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找到我(2/2)
“kenichi君的爸爸妈妈说他们完全不知道你打来的电话是怎么一回事哟。”
“不对。那是——”
这时电话突然断了。
“你怎么看,这通电话?”
俊江把磁带倒回去,又放给暂时空闲的同事听,征求意见。
“果然就是个恶作剧电话吧。”年轻男同事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但我——”
正说着,俊江猛地按下停止键。电话挂断之前,好像有个女孩子跟谁打招呼的声音,刚才通过耳机没注意到,但被录下来了。
俊江又把这部分反复听了好几遍,之后看着同事们,说道:“喂,是不是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说‘石黑君,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八杉俊江和荻窪警察局的安原刑警一起前往石黑研市就读的小学走访。前一天,俊江给四天前去过石黑家进行调查的安原刑警打了电话,对他诉说了自己的怀疑。
“这个恶作剧电话是石黑研市本人打的可能性很高。”
对此安原说:“可是研市君的父母说那不是他的声音。不过,您能把这次的录音给我听听吗?”
于是俊江下班后就去了荻窪警察局,给安原听那盘磁带。
安原说:“其实我也没见到研市君。但我的想法跟您一样,总觉得这通电话不仅仅是恶作剧电话那么简单。”
“那我们现在带着磁带再去一次石黑家怎么样?”俊江问。
安原说:“别了吧,与其这样,不如明天去学校,找研市君的班主任谈谈。”看上去安原似乎有自己的考虑,俊江应允了。
石黑研市的班主任姓前岛,留着长长的刘海,看上去像是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前一天晚上安原给他打过电话,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于是二人在学校早会时,和前岛在接待室碰面了。
“不对,这不是石黑的声音呀。”
听完磁带,前岛干脆地说道。
“那会不会是班上其他学生的声音呢?”
安原的这个问题让前岛想了一想,随后说:“这不太清楚。”
“那这个问‘石黑君你在干什么呢’的女孩子的声音,您有印象吗?因为我觉得会这么问的应该是同学。”
“不好说啊,声音太小了……”前岛这样说道。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说:“现在大家应该都回教室了,我去问问看吧。”
“不好意思,这件事麻烦您尽可能别让研市君知道。”
“没事的,他不会知道的。刚才石黑君的母亲打电话来说他今天感冒了,请假不来上学了。”
说完前岛就起身离开了接待室。安原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现在可以肯定打电话的不是研市君本人,但当时研市君应该就在打电话的孩子身边。因为就算是小孩,也不会问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人‘你在干什么呢’这种傻问题的。”
“嗯——的确如此。”
一心认定打电话的孩子就是石黑研市的俊江,此时对安原这位教科书般的、感觉无论在哪个警察局都会有那么十几位的中年刑警刮目相看了。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男人的可怕之处在于,对这起恶作剧电话事件,他大概进行了比我更加深入的思考和分析……
两分钟后,前岛带着一个女孩子回来了,看上去是一个聪慧机灵的小姑娘。
“她叫高本清美。昨天傍晚,她的确在荻窪站站前商业街那里看到过石黑,并跟他打了个招呼。”
听了前岛的介绍,安原问小姑娘:“那时候石黑君在做什么呢?”
“他在那里转来转去……好像也没在做什么特别的事……”
“那他身边有其他孩子正在打电话吗?”
“和彦君在打电话。”
“和彦君是?”前岛惊讶地追问。
“是隔壁班的津田和彦君。他家在石黑君家旁边……”
前岛把女孩送回教室,又带了一个男孩过来。这个男孩长了一张周正的瓜子脸,眉毛细细的,让人隐约觉得他有些神经质。
“你和石黑研市君是好朋友吧?”
毫不理会安原特意展现出来的温柔笑脸,少年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点头。
“昨天傍晚,你在商业街上用公用电话往哪里打了电话啊?”
少年闭口不言。因为面无表情,显得脸色越发苍白。
“有人看到你在打电话,旁边还站着石黑君哦。我们不会因此教训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呢……如果是研市君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只是你,叔叔阿姨们也想要帮他解决问题哟。”
少年只是摇头,冷漠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苍白的脸色明显发青了。
“你是替研市君打电话给警察了吧?跟警察说‘请来救救我’……”
他看起来又想摇头,却忽然冷不防地点了一下头。
“是研市君拜托你的吗?”
这次则是在想要点头的时候突然使劲儿摇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被kenichi君威胁了,我很害怕。”
好不容易,少年才勉强从小小的嘴里挤出这句话。虽然安原心里已立刻确认了,但他还是向俊江望了过去,用眼神询问。俊江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他用什么事威胁你?”
少年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之后,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不愿意的话,不说也没关系。我想问的是,研市君为什么命令你打一一〇,说他被绑架了啊?”
“他跟我说:‘我哥哥八年前遭人绑架,然后被杀了,但其实他还活着。给警察打电话吓唬他们一下的话,他们就有可能重新展开调查了。’”
包括前岛老师在内,此时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与稚气的声音不相称的是,男孩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带有一丝成熟。
津田和彦按照石黑研市的指示,打了报警电话,说了该说的话。石黑研市还交代津田:“要是对方问起年龄的话,你就说九岁,念小学四年级。”津田和彦好像有什么把柄落在研市手里,迫不得已才替石黑研市打了三次一一〇。第一次是在研市家的起居室,趁研市的母亲悠子到院子里去的时候打的;第二次是在和彦自己家里。
“他们是在假扮研市死去的哥哥健一吧?”
“嗯。第一通电话里,他能把家里电话说得一清二楚,自家门牌号却记不得,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心想会不会不是本人……但这是为什么呢?他打报警电话,真的是想让警察再次调查八年前的哥哥被绑架事件吗?”
二人离开学校,边往荻窪站走边聊。
“确切地说是九年前的绑架事件。九年前的圣诞夜那天,我们发现了绑架犯和少年被烧焦的尸体……”
安原刑警说到这里突然不再继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目光望向远方。
“关于哥哥的那起事件,石黑研市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然后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警察?或者他有所怀疑……”
“是啊。”
安原还在琢磨着什么,心不在焉地轻声应和。
“但也可能就是个恶作剧呢。”
“要是的话就好了——啊,今天真的太感谢您了,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找到打电话的人,就不用麻烦您特意陪我过来了。”
接着他又说道:“我有件事忘记问了,要再回学校一趟。”之后向俊江礼貌地鞠了一躬,扭头往回走去。
十五分钟后,安原回到警察局,拿过在第一个恶作剧电话打来的那天晚上就重读过的九年前的报纸,再次浏览。
虽然石黑健一的脸已被烧毁、无法辨认,但那具尸体肯定就是他本人。健一的确在九年前的绑架事件中死了,那又为何?
安原翻看另一沓旧报纸时,年轻刑警的声音响起。“您在干什么呢?”年轻刑警还瞟了一眼安原面前摊开的报纸。
“诶?又有飞机坠毁了?怎么没人提过这事呢?”他很吃惊地叫道,紧接着又念叨了一句,“什么嘛,看见十月十五日,我以为是今天的报纸呢……哎呀,那起飞机坠毁事件已经过去八年了啊……”
这时他才想起似的,问道:“您怎么了,看这么久之前的报纸?”
“没事,就是之前那个孩子打来的恶作剧电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绑架案实际上发生在九年前,但是电话里的小孩却说他是在八年前被绑架的。”
安原再次返回学校的目的之一就是就这个问题向津田和彦确认。和彦证实,研市下命令让他对警察说“八年前被绑架”。
“小孩子嘛,弄错了吧。”
“嗯……其实我也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没太在意这一点,而且只差了一年而已……但是刚才我突然产生疑问,这当真只是小孩子的疏忽吗?”
“怎么讲?”
“我在想存不存在这样的可能。石黑kenichi被绑架一年之后,石黑kenichi又一次被绑架了?所以回来查阅八年前的报纸……不过没有发现相似绑架案的报道。”
“可石黑kenichi那个孩子被绑架之后不是遇害了吗?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在一年之后又被……”
年轻刑警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安原,心想他会不会是脑子坏掉了。
“哎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的很担心。”
“您在担心什么啊?”
“那个孩子啊……那个孩子今天没去学校,我有点担心……”
安原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没关系吗?不把门反锁上吗?”
石黑悠子带上了研市房间的房门后,有些担心地问丈夫。
“没问题的。从窗户他出不去,安眠药的效力也有好几个小时……”
石黑把注射器放回到盒子里,先下了楼梯。
“不能就这样一直把他关在家里啊。”
“只关几天。这几天就想办法把事情解决掉。跟学校那边就说他感冒了,要请假……”
“就算能堵住这孩子的嘴,但那个叫和彦的孩子也有可能说出去……而且这么一来,人家不就越发怀疑我们是绑架犯了吗……”
“不许说什么绑架,我们做的事不是绑架。”石黑边穿外套准备出发上班边对妻子说,“你记住,就算他醒过来,也绝对不许他出门。另外,不许他靠近电话。还要把那个叫和彦的孩子叫来,悄悄问问他,研市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石黑看着妻子不安的脸庞,又说:“别担心,万不得已的时候,采取最后的手段就可以了。”
“最后的手段?”
丈夫的话让妻子更加揪心了。
安原正在翻阅八年前的报纸,他注意到十一月十七日社会新闻版面的角落有这样一则标题:“状告医院”。
“上总宗一郎先生(公司职员,三十岁)家十天前诞生了一个婴儿,但在出生数小时后因呼吸困难死亡。上总先生认为院方存在医疗过失,因此状告医院。”
安原像是要把眼睛贴到报纸上一样仔细阅读这段文字。这家医院就是石黑研市的父亲工作的单位。不仅如此,这篇报道发表于十一月七日的十天后。
那天安原专程返回研市就读的小学,询问到研市的生日就是这一天。
只是个偶然吗?但是如果石黑研市也是在那家医院出生的话……
这很有可能,妻子选择在丈夫工作的医院生产的可能性非常高……
安原首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通话大概持续了十分钟,之后他又根据报纸上登载的住址查询到了上总宗一郎家的电话号码,立刻打了过去。
“您好,这里是上总家。”
接电话的应该是女主人。
“这真是太超乎想象了啊。”
一个小时之后,会议室里四位刑警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发言的安原身上。
“我认为在那通恶作剧电话里,研市君很有可能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虽然拨打电话的是他的朋友,但可以看作是研市君自己说的。”
“就是那句八年前被绑架了,直到现在还在绑匪手中?”
其中一位刑警问道,安原点了点头。
“可是研市君是跟父母住在一起啊……”
“不,要是那幢房子是绑架犯的家,而这八年来研市君一直和两名绑架犯住在一起呢?要是研市君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两名绑架犯拘禁在那幢房子呢……不对,要是最近不知是何种契机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呢?他意识到,在那个家里,自己并不是被双亲抚养长大,而是被两个绑架犯一直关着呢?”
“你是想说研市君的父母在八年前绑架了他,然后再把他养育成人吗?但是石黑夫妇前一年才因绑架事件失去了相当于研市君哥哥的那个孩子……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恐怕就是意外的巧合。研市君在他父亲工作的医院里出生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而恰好在几个小时前出生的另一个婴儿因呼吸困难死去了。那个婴儿的双亲状告院方,虽然最后撤销了起诉,但他们觉得一个出生时还很健康的婴儿在几小时后就死了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刚才我给那位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救治婴儿的值班医生的名字。石黑修平——那个成了研市君父亲的男人。”
“你是说石黑把自己死去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调包了?”刑警主任哑着嗓子问道。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性。我认为,医院职员应该有办法把死去的婴儿和活着的婴儿调包。虽然其实这是一起婴儿调包事件,但在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个秘密的研市君眼里,就相当于自己被人绑架并且拘禁起来了,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研市君在电话里说出了真相……‘我真正的爸爸妈妈认为我死了,十分伤心难过,但我还活着’——”
“但是在第一个电话里,他说自己今年九岁。”
“我想这是为了方便让和彦君假装成健一君。他让和彦君假扮成还活着的哥哥,然后拼命想把隐藏在九年前哥哥的绑架事件里的另一起绑架事件告诉警方……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石黑夫妇的心情,前一年独生子被绑架后惨遭不测,第二年他们作为受害者的悲伤正要被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冲淡时,新生儿没过多久又逝去了,巨大的精神打击让他们变成这起事件的加害者。这种心情……同为父母,我感同身受。”
说着,安原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我从学校借来的研市君的照片,和九年前刊登在报纸上的健一君的照片以及石黑夫妇完全不像……”
圆润的脸颊凸显出一股稚气,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要替紧闭着的小嘴说些什么……
“研市卧病在床,他说麻烦您让和彦君放学后来我家一下……他很想见和彦君。”
石黑悠子向津田和彦的母亲撒了个谎,然后挂上了电话。她打算等和彦君来了之后骗他说研市正在睡觉,给他吃点心,再细细问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一边在心里筹划着,一边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就在这时,门铃响起。开门一看,是之前来过的那两位刑警。“您好。”两人一齐露出奇妙的亲切笑容。
“其实是因为那个恶作剧电话又打过来了,所以我们想确认一下研市君是不是真的在家。听说他因为感冒没去上学,能让我们见见他吗?”
“他现在在二楼的房间里睡觉。”
骗人!刑警们知道她在撒谎,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就算他在睡觉,也请允许我们去确认一下,这是警察的义务。”听到这句话,悠子也不好拒绝,心想只要他们别离研市太近就行——
悠子带着二人前往研市的房间,越向上走,她的心里就越发不安紧张,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膛,打开门时手都在颤抖。开门后她站在门口,想阻止刑警们进去,但那名年轻刑警强行闯了进去,来到孩子床前,她甚至来不及阻止。年轻刑警摇了摇孩子,立刻抱了起来,焦急地对安原说:“安原先生,这个孩子情况不对!”
必须想办法蒙混过去——这样想着,悠子马上张开了嘴,但口中却迸发出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声音。那悲痛的声音既像呻吟又像尖叫,是无视其意志、从心底深处径自爆发出来的呐喊。
孩子的母亲,不对,是八年前制造了那起不为世人所知的绑架案的罪犯,不禁双手捂脸,哭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