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龟裂(1/2)
春天的阳光从阳台上照进来。进入四月,已没有了往日的雪景,平地上的积雪几乎消失殆尽。只有在屋前檐后、庭院朝北的一隅还有残雪。那片残雪的消融,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只有在远处山表,还能清楚地看到白色的残雪。
久坂离开札幌后的一个星期里,雪好像融化得特别快。
仿佛被阳光诱惑,午后,有己子独自上街。今天是周六,真纪中午就回来了,可一听说表妹在外婆家,就又去那边了。
有己子走在街上,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想独自出来走走。有己子觉得,独自漫步,说不定身心会变得更加坚强。
打扮一番出门,已经两点半了。有己子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中心的第四大街,然后在那里悠闲地逛着百货商场。
但是,所有橱窗里都换上了春装,有己子觉得很新奇。几个月来,有已子似乎忘却了这生机勃勃的世界。有己子在百货商场的食品柜买了些火腿和鱼糕,然后走过通道,去了地下街。
也许是黄昏来临,外面的寒气更加逼人,地下街里挤满了人。
有己子感到有些疲倦,于是走进一家位于中央喷泉附近的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穿梭如织。周六下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放松的神情。很快,女服务员端来了咖啡。有己子放了砂糖,慢慢搅拌,这时,一个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有己子抬头一看,是横屈。他穿着一件敞领的猎装,站在那里。
“哎呀,是你呀!一个人吗?”
“与朋友约好的,可过了二十分钟还没来。我可以和您一起坐吗?”
“请。”
横屈从前面两个座位处把自己的公文包拿过来。
“你在等一位小姐吧?”
“不是,男的,同学,内科的,这家伙从不守时。”
说着,横屈向女服务员重新要了一杯橘子汁。
“你在这里,他要是来了,能知道吗?”
“我要让他大吃一惊,因为我与夫人在一起。”说完,横屈又补充了一句,“能在这里与夫人共饮咖啡,是一种荣幸。”
有己子忍住笑,呷了一口咖啡。
“今天,有什么……”
“我来买东西,有点累,所以休息一会儿。”
“是吗?”
刹那间,横屈用医生的目光看着有己子。
“您感觉还好吧?”
“托你的福,今天试着出来走动走动。”
“逐渐就习惯了,不用担心。”
横屈从猎装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了。
“及早动手术,真是太好了。”
“即使我想留住那些石头,也不能留呀。”
与横屈交谈,有己子感觉非常轻松愉快。
“可是……”
“什么?”
横屈踌躇片刻,很快拿定主意。
“我这样问,可能您觉得奇怪。为何取结石的时候又做结扎呢?”
“结扎?”
有己子不明白横屈的意思。
“我们称之为结扎,就是为了不生小孩。”
“我吗?”
“做结石手术的时候,不是也做了绝育手术吗?”
“真的吗?”
“您不知道吗?”
有己子觉得全身的血液从头部开始急速流失。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始料不及。
“我丈夫,他这样做了吗?”
“诸冈大夫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
矢口否定后,有己子又慌忙改口。
“我听说过。”
“那,您是知道啦?”
“我想……”
如果说不知道,那岂不是太悲惨了吗?那将失去妻子的尊严。当自己被注射麻药、昏昏欲睡时,在没有征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就被顺便做了其他手术,这真是没面子,而且那还是对女人至关重要的绝育手术。
有己子不想让横屈觉察到自己与丈夫之间的裂缝。
“他还真的做了那个手术?”
有己子尽量冷静下来。
“结石手术结束后,诸冈大夫说顺便,就做了。您左腹部下方,有一道小疤痕吧?”
有己子点点头。
“那清楚地写在病历上,我也看到了。”
有己子的嘴角不住地颤抖。
当初生真纪的时候,由于妊娠反应太强烈,有己子觉得既然这么辛苦,以后就不要孩子了。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敬之,并得到了他的理解,但这不等于说自己想做绝育手术,当时只是说暂时只要真纪一个孩子。
敬之到底为何要擅自给自己做绝育手术呢?
不管你是不是医生,未经妻子同意,有权利做那种事吗?
“您是不是生气了?”
“不,有点……”
有己子用手帕捂住嘴,闭上眼睛,让内心平静后,站了起来。
“我想事。先走了。”
从地下街出来,有己子马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有己子不想直接回家,但又无处可去。可能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去喝酒,但有己子都不知道哪儿有这种地方。
“您要去哪里?”出租车司机问。总之,必须去个什么地方。犹豫后, 有己子说了句“圆山”。除了到圆山的娘家去向母亲诉苦,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治愈心中的悲哀了。
司机默默地向左打方向盘。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越想越不懂敬之。
本人不愿意做的手术,为什么你一定要做?顺便?什么叫顺便?这太过分了!如果是阑尾炎,或是肿块之类,切除也就罢了。可擅自让一个有生育能力的身体变得不能生育,医生能这样做吗?
从一开始就无视有己子的人权,这不等于拿好好的身体做人体实验吗?
有己子越想越生气,不禁怒火中烧。再也不能安静地坐在车内,后脑勺疼得厉害。
一到圆山,有己子递给驾驶员一千日元,没等找零就冲进娘家。
“怎么啦?脸色这么苍白。”
母亲抬头看着有己子。
“我……我决不会原谅那个人。”
“出什么事了?”
为了先让有己子冷静下来,母亲沏了杯茶。有己子没有心思喝茶,直接就把横屈的那些话告诉了母亲。
“你想过会有这种事吗?”
有己子一口气说完,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妈妈。你不是也看到了我的腹部下面有一道小伤痕吗?”
母亲长长地叹口气。
“再怎么样,敬之也绝不会擅自做出那种事!是不是什么时候,你说过要做这种手术?”
“没有,绝对没有。”
“真纪出生后你没有说过?会不会是你忘记了?”
“我是说过妊娠反应很难受,不想再生了。可是没说想做这种手术。”
“真奇怪呀。”
“即使说过,可在手术前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会不会是刚开始没打算做,手术过程中突然想起要做呢?”
“如果是那样,手术后就应该马上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沉默到现在!”
“这倒也是。”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母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人实在是不像话,这种事情,他就能满不在乎地做得出来!”
“话不要这样说,今晚你们两个好好谈谈。我想敬之绝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能做出这种事?如果换了人,早就上法庭了。”
“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好好问问敬之。”
“可恶!竟然擅自摆布我的身体,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说到这里,有己子趴在桌子上,眼泪夺眶而出。她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母亲从里间拿出被子。有己子解开腰带,躺下来。
有己子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枕边亮着台灯。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从六点到现在,好像睡了两个小时。也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有己子内心的激愤已经平静下来。但身体被玷污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有己子慢吞吞地站起来,重新穿好衣服。
“起来了?”
有己子整理衣领时,母亲拉开隔扇,走进来。
“我想你回去晚了不太好,就先给你家里打了电话。敬之已经回家了。”
“……”
“刚才那件事,你要冷静下来,好好问他,那种事,就是吵也已无济于事了。”
“妈,你不懂!”
说到这里,有己子拿起大衣和手提包,走向玄关。
从圆山的娘家出来,有己子马上叫了辆出租车。在春天不时出现的倒春寒仿佛要穿透有己子全身。
回到家里,真纪已经睡觉了。餐厅的灯亮着,敬之去了书房。有己子连大衣都没有脱,呆呆地站在屋中央。
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走在雪地夜路上赶回来的就是这里,一个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四处走动的家。
但是现在,有己子觉得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让人毛骨悚然。有己子觉得从白墙、壁橱后面,一两道陌生的眼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回来了?”
回头一看,是敬之。只见他双手插在和服腰带里,站在门槛边。
有己子仰视敬之,就像看怪物一样。
“怎么了?大衣也不脱。”
敬之轻笑了一下,走到餐桌前坐下。等敬之坐好之后,有己子在对面坐下。
“我有话想问你。”
“怎么啦?突然一本正经的。”
“就是腹部手术的事情……”
刹那间,敬之的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当时,你在做结石手术的时候,是不是也给我做了绝育手术?”
敬之没有回答,交叉双臂,眼睛向上看着。
“是这样……”
“请解释清楚。”
“是又怎么样?”
“果然。”
有己子不禁悲从天降,没想到这竟会是真的。横屈虽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己子也不会怀疑横屈说谎,但心里仍不敢相信。这不是一个丈夫、一个医生应有的行为,敬之最不应该做出这种事。不,他没有理由这样做。走在雪地的夜路上,有己子拼命地这么想。
现在,连最后的一线希望都被击得粉碎。
“为什么要那么……”
刚一开口,有己子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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