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蔡导,有人找您。”在话剧团的小会议室里,蔡晓光正与搭档们讨论剧本,办公室一位姑娘推开门告诉他。
蔡晓光已经是话剧团的摇钱树了,凡他导演的话剧或电视剧,多多少少总能从省里或市里争取到经费支持。当然,他实现的艺术愿望,也必然与主旋律合拍。有时候,领导们觉得主题与主旋律不怎么合拍,听他一解释,最终往往也会收回意见,表示同意。于是,他争取到了经费支持。事实一再证明,被一些省市领导认为不合拍的剧目,公演或公映后竟然又与来自北京的新精神非常契合。
蔡晓光仿佛对主旋律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敏感,省内无人可与他比肩,连某些主管文艺工作的干部都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剧团的头头们对他恭敬有加,唯恐照顾不周。因此,大家常戏称他是“绝导”或“蔡绝主”——即绝对的主旋律导演。
只要他开始忙了,团里年底就有业绩可摆,演艺人员就有事干有钱挣,行政人员也都能跟着喝碗汤了。他行事有原则,做人有分寸,能屈能伸,知所进退,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绝不会忘乎所以地张扬。他分配收入时一碗水端平,人人有份,先人后已,宁肯自己吃亏。即使刚上几天班或就要被辞退的临时工,他也一视同仁,让人家得着份甜头情绪高涨心里舒坦。可以说,他不仅是团里众人拥护的摇钱树,还是众望所归的精神领袖,艺术骨干几乎都是他的死党。他在社会上也是个热心肠,获得了重感情讲义气有仁心办事诚信可靠的一流口碑。至于他所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女人们,有的因为顾虑不敢跟他上床,不愿跟他上床的则是少数。几乎每完成—部作品,他差不多都会与剧组或有关机构的一个女人有染。多数时候,他并非一定要占便宜,而是她们主动投怀送抱,乐于被他“潜规则”,觉得是额外的收获。他的死党们早已见怪不怪,认为他那样的人就应该如此,否则就不配做他们的精神领袖。
此刻,蔡晓光正忙着讲解导演意图呢,被办公室姑娘打断了,他有点儿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就不能替你叔请人家先坐到屋里等会儿?”
姑娘红了脸说:“是女的。”
对于团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论男女,他多以“叔”自谓,这使他们都觉他是个可亲的人。如果他们聚在一起“咱叔”长“咱叔”短的,那么议论的必定是他。
蔡晓光皱眉道:“这孩子,脸红什么呀?没见过女人啊?是女的就不能先替你叔招待一下啦?”
姑娘脸更红了,吐了一下舌头笑道:“我觉得她跟叔的关系不一般,还挺生气的样子。”
“你觉得不一般就不一般啦?小刘你去一下,请她随便到哪间没人的屋里先坐会儿。”
他的脸也微微红了一下。他在团里是有创作工作室的大腕,小刘是团里为他配的助理,自学成才的一位音乐人,能词能曲。他觉得小刘是个人才,费了番周折才将小刘调到了团里,安排为正式在编的演艺人员。小刘自然视他为伯乐,深怀感激,从此也成为他的死党,一心要报知遇之恩。
小刘得令起身,负责接待的办公室姑娘却消失了。
蔡晓光自嘲道:“真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给我这个叔留点儿面子。”
大家都笑了。
蔡晓光刚接着开始讲解,小刘回来了,向他耳语道:“是医院里的一位护士长同志,她说没时间等,想当面问你几句话。”
他猜到了她是谁,对着大家苦笑道:“诸位可都要以我为前车之鉴啊,男人风流之事太多了也会吃苦受累。你们先讨论着,我去去就回来。”
大家又都理解地笑了。
那位“护士长同志”一看到蔡晓光,也不迎上前去,反而一转身昂首快步便走。他没叫住她,默默地紧跟着。
“护士长同志”走到长长的走廊尽头,没回头看他一眼,直接下楼了。
他加快脚步,跟下楼去。在两段楼梯的拐角处,“护士长同志”猛地向他转过了身。
“什么事啊?值得你到团里来找我!”他轻轻责备道。
她扇了蔡晓光一记耳光。他被扇蒙了,摸了一下脸,绅士般地笑道:“好大的火气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啊?”
她厉声质问:“不是上次说定了,咱俩今天五点在老地方见面吗?我们六点才下班!为了见面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连白大褂都没顾上脱就急着去了!”
她气得快流下泪来。
蔡晓光这才想起自己的确与她预约过,连声道歉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最近事多,一忙忘了。”
“那儿有人,你应该及时通知我一下!”她继续诉说着委屈。
“是啊是啊,向你低头认罪!”蔡晓光诚惶诚恐地鞠躬。
“光认罪有什么用啊!都闹出丢人现眼的事啦!拉严了窗帘,又没开灯,屋里漆黑一片,我怎么知道床上只穿裤衩躺着的不是你?!”
“小声点儿,别嚷嚷!”蔡晓光不免也吃惊,低声问,“那是我小舅子,今天上午我才将他从狱里接出来的,我跟你讲过他的事……他对你无礼了?他也不是那种人啊!”
“不怪他!是我把他当成了你!”“护士长同志”依然有些羞恼,跺了下脚,扭了扭身子。
“宝贝儿,小声点儿,能小声点儿不?你俩,那样了?……”他也觉得问题出大了,头皮有点儿发麻。
“那样是没那样,差一点儿……”她的声音终于小了。
“没那样就好,可……差一点儿是差多少啊?”
“差一点儿就是……反正我在脱衣服上床之前觉得不对劲儿……他也没扒我的衣服……”她还是流下了眼泪。
蔡晓光就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拭泪,吻她,安抚她。
她说:“你让我丢人丢大了!”
蔡晓光说:“丢人的也不只是你呀,我小舅子不知以后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姐夫了!我在他心目中可是好姐夫,这下全露馅了。”
“还敢怨我?!”她拧他耳朵。
蔡晓光赶紧又说:“不怨你,不怨你,完全怨我自己。好在躺那床上的是我小舅子,不是光着身子的另一个女人,老天爷终究还是挺照顾我这个好人的,否则岂不罪加一等了?”
她又拧他耳朵,逼他老实交代——除了她,还有几个女人有他那儿的钥匙?
蔡晓光发誓,仅给过她一个人那里的钥匙。
“你得补偿我的损失。”
“当然当然,必须的。”
蔡晓光温声细语地告诉她,已按她的要求将电视剧本中女医生的戏份尽可能加强了,那一角色雷打不动属于她。她这才高兴起来,偎在他怀里哧哧地笑了。
蔡晓光总算将“护士长同志”哄走了,上得楼去,迎面撞见了那位负责接待的办公室姑娘。
“偷听来着是不是?不学好!别到处乱传播啊,那可不是好女孩所为……”不待他的话说完,姑娘笑着跑开了。
蔡晓光回到会议室,问大家讨论到哪一步,大家都说进行得很好,统一了思想,一致认为女医生的戏份不但加得很必要,而且画龙点睛,让一个群众角色活灵活现起来,成为一个将会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了。
“导演,带着满腔感情加的戏份吧?”老美工一本正经地调侃他。
蔡晓光也不生气,有点儿得意地应付道:“那是!带着感情加和不带着感情加,结果当然不同。”
摄像打趣道:“大家还有好桥段主张加给女医生。”
蔡晓光却立刻反对:“不加了不加了,再好的桥段也不加了,私人感情不可以无限膨胀地加入艺术作品之中。一部优秀电视剧有其科学的人物戏份安排,注重均衡性,艺术第一,感情次之,咱们还是要尊重艺术规律。”
众人见蔡晓光说得严肃,真假难辨,一时都摸不准他内心里究竟怎么想,便附和着说些“那是那是”“有理有理”之类的话。
蔡晓光此次要拍的电视剧暂定名为《人生变奏曲》,反映居住在同一条小街上的老中青下岗工人们的生活,表现了抱团取暖的友情,互相体恤的亲情,好了散散了又好的爱情,自谋生路坚忍不拔的精神等。这是一部挺接地气、轻喜剧风格的主旋律电视剧。蔡晓光定下题材找人写了剧本,还申请到了省市主管部门的经费支持。剧中有周秉昆和亲人朋友们的影子,初稿中还曾有厂长这个人物,是以周秉义为生活原型创作的。他将此事跟周秉义说了,遭到坚决反对。
蔡晓光说:“我是想通过那样一个艺术形象,来为你正名。编剧都那么编了,是我向编剧提供了原始素材。我认为,编剧还是比较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忍辱负重的好干部形象……”
周秉义打断道:“不需要!你们爱怎么塑造怎么塑造,那是你们的创作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是和我沾一点儿边的事都不许往里加。丑话说在前面,否则拍好了我也不依!”
蔡晓光说:“砍掉那一个人物,对全剧影响太大了,剧本分量一下子就轻了。”
周秉义生气了,反驳道:“难道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还需要我再重复几遍吗?”
谈话是在郝冬梅家进行的,当时冬梅母亲还在世,也都在场听着。
郝冬梅说:“晓光,我们现在只想恢复以前平静无忧的生活,秉义唯恐自己再成为社会议论的焦点。你作为我们的亲人,应该比别人更理解我们才对。”
冬梅母亲也说:“晓光,你就不要再枉费口舌了吧。”
蔡晓光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他却仍不死心,又去找白笑川,希望能帮着说服周秉义。
白笑川耐心听他讲完了碰壁的情况,他表示爱莫能助:“拉倒吧晓光,秉义的性格你我都清楚,他反感的事,我出面也没用。我的面子能比你的面子更大吗?你别牛不喝水强按头啦,何况他的顾虑也不是杯弓蛇影啊。”
蔡晓光这才死心,忍痛割爱。编剧却改烦了,罢工不干。无奈之下,他只得又物色了一位编剧,花了一笔编剧费。
一天,蔡晓光在街上碰到了曹德宝聊起来,大诉苦水。德宝也是多少有些文艺细胞的人,他建议加入一个人物以弥补剧情的损失。曹德宝提供的生活原型是一家小饭店的店主,十二年前,他和周秉昆等人欢迎吕川回到本市的聚会就在那家饭店举行。现在那店主六十多岁,老婆病故,小饭店还由他开着,成了那条偏僻小街一家最“皮实”的不起眼老店,也是德宝他们几个常去借酒浇愁的地方。
蔡晓光还真带着二茬子编剧前去寻访了一次。一谈,他敏感地意识到能从对方身上挖掘出好素材来,而那人也以身为电视剧人物原型而感到幸运。双方一拍即合,约好二次相见,继续深聊。不料再去时见到的是极尴尬的场面,那店主正与房东吵得不可开交。原来,房东要提高租金,店主指责他违反合同。双方都有助阵者,争吵中甚至发生了一些肢体冲突,杯盘瓶碗摔碎一地。
蔡晓光自认为是个人物,赶忙走上前去,替那店主求情。事关金钱,房东哪里肯给你面子?话不投机,几句之后,那帮助阵者就出言不逊,骂骂咧咧;羞辱他屎壳郎滚乒乓球,吃粪吃多了撑的,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蔡晓光是多在乎面子的人啊,十多年间何曾有人那么羞辱过他?但碍于当时的局面,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转而一想,一味忍让无所作为也不好交代,那不更没面子?
他问那店主,房东要将租金抬高到多少?店主说抬高了不少,每月得补交五百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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