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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回来的温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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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知道胶带除了粘东西,还可以做什么吗。”

青孜刚从杭州回到江苏如皋的时候,有次带着然然走过一家托儿所,然然忽然提起这个话头。

“做什么?”

“粘嘴巴!”然然说。他做出了用两股胶带交叉封住嘴巴的姿势。在他离开不久的那家托儿所,午睡时有些儿童不肯睡觉,老师就用胶带把他们的嘴封起来。

然然也睡不着。但是他害怕被胶带封住嘴巴,不敢像别的孩子翻身闹腾,只是静静地闭眼躺着假装睡着,或者偷偷望着教室的天花板。

儿子从出生到三岁以来,这番对话是让青孜最为震惊的一次。她想起了近来幼儿园老师对她反映的然然的情形:上课时从来不出声,老师提问他像没听见,下课静静待在座位上,不和别的孩子玩耍,“看上去好好的,却像有一种很重的疾病”。

她想到在杭州的时候,然然外婆曾经告诉自己,每晚自己打电话回家,话筒一挂,然然就会在那头哭闹起来,怎么也哄不住;她想到邻居曾对然然开玩笑,说你爸爸妈妈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弟弟妹妹不要你了。后来二胎政策放开,爸爸跟然然开玩笑说妈妈肚子里有小妹妹了,然然着急地拉住自己讲,“妈妈,你生下来就送给对门好不好,你想看妹妹就到他家看,不要把她带回来啊。”

三年之中,青孜、焦华和然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焦华长期在杭州一家跨国公司做水电工程师,还曾经长期外派日本,青孜在南通做家纺设计,从相识到结婚,一直两地分居。然然六个月大的时候,青孜去了杭州,把然然留给了外婆,夫妻每月开车回如皋看儿子一次。

“胶带对话”确立了青孜和焦华不让儿子当留守儿童的想法。夫妻两人的收入无法在杭州买下一间学区房,青孜因此选择回家,在南通另找了一份房产公司行政岗的工作,每天可以准时下班回到如皋家中,大部分时间用来陪儿子。

焦华设法调到离家更近的上海,因为提前解除了外派合同,还赔给公司十几万块钱,然然六岁那年,焦华又辞掉上海的工程师职位,回到老家做书法课教师。夫妻在如皋排名第二的小学附近买了学区房,两人告别了大城市的生活,决定把先前亏欠了儿子的补回来。

“留守”的痕迹

果汁的泡沫冒起来,漫过杯沿。然然停了下来。

气氛一瞬间有一丝凝固。刚才妈妈让然然给自己和客人倒饮料,然然有些局促,倒得太急。然然手持瓶子,显得低眉顺眼,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青孜连忙说不要紧。一边解释,“他还是习惯了受批评”。

周末是开培训班的爸爸最忙的时段,妈妈在家里陪着然然。最初从杭州回来的时候,母子俩更加形影不离。

青孜回忆,那段时间每天然然都要问很多遍:“妈妈你爱我吗?”“妈妈你爱我吗?”青孜一遍一遍回答:“妈妈爱你,一直爱你。”然然追问:“有多爱?”青孜有时无从回答,拿母子共看的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举例说:“就像这里面兔子妈妈爱小兔子是一个道理呀。”

晚上然然不愿一个人睡觉,他以一贯的“懂事”方式要求:“妈妈,我知道我长大了要一个人睡,可是你能不能等我长大了再走呢?”

现在八岁的然然卧室里仍旧放了两个枕头,平时自己睡,有时会要求妈妈过来一起睡,问起来,然然还是更喜欢跟妈妈睡,但又改口说是“一个人睡”。幼年的然然一直跟外婆睡,但他更喜欢和妈妈睡,“没有理由”。

青孜回来后不久,有天上班回家晚了,然然已经和外婆睡下,知道了妈妈回来,忽然对外婆说“你的脸好黑”。外婆说,她知道然然是想跟妈妈睡,“挑我的毛病”。

青孜感到,当初只有六个月大的然然,已经知道爸爸妈妈离开了自己。她歉疚当初只考虑自己,担心从怀孕辞职到生产,已经一年多没工作,再下去要与社会脱节,也想和长期分居的丈夫在一起。去杭州时固然是带着然然,但自己上班后已经无力顾家,负责照料然然的外婆在杭州那边水土不服,只好让外婆带然然一起返回如皋。

当时只想到,孩子就是吃饱穿暖不生病,到了上幼儿园上学的年龄,再考虑找个好的地方,心里就没有“留守”这个词儿。

她想把从前的豁口填充起来,没想到又添了新创。上幼儿园之前,然然在托儿所过渡了两三个月,却有了后来的“胶带对话”。等到进幼儿园,然然的情形已经很严重,不会吃饭、不懂遵守规则,甚至午睡时不会自己穿衣服脱衣服,总是胆怯地坐在一边。

为了补救,那段时间青孜坚持每天在上班之余给老师打半小时电话,交流然然的事情。老师有意多喊然然起来回答问题,带他加入大家一起玩。只要幼儿园里有活动,青孜都会陪着然然去参加。一年之后,然然的“病”好了许多,像一个正常的儿童了。

从大城市辞职回家,是夫妻两个人的事。青孜回忆,丈夫是个内敛温和、不太会表露感情的人。但在杭州期间,有次电视上一个小男孩表演京剧,他是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在外地务工,从小跟着外婆长大,跟着外婆学会了京剧,主持人问他,如果节目组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许一个什么心愿?男孩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爸爸妈妈在我身边。青孜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焦华泪水流下了眼角。

夫妻没有说话,但或许从那一刻,在回到如皋的想法上达成了默契。

然然的生日刚巧在六一儿童节。六岁生日那年,然然在爸爸制作的“吾儿然然成长记录”上写下:“爸爸不在家,太遗憾了!可是又收到爸爸的礼物,一架航模飞机,太开心了!”青孜知道,儿子的话前半段出于真心,后半段来自懂事。九个月大的时候,然然有次一个人在家找玩具,串门的邻居路过开玩笑地说:“你妈妈回来了!”然然抬头四顾,不见妈妈的踪影,立时扔下玩具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送的玩具不能代替真人,电话也不能。从前在杭州时青孜和焦华跟儿子通电话,然然抱着话筒就是不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几句,像是应付,放下电话却在那头哭起来。妈妈回家之后,父子之间的通话好了一些,然然开始在视频里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生日过后半年,焦华终于回了如皋。焦华六岁时跟着爷爷学书法,作品曾在全国比赛上获奖。去年一位朋友在如皋开办的教育机构的书法老师辞职,朋友请焦华去教课,赶上建工企业不景气,焦华又想要回家陪然然,就选择了辞职回家,从事自己当年考大学时没敢选择的职业。

青孜觉得,儿子身上还有当初“留守”的痕迹,饭桌上的表现就是例子。一家人出去吃饭,大人聊天的间隙,妈妈让然然和同来的两个小伙伴离开座位玩一会儿,孩子们绕着餐桌追逐得满头大汗,衣服上面沾了汤汁。当他们摘了餐厅墙上挂的假花,受到服务员训斥,然然一声不吭,头比两个小朋友垂得更低。

青孜注意到了这一点,对我说:“然然很规矩,别人让放下他一定会放下。他比一般小孩更在意大人的眼光。”

青孜会有意去纠正他这一点。家里书桌上有台可以收听付费知识节目的智能音箱“小丫”,青孜买下时适逢然然期末考试,她搁在办公室,寒假里才给然然,然然主动对客人介绍说:“考试成绩出来了,我数学99,语文98,这是对我评上三好学生的奖励。”

青孜则说:“这是奖励你在寒假里能自己看书,自己玩儿的,跟你的学习成绩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于妈妈的纠正,然然没有反驳,和先前倒溢了果汁一样,显出低眉顺眼的神情,柔软的卷发和双眼皮增添了这种情态。

第二年开春见面,然然个头长高了一截,体重也增加不少,似乎有一层壳从身上褪去了。母子之间增添了“讨价还价”的剧目,妈妈让然然不要吃零食以避免长得太胖,然然会要求妈妈同步减肥,“小孩能做的大人也能做”。妈妈也会适时反制,进家门时然然问前两天盆栽的凤仙花种子出芽没,青孜回答:“你自己不管,我不是你仆人。”

以前青孜叫然然在学校不要和同学打架,结果发现然然回家脸上有伤痕,被同学欺负。青孜修正了自己的教训,让然然要“像个男子汉”,结果从上学期开始,然然回家隔三岔五报告自己又跟哪个同学打架了,弄得青孜哭笑不得。

然然对妈妈宣称,自己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但在小区附近刚刚开春回暖的池塘边,我问到然然是否还记得托儿所装睡的情形,他的神情仍旧局促起来,先是承认“怕打屁屁”,又低声说“问这个干嘛”。直到话题转移到池塘里的小鱼身上,才恢复了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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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然然卧室的门旁边,有一个纸箱子,里面是然然养的两盒蚕宝宝。养了20个礼拜,蚕还很细弱,因为缺少桑叶吃。桑叶只能到住在城郊的外婆家附近田野找,每过两三天,妈妈骑电动车带然然下去采,路边好采的越来越少。蚕还很细小。然然期待着它们吐丝结茧的一天,说“结的茧会有彩色的”。

第二年年初,青孜说那些蚕终究都养成了,结了金黄色和白色的茧。为了采摘桑叶,她每天中午冒着暑热在外婆家附近的村路采摘,然然没有课时和她一同出去。后来有乡下养蚕的亲戚捎来桑叶,冷藏在冰箱里,临喂前半小时拿出来。这是母子俩第一项共同养殖的成果。

外婆家的流浪狗,是然然亲近的另一种生物。三年级的上半学期,然然在一篇作文《我最喜欢的小动物》的开头说:“我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狗。”然然说,这是“二合一”,以前有过一只黑狗,一只橙色中带白色的小狗,都养在外婆家里。

黑狗是捡来的,小白狗则是爸爸在苏州工作时用纸箱捎回来的。小白狗被宠坏了,吃食时老要两只脚跨在食盆中间,自己吃完了好的再剩给黑狗,黑狗体型比小白狗大得多,却“通人性”,懂得让着小白狗。然然时常跟两只狗玩耍。后来有一天青孜发现然然手腕有伤口,问了才知道是和小白狗玩耍落下的,青孜连忙带他去打疫苗,折腾了一番。外婆觉得小白狗被宠坏了,趁然然不在送给了邻居,邻居又送人了,以后然然和爸爸发现狗没了,惦念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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