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春的秘密(2/2)
“你给我闭嘴!”
叮当捂着脸,带着生辣的疼痛,默默走进卧室。
门里门外,一片寂静,一片漆黑。
“最热血的事不是有多冲动,
而是你的冲动并不是为了自己。”
教室里。
“郝老师要我先帮家里处理掉100斤黄豆。”
“妈呀,100斤?这怎么弄啊?”
“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刘大志想了想,心生一计,扭过头看着陈桐,“陈桐,你有多少存款,认购20斤吧。你姐结了婚,生孩子要母乳,要喝黄豆炖猪脚汤。你20斤,我10斤,微笑10斤,叮当10斤,这就50斤了!”
“生孩子要十个月,我现在要不要先为我姐准备一头猪啊?”陈桐十分无奈地说。
广播里传来微笑的声音:“非常感谢获全省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叶欢同学的分享。如果你有什么有趣的经验愿意分享给同学们,可以来广播站进行分享。今天的午间节目就到这里,放学后见。”
陈桐指着广播:“去找微笑吧,她跟校长提了申请,广播站会做到期末,正好可以让她邀请小武去分享自己的经验。”
“采访我做什么?我只会卖豆芽!”陈小武吓出一头汗。
“没错,就是去说你卖豆芽的经验。”
“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啊。”
“对噢,跟你玩那么多年,我都会发豆芽了。我们可以鼓励大家买了黄豆自己在家发,简单又健康,自己吃自己发的多有意思,不会发的,你就在广播里教。”刘大志开足了脑力。
“陈桐、大志,你们真好。”陈小武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
“那接下来我们干吗?”
“周五你去做广播,我们卖黄豆!”刘大志斗志昂扬地说。
周五下课,刘大志立刻借了桌椅,拉上准备好的横幅:“亲口吃掉自己发的豆芽,你想尝尝吗?”陈小武看见,感觉太残忍,赶紧用毛笔另写了几个字:“五天,吃上自己发的豆芽,你准备好了吗?”
来来往往都是看热闹的人,真正买的没几个。
黄豆一斤一袋,附泡发说明书。远远地,陈桐骑着山地车过来,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直接走到桌子前拿起一袋黄豆,交了一份钱;同时,教学楼里传来微笑的宣传广播。有了他俩的加入,看笑话的少了,大家都围了上来。很多同学担心自己发不出豆芽,东问西问。刘大志大手一挥:“这样!大家听好了,如果你担心自己发不出来,可以交钱写上自己的名字,我们帮你发,五天之后自有豆芽送上。”这么一说,同学们纷纷打消了担心,开始交钱登记。刘大志特别得意地对陈小武和陈桐扬扬下巴。陈小武看着拥挤的人群,充满了担心。
不到一小时,100斤黄豆就卖光了。
陈小武看着记录本,本来开心的脸又耷拉了下来,露出苦笑:“大志、陈桐,需要帮忙发的黄豆有75斤!”
“75斤?”刘大志抢过本子,看了一眼,瘫倒在椅子上。75斤黄豆能发出900斤豆芽,每天要换两次水,一个教室都装不下。
“完了,收不了场了,怎么办?同学肯定会说我们很没有信誉的。我们是不是要把钱退给大家啊?”陈小武很着急。
“别急,我有办法!去找郝老师,他肯定有办法!”
“叮当呢?”刘大志这才发现,今天居然没有人讽刺自己。
“我以为她不愿意来,都没好意思问。”陈小武小心翼翼地说。
“不对啊,她答应得好好的,说回家取点儿东西立刻就来。不管了,我先去找郝老师,你俩去找找合适的场地吧。”
何世福正在郝回归宿舍劝他转校。
“主任,我一定认真考虑,过两天回复您。”
何主任拍着郝回归的肩膀:“郝老师,不要忘了我是如何一路支持你的啊。”何世福前脚刚走,刘大志就来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郝回归问。
“只能退钱给大家吧。”
“你觉得大家为什么要买你们的黄豆?”
“吃自家种的,感觉不一样啊。”
“所以,只要是黄豆,只要能吃,都会不太一样吧。”
“黄豆只能出豆芽啊,还能干吗?”
“你早上喝的是什么?”
“豆浆啊。”
“还有呢?”
“啊!”刘大志明白了。
“如果我们能把1斤黄豆变成豆浆、豆腐,那就比单独发豆芽有趣多了。”
“去吧,别再找场地了。陈小武一定知道怎么办这件事。”
陈小武自然知道,不仅知道哪里可以磨豆浆,还知道怎么做豆腐。之后几天,陈小武连轴转,除了上学,其他时间一个人待在豆腐坊。刘大志和陈桐轮流送饭接应。75斤黄豆分别变成豆芽、豆浆、豆腐,轮番被带到学校。同学一个比一个惊喜,连之前那些看笑话的同学都流露出了一些羡慕。刘大志在思考,为什么陈桐能想到找微笑求助?为什么郝老师能想到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而自己却想不到呢?
这是不是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他发现,总有人在慢慢改变世界,而自己那么多年只会随着别人定的规则生活,错了就错了,被拒绝就被拒绝,完不成就完不成,好像自己就没有一个叫作“改变世界”“挑战规则”的开关,也并非扮演思考者的角色。这恐怕就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不优秀的原因。
“大志,谢谢你噢。”陈小武递了一瓶可乐给刘大志,“为什么我们常常在一起,但是你却会想得和我不一样?”
“啊?”刘大志一惊。
“我觉得自己好像很愚蠢。你们都很厉害。陈桐能想到找微笑,你能想到帮别人节约时间,郝老师能想到做各种豆制品。我觉得自己好像一点儿用都没有,只会埋着头做傻事,只会发豆芽。”
被陈小武夸了,刘大志有一点儿开心。
但一想到陈小武和自己一样在惆怅同一件事,他又失落了,原来自己和陈小武的水准一样啊!
“但是呢!”陈小武突然又振作起来,“我以前卖豆芽时就觉得,反正那些客人都是我爸的,跟我没关系。但这一次,当我把东西卖给同学时,我才理解为什么陈桐要我去做广播,为什么你让我在校门口卖黄豆,为什么郝老师让我们把黄豆变成豆浆、豆腐。这世界永远都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就看我们想不想解决,对不对?”
“陈小武,你怎么了?你发烧开窍了?”刘大志摸摸陈小武的额头。
“我是真这么想的,我很想变得像你们一样,知道自己在干吗。”
或许,每个人都会这样,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不会明白别人所说的“动脑子”是什么意思。可是,当你突然觉得想要变得不一样时,这个世界就开始浮现出一些或明或暗的规则,一一对比,才知道自己到底差了多少。这种人开始会出现一些特质,比如说敬畏,开始敬畏任何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比不过的人。这种敬畏不是自卑,而是开始学会尊重。刘大志又有了一点儿开心,觉得自己和陈小武也像黄豆一样,开始有了发芽的迹象。
“你以为的就真的是你以为的吗,
多少人一直活在‘以为’当中。”
“我爸被抓了。”叮当肿着哭红的双眼对大家说。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大家帮小武卖黄豆的那天,他去香港谈生意,然后就失去了联系,说是被警察带走了。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和大家说,后来警察局来电话说我爸涉嫌走私,要被遣返深圳。”
“什么时候送回来?”
“我不知道,他们没说。”叮当一边说一边哭,“我妈托了好多朋友,现在都没消息。”
“小姨爹真的走私吗?”刘大志不敢相信。他小时候电视看多了,总感觉“走私”和“枪毙”是同义词。
“我们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像深圳公安局有我爸的战友,我放学就去找我爸。”陈桐突然想起来。
刘大志和微笑对看一眼,神情尴尬。
“怎么了?”陈桐问。
两人把陈桐单独叫出来。
“陈桐,有件事要提前告诉你,又怕影响你的心情。”刘大志怕自己的表达会出错,“哦,微笑,要不你说吧。”
微笑也有点儿不好开口。
“你爸和叮当的妈妈谈过恋爱,在很早很早之前,后来你爸和你妈在一起,生下了你。”刘大志一股脑地把事情跟陈桐说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陈桐并没有很惊讶,“我爸那么帅气,喜欢他多正常。”
“听说是我们的外婆不同意,然后叮当的妈妈把你爸给甩了,你爸才和你妈在一起的。”刘大志补充道。
“大志,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微笑阻止刘大志。
“我总要把我知道的信息说完啊,万一陈桐觉得无所谓去找了他爸,但是他爸曾被叮当的妈妈伤害过,那多尴尬。”
“也是。如果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微笑回答。
三个人陷入思考。
屋子里,陈小武还在安慰叮当。
“叮当,别哭了。你爸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担心。”
“你不明白,我爸只有我了,我妈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你也不懂。我爸回不来,我就去香港找他,哪怕不读书,卖房子,我也要陪着他。”叮当一直哭。
“如果你去香港,我也去。”陈小武说。
“你去干吗?”叮当止住哭声,抬起头。
“我……我们都去陪你,你一个人太危险。”
“不行,大家都要高考,肯定不行……”叮当又哭了起来。
陈小武很想说自己可以不高考,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不是重点。
三个人从外面进来。刘大志清了清嗓子,对叮当说:“我们商量好了,陈桐单独找他爸爸会很尴尬,最好的办法是你和陈桐一起去。等陈桐说到一半,你就哭,陈爸爸心一软没准儿就同意了。”
“万一他不愿意呢?”
“你忘记陈程姐结婚了?陈爸爸心特软,女孩子一哭,准得心软。”
叮当看看陈桐。陈桐点点头。陈小武却没有听懂,为啥陈桐的爸爸会不同意?
“唉,说了你也不懂。”
“你们老这样,每次都不说,又说我不懂,不说我就更不懂了。”
“行了行了,慢慢你就懂了。”刘大志敷衍着。
“那我们放学就去吧,我带你。”陈桐说。
放学后,叮当坐在陈桐山地车的前杠上,一起去公安局。
“如果哭也没有用怎么办?”叮当很害怕。
“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别担心。到了,我们上楼。”
陈志军的办公室在公安局大楼五层的走廊尽头。
“张姐,我爸在吗?”陈桐问局长秘书张姐。
“在。不过他正在见客人,半小时了,估计也快结束了,你们等等。”
陈桐和叮当在走廊上等着。叮当坐立不安,多一分钟,便觉得爸爸会多遭一分罪。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客人还没出来。
陈桐跟叮当说:“算了,直接进去,等不了了。”说完,两人就往办公室走。陈桐正准备进去,透过虚掩的门往里一看,却僵住了。叮当不知发生了什么,陈桐让出位置,让她自己看。
叮当一看,也愣住了。
门缝里,郝红梅坐在沙发上,满脸是泪。陈志军给她递纸巾,说:“红梅,放心,我一定会帮忙,一定把他转送回来,你放心。”
叮当捂住嘴,眼泪“唰唰”地流。
“志军,对不起,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没说出口,希望你能原谅我。当时我年轻,不知道如何面对家里的压力,真的对不起。希望我的错误不要影响到你对叮当她爸的判断。”
“红梅,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突然,郝红梅跪了下来:“志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我不敢想象如果没了他我该怎么办,叮当该怎么办,这个家该怎么办!”
叮当不敢哭出声,立刻转身跑下楼,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根本就没想到,妈妈有一天会为了救爸爸放下自尊。陈桐在后面追她。
公安局大楼的楼下,叮当哭得很厉害。她心里百感交集,内疚、自责,也有幸福和感动。真正的爱,就是为了对方可以放下尊严,可以改变自己。
叮当一边哭,一边说:“谢谢你们。”
陈桐感慨了一句:“如果当年我爸和你妈能这么敞开聊天,恐怕现在就没有你,也没有我和我姐了。”叮当边哭边笑,特别狼狈。
叮当的爸爸在陈志军的相助下被接回了深圳。而陈小武没有等到陪叮当一起去深圳,还是退学了。当陈小武再来找郝回归时,他并不惊讶。他知道陈小武迟早会退学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一次并不是陈石灰逼他退学,而是菜市场收保护费的流氓打伤了陈石灰,导致他中度脑震荡需要静养。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单靠妈妈,没法扛起这个家,最后陈小武自己决定退学。
“你想清楚了吗?”郝回归问。
“嗯。”
“没有读完高中,可能未来对你而言,会一直处于一种自卑感里。即使未来你成功了,你还是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然后用其他外在的东西去证明自己。”
郝回归对陈小武说的这些不是担心,他看见的陈小武就是这样——高中退学之后,长时间自卑,不愿意再和自己有过多的接触,只在郝回归考上大学时,他才出来和大家聚会喝了几杯酒,看起来生活的压力很大。后来把整个菜市场承包了,生活条件变好,他才慢慢和大家恢复联系,但每次见面都使劲儿在用钱证明自己很厉害。而真正的好朋友待在一起根本不用努力证明自己很厉害啊。
陈小武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郝老师,你放心,不会的。其实我很感谢你,上两次我爸让我退学,你都帮我拦住了。那时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如果那时我退学了,可能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让我留下,帮我卖了100斤黄豆。在那个过程中,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我知道我能做什么,无论是郝老师你、大志、陈桐,还是微笑、叮当,都让我知道我能变得更好。我知道未来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做,虽然很辛苦,但我知道了方向。”
“我相信你,你也要记得,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们。”郝回归很想用录音设备把这段话录下来,录给36岁的陈小武听,让36岁的陈小武看看17岁的他是多么懂事啊!如果36岁的他也像现在这样的话,自己怎么可能和他吵起来,怎么可能和他打一架。
陈小武感动地点点头。
“去跟你的朋友们告别吧,记得,无论在哪里,你们都要在各自的地盘生根开花。”
听说陈小武退学,大家决定出来吃夜宵欢送他,陈桐也难得出来了。大家围坐在一起。陈小武虽然看得很开,气氛却依然沉重。对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退学是一件大事。毕业之所以感伤,是因为离别。退学更是。一个人的离开,那种孤独,谁都不愿去想。陈小武给大家各倒了一杯啤酒,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干吗啊,我只是退学,又没死。”陈小武招呼大家干杯。
“你死了还省事,烧了就没了。你没死,天天卖豆芽,万一豆芽养不活你呢?卖不出去呢?还得找我们……”
“大志,你关心是关心,但……”微笑不想让陈小武难堪。
“其实大志说的也是我担心的。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一辈子卖豆芽,也绝不会拖大家后腿。干杯啦!”陈小武哈哈大笑,先干为敬,“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用早起上早自习了,哈哈哈!”
叮当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但你要三点钟起床准备豆芽啊。”
大家大笑起来,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好了,好了,我们敬陈小武一杯,他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养家糊口的人,希望陈小武早日成为‘豆芽王’。”微笑举起杯子。
“微笑,还是你最好。”陈小武喝光了手上的整杯酒。
“喝那么快干吗?咱们还是高中生,一口一口喝。”叮当白了他一眼。
“我、我不是因为开心嘛,所以就想喝。”
“小武,咱俩干一杯。”刘大志满上第二杯,两人又一饮而尽。话不够填满未来的缝隙,就往里面灌酒。后来谁也没有谈未来,未来太遥远,未来也太现实,好像和小武谈也不合适。大家低头吃菜、喝汤,汤在夜色中很容易就从热气腾腾变得如湖水一样没有波澜。
“你们还记得吗,郝老师上公开课的时候?”陈小武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天你说得实在太好了。”
“这几天,我早上三点就起来。天气真的就跟当时瞎掰的一样冷,我给十几桶的豆芽换水,换完之后,腰真的都快没知觉了。后来搬桶、搬豆芽……重!但我感觉不到它很重,而是感觉到一种压力,沉甸甸的,感觉如果自己不扛起来,家就摔到地上了。”陈小武的脸有点儿红红的。
“我妈特别害怕我扛不住,就在旁边随时想帮我。我都够矮了,我妈比我还矮那么多,她能帮到什么啊,万一我一失手,还把她给砸了。所以我就只能咬牙,我都能听见自己牙齿‘咯嘣咯嘣’的声音,真的。这些年,我爸他怎么过来的……太累了,我爸真的太累了……”说着说着,陈小武的状态从刚开始的洒脱变成难受。
微笑双手抱着一杯热茶看着陈小武。陈桐拍拍他的肩,叮当也愣愣地看着他。刘大志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陈小武,反而笑了起来。
“哭什么哭,多好啊,起码你父母一起拼搏,我都搞不清我父母的关系。哎,来,再干一个。”两人又喝了一杯。
“大志,你说你不能理解你爸妈的关系,什么意思?”微笑问。
“啊?我说啥了?”
“大姨和大姨爹他俩怎么了?”叮当也搅和进来。
刘大志看着陈桐,又看看陈小武。
“算了。他俩离婚了,为了我的高考,现在还假装住一块。我可跟你们说啊,尤其是你,叮当,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不然我自焚给你看!”
“啊?离婚了?”叮当很吃惊地说。
“闭嘴,别说了。你再提,我就说你爸走私了啊。”
“你爸才走私!我爸是被陷害的!不信,你问陈桐。”
“问陈桐干吗,觉得你俩亲上加亲了?嘿嘿。”
“亲上加亲?”陈小武一愣。
“你还不知道啊?陈桐的爸爸以前和叮当的妈妈谈过恋爱。”
“刘大志,你够了,别喝了,我们走,明天还要上课。”陈桐不由分说,直接背起刘大志就走。
青春里有很多秘密,但父母的秘密才是真正困扰我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