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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另一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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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果然还是应该报警吧。”

叶子说着,坐到了沙发上。这时,不安又以另一种形式向叶子袭来。

摆在茶几正中央的烟灰缸旁边有一副男用银框眼镜。

好像刚进房间时它就放在那里了,但因为一直在留心那些不起眼的小地方,所以大意地忽略了眼前的这个物件。

为什么?当时仰面倒在沙发上的平田的确戴着眼镜,那么这副眼镜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疑问变成了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不安,阴影笼罩在叶子心间并逐渐扩散开来。平田的视力其实不算很差,但可能他想给人留下知性的印象吧,所以时不时会戴着眼镜。而今晚他也确实戴了眼镜。刚才叶子离开房间时回头望向尸体时,感觉他的眼镜片汇聚了来自天花板的光线,圆睁的眼睛似乎还眨了一下……

是不是发现尸体的雪绘在用毛毯盖住他之前摘下了眼镜呢?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但是又不能直接问她,不能暴露自己知道平田死的时候还戴着眼镜这件事。等一会儿拐弯抹角地询问吧……

“还是应该请警察来勘查那个女人留下的痕迹——您碰过尸体吗?有没有抱起过他……”

“没有……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只是因为害怕,才从隔壁房间拿了块毛毯把他盖了起来。”

那样的话,这又是为什么呢?叶子生生把藏在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虽然不安的阴影还在,但现在她已没有闲暇顾及眼镜这件事了。

“你为什么问这个?”

叶子看着雪绘充满疑惑的眼睛回答道:“那就没关系了。尸体上肯定会留有那个女人的痕迹,警察一定会有所发现的。您也说了,家政服务员听到了你们昨晚的争吵,那么她就可以证明那个女人的存在。这样一来,警察应该会首先怀疑那个女人,而不是社长您了。”

“但是我没有什么像样的不在场证明啊。”

“您去伊豆,往返都是开的自己的车吗?”

“对……所以没有证人。而且虽说我的确到了别墅,但因为担心丈夫是否真的跟那个女人谈分手,又马上折返回家,警察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吧。”

要是这样就没问题了,比起出轨对象,警察肯定会率先怀疑妻子。叶子放下心来,暗自在心里喃喃自语,脸上却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也没关系啊。那个女人应该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女人在这里杀害了您丈夫啊,那她就不会有不在场证明……”

叶子的话还没有说完,雪绘就突然转过头来,再次用尖锐如针一般的眼神死盯着叶子,说:“叶子小姐……你……你为什么能如此断言,是那个女人杀了他……”

那锐利的目光仿佛在说:感觉好像你就是那个女人。但叶子的脸却依然如面具般毫无表情。

“我是听了社长的话,才做出这一判断的。警察也一样,只要社长如实陈述,他们应该就会这样认为的,所以……”

“比起这个……”

雪绘的目光汇聚在距离叶子的脸有两三厘米的地方,沉默了几秒。她似乎在看叶子背后的什么东西,好像有什么人站在身后……叶子像是也感觉到有什么人的身影在自己背后,不由自主地扭头回望。这时雪绘喃喃说道:“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很在意那里。”

叶子身后当然什么人都没有,雪绘的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那架钢琴。

“叶子小姐,你能把摆在钢琴上面的铜像向右移动十厘米左右吗?好奇怪啊,我白天离开这里时它还在通常的位置上,是谁挪动了它呢?麻烦你把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我看着不舒服。”

虽然叶子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时候雪绘突然强迫症发作,但还是照她说的,站起身来,走到钢琴旁。

铜像意外地很有分量。叶子用两只手费力地捧起,总算把它挪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这时雪绘又开口说道:“你顺便把掉在那里的座钟也放回到桌子上吧,我实在看着难受。”

“这个还是就那么放在那里比较好吧……因为它可能是凶器,您不是说您看到先生的后脑勺有被击打的伤痕吗?”

说到这里,叶子才突然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毛毯下的尸体是仰面朝上躺着的,那么自述没有碰过尸体的雪绘又是怎么知道他后脑勺有伤的呢……

叶子毫不掩饰地死死盯住雪绘的脸,面前这个女人摆弄过尸体,摘下眼镜的人也一定是她……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为什么要隐瞒这些事情……

雪绘抬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叶子,说:“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座钟是凶器?凶器是那尊铜像哟,凶手看准时机,在平田走到钢琴旁打电话、背对着他时下的手……这样推测才比较自然吧?还是说你有证据认定那座大理石时钟才是凶器?”

因为正是我本人用这双手举起座钟砸向平田的……当然,这话可不能直接说出口。而此刻雪绘的目光与刚才截然不同,有某种东西显露了出来,某种东西……

“另外还有一点让我很介意,那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一直不停地劝我打电话报警?”

“那是因为……不管怎样,最终还是把事情全权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好。只要人不是社长杀的……就该尽快——”

雪绘没让叶子把话说完,打断她说:“对此你为什么如此有把握?敢确信人不是我杀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没杀人’的话啊。”

雪绘突然以社长的口吻讲话,将尖锐的质问甩向叶子。

“但……这是……”

事情开始发生某种逆转,但叶子完全没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雪绘悠闲地从背包里拿出一盒香烟,随后叼起一支点上了火,继续抬头看叶子。她脸上展现出的表情与刚才截然相反。

那表情是不是微笑,叶子已无法即时辨明。如果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话,那也是异常冷酷的微笑——

“没错,我可没说过人不是我杀的哟。”

雪绘的话与香烟烟雾一起从她口中轻轻吐出。

“我一直担心警察会率先怀疑到我头上,是因为……确实是我杀了平田哦,用那尊铜像……”

骗人!杀人的是我……

叶子强行把这句已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突然间,她失去了自信。人真的是自己杀的吗……这一瞬间,叶子奋力开动已经生锈的脑筋,绞尽脑汁,回忆那时的情况。当时她条件反射般地把耳朵贴到了仰面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胸前……他的心跳完全停止了……但真的是那样吗?还是说,这只不过是自己在陷入混乱时先入为主的误判……

叶子看到了茶几上的眼镜。如果当时平田只不过是一时昏迷,在叶子离开后又清醒了过来,然后自己把眼镜摘下的话……

“社长您是几点从伊豆回来的?”

叶子挤出了这个问题。

“十点半左右——怎么了?”

“那时候,您先生还活着呢吗?”

“当然了。我不是说了吗,是我杀的他。要是人都已经死了,还怎么杀?”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杀了他?”

“昨天的吵架和今早的和解都是真的……但我所谓的和解指的是平田终于答应我跟我离婚了。叶子小姐,我也有别的男人呢。我想跟平田离婚,然后和那个男人结婚,可平田虽然在外面有女人,却一直不同意跟我离婚……而这个问题终于在今天早上解决了。我高高兴兴地去伊豆,等着那个人来与我相会,可麻烦却接踵而至……平田打电话把我叫了回来……到家之后我发现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对我说:‘我要跟那个女人分手,所以你也和那个男人分手吧。’我说:‘你的鬼话我才不信。’他说:‘那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给她打电话说分手。’之后就走到了电话那里……他完全不顾我的想法……当我听到电话按键音时,心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是不在电话接通之前动手的话,我就又要回到原来那种万劫不复的生活中去了……于是我条件反射般地抄起铜像,朝他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她压抑的声音逼迫叶子相信她讲述的是事实。人不是我杀的啊!叶子在心中高声呐喊,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平复心情了。

“能向你求助真是太好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呢。你说警察怀疑那个女人的可能性会比较高……没错,把罪名推给那个女人就好了啊。而且我……”

雪绘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呆立在一旁的叶子,最终盯着她的脸。

“而且我,其实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呢。”

冷酷的视线刺向叶子,直到现在叶子才彻底读懂隐藏在这双眼睛背后的话语。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声音颤抖,下意识地问道。雪绘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平田和家政妇康代小姐也有一腿,刚才他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想打给康代小姐哦。不过我觉得比起康代小姐,另一个女人更适合出演杀死平田的凶手呢。因为这个女人呀……今晚在这幢房子里杀过一次人了。”

冷冷的话语从她口中流出。雪绘脸上带着微笑,眼珠却纹丝不动,仍旧死死盯着叶子……果然,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女人知道了……除了自己,平田还跟家政妇保持着暧昧关系什么的,已经完全无所谓了,现在令叶子心生恐惧的只有那双眼睛……

“没错,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虽然在被打的瞬间昏了过去,但很快就恢复了知觉。他说他看见你在擦指纹,就没敢出声,装死来的……之后给在伊豆的我打电话……所以就算我把罪责推给你,你也无话可说吧?因为在你擦拭指纹时,就已经决定把锅甩到我头上了。”

我被陷害了。这个女人叫我过来,目的就是为了在现场再次留下我的指纹。玄关处、起居室的门上……

“是不是安心了?知道人不是自己杀的。”

叶子猛烈地摇着头。刚才那份心安早已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感受是,她现在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雪绘精心挖好的陷阱里——那个完全按照雪绘所擅长的精准设计完成的、牢不可破的陷阱里。

叶子勉强支撑住无力的身躯,问道:“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是你杀了他?要是你不说的话,我就会认为自己才是凶手。明明这样才对你更加有利,不是吗……”

“是啊,要是能够原样再现你的罪行的话。不过想要完全重现是不可能的,那时我丈夫已经开始拨号了,慌了神的我来不及去拿你用过的凶器了,只能立刻抓起就在手边的铜像……因此就算你被逮捕,但只要警方发现凶器不对,马上就能察觉出你不是凶手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你的罪行和我的罪行有一处本质上的区别。其实不管怎样,你终究都会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说着,雪绘忽然站了起来。

她要杀了我——叶子的身体有了如此感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三步。叶子觉得雪绘向她坦白一切,明显是不想把她活着交给警察……

但雪绘没有理她,径直走向电话,拿起了话筒。她是要给谁打电话吧……是打给警察吧。

对方似乎马上就接了起来。

“对,已经结束了,你马上过来吧……再有两分钟左右就能到了吧……等一下,我让叶子小姐听电话。”

雪绘把话筒递了过来。不是警察,叶子知道的仅有这一点。就像被吸住了一般,叶子接过话筒。

“是我啊……”

一个阴森的声音悄悄潜入叶子的耳朵。

“你是谁……”叶子哑声问道。

“我啊,是今晚被你杀死了一次的男人哟。交往了一年,最后却被你杀了,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这是平田的声音……没错……

话筒从叶子手中滑落,她用手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尖叫。雪绘从地板上拾起话筒,放回原处。转过身来,她的眼睛里依然带着笑意……还活着,平田还活着……但是,这样的话……

叶子拼命摇着头。沙发上的确有一具尸体……不对,那真的是尸体吗?毛毯下面盖着的真的是尸体吗……原来不过是在演戏,所有这一切……下一瞬间,叶子冲向沙发,用尽全身力气掀开了毛毯。叶子的身体被飘扬的毛毯缠住,摔到了地板上,她因惊愕而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沙发。

叶子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惊诧了,是因为那里确实躺着一具尸体,还是因为那具尸体是个完全没见过的男人……别说这张脸没有见过了,单看身体也知道他不是平田。平田不是这种又丑又肥的男人……不对……难道说这才是平田……

“让我重新介绍一下,你和他从来没有见过面呢。这是我先生,平田绅作……”

叶子听到了雪绘那沉稳的声音,但她觉得那声音仿如来自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我也真是的,犯了个错误呢。就是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把你要来的日子记错了一天,而那天正好我丈夫不在家,我就把情夫叫来幽会了。我看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但立刻就镇定下来……后来我是怎么骗你的,你也知道了……但还有一处误算,就是他居然就那么假扮成‘平田’去勾引你了。我在他的口袋里找到火柴后,往猪苗代湖那边的旅馆一打电话就马上明白了。因为他没用化名,而是用真名登记住宿的……”

藤仓明——这个名字从意识尚存的角落一闪而过。

“之后他向我坦白了跟你的事情,但我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说过,只要我还没离婚,他就是自由的……而今天早上,一切都解决了,我丈夫去了康代那里,而我把钥匙给了藤仓……他跟你谈完分手后,就会去伊豆找我。本来一切都会很顺利,结果你却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我接到藤仓的电话后慌忙从伊豆赶回来,正和他说话的时候我丈夫回来了。当他知道我的出轨对象居然是他的部下时,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马上跟这个男人断掉,我也去和康代分手。’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他过去打电话了。所以我立刻……不过这时藤仓说了一句:‘别担心,你不过是把刚才那个女人做过的事情又做了一遍而已。’”

玄关处传来动静,从走廊到起居室,脚步声渐渐清晰……雪绘这时也慢慢靠近站在那里的叶子……

“但是,因为被害者长得不一样,所以无法完全重现凶案现场。于是他说:‘再伪造出一个那个女人自杀的现场不就行了?’”

必须逃跑……可又能逃往何方?已经能听到门把手旋转的声音了。这时雪绘突然扑向一心想逃跑的叶子,粗壮的手臂箍住叶子的身体,像要用身体吞噬叶子一样。门开了,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女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叶子以为是自己发出的,但并不是……

尖叫的也不是雪绘。雪绘放开叶子的身体,转身望向房门,接着像是被绝望压垮了一般发出一声闷哼……叶子也看向那边。

房门边有一个人,却不是平田,不对,不是假扮了一年平田的那个男人的脸,而是一位依稀留存于模糊记忆中的女人……

“康代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平静地回答雪绘的问话:“我在刚才的电话里听到了惨叫……还听到您先生说‘你要杀了我吗’。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报警,现在警察就在外面……”

“你骗人!”雪绘厉声叫道,“电话明明还没接通,我在他按完全部号码之前就——”

“已经接通了。那时……夫人您不知道吗?您先生把我家的电话号码设置成三个数字的快速呼叫号,存在了电话里……后来我还听到您在和什么人说话……我……”

叶子意识模糊地听着,眼神蒙眬地看着雪绘——这是雪绘从来没有展现过的另一副面孔,是一张与崩坏的人生设计图一起扭曲变形的女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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