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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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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刚过了一半,医院里便洋溢着腊月的忙乱气氛。

住院患者中能勉强出院的,都想在年前出院。到了繁忙的腊月,待在医院里也觉得情绪不稳。当然,像老人和小孩等用不着忙的人,多数是在家过年,年后再回来住院。

然而,能够满足个人意愿出院的人,只是那些病情较轻的患者。不管你个人多么想回家,只要病情严重,就别想回家过年。

412号的石仓由藏就是重病患者之一。

进行了以假乱真的胃切除手术后,由藏一时觉得病情好转,可最近一段时间病情确实恶化了。

病情恶化用“确实”两字也许很可笑,但按作为医师的直江的预测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直江的确预测过由藏只能活到年底或到一月初,并告诉了他的家属。他的预测顶多差上半个月,那么,由藏的死期确实逼近了。

仅做了在皮肤上留个伤口的假手术后,直江对他的死期就更清楚了。

眼看就要到十二月二十日了。如果直江所预测的活到年底是正确的,那么,由藏的余生只有十天了。即使算进误差的十天,也只有二十天了。

最近,由藏不用说上厕所和洗脸,就连坐在床上也觉得困难了。护理人有时是他的妻子,有时是大儿媳,在更换睡衣时则必须由护士协助。他瘦得皮包骨的躯体很轻很轻,已无力自己活动了。

原来曾是七十公斤左右重的健壮身体,在十二月初勉强能上厕所时已降到四十八公斤,现在也许在四十公斤以下了。本来黝黑的健康肤色渐渐发黄,并逐渐变黑,没有一点光泽。

他的肚子略微比肋骨突出的上半身大些,并不是因为有肉,而是因为腹中积水。癌不仅在胃里,还从肝脏扩散到腹膜,这无疑是并发了癌变腹膜炎。

查房时,直江叩诊他的大肚子,并把听诊器按上去听。当用指头敲打肚子时,肿胀起来的肚子发出明快的金属声。这就是所谓的鼓音,说明那里面贮存着大量的水。

叩诊之后,直江又把听诊器放到由藏腹上,当听诊器一接触到皮肤上时,就能微微听到腹水晃动的声音。声音只有这些,因为他除了吃流食以外不吃其他东西,所以从肠里传不出任何声响。

直江站着听诊,微微地低下了头。从旁看去好像他在侧耳倾听什么,某一瞬间又像是在倾听悄悄走近的死神的脚步声。

听诊结束,直江缓缓从两耳摘下听诊器,把胶管部分折成三折后塞进衣兜里。这时,护士把患者的腹带系好,把睡衣掩好。

“好吧。”

直江打了一声招呼,由藏在床上轻轻点头。也不问“怎么样啊”“何时好啊”的话了。

关心病状,询问情况的人都是家属、友人等第三者,患者本人和为他治病的医师都知道“死”的不可避免。这种事既不是医师向患者说出来的,也不是患者向医师问出来的。两者之间不需要语言,早就互相沟通了。

医师依靠理论和经验知道病情,患者从身体获得的实感中知道病况,两人虽没有交流病情,但都心知肚明。

现在,由藏已经明白了上次的手术毫无意义,但他并不询问医师,也不责怪无意义的手术。因为很明显那不是应该说出口的事,而是应该留在两者心里的事,这样,才得以维持心灵上的平衡。

倘若真的去问清缘由,会立即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怖。如果知道了,那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也会丧失。在“万一……”的蒙昧中,濒死的患者找出一条自慰之路,医师又在这种蒙昧中寻找拯救之途。

志村伦子因为由藏的事向护士长控诉是在离年末还有十二天的十二月十九日傍晚。

“那个老爷子最近有点怪。”

平时非常冷静的伦子那天一改常态,兴奋地说。病房休息室里除了护士长和伦子外,还有亚纪子等三个护士。

“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刚才,老爷子的病房铃响了,我就急忙奔去。在那里护理的老太太好像出去买东西了,只剩下老爷子一个人。”

伦子说着,别的护士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听着。

“我问:‘什么事?’他指指下身说:‘尿尿……’”

“你给他拿着尿了吗?”

“是啊,我帮他放进尿瓶里,可一点也没尿出来。”

“是不是尿道堵塞啦?”

“我想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护士长的小瘦脸盯紧伦子。

“他有尿时,可以尿出来。”

“那不是很好吗?”

“问题在于这几天他没有尿,也常按铃叫人。”

“也许因为病重了头脑不清晰,膀胱里尿多了也不知道。”

伦子两手扶在桌子上默默不语,后来小声说:

“那老爷子,老实说,他压根就不是要尿尿。”

“那是想干什么?”

“一说尿尿,我们就得去摸它……”

“摸?”

护士长反问,伦子慌忙把脸扭过去。看了这情景,护士长深深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手要摸那玩意儿?”

“是的……”

“光是为这事叫你?”

“不光是这些,还恳求我给他做件怪事。”

“怪事?”

“他希望我拿着那玩意儿。”

“那怎么会呢?”

“不,这是真的。”

“不过,那老爷子什么也吃不下,靠输液活着啊。”

“起初,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仔细一问,他说:‘给我那样办!’”

“他也求过我。”

这时,在一旁的阿薰小声说。

“和志村小姐一样,我正要给他拿尿瓶,他抓住了我的手。”

“那满是皱纹的手?”

“我大吃一惊,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他用足了力气,把我的手硬是拉到那里去。”

“后来怎样了?”

“当然,我拒绝了。”

“我也遇到过同样的事,虽然不够明显,但是是把他那玩意儿往我手里塞。”

这回亚纪子也说话了。

“太不像话了。”

护士长似乎不相信,依次看了看伦子等三个人。

“老爷子那屋的铃一响,我就觉得可能又是那种事,真不想去。”

“明白啦!”

这是个罕见的问题。偶然萌发此念倒也情有可原,但在这里的三个护士都遇到过同样的事,岂不是件大事?既然三人都这么说,那就更不是捏造的了。

“这也太过分了。他把护士看成了什么人?决不能饶他!”

“因为听说他活不了太久了,所以才没有声张。”

“不过,那也太过分了。”

话虽这么说,可这人确实是只能活半个月的绝症病人了。

“不管怎么说,像他那种身体的人还能抓住别人的手!一个男人,都快死啦,还能有性欲吗?”

“我想不会有……”

“男人真不可思议。”护士长叹了一口气,又说,“那时候,你们可以狠狠打他的手!”

“可他是那么真情恳求的呀!”

“浑蛋,简直是流氓。”

三位护士都不说话了。

“他总是一个人在病房里时才叫你们?”

“当然是一个人的时候啦。”

“那么,他也让他妻子和儿媳做这样的事?”

“我认为他不会向她们恳求这种事的。”伦子说道。

“如果说让他妻子这么做的话,他就不会恳求我们了。”

“我认为是因为我们年轻。”

亚纪子这么一说,三人一致点头称是。

“那老爷子从什么时候干起这种下流勾当的?”

“第一次让我做是在一个月以前。”伦子回答道。

“我大概是在半个月以前。”

“我也是。”

亚纪子和阿薰先后说。

“真奇怪,他健壮时不干,临死时倒想起干这事!”

事实上也真像护士长说的那样。

“总之,这种事应当向我及时报告。不过,今天告诉了我也很好,我马上找院长商量。”

护士长这么说完,接着问:

“还没对直江大夫说吧?”

“对谁也没……”

这种事女护士是难以向主治大夫启齿的。

“我明白啦,先由我同医师商量,以后不管他怎么恳求你们,都不要理睬他!”

护士长像发号施令一样说完,嘴里仍然喃喃自语:“真是岂有此理!”

护士长向直江转达这些话是在次日上午。

直江在查房之前先到了护士值班室,护士长抓紧时机把他拉到屋里的沙发上坐下来。

“有件重大的事要对您说。”

“什么事?”

直江坐到沙发上。护士们明白就是昨天谈的那件事,她们都一边干活一边侧耳倾听。

“石仓由藏向护士们要求过分的事。”

护士长马上把护士们说的事讲述出来。这时,护士长神采奕奕,比干重要工作时还有精神。大致讲完后,护士长郑重地把手放到了两膝上。

“这种事您认为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

想不到直江竟轻易地相信了。

“可是那老爷子只能活上半个月或活不上半个月了。”

“所以,他才这样。”

“所以?”

“因为死期将近,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临近死期的虚弱的身体还要求那种事,这不太可笑啦?”

“是可笑,但人大体都是如此。”

这样一来,单纯的护士长的头脑更加混乱了。

“总之,这样下去,护士们太可怜啦。应当向患者本人或他的家属提出严重警告,您去说说吧!”

“护士们说她们不愿意做?”

“这还用说吗?谁喜欢去做他所恳求的那种下流勾当?”

“这倒也是。”

“对于自己非常喜欢的人也许可以。像他那么瘦弱干巴、临死前的老头儿……”说到此,护士长的脸发红了,“自己喜欢的人也不一定愿意做,这是性变态。”

“……”

“大夫,请严肃地告诫他一下,尽管是护士,但那种事是做不得的。”

“真的吗?”

“别开玩笑啦,大夫!”

护士长惊讶地望着直江,直江却极其坦然。

“这种事不必那么大惊小怪。”

“那,您说该怎么办呢?”

“每个人按照她自己的办法去适当处理。”

“您这话的意思是……”

“其中也许有人认为可以摸它一下。”

“您要侮辱护士也请适可而止。”

“我没侮辱谁。”

“不谈了!”

护士长十分愤怒,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对于石仓由藏的异常要求,直江医师并不怎么反对,倒像是说应当予以接受,他的这种态度当天便在护士中间传开了。

“太不像话了,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别觉得他是医师,他没权力命令我们做这种事。”

平时,对于护士长的意见未必都赞成的护士们,这回可都一齐发起直江的牢骚来。

“他是不是把我们当成按摩女啦?”

“按摩女是干什么的?”

宇野不懂其意,问道。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我解释不清。”今年二十三岁并有很多男朋友的阿绿苦笑着说,“总之,是给那里按摩的。”

“那不是洗澡堂吗?”

“表面上是那样,实际上却干些怪事。”阿绿说着,率先羞红了脸,“真讨厌……”

“那老爷子不至于把医院当成色情场所吧?”

“不要再说啦!”

受到护士长的劝阻,阿绿吐了一下长舌头。伦子听着护士们的谈论,但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矛头直指直江言论的话题开始了。当她们停止谈论时,伦子倒想为直江辩解一下。

“应当郑重向直江医师提出抗议。”

阿绿也不次于护士长而大发牢骚。伦子像劝慰护士们似的说:

“这件事都怨我先说出来,是我不好。也许确实应当按照医师所说的那样‘具体问题要具体处理’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认为在必要时可以做这件事?”

护士长稍稍提高了嗓门说。

“我不认为可以,只是,如果他一心恳求的话……”

“不管他怎么恳求,具体问题要具体处理嘛。为他做这种事,正像阿绿小姐说的那样,岂不成了按摩女啦?”

“不过,像我们这些人不是为了金钱什么的,只是想去真正体贴患者、怜悯患者……”

“像他这样要求真是厚颜无耻,什么地方值得可怜?”

“可是,他再过几天就要死啦。”

“难道说要死的人不管提出什么无理要求都要接受吗?”

“那倒不一定是,不过……”

“这件事还是由你开头说起的,你说不愿意做这种事。”

“对不起!”

伦子低头致歉。她忽然觉察到不知从何时起竟说出跟直江一个调子的话来。

“算啦,算啦。归根结底这是个人问题,没法硬性统一。总之,希望你们不要干这种事,我也向石仓老人的家属说一说。”

护士长和别的护士们也仿佛觉察到了伦子同直江的关系,悄悄地窥视起伦子的表情来。伦子感到了同事们投来的视线,她想:直江医师能不能体谅到我现在的艰难处境呢?同时也想为自己的勇敢哭一场。

争吵后的第二天起,直江请假了。

第一天是将近中午时分,他打来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请一天假。

“那位大夫呀,又喝多啦。”

“睡懒觉误了上班时间,怎么好意思来?”

直江的迟到,同事们都司空见惯了,但请假休息还没见过。护士们半开玩笑地谈论着,伦子则惴惴不安起来。

索性往他家打个电话,问一问病情?可她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这些日子,直江不大搭理伦子,在医院里虽然每天见面,但周围总有旁人,两个人单独交谈的机会几乎找不到,即使偶尔有个机会,直江也大都摆出素不相识的样子。

伦子光是等待直江打招呼通知她,充其量每周有一次,并且是突然在临下班时告诉她说:“今天怎么样?”

伦子每周去学两次插花,有时也应邀同朋友们去听音乐、打保龄球,遇有直江约会时,便回绝其他活动,到直江那里去。

伦子有时责怪他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一下,可直江丝毫也不想改正,虽然让人气愤,但也只好推掉别的约会到直江身边去。

伦子被直江邀请去他家的日子总是在直江的房间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时候——茶几上摆着喝了一半的酒杯,地上横躺着啤酒瓶,房间里到处落满了尘埃。爱好清洁的伦子立刻去洗杯刷碗,整理房间,有时还要用抹布擦拭地板。

风流事要在做完这些事以后进行。仿佛打扫卫生和房事带有连锁性反应似的。这些事,两个人都认为是应尽的义务。这么一来,伦子便是身兼二职的清扫妇与情人了,这种状态伦子已经习以为常。

以前,每周相会两次,近来变成一次,最近偶尔也会十天一次。伦子光是耐心等待直江的邀请,会不会是今天打声招呼呢?这种预感有时猜中,有时也猜不中。猜中时,当然很高兴;猜不中时,伦子近来也不苦恼了,因为她即使见不到直江,一个人待在房里时,也能像见到直江一样沉浸在深厚的情感之中。

等得不耐烦时,伦子也主动打招呼说:“今天您径直回家吗?”直江好像嫌麻烦似的点点头,便径自走去。伦子明白这是他今天不想相会,至于直江有什么心事,她不得而知。

说来也是一件怪事。两个人重复了那么多次房事,肉体上知道得不少了,但直江的内心世界,伦子却一点也不知道。一般说来,两人一旦肉体结合了,亲密程度就会顿时增加。唯有同直江结合这么久了,丝毫也看不出这种苗头。肉体是肉体,精神是精神,仿佛分别往来着。

不过,这只是直江给伦子的一种感觉。对伦子来说,她已经把肉体和精神全都交给直江了。偶尔,也有出院的患者或值班的年轻医师向她邀约,可伦子从不接受。与其同直江以外的男性幽会,还不如同女友们在一起好呢。她自己也纳闷为什么对其他男性竟是如此兴味索然。

虽然如此,伦子也感到直江除自己以外还有别的女人。

偶尔有打到医院要求直江去接的电话,那女子可能就是他的其他恋人。清扫他的房间时,曾拾到过女人的发卡;碗柜里的酒杯碗碟的摆放手法也不似男人所为。

然而,伦子对于这些事从来不吃醋。

伦子仅仅是直江的情人,她既不想跟直江订婚,也未曾提出过同居。她同直江发生了肉体关系,似乎是直江单方面强加于她的,其实,伦子本身也心甘情愿地让他夺取。按当时的条件两人并没有约定什么,而伦子也预料到直江在她以外一定有别的女人。甚至觉得倘若没有反而是件怪事。

伦子现在决心不去考虑自己以外的女人的事,本该不想的事硬要去想,只会增加烦恼,惹得心神不宁。只要爱着直江,伦子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直江又请假了。据挂号处的女办事员说,清晨她直接听直江打来电话说“再请一天假”。

直江连续请假两天还是第一次。

“身体情况怎么样?一个人是不是在生活上有困难?好好打听一下,或者去个人帮他一下。”

年关将近,近来每天都到医院来的律子夫人来到护士值班室,命令护士长说。

“早些时候,我也非常担心,曾打电话询问了一下,他说‘只是偶感风寒,不必担心,再过一两天就会好的,不用惦念。’”

“不过,他是单身汉,吃饭、打扫卫生的事都由谁来干呢?”

“是呀。”

护士长点点头,但什么也不说。这时,以律子夫人为首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集中到伦子身上了。

“志村小姐,你能去那里探望一下吗?”

“您说让我去……”

被律子夫人指名道姓,伦子把刚要打开的针剂瓶放下了。

“下午去一趟吧,就说是我说的,行吧,护士长?”

“可以,今天下午没有手术,志村小姐,愿意跑一趟吗?”护士长慌忙采取同一调子,“明白吗?好好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律子夫人和护士长的好意倒是不难理解的。但是,在背地里残留着仿佛有种被她们看穿了的冷漠。然而,下午能利用工作时间到直江身边去倒也不错。是不是打个电话?犹豫了好几次,后来一想,这是院长夫人的命令,名正言顺,理由最充分,又何必左思右想呢?伦子决定服从命令去走一趟。

直江医师连休两天,小桥医师自从上班到现在连吸支烟的工夫都没有了。

怎奈门诊的初诊患者和复诊患者一起来,忙得他没有一点空闲,十二点过后,还有十来个病人等着他。患者人数同平时相差不多,或许还少了一些,因为应由直江负责的那些初诊患者也归他诊察了,所以颇费时间。

如果是复诊患者,可以按上次处方很快处理完毕,然而初诊患者就不行了。难就难在化验结果一时凑不齐。虽然是第一天单干,但大都能定个病名,还须拟订个治疗方案。从前他在一旁观看,认为自己也能给初诊患者看病,可一旦这项责任压到身上时,可就不像从前旁观时那么轻松了。

伦子考虑到下午要去直江家,十二点钟便从护士值班室来到门诊室,坐在小桥身旁,让一直在那里工作的阿薰和高木亚纪子先去吃午饭。

小桥担心直江上班以后一定要详看他不在班时的诊疗结果,所以,对初诊患者特别谨慎。他年轻好胜,唯恐被直江查出误诊之类。

当他给一位六十岁的关节炎患者从膝关节抽出积水,注射完类固醇时,从二楼传来了匆忙下楼的脚步声。

由于过分嘈杂,他便抬起头来观看,但见诊察室门口站着见习护士川合友子。

“大夫,现在石仓老人他……”这时,友子吸了一口气说,“痰堵在喉咙里了。”

“不能呼吸了吗?”

“是的。”

“血压呢?”

“不清楚。”

“拿听诊器来……”

小桥命令伦子后,立刻从诊察室跑上楼去。那位治膝的患者露着膝盖,在那里没人管了。

当小桥和伦子跑到的时候,由藏仰着脖子翘起下巴,脸色苍白,张着嘴,喉咙微微颤抖,没有明显呼吸的迹象。

“拿抽气泵!”

伦子跑回值班室搬来携带型真空抽气泵。

“老大爷,老大爷!”

小桥一边叫,一边做人工呼吸。

这次的急症很明显是喉咙里堵上了痰。健康人当然能够把这点痰吐出来,可对这位衰竭的老人来说,已经没有这种力气了。

“抽气泵的电线插到电源上了吗?”

“插上了!”

一按开关,马达鸣叫起来,抽气管管头从由藏的鼻孔插了进去。

“啊!哇!”由藏突然像野兽一样叫了一声,随之后仰了一下,抽气管里倒流出了痰块似的脓液。

“按住他的身体!”

两个护士慌忙上前按住由藏的胳膊和腿。

护理他的大儿媳妇则瑟瑟抖动,从护士们的后面偷眼瞧着。

当人们看到他呼喊、吼叫时,真为他难受,但这毕竟是他活着的证据。

“吐!用力往外吐!”

小桥一边告诉他一边移动抽气管。两名护士为按住挣扎着的患者也用尽了全力。

经过了十几分钟之后,由藏才恢复了正常呼吸,安稳下来。

抽气泵的抽气瓶水面上漂浮着刚刚抽吸出来的黄褐色痰液。

“好险哪,再稍稍迟一点就没命啦!”

小桥说罢,儿媳只是默默地弯腰施礼。

“以后就把抽气泵常放到这个病房里吧。”

在受尽痛苦之后,由藏微弱地呼吸着,眼泪盈眶,鼻涕邋遢。

“不要紧吗?”

“这回总算救过来了,难保下次不再堵痰,别离开人。”

喘了一口气,由藏把右手从床边伸出来,想要说什么。

“什么事?”

“快……”

“慢慢说!”

“快……把我……杀了吧!”

小桥贴到老人耳边说:“别说这种泄气话,要坚持下去!”

“这么……这么难受……”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我实在受不了了。

“别这样,要有勇气,懂吗?”

由藏的胳膊像枯枝一样,小桥拍了拍,鼓励道。

“直江……直江医师呢?”

“今天他,因为感冒,请假啦!”

伦子用纱布把由藏的眼、口周围擦净,回答道。

“他很快就能来上班。”

“杀……杀了我吧。”

“大夫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别胡思乱想。刚才多亏小桥医师救了你,现在你不也能说话了吗?”

“不行啦,没……没……救……啦。”

由藏就像用尽了所有精力,把那消瘦变小的脸面埋进了枕头。

由于这场风波,伦子到达直江公寓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屋门关得严严实实,走廊里没有人影,虽然来过这里数次,但伦子心里总觉得沉静不下来。

自从上次会面已经过了十多天,再说这也是在直江休息两天的时候第一次突然造访。

会不会有人在他的屋里呢?

伦子刚想按门铃,突然被这种不安给困扰了。

本来应该事先打个电话的。

事到如今,她却后悔自己不该突然造访。虽然这次是被大家一致推选,并带着院长夫人的命令而来,心中也坚信会见到他,但也许他不在屋里。直江一个人等待着自己吧!伦子对此深信不疑,但这也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总之……

伦子在门前踌躇不决,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按了门铃。屋里传来了门铃响声,但没有人出来开门的动静。按了两次、三次,仍没有回音。

停了数分钟之后,伦子又按了一次。

把耳朵贴到门缝上细听,门铃确实在屋里响着。倘若醒着自不必说,即使睡着了,这么大的声音也会被吵醒的。

肯定有人在屋里。

伦子脑子里又产生了不安。倘若是一般来客,他不会不来开门,从他不来开门的情况来看,肯定是女客人。

伦子专往坏的方面去想:

直江医师同一个女人……

他和一个陌生女人在里间的卧室里相互紧紧搂抱,大气也不敢出。每逢门铃响起,那个女人便把脸紧紧贴在直江怀里。直江搂紧她面向墙壁看着。两个人肯定都是赤身裸体。

两个人也许说着悄悄话:是谁呢?也许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从猫眼向走廊窥视一下。两个人在屋子里,听见门铃响时,伦子也曾干过同样的事。猫眼从外边看似乎很小,但它是凸面镜,连门外的左右都一览无余。

现在,我也许正被他们窥视着。

伦子慌忙把身子从猫眼正面撤到门旁去。

然而,猫眼同平时一样毫无变化。门内静悄悄的绝无声响。

往前数第三个门开了。出来一名妇女。看样子是位太太,身着和服。看她锁门的样子,肯定是那房间的住户。等这妇人走过以后,伦子也离开了屋门返回电梯口,这时,那妇人已不见了。

电梯下降时,伦子考虑怎样向院长夫人和护士长报告此事。

准确的报告是:按了门铃,好像人不在。但是,这就说明直江谎称有病,实际是外出了。听者肯定会认为直江在偷懒耍滑。

这种话说不得。

刚才还做着恨怨的想象,而今却又袒护直江了。

下到一楼,乘坐另一部电梯下来的刚才那位妇女,已走在公寓前的大路上了。可能是微风吹拂,那妇女用手按着前衣襟。

伦子跟随在妇女身后慢慢走着。现在是下午两点半钟。午休刚过,做晚饭还为时尚早,住宅区附近极其闲散。伦子走下缓坡道来到大街上。这里嘈杂纷乱,与直江的公寓相比是另一个世界。

从拐角向前走过两幢楼有一个咖啡馆,从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一台公用电话机。伦子走进去,坐到入口附近的座位上,要了一杯咖啡。

大街上虽然嘈杂喧闹,可店里却很清静。伦子喝了一口冰水,来到柜台旁的公用电话机前。

拨了直江房间的号码,呼出音便响了起来。呼出音有各种各样的特点,直江房间的音响,就像蟋蟀翅膀的声音,有些沙哑,伦子非常熟悉这种声音。

反复打了两次,仍然没有人接。为了慎重起见又打了一次,结果相同。

伦子把退回来的十日元硬币拿在手里,返回到桌上摆着咖啡杯的座位上。

咖啡散发着柔和的香味。

难道是外出了?

如果是同女人在一起,来接电话当也无妨。不想见面的话就说不见也就算了,这不同于堵在屋门口,随便糊弄两句就能支吾过去。

或许买东西去了?

伦子喝了一口咖啡,也许是心情不一样,现在比站在屋门前平静多了。

过了二十分钟,快到三点钟时,伦子又走到柜台前拨了电话。

收款的女服务员在收款单背后乱画着什么,一个女服务员在柜台同调酒师谈着什么。

这回若是再不接就回去。

伦子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等着铃声响。这次的铃音同上次一样又沙哑地响了起来。响了三次,当响到第四次时,铃声戛然而止。

“喂,喂!”

瞬间,伦子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声音确实是个男人,但同直江的声音好像不一样。

“喂,喂!直江大夫的家吗?您是直江大夫?”

“是……”

“您是?”

从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好像嘴里含着东西似的很不清晰,不像平时的直江那种伶俐口齿。

“我,是伦子。”

“啊……”

“听出来了吗?”

“嗯。”

回答倒是回答了,就是有气无力。

“您的声音变得我都听不出来啦……刚才您不在屋里?”

“……”

“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您不来接,您没听见?”

“我睡着了。”

铃声响了那么久,能是真事吗?虽然认为不可能,但是,他的说话声同平时差得太多,或者有什么难言的隐情?

“您家里有客人吗?”

“没有……”

“我现在来到附近的咖啡馆了,能到您那里去吗?院长夫人和护士长非常惦记您,让我来看您,可以吗?”

“嗯。”

“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要。”

“酒和香烟呢?”

“有。”

“那么,我现在就去。”

伦子返回座位,拿起账单,向收银台走去。

伦子来到直江房间时,直江正躺在床上。他穿着常穿的法兰绒睡衣,看样子像他说的那样是在睡觉。伦子仔细环视了周围,中央暖炉上照例放着半杯酒的酒杯、茶碗、文献复印本等,至于来客使用的酒杯、茶杯倒不曾有。右方写字台上杂乱地堆着书籍和杂志,这是他的老习惯。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把烟灰缸放在床上,而烟头只有一个。洗碗池里堆着用过的盘子和酒杯,看来最近没有人来洗刷。

“您觉得怎么样?”

伦子脱掉大衣,坐到床头上。

“只是偶感风寒。”

直江的声音的确不同往常,说话时有气无力的。

“测体温了吗?”

直江左右摇头。

“为什么?”

“我没有体温计。”

“你真浑。”

突然,伦子产生了想紧紧搂住直江的冲动。

按了那么多次门铃,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以为今天不会相见了。那时伦子的身心多么希望、等待直江的爱抚啊!这种冲动并不是现在才产生的,是从昨天,准确地说是从十天前便一直持续存在的欲望。等待期间,伦子的身体早已燃烧透了。

然而,现在就不仅仅是这些了。没有体温计,足足睡了两天的直江让人更加心疼啊。

“为什么……”

伦子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想说几句恨怨的话,想不顾一切地搂紧他。如果直江说一句话,打个招呼,伸出手来,她就会立即冲上去。以前有没有过女人与他同床共枕,这种猜疑和忧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嗯?”

伦子倾斜上体,把脸贴近直江身上。

这时,伦子发现直江眼里有种异光。一瞬间,直江的眼睛好像放了光,而这光不似金属发出的锐光,而是季节更换时太阳所发出的极为松弛的钝光。

伦子从正面再一次注视直江。

玻璃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透过通向阳台门窗的白色钩花窗帘,射进来柔和的腊月的阳光。在这种光的照射下,直江的面容像瓷器一样苍白。脸蛋上的肉像被削去了似的凹下去,颧骨之下有片阴影,眼睛虽然睁着但却无神。

“您怎么啦?”

“嗯……”

直江的眼睛缓缓地捕捉到了伦子,浓重的茶色瞳仁中,映出了伦子的面容。

“吃了什么药吗?”

“……”

“药劲儿还在发挥着作用。”伦子缩回身体说,“您最好再休息一会儿。”

直江仿佛等待着这句话,闭上了眼。

伦子把毛毯上端拉了拉,给他盖好肩膀,然后离开床边,到洗碗池去了。

是真正的病休。

燃起的情热虽然没有得到满足,但那种直江可能跟别的女人鬼混的不吉利的预感已经消除,伦子心里畅快多了。

伦子脱掉西服上衣,只剩下一件罩衫,开始洗堆放在水池边不锈钢台上的成堆酒杯。洗完以后放回碗架。她对这里如同自家一样了如指掌。

洗完餐具,又来擦拭暖炉。直江脸朝上依然熟睡着。没有鼾声,脸被枕头遮掩着显得很小。

真瘦啦!

伦子仿佛观赏珍品似的盯视了直江一会儿,然后把酒杯端到洗碗池。

洗完以后,伦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厨房用笤帚扫了一遍,生怕发出声响。在伦子返回里间卧室时,直江翻了一下身,这回脸朝墙继续酣睡。

伦子把散乱在暖炉上的文献收拢放到写字台上,把床上的烟灰缸放回原处。

地板上虽铺着厚地毯,但到处是灰尘。如果不是直江睡着,她还想清扫一下这房间,现在只好等他睡醒以后再说了。伦子叠好报纸,捡起直江扔在床头的内衣。不知是睡时脱掉扔的还是怎的,棉衬裤和衬衫卷成一个团丢在那里。

伦子拾起衣物,依次叠好,然后往床下摸了摸,看看有无遗漏。

这时,有个硬东西触到指尖上,发出小金属的碰撞声。

“到底是什么?”

伦子弯下身去,观察床下,黑暗的床底下有个发白光的东西,有一本厚书那么大。伦子又摸了一下,与刚才同一感觉,于是,便从床下拉了出来。

像书本的东西原来是个不锈钢注射器盒。

“难道他自己注射了?”

医生在自己家里备有注射器盒并不是稀罕事。伦子灵巧地打开盒子,掀开盒盖。

五毫升和三毫升的两支针管平放在里面,边上有两支用过了的针剂瓶。伦子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毫升的针剂瓶。

“硫酸阿托品。”

伦子读着针剂瓶上印着的外文,毫无疑问,这就是硫酸阿托品的针剂瓶。

伦子知道硫酸阿托品即使在麻药中,也属于特强盐酸生物碱。手术过后对于一般疼痛的患者也不使用这种烈性药。此药仅限于胆结石发作或癌细胞侵入神经产生剧痛等时使用。

伦子回头看了看床上的直江。苍白的脸像死人一样睡得正熟。

那一定是麻药的作用。

伦子想起了刚才进屋时所看到的直江的脸,那种焦点不定的迟钝眼神,无疑是注射麻药后所产生的症状。她曾为疼痛难忍的患者偶尔使用此药,随后也出现过这种样子。

可是直江医师为什么要……

如果是极其疼痛的病症倒也罢了,仅仅是因为感冒就注射麻药,这则大可不必啊。更何况注射了两支!连疼到极点的也才注射一支,一次用这么大的剂量,一般来说除非是长期注射已经中毒的人。

难道他……

瞬间,伦子不敢再想下去了。一种不祥的想象掠过脑际。

麻药中毒……

伦子把拿在手里的注射盒放到地板上,悄悄朝直江看去。苍白的脸颊上生着短短的胡须,黑黝黝的。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伦子好像要排除这种念头似的把注射盒又塞回床底下。好像她害怕看这东西。不知道反而要好些。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觉得心里不安。她仿佛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伦子把叠好的报纸拿起悄悄站起来。突然,脚尖碰上了一件硬东西。

什么物件呢?

伦子站住低头一看,被子边上有一个发白光的东西。

她蹲下去拾了起来。

原来是只镶金边的耳环。因为金边朝上,所以闪闪发光。

到底还是有女人……

直江依然熟睡着。

屋里静悄悄,只有侧耳倾听,才能听到阳台外面远方的潮涌般的街道嘈杂声。也许连呼吸都被麻药所抑制,直江没有鼻息声。

伦子在直江身旁握着耳环,继续坐等着。

等了近一小时,在快到四点钟时直江醒来了。

睁开眼,直江惊奇地看着伦子,但马上又像缓过神来似的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这回是真正醒过来了吧?”

“嗯。”

声音同平时一样低,但很清晰。

“哪里不舒服?”

“不。”

“刚才我来这里的事还记得吗?”

直江像似在追索自己的记忆,点了点头。

“院长夫人和护士长让我来看望您,我就来了。”

“……”

“怎么跟她们说呢?”

“就说不要紧。”

直江朝床边张望了一眼,伦子马上把香烟和烟灰缸放到直江膝前。

“您真感冒了吗?”

直江点着了香烟。

“是不是还有别的病?”

“……”

“像需要麻药那样的病……”

瞬间,直江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迄今为止,伦子每天都能看到直江的脸。或在白天下班时,或在夜间相逢时,也有一天遇上两次的时候。像这回整整隔了一天没见还是初次。两天不见想不到直江的面容变化这么大。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眼窝塌陷下去,除了平时的冷漠表情外,不知哪里还飘荡着难以名状的恐怖。

“啊,近来您瘦了。”

伦子朝尚未完全醒来坐在床上的直江望去。

“不必担心。”

直江很不愉快地朝窗外望去。手指间夹着的烟卷的烟灰已经很长,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伦子把烟灰缸挪到烟卷下。

“这些是我请外科医师为您配的感冒药。”

伦子把印有东方医院字样的药袋放到床上。

“现在就吃吗?”

“不,不用。”

“除了感冒还有哪里不好,请告诉我。当然您自己是医生,也许知道是什么病。”

“……”

“啊?您哪里不好?”

“哪里都没问题。”

“这可不好。”

直江掐灭烟头,一言不发,抓住伦子左臂。

“不行,不行!”

但是,直江不管那些,想把她搂过来。

“今天不行,您身体不舒服,不是正在休息吗?”

伦子低下头想要挣脱,可直江抓住肩头不放,罩衫被拽得露出了肩头。

“别这样,今天我是奉院长夫人的命令而来,专为看望您的病情。”

“没关系!”

“一会儿必须回去啊。”

尽管抗拒着,可伦子的上身已经贴在直江的臂膀里了。

“已经四点了吧,得赶快回去报告情况,否则会被怀疑……”

“别怕!”

“那怎么行?”

凡是来自直江方面的性欲要求,伦子从来也没法摆脱掉。从前,伦子发低烧时,因来月经情绪不佳时,直江就用武力强迫,有时竟然把伦子的手脚捆上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对方说什么,只要他想干,就从不回头。为了性欲他不考虑对方的情绪。一旦想做爱,他就会倾注全部精力。

“啊!放我回去……”

虽然反抗着,伦子还是被拖拉着拽到床上。罩衫前襟敞开,从背后透过衬裙可以看见乳罩的挂钩。

即使是相争,也表现出两人之间如举行仪式般的严肃和默契。

当直江的细长手指握住伦子的乳房时,仪式便进入了最后阶段。刚才所有的抵抗,好像都是为了燃起性欲之火的必要手续,伦子的雪白裸体主动向淫秽的行为靠拢了。

她虽然认为不可以这么做,但是身不由己。她甚至怨恨直江能看穿她的心底,觉得很懊恼,但这只是暂时的。

随着直江的爱抚,伦子的身体渐渐敞开了。只有在直江的手指触摸她时,她的躯体才变得柔和顺从。

但是,直江那天比往日性急得多。平常总是用尽各种手段,让伦子拼命挣扎,借以取乐欣赏之后才进行性行为,可是那天却像删除一切繁杂手续,来了个短兵相接式的求欢。

当她感到直江的入侵时,便向趴在身上的直江耳边悄声说:

“哎,今天可危险哪!”

“……”

“真的……”

从低声的喘息中,伦子断断续续地告诉他。

危险时,伦子总是这么通知他一声。她是护士,所以很通晓生理状况。直江不愿意戴那种多余的东西,伦子也不喜欢。如果月经正常,危险期顶多是一周左右,这期间认真预防便可万无一失。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发生过一次失误。

然而在今天,直江对伦子所说的话置若罔闻。

“听我说……”

处于亢奋状态的伦子仍下意识地诉说。

“今天……”

“没关系。”

“但是……”

她的身体火一般地燃烧起来,再也没法停息。伦子闭上眼,披散着头发摇晃着,怎会想到这个被男人压在身下一起一伏的躯体和不久前穿着白大褂为患者诊脉的是同一躯体呢?

随着喉咙里传出来的呻吟声,伦子早已心驰神往飘向遥远的宇宙去了。一瞬间,她看见了光芒四射的星座,不一会儿,她又飘向宽广而浑厚的太空里。

直江究竟怎样?自己发出了些什么样的淫声浪调?表现了哪些举动?统统在黑暗的彼方模糊不清了。

这种飘飘欲仙的时间终于接近了尾声。

“啊……”

直江离开她的身子时,伦子又一次轻喊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清醒。但身体仍处于半睡眠状态。

等到她发觉直江在她身旁背向入睡了时,伦子才第二次清醒过来。

“听着……”

伦子全身充满了快感。她发觉自己确实从直江那里接受了什么,现在仍然停留在那里。

“不要紧吗?今天最危险哪!”

直江背朝她,一言不发。

“若是有了,那多可怕呀?”

房事之后,伦子不论说什么话都是甜蜜蜜的。

“若是怀孕了,堕胎多痛苦啊!是吧?”

“嗯……”

“行吗?”

伦子从后面搂紧直江的背。他的背一点也不像刚刚搞过房事那样,冰凉冰凉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孩子养大。”

直江慢慢翻过身来,端详着紧贴过来的伦子的脸。

“真会有危险吗?”

“谁跟你撒谎啊!”

直江仍然默默地看着伦子,不久,困劲儿又使他闭上了眼。

“我该走了。”

伦子起来以后,收拢起散乱在周围的内衣,到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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