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摇摆不定(2/2)
虽然似乎有些可怕,但要做的时候就必须毅然决然地去做。再拖延时间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善的。
读到这里,省吾禁不住用手摸摸脖子周围。读着妻子的日记,他总觉得脊背上有点凉飕飕的。
终于,妻子嗅出诗织的存在并接近她,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惴惴不安地一页页翻看,日记的内容忽然有了变化。
9月6日(星期三)23:10
在白金的小岛老师家的插花讲习会结束后,我们几个人一起去附近饭店吃了自助餐。
这顿午饭比平时稍微晚了一些。吃完饭,有两个人先回去了,我和浅井、中岛、久我三个人去喝茶。大家都是在女儿上私立幼儿园的时代参加孩子的聚会时认识的,快十年了。
我自己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我真的是很喜欢和三四十岁的主妇一起成群结队地行动。更可以说,其实是有这样做的必要。
主妇们总是在家里通过电视获得资讯,难免有失偏颇,为了不落伍于时代,就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必要的资讯。而且站在相同的立场,大家可以互相舔舐伤口,求得安心的感觉。
聚会时,女人们交谈着各种各样感兴趣的话题,有关孩子们升学的资讯啦,流行的服饰呀名牌呀,还有美容啦旅行啦,等等。大家互相倾诉着,频频点头。
女人们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因为平时只有听家人说的份儿,而通过和朋友们一起轻松地聊天,没准可以缓解一下积累起来的压力。其中不少人要出一出平时压在心头的闷气,大讲特讲丈夫或婆婆的坏话,然后带着满脸痛快的神色回家去。
前几天,有家报社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主妇职业”栏里填“乐”字、“婚姻生活”栏里填“忍”字的主妇最多。这里所说的主妇们,表面上举止文雅,粉饰出幸福的神态,而实际上都有主妇的烦恼。
其中只有久我一个人例外,她的丈夫是国际律师,据说天天频繁地用手机和她联络。她婚龄和我差不多,可为什么会如此不同呢?看来还是因为她丈夫长时间在海外生活,和一般的丈夫感觉不一样吧。果然不出所料,今天聊天的时候,久我的丈夫又打来电话,她便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接听。
省吾真没料到,自己从没想过的主妇们共度的时光,妻子都一一在日记中栩栩如生地记录下来。只是主妇职业“乐”、婚姻生活“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省吾继续翻着看下去。
久我接完丈夫的电话回来,浅井问她:“你丈夫是不是因为长期在海外生活,所以就像欧美的夫妻那样很开放地表达感情呢?在电话里说‘我爱你’吗?”
这样的问题属于隐私,平时一般很少有人提起,但大家还是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一边津津有味地等待着回答。
久我稍微踌躇了一下,有点害羞地说:“嗯,电话里也经常……”
“啊,真羡慕你呀。我们家自从度完蜜月,就再也没有听到那样的话。”
浅井的丈夫是一家大型企业的会计师,两个人的确是经人介绍结婚的。她现在正迷恋着韩国男明星,已经去韩国旅行两次了。
“浅井,那你也有责任呀。不要老是把心思都放在韩国演员身上,应该多培养丈夫心跳的感觉。”
久我的语气有点强硬,浅井一个人端着葡萄酒杯站在那儿,慢吞吞地说:“可是,都到了这份儿上了,我哪能让他心跳呢?”
看着我们都在点头,久我干脆地说:“夫妻之间只要努力进行各种尝试,丈夫肯定会有所改变的。”
“哎呀,你指的是床笫之间的事吗?”
问题太直截了当,大家一时都屏气不语了。
在主妇的聚会上如此刨根问底是属于禁忌,应该尽量避开,可是喝了点葡萄酒有点微醉的浅井竟然没有打住的意思。
真不愧是久我,羞怯而含糊地应道:“啊,是啊,当然也包括那种事……”
没想到浅井紧追不舍:“现在,谁相信还会有那种事啊。久我,你可真了不得呀。”
也许是看着久我的微笑,有些生气,浅井来了一记颇含讽刺意味的反击,又接着喝酒。
虽然自己的妻子也参与其中,多少有些煞风景,但省吾还是对主妇们这些紧张的话题甚感兴趣,便接着看日记。
浅井的话里潜藏着对至今仍和丈夫甜甜蜜蜜的久我的忌妒,一直在边上听着的中岛也加进来了。
“是啊,我们家也是夫妇分床睡,现在谁还会想着‘干那种事’。夫妻之爱,还不如说是人类之爱的一种境地,也可以说是那种互相照顾的感觉。”
听了这话,我似乎也觉得释然了。久我为了遮掩,红着脸说:“但是,那不是很可惜嘛。我们都还年轻呢,是吧,川岛?”她把话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我。
“是啊,像久我夫妇那样当然很好。可是很遗憾,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气氛了。”
浅井好像一下子得到了援兵一样,立即附和道:“对呀,那不是很普遍嘛。”
寡不敌众,久我终于闭了嘴。但是她脸上那恬静的表情,似乎让人感觉到了她的自信和舒畅——“不管你们说什么,总之我是被丈夫爱着的。”而我们这些人虽然是大多数,却仿佛显示出我们是不被丈夫所爱的可悲的妻子。
我和丈夫之间没有肌肤接触,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呢?听说触摸人的肌肤,是精神安定不可缺少的因素。
差不多两年前,儿子在升到小学三年级的春假时,从我的寝室搬出去了。儿子说:“大家都是一个人睡觉。”他希望一个人睡,我也没办法。
回想起来,两个孩子出生以来,一直是母子一起睡一张床。从喂奶、唱摇篮曲的婴儿时代开始,接着就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给他们念图画书,握一握害怕妖怪、跑过来偎在怀里的孩子的手,跟他们贴贴脸,还有摸一摸、拍一拍圆圆的小屁股,哄孩子睡觉,等等。也许像这样在睡前触摸一下肌肤,令心情稳定和满足,与其说是孩子的需要,毋宁说是我自己的需要。
在育儿过程中,妻子难道那么享受和孩子肌肤相亲吗?对没有实际育儿经验的省吾来说,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
睡前抚摸孩子的肌肤,我的心情可以平静下来,感到很满足。对于不接触丈夫肌肤的我来说,那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缓解和安慰。
而丈夫呢,和取代了我的女儿嬉戏打闹,可能是希望接触年轻女子的肌肤吧。
最近,对无性生活这件事感到很气愤,也许是身体没有得到满足的缘故。总之不想变成与任何人都可以肌肤相亲的状态,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心中反抗。
至少尽量避免将内心的饥渴转移到对孩子的过度教育、主妇们猥亵的闲聊、无节制的食欲等这类自欺欺人的事情上。因为,我绝对还没有到那种已失去女人的吸引力的年龄!
更何况我和丈夫一样有性欲。我真想堕落一次,除了丈夫,别的什么男人都行,我愿意尝试一下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坠入梦乡。
即使不能做这种狂妄的事情,远眺着那美丽的山巅,我也想去攀登,哪怕只有一次。
为什么在这个社会,丈夫出轨可以得到宽容,而妻子红杏出墙却要遭到白眼呢?
事实上,虽然三十几岁的主妇忙着生儿育女,可能没有察觉到,可听听四十几岁主妇的心声,她们大都开始感到身心的郁闷。尽管情况因人而异,但差不多首先都表现在经期的不调或变化上。一方面我觉得不必介意,另一方面,身体上不稳定的变化中交错着“就此作罢”和“急躁焦灼”这两股力量,将我的心逼近越来越起伏不安的深渊。
生了孩子,身体曲线便破坏了。尽管很注意,腰这一圈还是堆起了赘肉。像这样不经意间,就一味地将魁梧的体格、莽撞含糊的性子连同迟钝的反应都集于一身。
现在,我开始重新审视沉浸在安定的生活中逐渐迷失自我的状态。丈夫出轨是否就是上天对我这样的女人进行警戒,从而给予的启示呢?
心灵的某个地方探寻着再次回到丈夫身边的路,可是,周遭被浓浓的雾气遮住,前方茫茫不清,觉得希望暗淡,只能呆立不动。
妻子到了四十岁,精神和身体两方面都开始不稳定。“不想就这样仅仅成为一个大胆的、身体结实的女人,而是想作为一个女人,重新寻找回那种心跳的感觉”,她这种心情,省吾很能理解。
不过,“除了丈夫,别的什么男人都行,我愿意尝试一下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坠入梦乡”,这可不能等闲视之。如果这样的话,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家庭就土崩瓦解了。虽然有点自私,毕竟在出轨这件事上,丈夫和妻子的处理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而最后还写着“心灵的某个地方探寻着再次回到丈夫身边的路”,虽说“周遭被浓浓的雾气遮住,前方茫茫不清”,不过省吾得知妻子有这样的想法,就稍微安心一些。
如果她真是这么想,从现在开始,省吾也不是不愿意温存地抱抱她。妻子因此在身心两方面都能顺从自己的话,比什么都令人欣喜。
但即便这样,省吾也没有下决心和现在的情人彻底分手,只是觉得偶尔抱抱妻子也不错。
这样思考着,省吾忽然发觉竟然把这当作了自己的日记,不禁苦笑起来。
干脆,自己也开始写日记,然后和妻子互相交换着看。
妻子的叫“紫阳花”,那我的就叫“大丽花”吧。不过男人用红色的花有点可笑,还是“土当归”不错。对,就叫“土当归日记”怎么样?
实际上,省吾不可能像妻子那样执着地写下去。唰啦啦一句紧接着一句地写,那种韧劲和尖锐,看来只是女人独有的特质。
想接着往下读,再翻开一页,省吾发现开头的日期和横着写的两行有用横线划掉的痕迹。妻子是用圆珠笔写的,划掉后字迹还在,可能她觉得写得太不满意,就很用心地把字都涂乱了。
空了两行再开始,没有新的日期,说不定是同一个晚上写的呢。
回过头来看看,女儿出生后,我一直埋头抚育婴儿的那段日子,丈夫回家也很晚,似乎没有做爱的记忆。
不过那个时候,来自丈夫的父母和亲戚的沉重负担——“第二个孩子,一定要生个男孩”,已经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肩上。
最初有关孩子出生的深刻话题,是否都是妻子在茫然失措中写下来的呢?省吾重新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人们几乎都认为身为媳妇的我有责任再生一个医院的继承人,也都这么期待着。每次见到丈夫的父母或亲戚,这样的话题都会被提出来。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希望之星快要诞生了吧。”
“生儿育女是一气呵成的,孩子差一岁也没关系。”
我还在忙于照顾第一个孩子,脑子里根本没想要不要生第二胎。类似这样的话接二连三地轰过来,我真有些吃惊。
因为他们绝对不是为第一个孙女的诞生而欢喜,却总期待着我肚子里还没影儿的男孩子。
尽管这种不体谅人的言语伤了我的心,我还是极力做出满面笑容的样子。但是,只要有我的子宫在,我自己怎么着都行,这种话太伤人了,我甚至开始对这家人抱有不信任的感觉了。
妻子有过这样的感觉呀。周围的人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妻子总是点头,省吾还以为妻子和他们是同样的心境呢。
要真是那么不愉快的话,跟自己说明白不就好了嘛。那样,省吾可能就会跟父母沟通一下。但实际上工作太忙,没有富余的时间慢慢地倾听妻子的心声。
女儿一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丈夫给了我女用体温计和体温表。看来,他也感受到父母的压力了。这样想着,我就按他说的量了体温。
我曾问过他:“医院的继承人是女孩不也很好吗?”
他却固执地坚持说:“当然是男孩好了。”
争来争去,我就对自己说:“现在的时代虽说是男女平等,可是除了依旧适应男尊女卑的风气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不觉,自己也在这样的风潮中随波逐流了。否则的话,只能徒增生活的艰辛。
省吾的确在女儿夏美一岁的时候让妻子量过体温。
那是觉得妻子也想再要一个男孩,才那样做的,没想到她会说什么“依旧适应男尊女卑的风气”。省吾觉得没有那么夸张,可妻子也许并未理解。
日记里不再叫自己“丈夫”而是称作“他”,省吾有点不满。这简直就是称呼毫不相干的人吧?
有时候,他会看看我量的体温表,说:“今天是排卵的日子……”
然后就渴求着我的身体。
平时我很喜欢穿长袍,只是在和丈夫做爱的夜晚才换上睡衣和睡裤。只要事先将内衣和裤子脱下,就不用将长长的睡袍一点一点卷上去。
像这样只为了生孩子进行的夜晚准备工作,恐怕一生都不会忘记。
两个人都只脱下睡裤,只用几分钟就完事了。气氛之类的确实什么也没有。就那么无言无语地,像是操作机械一样被对待,我感到无尽的悲哀。
那绝对不是爱,仅仅是为了受精而进行的身体结合。
即便不是如此,丈夫也总是只考虑自己的立场。
婚礼那天晚上,因为喜宴的气氛很热烈,黎明时分才回到房间,感觉非常累。而且为了尽快开始蜜月,第二天早上必须很早就出发去机场,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所以当我拒绝做爱时,他简直就像定了新婚初夜的规章似的强行扑过来,几分钟后就鼾声如雷地睡着了。看着他的侧脸,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读着读着,省吾心情复杂地垂下了头。
真没想到,连这样的事情妻子都记起来了,一一写下。说不定她在写这些事的晚上,感情会异常兴奋。也说不定前前后后想一想,过去的种种不愉快一下子都重现出来。
这一切,都是对自己猛烈的痛斥。
把丈夫跟不相干的他人一样叫作“他”,还能如此冷淡地批评丈夫的做爱方式,这简直连爱的碎片也不是。这难道不是对丈夫本身彻底否定吗?
男人最受打击的就是在房事上遭到批判。有的人因此失去自信,不能勃起。
而妻子的语言更是毫不留情。
丈夫的做爱方式总是机械性的。
首先是从他右手的食指感受到的。忽然把手伸到两腿间,连缓和情绪的间隙也没有,就将整个身子压上来。这个过程每一次都分毫不差、准确无误地往前进行,而且总是单调得像走过场似的重复。
就在这样的做爱过程中,我试图寻找爱的影子,但是连一点碎片也找不到。
然后,他只要自己满足了,就立刻转身背对着我睡觉。
但是,在我的体内,只剩下结束之后的空虚感积淀着,很快就成为从子宫深处喷涌而出的逆流,变成被废弃的残骸。
更何况,这种机械式的身体结合,也仅限于在排卵的日子里进行。
这次是这样,下次也是,再下一次也……
有时候由于过分的强迫和痛楚,我央求他“别这样……”,可他说什么“趁年轻的时候,可以产生优良的精子。今天是排卵的日子,生男孩的几率很高”,从不会就此罢休。
那个时刻的他,不是爱着妻子的丈夫,仅仅是向想生出儿子的女人作说明的医生而已。
这样不断重复着,对和他做爱开始感到厌恶和憎恨,便装作排卵期不确定,在体温表中也胡乱地记录体温的变化。事实上,除了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逃开做爱这件事。
幸好,女儿两岁了,我也没有怀孕。可是,丈夫开始焦急了,让我吃容易生男孩的碱性食品,有时也让我服用磷酸钙片。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把做爱等同于生殖行为来考虑,而所谓的行为也只是义务性的。
终于如愿以偿,我怀上了第二个孩子,那时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怀孕,而是可以不用再和丈夫做爱而感到放心。
那天晚上,我把之前一直穿的浅蓝色睡衣睡裤悄悄扔到厨房的垃圾桶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我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只是对丈夫的厌恶感却无法抹去,至今仍藏在身体的深处。
日记在这里结束了。省吾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头,一动也不动。
刚才读到的日记太恐怖了。不,是让他看到了压根儿就没想到的事情。如此批判和丈夫的性生活,并如此冷淡地看待这件事,世界上有这样的妻子吗?
“这都写的什么呀?”
禁不住有要大骂一顿的冲动,可这是日记,又能有什么办法。是自己偷看了人家本来不想给任何人看才写的东西,所以没法气愤。
但正因如此,所写的内容都是真心话,绝对没有虚假的成分。
这样看来,自己和妻子做爱时,妻子变得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是一味地厌恶和自己做爱,丝毫的快感也没有。
不过,省吾确实知道妻子什么感觉也没有。最初的时候反应很淡,后来也始终淡淡的,似乎在等着结束一样就分开了。
开始省吾还以为那是有教养的女孩采取的节制的态度,大概是女人的修养艺术。
可结婚以后,不管多少次,妻子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顺着省吾的要求,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点难受似的皱着眉头,小声咕哝,在这一点上,也许有点受虐的癖好。然后就什么反应也没有,让人觉得只是把身体借出去了而已。
面对那种清醒的态度,省吾这边虽有热情,却不来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跟抱着一个索然无味、没有感情的冰冷女人有什么两样。
然而,妻子却把这一切责任都归到自己的头上,说什么做爱只是为“受精而进行的身体结合”,是“尽义务的”。
以前确实有一阵子为了想生个儿子,有时可能是过于机械了些,有时可能会敷衍了事,但不等于我不爱自己的妻子。恰恰相反,正因为爱妻子,才希望她能早日怀上男孩,在我父母和亲戚朋友面前脸上有光。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所以稍微有些勉强她了。
但她却一直怀恨在心,至今还对丈夫抱有厌恶,这样可就严重了。这一点必须及早改善,刻不容缓。
看来,还是应该对妻子积极求爱,应该像长田说的那样,给她来点甜言蜜语,床笫之间颠鸾倒凤,就能将这结了冰的女人的身体和心灵全部融化开。
省吾显得颇为自信地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