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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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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晓光说:“我是属于周蓉的。想当年她以我为幌子,真爱上的却是一个叫冯化成的北京二流诗人,也许连二流还够不上。当年,我无怨无悔。后来他俩在贵州农村结婚,有孩子了,我在本市一直单身着,为什么呢?不是困难户。即使在我们父子俩落魄的几年里,主动追求我的姑娘也是接二连三的,本人形象上戳得住嘛。那是因为她的影子印在我心里了,去不掉了。再后来,她离婚了,带着女儿回到本市,这才成了我妻子,我总觉得是上天在关照我的一片痴心。再后来,她因为女儿的事,一气之下匆匆出国。她至今仍非常爱我。一个男人如果指望一个非常爱自己的女人坚决与自己离婚,那不是白痴吗?而且,我也仍然非常爱她。她是我的文艺启蒙者。我有今天,是从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开始的,当年她的家是我的三味书屋,她和她哥周秉义如同我的私塾先生。我俩精神上早已连为一体,灵魂上不可分开。但我到底是一个男人,生理正常,雄性激素还相当旺盛,咱们男人那种需要我也是需要的,有时候很饥渴。关铃她很理解我的苦楚,也很尊重我对周蓉的感情。人家除了需要一份感情慰藉,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这是别的女人做不到的,大多数女人都恨不得完全占有一个对自己人生有利的男人。人家关铃特自立,压根儿没那种企图。人家对我要得很纯粹,无非就是床上那种事……而已。所以,她是我要感恩的一个女人……”

听了他的一席话,“死党”中有人哼唱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不忘怀……

蔡晓光说:“对,对,对于我,她这个小芳很现代。连将在咱们这部剧中演一个角色的事,那也不是她的要求,是我让她演的。反正也不是主角,演到及格的水平就行。在我这儿,不图别的,图好玩呗!”

从此,“死党”慢慢理解了,开始称她“亲爱的护士长同志”。

二〇〇一年七月五日晚上,在“和顺楼”装修最豪华的包间里,曾珊待大家落座之后说:“这里也可以说是咱家的酒楼,诸位就当我是在家里招待你们吧,都别拘束,各随其便。”

酒过三巡,她仍没开第二次口。

说话最多的是蔡晓光,其次是水自流和唐向阳。他们三个之间,也无非说些世界真小、天气将会如何、酒力怎样的话。这类话难以持续,就要冷场时,水自流赶紧向蔡晓光介绍书店里又到了什么值得一看的新书。

蔡晓光的同事们更插不上话了,他们都是除了专业再就不看其他书的人,对水自流和蔡晓光之间的话题不感兴趣。他们就有人掏出了烟,于是这个一支,那个一支,转眼都叼上了。

唐向阳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显然将到唇边的话吞回去了。

蔡晓光问:“向阳,有话为什么不说?”

唐向阳红着脸道:“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蔡晓光又问:“我猜,是你老板在桌子底下踩你的脚了吧?”

唐向阳的脸更红了,窘迫地说道:“晓光哥,求你别拿你小弟开涮啊,得给你小弟留点儿面子嘛。”

曾珊的脸也微微一红,难为情地说:“蔡导真是火眼金睛。你们二位是老相识,我是想让他敬你一次。”

蔡晓光说:“他当然得敬我一次,不过先不急。董事长妹妹餐桌底下踩他一脚一定另有原因,你不让他说的话,这会儿我必须得说。”

曾珊怔住了。

蔡晓光的几位“死党”也怔住了,有的叼着烟,有的正准备摁打火机,一时都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唯恐他说出不当的话破坏了友好氛围,让大家难堪。

水自流和唐向阳都要开口,被蔡晓光制止了。

蔡晓光说:“你们几条烟虫听清楚了,包括我这条烟虫在内,在这个空间里,在咱们离开之前,谁都不许吸一口烟。董事长妹妹对烟味儿过敏,咱们不能让她的身体过后出症状。”

大家听罢,一个个点头称是,纷纷将手上的烟熄灭,装入烟盒。

曾珊脸红道:“过敏是过敏,但也不是多严重。”

蔡晓光说:“都住过一次院了,还不严重?”

水自流站起来,钦佩地说:“蔡导真是心细的人,体贴别人的人,我替我们董事长敬你一杯。”说完,他往杯中倒满啤酒,一饮而尽。

水自流刚刚坐下,曾珊望着蔡晓光说:“既然你已经称我妹妹了,那我也就斗胆称你大哥了,大哥对妹妹还了解些什么?”

蔡晓光笑道:“实不相瞒,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今晚的饭局关系到二十万赞助,你大哥来之前不能不做点儿功课啊!你问的话,我想私下里单独向你核实,作为咱俩的小秘密,好不好?”

曾珊也笑道:“好。大哥,我还有个问题,关于‘我是一条虫’这句话传说很多,想必你也听到了些,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蔡晓光说:“他们几个确实是从我这里学的,但我不是原创,原创是人家法国大作家雨果。他在小说《悲惨世界》中,大仁者米里哀主教那么说过。一位曾到我们剧组探班的领导,听他们人人那么说,自己也说过。这是我亲眼所见,哥哥可以向你保证是真的。人家领导后来是否在什么会上说过,我就没法表态了,我不在现场啊。”

曾珊又问:“那……关于……”

她扑哧笑了,对唐向阳说:“你问……就是你学给我听的,三万元一口价那事,真的假的?”

蔡晓光也笑了,亲昵地说:“你看你这妹妹,真小孩子气。自己都把包袱抖开了,还让人家向阳再问个什么劲儿呢?”

曾珊仍笑得合不拢嘴。

蔡晓光一指小刘:“你说,董事长肯定想听原版的,不许夹私货。”

小刘是搞音乐的,自己经常登台演唱,有表演天分,讲起什么事来自然绘声绘色。

他们那些人已听小刘讲过多遍,不觉得好笑了。水自流和唐向阳也听过翻版的,同样笑不起来,曾珊却笑得咯咯的。

到了这个时候,包间里的气氛特别热闹。

小刘讲罢,曾珊终于忍住了笑,颇为庄重地问:“哥,如果当晚你不是和小刘住在一起,而是自己一人,你又会怎样?”

蔡晓光说:“还那样。只有那样,她们才不会再骚扰了。事实上我独自出差时也不止一次被骚扰,我都是那么对待的,屡试屡胜。”

“一次也没失足过?”

“老天在上,绝对没有。”

“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和我的年龄比起来,她们都是孩子啊!好比提倡保护珍稀动物,偷猎者少了,黑市上的买卖现象就少了啊。”

“大哥认为她们像珍稀动物?”

“是啊,都是些模样不错的女孩子,有的还是花季少女,设身处地站在她们父母的角度想一想,怎么会不觉得她们值得珍惜呢?”

“可她们自己未必珍惜自己啊。”

“所以得有人刺激她们一下,使她们开始珍惜自己啊。”

“大哥,你认为你的方法有效?”

“我想肯定比说教有效吧。我相信,刺激对人有特殊点化作用。”

他俩的对话,不经意间有了严肃的意味。在座的男人中,只有唐向阳一个人知道——曾珊那离了婚的丈夫是一个惯嫖的主,多次被拘留,可谓屡教不改,致使曾珊没颜面在北京待下去了。

“晓光哥,现在可以给我个机会了吧?我替曾总敬你一杯。”

趁短暂的安静,唐向阳双手举杯站了起来。他怕曾珊或蔡晓光再冒出一句让对方不快的话,有意岔开他俩的问答。

不料曾珊毫不领情,不动声色地说:“你坐下,要敬我自己敬。还没敬,就是不到敬的时候。”

“那,我代表我们周秉昆的几个好哥们儿……”忠心耿耿的唐向阳不达目的不肯作罢。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和蔡导谈下去了啊?”曾珊不高兴了。

唐向阳自讨无趣,只好坐下。

水自流对局面心中没底了,他也怕失控,故作镇定地笑道:“你俩搞得像是进行采访似的,我们都插不上嘴了,这可不好,能不能换个话题呢?”

曾珊竟连水自流的面子也没给,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看都不看他一眼,注视着蔡晓光问:“大哥,就算小妹当众采访吧,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蔡晓光略一沉吟,久经世面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心中同样打鼓,不知那曾珊存的什么意图,将问出什么话来。他己做好了不欢而散的心理准备。

包间里的气氛有点儿紧张了。

曾珊平静地问:“大哥认识市立二院一位叫关铃的护士长吗?”

如果不是蔡晓光,而是另一个男人,被那么一问非脸红不可。但蔡晓光毕竟是蔡晓光,他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回答:“认识啊,太认识了,岂止我认识,连他们几个都认识。”

他们便纷纷点头,有两个居然脸红了——替他们的“绝主”。

曾珊紧接着又问:“那关铃在大哥心目中究竟占据何等位置呢?”

蔡晓光有些不悦,他没料到曾珊会如此这般步步紧逼,以为她不怀好意,但究竟为什么,却一时猜不到。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常严肃,不动声色地说:“这可就是又一个问题了,但妹妹既然问了,那我就要有问必答。不管你和关铃的关系是敌是友,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必须说真话。”

他停顿了一下,饮一小口茶,宣誓般庄重地说:“妹妹你听着,如果我说关铃是我的红颜知己,那未免是一种‘猾’而不实的说法了。不是中华的‘华’,而是狡猾的‘猾’。坦白地说,她是我的情人,是我这个男人今生今世无论多么希望报答也难以报答的情人。我需要她以爱垂怜于我,从精神到肉体,而她全都给予了我。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完全无私的情人。这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成为一种特别纯粹的情人关系。关于我这个人,流传的绯闻不少,但我今天告诉你妹妹,你大哥没那么花。我在妻子出国之后的十二年内,确有其事的只有四个,关铃是我目前唯一的情人,也将是最后的情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我妻子回国前,她在我心中就是这么一种位置。”

蔡晓光从容不迫地自述着,每一个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待他说完,大家一齐将目光转向了曾珊。

谁都没料到,曾珊已满眼热泪了,她说:“关铃是我好友,亲如姐妹。”

听了她这话,每个人都暗松了一口气。

蔡晓光欣慰地问:“刚才谁说世界真小来着?”

唐向阳说:“我,水老师也说了。”

曾珊亲自拿起啤酒瓶,将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满的,也像唐向阳那样双手捧杯往起一站,注视着蔡晓光大声说:“导演哥哥,小妹必须敬你一次了。”

言罢,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杯底朝天。

男人们先是呆呆看着,继而齐声喊道:“好!”

曾珊坐下的同时,小刘也往蔡晓光的杯里倒满了酒。

蔡晓光站起,同样双手捧杯道:“我代表我们这几条虫,敬董事长妹妹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敬酒这码事,原本是敬对方,请对方饮的,至今少数民族之间还是如此。不知怎么一来,现在的汉族男人之间,变成了敬对方酒要自己饮,以示其诚。

蔡晓光对小刘说:“再满上。”

小刘又替他斟满了。

他又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男人们又齐声喊道:“好!”

曾珊逞起强来,也非要再饮两杯。

蔡晓光说:“我知道妹妹不胜酒力,适可而止,哥哥心领了。”

唐向阳与水自流也从旁劝阻,曾珊这才作罢。

蔡晓光、曾珊二人你“哥哥”我“妹妹”的,一时将气氛营造得一家人般亲热。

水自流趁着热乎劲儿说:“诸位,咱们现在是不是接触一下正题啊?”

蔡晓光他们纷纷点头,他们自然早就期待着了。

曾珊一反最初的小女子老板的表现,像抢着回答提问的女生似的举手喊道:“我是唯一女性,又最年轻,诸位理应照顾我,允许我这个小妹先发言。”

男人们都笑了:“当然,当然!”

她说:“我们大家要议之事,无非两件。第一件是赞助的事——这件事简单,咱们先把简单事决定下来。水老师,你明天负责向财务传达我的指示,让他们三日之内将二十万元给我导演哥哥打过去。你督促着点儿,否则他们可能会拖延。”

曾珊这么说了,水自流便只有点头的份儿。

蔡晓光他们没承想目的达到得如此顺利,一个个心中大喜。不待提议,大家纷纷站起,各饮三杯,同时说些奉承感谢的话。

曾珊被这些大男人哄得高兴,快意洋溢地说:“现在咱们就剩一事要议了,此事复杂,还望导演哥哥多费些心,当成自己的事帮我们公司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向阳,你来向哥哥汇报。”

唐向阳便忧心忡忡地汇报起来。

那事确实复杂,解决不好路路通公司将骑虎难下。最初,路路通公司打通了一道道关节,付出了不少人力和财力,审批文件上盖下了二十几个印章,终于获准在市郊开办化工厂,他们砌起了围墙,圈了一大片地。但那地方离一个村庄才一里多远,农民们不依,集体上访,坚决反对。当时,行使最后拍板权的一位副市长退休了,接任的副市长不愿替前任擦屁股,路路通公司被“搁”在那儿了,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只要稍有举动,周边村民们便会持锨舞锄集合起来,不惜以武力维权。

蔡晓光显然对此事有过分析。事关二十万元的赞助,他来之前不可能不做好“功课”。他并非只是来赴宴、摆架子、自吹自擂套一个女老板钱,他行事讲诚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就是互利双赢。

他自有主张地说:“此事复杂也不复杂,解决起来棘手也不棘手,关键是得转变思维。思维不变,死棋就是死棋。思维一变,柳暗花明。”

他认为,当初拍板批准建厂的副市长既然已经退了,再找人家做主,那也太强人所难。在官场传开了,以后就再没有当官的肯为路路通公司帮忙了。何况此事公司方面也有责任,自己要做的项目为什么事先不考虑周全呢?

水自流自我撇清说:“贤弟此言有理,当初我没参与过此事。”

唐向阳红着脸,惭愧地承认错误:“那项目是我的主张,也是我经手办的,我太辜负董事长的信任了。”

曾珊拍拍他手臂,小声安慰:“别太自责,我不怪你,下次吸取教训就是了,先听大哥把话说完。”

蔡晓光接着侃侃而谈:“绝不可再去麻烦前任副市长了,也没必要去央求继任的副市长。央求也没用,农民集体维权,这种事哪个当官的都避之唯恐不及。不让当官的烦,自己把难题化解了,当官的会认为路路通公司有能力,公司主脑们懂事,以后相求时,人家才愿意继续给予方便。怎么化解呢?继续生产化工涂料肯定不行。这个项目那个项目,目的不就只有一个,是为挣钱吗?所以,建议生产范围改一下,许可证上不是化工涂料吗?加几个字,改成建材与建筑行业化工涂料就是了嘛!但也不要真的生产什么化工涂料,真的生产又必惹麻烦。那是技术要求挺高的项目,费那事干什么呢?从俄罗斯进口就是了嘛。他们那边日子更不好过,什么都巴不得能出口,买进卖出多省事呢?他们东西的品质,全中国那还是认的,差价就挺有赚头啊。并且,得以加工建材为主,销往全国……”

他说时,曾珊一直认认真真地听。后来,她忍不住问:“哥,会有市场吗?”

蔡晓光说:“当然有啦。中央从咱们省往外运的无非就三种物资原料——煤、石油和原木嘛。多少年来,一列车一列车地往外运原木,从没间断过。证明什么?各地有需要啊,有需要不就是有市场吗?”

曾珊又问:“原木至今仍属于统购统销的资源,控制很严,那得多硬的后门才能批啊?”

蔡晓光说:“妹妹,咱别倒卖原木啊!一两次行,次数多了肯定出事啊。咱从林厂买原木,这比较容易办到。我父亲当年在林业口工作过,保护了一大批中青年干部,如今的一二把手,基本上都是他们或他们提拔的人。在他们心目中,我父亲是恩人,我也跟他们许多人很熟。这可以说是区区小事。将原木加工成木板、木方、木条,就成了木料建材。往省外销售木料建材,那就不受限制了。一应手续,我会替你们全办下来的。”

唐向阳说:“我的几个哥们儿,当年都是木材加工厂的。他们那个厂,可早就黄了。”

蔡晓光说:“此一时彼一时嘛!那个厂太小,退休老工人又多,负担重,小马拉大车,会被拖垮的。你们开办建材木料加工厂,没退休老工人这一负担,是轻装上阵。你们买下的地皮够大,足以办出规模。如果办化工厂,要盖厂房,试验室,得进一整套设备,还得聘技术员,培训员工,那投入多大?办木料加工厂则不同了,厂房简单,夏天遮雨,冬天挡风就行。设备也简单,无非几台电锯,几条能使木料出入的小轨道就行。没了污染,农民们也就没理由闹事了。锯末子要无偿分给他们,那是垫牛马棚和猪圈的好东西,还能养蘑菇。板皮可以很便宜地处理给他们,他们修房子用得上。临时工要首先雇村里的人,让他们平日有点儿零花钱。总之尽量讨好他们,让他们高兴。他们一高兴,政府就省心。政府对你们印象好了,以后你们与政府打交道,一些事就比较容易达到目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水自流频频点头。

待他一番话说完,唐向阳愣愣地看着他问:“那我怎么办?那不是没我什么事了吗?”

蔡晓光启发他说:“向阳啊,你一个聪明人,怎么竟说出头脑僵化的话来?你非得靠大学里学那点儿化学知识养家糊口吗?就你那点儿化学知识够用吗?你可以改改行,学企业管理,学市场营销啊。你别总是‘我、我’地想问题,曾总将你当成公司的精英看待。一个公司的精英,不能以我为中心,公司围着自己转,而应反过来,以公司利益和发展为中心,让自己的思想经常围着那样一个中心去活跃。”

唐向阳被他说得又脸红了。

水自流赶紧替他打圆场,他以见证人的口吻说:“向阳是以公司为重的。我听曾总说,他到公司以后,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曾珊也拍着向阳手臂说:“我导演哥哥的建议值得咱们认真消化,好好研究。你放心,别多想,只要公司存在一天,你和水老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想不是都不行。”

她的话说得十分诚恳。

向阳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红着脸笑了。

蔡晓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着唐向阳了,他补充说:“向阳,你不是一直要敬我酒吗?此时不敬,更待何时?”

向阳起身敬了他一杯,他也陪了一杯。

于是,其他人互敬起来。

气氛便更加友好热闹。

饭局结束时,唐向阳对蔡晓光说:“晓光哥,先别告诉秉昆。”

蔡晓光不解地问:“什么事啊?”

唐向阳窘迫地说:“我不是成了路路通公司的人嘛,等他出来,由我自己告诉他。”

蔡晓光说:“他已经出来了,今天上午我和聪聪去接的,提前了三年。太突然了,还没有人知道呢。”

“哇!”唐向阳一声惊叹。

唐向阳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笑逐颜开,孩子似的蹦了个老高。

蔡晓光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看你高兴的。”

唐向阳说:“我当然高兴啦!到了公司后,事忙,好久没去看,想他了。”

蔡晓光说:“我记住你的话了。也问你一下,曾珊知道我和秉昆的关系吗?”

唐向阳说:“还不知道。水老师提议她见你的,水老师还嘱咐我先别告诉她。”

蔡晓光说:“你也先别告诉她,以后由我说吧。”

这时,小刘走过来说:“你俩别聊个没完了,看那边儿。”

蔡晓光扭头一看,见曾珊站在她的车旁望着这边。

蔡晓光说:“是不是在等你啊?”

唐向阳说:“不会。如果还有话跟我说,她才没耐心等,早让司机喊我了,估计还有话跟你说。”

蔡晓光也看出曾珊是等自己,他快步走过去。

曾珊说:“哥,你的建议我觉得有道理。”

蔡晓光说:“那就别犹豫,早做决定。如果不顺,有我呢!”

曾珊说:“今天认识了你,我特别高兴。”

蔡晓光说:“我也是。”

曾珊又小声说:“一旦效益好,我给哥干股。”

蔡晓光严肃地说:“我保证会好的。干股不干股的,哪儿说哪儿了,以后不许再提,再提就是羞我了。”

曾珊脸红了,笑道:“那……人情后补!”她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走了。

蔡晓光的几个“死党”都在不远处看着,互相挤眉弄眼。顺利达到了预期目标,他们兴奋无比,不肯放他单独走,又在江边找了个地方喝茶。

其间,有人说:“绝主,感觉到没有,那曾珊对你可大有意思啊!”

蔡晓光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另一人说:“还用挑明了吗?你是风月老手,自己心里没数?”

蔡晓光说:“我怎么就成了风月老手了呢?饭桌上我没坦白吗?十二年里算上关铃才四个,风月老手的成绩单有这么差的吗?”

他真有点儿感到委屈了。

他们却发起牢骚来,一个个显得比他更委屈,都说多少年来辛辛苦苦追随他,他得名声,他们当“灯泡”;他享受艳遇,他们也当“灯泡”,太不公平了!都是搞艺术的,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蔡晓光脸一沉,反问道:“咱们搞的那算艺术吗?”

这一问,问得大家面面相觑。

蔡晓光接着说:“咱们搞的那些电视剧,到底有多少社会价值?到底有多少审美价值?哪一部真能启迪人的心灵,陶冶人的情操?哪一部再过几年还有重播的意义?咱们只不过是在干一种营生,在这一点上与开包子铺的人没有本质区别。我只不过是拌馅的,你们谁能拌得比我强,我倒情愿与他换着干干。”

“那,你‘蔡绝主’认可的艺术标准又是什么呢?”

他有点儿被冒犯的感觉,接着反问道:“你自己连标准也没有吗?”

说罢,他从其中一个人手中拿过一支刚刚点燃的烟,狠狠地吸了几口。

大家见他分明恼了,不敢再跟他开玩笑。

“不陪你们了,我走了。”他将烟头往烟灰缸里使劲儿一摁,起身便走。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有个“死党”不知怎么的,明明看出他恼火,还往枪口上撞。

他说:“说吧。”

那“死党”看似胸有良策,不献出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高瞻远瞩,就一本正经地说:“依我之见,为了咱们的营生可持续,你干脆把那曾珊拿下好了!”

周围人闻之,皆顾左右而沉默。

蔡晓光佯装不懂地问:“怎么讲?”

那“死党”来了勇气,借着酒劲儿,索性和盘托出自己的盘算:“干脆把她办了吧!她明明对你落花有意,你又为什么非要流水无情呢?至今四个怎么样?五个又如何?多拿下她一个,一点儿也不会影响你的光辉形象啊。如果把她拿下了,也许你就成了路路通公司半个老板,那咱们下部剧的资金不就解决了吗?”

蔡晓光不听则罢,一听之后勃然大怒,直接扇过去一个大嘴巴子。那人反应还真够快,一闪躲开了。他不解气,哪肯罢休,操起了茶壶就要砸过去,被大家一拥而上抱住了。

蔡晓光气咻咻地说:“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大家便都围着他劝,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你饭桌上没看到啊?大家不是后来一高兴都喝多了嘛,要不跑这儿喝茶来?无非都想解解酒啊!我们那都是醉话,他说的那更是醉话啊!就他,平时少言寡语闷葫芦似的一个人,除了对“服化道”那点事上心,对别的事从来漠不关心的一个人,没醉能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跟你说那种话?你较什么真呢?

大家说得倒也没错,都有七分醉了。他一发飙,皆惊出一身汗,清醒多了。

其实蔡晓光也喝高了,正处在酒力发作的状态下。刚离开“和顺楼”时还没事,这会儿已头重脚轻了。

他也忘了究竟是谁惹他生那么大气了,指着他们训道:“一个正派的男人,他能要了一个女人的钱,接着再要人家的身子吗?一个正派的男人,不可以向别人要这世上最好的两样东西吧?何况还是向一个小女子要!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那不是太浑蛋了吗?我堕落到那么浑蛋的地步了吗?”

大家就都说,对对对,如果那样确实太浑蛋了!

“太他妈不主旋律了!”

大家就又说,对对对,咱们搞主旋律的人,确实不能做那种事!

其实,当时蔡晓光比“死党”们都醉得厉害。醉了的人,当然都不会认为自己醉了。

蔡晓光甚至认为“死党”们皆醉他独醒呢,他环指着他们又训道:“我对周蓉已经心中有愧了,岂能再愧对关铃?一个男人,愧对一个女人是罪过,愧对两个女人那就是罪孽了!都记住了?”

大家都说,“蔡绝主”教诲及时,记住了记住了!

他忽然哭了。惹他生气的那位“死党”,也远远坐着委屈地流泪呢。

于是,大家分配了任务,由小刘陪着那位“死党”回家,其他人都陪同“蔡绝主”回奖励给他的住处。

第二天是星期日,“蔡绝主”醒来时九点多了。电话铃声吵醒了他——那一天是他与周蓉的通话日,而他身旁躺着关铃。

因为昨晚醉了,他忘了通话日。

关铃也醒了,转过身,托颊看着他。

他语无伦次。

周蓉在马赛问:“说话不方便?”

他说:“是啊,你打来的真不是时候。”

周蓉那端将电话挂了。

关铃问:“谁打来的?”

他说:“一个昨晚惹我生气的死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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