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2)
打上次旅行回来三个星期过去了,五月初的一天祁答院突然提出要把画具带进病房里来。
“我想在这儿画画,可以吗?”
祁答院右胳膊一边打着点滴一边问船津。
“这儿能画吗?”
“把床移到休息室,这个房间全用上的话就行。”
“您在休息室睡觉吗?”
“画画期间我谁也不见。”
瘦得陷下去的眼睛泛出异样的光芒,祁答院作为艺术家的意识好像终于觉醒了。
“要花几天时间?”
“不知道,总之在临死之前要画完它。”
祁答院嘴里说着,同时眼睛里透露出灼热的光芒,金子夫人在一旁一言不发。那副表情似乎在表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决心。
“你说的不错,这是我最后的一幅作品。”
“……”
“没有问题吧?”
船津避开了即便避开也能感觉到的祁答院灼热的视线,不禁思绪联翩。现在准许他画画等于逼迫他去死,但是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宣告他的死期也好,准许他去旅行也好,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够画出最后的杰作。虽然在医学上是以失败告终的,可是这个失败只能通过描绘出杰出的作品才能得到补偿。
船津抬起头来一看,墙上挂历上的日期又用红叉涂掉了一天。他心想祁答院还能活几天呢?
船津回过头来看着祁答晓说:“没有问题。”
“你让我画了?”
“我马上派人给您搬床。”
“明天我就开始动真格的了。”
“加油!”
船津现在与其说是一个医生,不如说是祁答院的一个助手。
西侧的一整面墙上挂着一个三十号的画板,祁答院背靠在画板前的椅子上,取出在房总半岛完成的素描画册。他显得胸有成竹,从第一天开始就梳理出了头绪。想画画的欲望驱使着他在画布前坐定下来。
日本画首先是用炭精条描绘出一个大致上的轮廓,接着用线描笔打上底线,再进行精加工,然后用毛刷给整个画面涂上底色。到此为止是底稿的阶段,这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
他们约好一天画两次,每次各两小时,分别是身体状况比较稳定的上午十点到十二点和下午两点到四点。
可是这对瘦弱的祁答院来说是件苦不堪言的事,画面中部坐在椅子上也能够得着,可是顶部和最下端必须踮起脚来或者蹲下来才能够得着。从上次旅行以来,整天卧在病榻上的祁答院稍微站立一会儿就会感到头晕目眩,站上十分钟浑身就会虚汗直冒。他在安乐椅上坐定,调整好呼吸,积蓄着力量,这期间他那双灼热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画面。
在他画画的时候,别说探视者,甚至连船津都不和他搭话。即使和他搭话,他也不会理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画面上了。可是正因为他太全神贯注了,完成两个小时的工作,他就累得筋疲力尽。回到病床上一躺下,他就像浑身的力气消耗殆尽似的昏睡过去。他睡觉的时候口唇轻启,脸颊凹陷,眼睛四周布满黑眼圈,睫毛下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土色的肌肤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一个活人。
可是一到下午两点他就再次睁开眼睛。有时是在疼痛中醒来的,睡着了的时候是夫人叫醒他。有一次祁答院好容易才睡着的,夫人不忍心叫醒他,祁答院为此大发雷霆,把病床上的毛毯全部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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