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猎魔人 > 第七章

第七章(2/2)

目录

尼西尔团的成员们大笑起来,斯科穆里克的同伴也随声附和。希瑞脸色苍白,颤抖着抬起头。凯雷露出嘲弄的笑。

“现在懂了?”他从微笑的嘴角边吐出话语,“等他们喝醉了,就会冲你下手。他们会强暴你。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乖乖照我说的做。如果我能逃走,你也能……”

“吃的好了!”酒馆老板大喊道。他没有尼弗迦德口音。“过来拿吧,小姑娘。”

“刀。”希瑞从他手中接过碗,轻声说道。

“什么?”

“刀。快点儿。”

“不够多拿点儿!”老板不自然地说,偷眼瞧瞧桌边的众人,又往碗里加了些燕麦,“拿了赶紧回去。”

“刀。”

“再不走我就叫他们了……不行……他们会把酒馆烧了。”

“刀。”

“不行。我同情你,小姐,但我不能。你要明白,我不能。走吧……”

“这些人,”她用颤抖的嗓音重复凯雷的话,“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刀。快点儿。一旦开打,你就快跑。”

“拿好碗,你这蠢货!”酒馆老板大叫着转过身,帮希瑞打起掩护。他脸色发白,牙齿微微打战。“煎锅旁边。”

她摸到厨刀冰冷的刀刃,连忙插进腰带,又用外套遮住刀柄。

“很好。”凯雷嘶声道,“坐下,挡在我前面。把碗放我膝盖上。左手拿勺,右手拿刀。割绳子吧。不是那边,蠢货。在我手肘下面,靠近柱子的位置。当心点儿,他们在看。”

希瑞喉咙发干。她的脑袋几乎垂进碗里。

“喂我几口,你也吃点儿。”眯起的双眼里,那双绿色眸子让她看得入了神,“继续割绳子。拿点干劲儿出来,小家伙,只要我能逃掉,你也能……”

的确 ,希瑞一边想,一边割着绳子。厨刀散发着铁和洋葱的味道,刀刃也因经常使用而满是缺口。他说得对。我怎么知道那些无赖会把我带到哪儿?我怎么知道那个尼弗迦德总督会对我做什么?在阿玛瑞罗等待我的也许是审问,或是车轮、手钻、铁钳和滚烫的铁条……我不能像待宰羔羊一样被他们牵走。最好抓住时机……

一根树桩撞进窗户,带着窗框和破碎的玻璃一起落下。它落到桌子上,砸坏了碗碟和酒杯。跟着树桩一起进来的,是个金色短发的年轻女人,身穿红色紧身上衣和闪闪发亮的及膝长靴。她蹲伏在桌上,长剑在头顶画了个圆圈。最慢的尼西尔团成员来不及起身跳开,就带着长凳仰天倒下,鲜血从残破的喉咙喷溅而出。女孩敏捷地滚下桌子,让出空位,一个身穿镶边羊皮短外套的男孩随即跳进窗子。

“是耗子帮!”维克塔大叫道,奋力去拔缠在腰带上的剑。

梳发髻的胖子拔出武器,跳向跪倒在地板上的女孩,用力一砍。女孩虽然跪在地上,却灵巧地挡开了这一击,然后旋身后退。这时,身穿羊皮外套的男孩跳上前来,重重一剑砍中胖子的太阳穴。胖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酒馆大门被人踢开,又有两个耗子帮成员冲了进来。为首的高大黝黑,身穿镶钉长袍,额扎深红头带。他迅猛地挥出几剑,将两个捕兽人逼退,又在维克塔面前摆好架势。另一位是个宽肩膀的金发大汉,他横着挥出一剑,把斯科穆里克的妹夫雷米兹砍成两截。其他人跑向厨房,还想逃走,但被耗子帮挡住去路。一个穿彩色衣服的黑发女孩突然跳出厨房,飞快地刺穿一个捕兽人,又挥剑逼退另一个。酒馆老板来不及表明身份,也被她砍翻在地。

酒馆里充斥着叫喊和刀刃交击声。希瑞躲到柱子后面。

“米希尔!”凯雷大喊道。他已经拽断了切开一半的绳子,正在奋力拉扯绑住脖子的皮绳。“吉赛尔赫!瑞夫!这边!”

但耗子帮正忙着打斗,只有斯科穆里克听到凯雷的叫声。捕兽人转身,举剑,打算把凯雷钉到柱子上。希瑞本能地做出反应。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就像在苟斯·维伦和仙尼德岛上战斗时一样。她流畅地使出从凯尔·莫罕学到的步法,仿佛这些无须她本人的控制。她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原地旋身,屁股重重地撞上斯科穆里克。瘦小的身体不足以撞退捕兽人,但却成功地打乱了他的步调,也把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她。

“小婊子!”

斯科穆里克挥出一剑,利刃呼啸着划过空气。希瑞再次本能而灵巧地避开,捕兽人被剑势带着前冲,差点失去平衡。他狠狠地咒骂着,再次刺出一剑,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希瑞敏捷地避开,左脚稳稳踩上地面,随即朝另一个方向旋身。斯科穆里克的剑再度挥出,但连她的头发都没碰着。

维克塔突然倒在二人中间,鲜血飞溅在他们身上。斯科穆里克后退几步,四下张望。周围全是尸体,耗子帮成员手握刀剑,从四面八方朝他逼近。

“别动。”戴红色头带的黑肤男人说道,他们终于解放了凯雷,“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很想砍死那个女孩。我也不知道他为啥总是砍不中。但我们可以给他个机会,看看他究竟有多想。”

“也给她一个机会,吉赛尔赫。”宽肩膀的男人说,“让他们来场公平的打斗。给她找件兵器,伊思克菈。”

希瑞掂量一下手中接到的剑柄。对她来说,这把剑有点儿沉。

斯科穆里克恼火地喘着粗气,挥剑朝她攻去。他的动作太慢了。希瑞虚晃一下,转体半周,避开所有倾泻而来的剑招,且丝毫没有格挡的打算。只在闪避时,她才用剑维持一下平衡。

“难以置信。”短发女孩大笑道,“她是个玩杂耍的!”

“动作真快。”五彩衣服的女孩说道,就是她把剑递给希瑞的,“快得像个女精灵。喂,胖子!你还是别招惹她比较好!你在她面前没有半点机会!”

斯科穆里克后退几步,扫视四周,用苍鹭捕食的姿势向希瑞刺出一剑。希瑞短促地虚晃,避开这一剑,立刻旋身退开。有那么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斯科穆里克脖子上跳动的青筋。她知道对方不可能避开她的剑,也不可能做出格挡。她知道该攻向哪儿,也知道该如何刺出那一剑。

但她没能刺出。

“够了。”

一只手按上她的肩头。身穿彩色衣服的女孩把她推到一边,与此同时,另外两个耗子帮成员——一个穿着短羊皮外衣,一个留着短发——把斯科穆里克逼到酒馆一角,用剑堵住他的去路。

“嬉闹到此为止。”衣着艳丽的女孩又说一遍,转过希瑞的身体,“你们玩得够久了。这得怪你,小姑娘。你完全可以干掉他的,但你没能下手。看来你这辈子不可能长寿了。”

希瑞在发抖。她看着那对硕大的杏仁状黑眼睛,看着她露出牙齿的微笑。她的牙很小,这让她的笑容显得残忍。她的眼睛也跟人类有所不同。这女孩是个精灵。

“该走了。”戴红头带的吉赛尔赫尖声道——他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我们真的浪费了太多时间!米希尔,干掉这个杂种。”

短发女孩走上前,抬起剑。

“饶命!”斯科穆里克跪到地上,尖叫起来,“别杀我!我孩子年纪还小……非常小……”

女孩腰肢一扭,长剑狠狠刺出。粉刷过的墙壁洒上一条蜿蜒的殷红血线。

“我最受不了小孩子。”短发女孩说着,用手指飞快地拭去剑刃上的血迹。

“别傻站着,米希尔。”红头带催促道,“上马!我们该走了!这是尼弗迦德人的村子,我们在这儿没有朋友!”

耗子帮成员飞快地跑出酒馆。希瑞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没时间思考了。短发女孩米希尔推着她跑向门口。

在酒馆外,在破碎的酒杯和嚼过的骨头中间,躺着门口那两个守卫的尸体。手持长枪的移民从村庄那边跑来,但看到冲出酒馆的耗子帮,他们立刻躲进农舍。

“会骑马吗?”米希尔冲希瑞吼道。

“会……”

“那就快走。找匹马骑上去!我们的脑袋都有悬赏,这儿又是尼弗迦德人的村子!他们把弓箭和长矛都拿出来了!跳上马,跟着吉赛尔赫!记得走在路中间,离屋子远点儿!”

希瑞跨过一道矮栅栏,抓住一匹马的缰绳——它曾是某个捕兽人的坐骑——跳上马鞍,用剑身拍拍马屁股。她始终没放下那把剑,这会儿又派上了用场。希瑞让马飞奔起来,超过凯雷和名叫伊思克菈的精灵,跟着耗子帮飞快地跑向磨坊。她看到一栋农舍后面冒出个男人,手里的十字弓对准了吉赛尔赫的背脊。

“砍他!”有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解决他,姑娘!”

希瑞在马鞍上仰起身子,拉住缰绳,脚踝发力,强迫马匹改变方向,自己则举起剑来。手持十字弓的男人在最后一刻转过身,她看到他的脸因恐惧而扭曲。希瑞本打算刺出一剑,这时却迟疑了片刻,奔马立刻带着她从那人身旁跑过。她听到弓弦一响,她的马嘶鸣起来,臀部抽搐一下,人立而起。希瑞纵身一跃,双脚脱离马镫,用蹲伏的姿势灵巧地落地。伊思克菈驾马飞驰而来,身体探出马鞍,用力挥出长剑,砍中那人的后脑。他跪在地上,身体前倾,栽进一摊泥水,烂泥四下飞溅。受伤的马长嘶一声,在他身边乱踢一通,最后朝农舍飞奔而去。

“你这蠢货!”女精灵从希瑞身边全速跑过,口中大吼,“你这该死的蠢货!”

“跳上来!”凯雷尖叫道,驾马朝她奔来。希瑞跑过去,抓住男孩伸出的手。冲力让她的肩关节嘎吱作响,但她成功地跳上马背,紧紧抱住金发男孩。他们飞奔而去,追上伊思克菈。精灵掉转马头,朝另一个十字弓手追去。后者丢下武器,正朝一座谷仓狂奔。伊思克菈毫不费力地追上他。希瑞转过头去。她听到十字弓手发出一声短促而狂乱的哀号,活像一头野兽。

米希尔也追了上来,手里牵着一匹上了鞍但没人骑的马。她朝希瑞喊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但立刻明白过来。她放开凯雷,飞快地跳到地上,跑向那匹离农舍近得危险的马。米希尔松开缰绳,四下张望,大声发出警告。希瑞及时转身,敏捷地转体半周,避开一根阴险刺来的长矛。握矛的是个身材矮胖的移民,正站在猪圈里。

之后发生的事让她做了很久的噩梦。她记得当时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动作。让她避开矛尖的转体动作提供了理想的方位。长矛手的身体过于前倾,既没法后跳躲避,也来不及用手上的矛杆保护自己。希瑞反向转了半圈,直直刺出一剑。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一张几天没刮胡子的脸,还有大张的、正在尖叫的嘴。她看到额头上方那块光秃秃的浅色头皮,平时多半都被帽子遮着。接着,眼前的一切都被鲜血遮蔽。

她的手里依然握着缰绳,但马却吓得连连后退,长声嘶鸣。它不安地跑来跑去,把她撞得跪倒在地。希瑞没有松开缰绳。受伤的移民发出呻吟和喘息声,在稻草和烂泥里抽筋似的甩动手脚,鲜血从体内喷溅而出,活像一头正被宰杀的猪。她感觉有东西涌上喉头。

伊思克菈在旁边勒住马,抓住不断跺脚的马的缰绳,然后用力一拽,把握着缰绳的希瑞拉得站起身。

“上马!”她喊道,“我们离开这儿!”

希瑞忍住呕吐,跳上马鞍,手中的剑还沾着血。希瑞想把它丢得远远的,但又忍住了。

米希尔从农舍中间冲出来,追赶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跳过栅栏逃跑了,另一个被她一剑刺中,跪倒在地,双手抱住脑袋。

米希尔和伊思克菈策马飞奔,但片刻之后又勒住马,在马背上做好准备,因为吉赛尔赫和其他耗子帮成员纷纷从磨坊那边退回。在他们身后,一群全副武装的移民冲了过来,他们大喊大叫,好给自己壮胆。

“跟上!”吉赛尔赫大喊道,全速从她们旁边经过,“快跟上,米希尔!去河边!”

米希尔侧过身子,用力拉扯缰绳,让马掉过头。她跟着吉赛尔赫一路疾驰,跃过了好几道矮篱。希瑞将脸贴上坐骑的鬃毛,跟在米希尔身后。伊思克菈与希瑞并肩奔驰,风吹起她漂亮的黑发,露出一只小巧的、戴着金丝耳环的尖耳朵。

被米希尔刺伤的男人还跪在路中央,双手抱着血淋淋的脑袋,前后摇晃。伊思克菈突然掉转马头,飞奔过去,用尽全力往下一劈。受伤的男人哀号起来。希瑞看到他手指飞扬,像砍柴时的木屑一样纷纷落地,仿佛几截肥胖的白色蛆虫。

她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米希尔和凯雷在围栏缺口处等着她们。耗子帮的其他成员已经跑远了。四人让马迈步飞奔,迅速穿过河水,溅起的水花甚至高过马首。他们身体前倾,贴紧马鬃毛,爬上一片沙土坡,飞快穿过长满羽扇豆的紫色草地。伊思克菈一马当先——她的坐骑速度最快。

他们跑进森林,来到潮湿的树阴下,置身于山毛榉树之间。他们追上吉赛尔赫等人,但也只是暂时放慢了速度。穿过森林,步入荒野之后,他们再度策马疾驰。没过多久,希瑞和凯雷就被甩到最后——捕兽人的马匹没法跟上耗子帮的漂亮纯种马。希瑞还有另一个问题要面对:她几乎碰不到这匹高头大马的马镫,而且马一直在跑,她没法调节马镫的高度。她只能在不踩马镫的情况下尽量前进,但她知道,凭这种姿势,自己没法长时间骑在飞驰的马背上。

幸运的是,又过了几分钟,吉赛尔赫放慢了马速,招呼前面几人停下,希瑞和凯雷终于赶了上来。希瑞让马小跑前进,可她还是没法调节马镫的高度,因为皮带上没有固定扣环用的孔洞。她没有放慢马速,而是将一条腿跨过鞍桥,侧坐在马鞍上。

米希尔看到女孩的姿势,不由大笑起来。

“吉赛尔赫,瞧见没?她不光会玩杂耍,还在马戏团待过!哦,凯雷,你是在哪儿遇到这个小怪物的?”

伊思克菈勒住漂亮的栗色马——它连一滴汗都没流,而且渴望继续奔跑——让它走上前去,撞在希瑞的斑纹灰马身上。斑纹灰马嘶鸣一声,后退几步,甩甩脑袋。希瑞抓紧缰绳,身子向后一仰。

“你这白痴,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精灵拂开额前的头发,厉声说道,“你仁慈放过的农民扣扳机扣得太快,所以他只射中了马,而不是人。不然那支箭会刺穿你的后背!你拿剑是干吗用的?”

“别烦她了,伊思克菈。”米希尔摸摸马匹汗津津的脖子,“吉赛尔赫,我们得放慢速度,不然马会累坏的!你看,现在已经没人追我们了。”

“我想尽快穿过维尔达河,”吉赛尔赫说,“到河对岸再休息。凯雷,你的马状况如何?”

“撑得住。虽然不是赛马,但它很强壮。”

“那就好,快走吧。”

“等等。”伊思克菈说,“这小丫头怎么办?”

吉赛尔赫回过头,正正深红色头带,目光落在希瑞身上。他的面孔和表情跟凯雷有几分相似:同样眯起的双眼,同样恶毒的眼神,还有同样瘦削而突出的下颌。但他比凯雷年长些,脸颊上有块皮肤呈青色,说明他已经开始刮胡子了。

“哦,没错。”他粗鲁地说,“小丫头,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

希瑞垂下头。

“她帮了我。”凯雷连忙道,“要不是她,那个肮脏的捕兽人早就把我钉死到柱子上了。”

“村民看到她跟我们一起逃跑。”米希尔补充道,“她还砍倒了其中一个,我觉得他多半已经死了。他们是尼弗迦德来的移民,如果这女孩落到他们手里,会被乱棍活活打死。我们不能丢下她。”

伊思克菈愤怒地哼了一声,但吉赛尔赫摆摆手,示意她安静。

“她可以跟我们走。”他做出决定,“一起去维尔达,到那儿再说。骑马的姿势正常点儿,小姑娘。要是你跟不上,我们可不会管你。听明白了吗?”

希瑞急切地点点头。

“说话,丫头。你是谁?打哪儿来?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们会押送你?”

希瑞垂下头。在刚才的骑行中,她有足够的时间编故事,而且不止编一个。但这位耗子帮的领袖不像是会轻信的人。

“听着,”吉赛尔赫不依不饶,“你跟着我们骑了好几个钟头,现在还跟我们一起休息,我却没听你说过一句话。你是哑巴吗?”

火堆越烧越旺,火花宛如上升的瀑布,金色光辉照亮了废弃的牧羊人小屋。就连火焰似乎也在听从吉赛尔赫的命令,照亮了希瑞的面孔,以便众人更容易发觉潜在的谎言与虚伪。但我不能告诉他们真话 ,希瑞绝望地心想。他们是强盗,是匪徒。如果发现尼弗迦德人和捕兽人抓我是为了赏金,他们说不定会去自己领赏。而且话说回来,真相本来就太过离奇,他们也不可能相信的。

“我们把你从那村子救出,”耗子帮领袖缓缓说道,“还把你带到这儿——我们的一个藏身处。我们给了你食物。你正坐在我们的营火边。所以告诉我们吧,你到底是谁?”

“别问了。”米希尔突然开口,“吉赛尔赫,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尼西尔团、捕兽人,还有那群尼弗迦德杂种。就像我自己被铁链拴在地牢的刑具上,正在接受审讯一样!”

“米希尔说得对。”穿羊皮短上衣的金发男孩说道。一听到他的口音,希瑞不由浑身发抖。“女孩显然不想说出她的身份,而且她也没做错。我加入时也没说几句,因为我不希望你们知道,我也曾是那些尼弗迦德杂种的一员……”

“别说傻话,瑞夫。”吉赛尔赫摆摆手,“你的情况不一样。还有你,米希尔,你错了,这不是审讯。我只希望她告诉我她是谁,打哪儿来。等我知道这些,我会告诉她怎么回家,仅此而已。如果我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又该怎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米希尔转头看着他,“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家。我猜她没有。捕兽人在路上发现了她,见她没人陪,于是把她抓走。那些懦夫经常这么干。如果你让她独自离开,她甚至没法活着穿过那座山脉。她会被野狼撕碎,或者饿死。”

“那我们拿她怎么办?”一个肩膀宽阔的男孩用青涩的男低音问道。他拿起木棍,捅捅火堆。“在某个村子把她丢下?”

“真是个好主意,埃瑟。”米希尔嘲笑道,“你不知道农夫都是什么人吗?他们缺少劳动力,所以会叫她去放牛,但首先会打伤她一条腿,免得她逃跑。到了晚上,她就不是个人财产了:换言之,她属于所有人。为了换取住处和食物,你知道她得付出什么代价。等到明年春天,她会在肮脏的猪圈给某人生下个小崽子,然后患上产褥热。”

“如果给她一匹马和一把剑,”吉赛尔赫慢吞吞地说,目光始终不离希瑞,“就算我是农夫,也不敢考虑打伤她的腿,或叫她怀孕。你们没瞧见她在酒馆里跟捕兽人跳舞的样子吗?就是米希尔后来解决的那个,他的剑只能刺到空气。而她闪躲起来,根本就是闲庭信步……哈,没错,比起她的名字和家族,我对她在哪儿学到这些把戏更感兴趣。我想知道……”

“可这些把戏救不了她。”一直忙着磨剑的伊思克菈尖声道,“她只知道怎么躲闪。想生存下去,还必须懂得怎么杀人。可惜,她不懂。”

“我觉得她懂。”凯雷咧嘴笑笑,“她劈中那家伙的脖子时,鲜血足足喷出六尺高……”

“而她差点没晕过去。”精灵不屑地说。

“因为她还是个孩子。”米希尔插嘴道,“我能猜到她是谁,又是从哪儿学来这些技巧的。我见过这样的女孩。她要么是个舞者,要么就在某个旅行剧团表演杂耍。”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舞者和杂耍艺人了?见鬼,都快午夜了,我困得要命。闲聊已经够久了。我们得好好睡一觉,明天黄昏才能赶到新熔炉村。我想用不着我提醒:既然那个村长敢把凯雷出卖给尼西尔团,所以整个村子都该瞧瞧夜空被染红的样子。至于这个女孩?她有一匹马,还有一把剑。这是她应得的。我们给她食物。为感谢她救了凯雷,再加一点钱。然后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让她自己照顾自己……”

“好吧。”希瑞抿紧嘴唇,站起身。沉默笼罩了四周,只有劈啪的火声不时将其打破。耗子帮好奇而期待地看着她。

“好吧。”她重复一遍,怪异的语气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不需要你们。我对你们没有任何要求……我也不想跟你们待在一起!我会离开……”

“所以说你不是哑巴。”吉赛尔赫严肃地说,“你不但会说话,还很自大。”

“看看她的眼睛。”伊思克菈嘲讽地说,“看看她抬头的屌样。她是头猛禽!一只年轻的猎鹰!”

“你想离开。”凯雷说,“我能问问你要去哪儿吗?”

“你们在乎吗?”希瑞尖叫道,双眸泛动着绿光,“我问过你们要去哪儿吗?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不在乎你们!你们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我会想办法……我自己能应付!靠我自己!”

“靠你自己!”米希尔重复一遍,露出古怪的笑容。希瑞陷入沉默,垂下头。耗子帮也沉默不语。

“已经是晚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吉赛尔赫才说,“没人会在晚上骑马。更没人会在夜晚独行。小姑娘,独自走夜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马匹旁边有毛毯和兽皮,需要什么自己拿。山里的夜晚很冷的。你干吗瞪着绿眼睛看我?给自己铺张床,然后睡一觉。你需要休息。”

思考片刻后,她照做了。等她拿着毛毯和兽皮铺盖回来时,耗子帮不再围坐在营火旁。他们站成一个半圆,眼眸里映射着火焰的红光。

“我们是边境的耗子帮。”吉赛尔赫自豪地说,“我们能在一里外嗅出财宝的清香。我们不畏惧任何陷阱。没有我们咬不穿的铁箱。我们是耗子帮。过来吧,小姑娘。”

她照他说的做。

“你一贫如洗。”吉赛尔赫递给她一条镶嵌白银的皮带,“至少拿上这个。”

“你无人陪伴,一贫如洗。”米希尔笑着说完,将一条缎子面料的绿色束腰外衣披在她肩头,又把一件绣花衬衣塞进她手里。

“你一贫如洗。”凯雷的礼物是把匕首,刀鞘上镶着宝石,“你无人陪伴。”

“你无人陪伴。”埃瑟重复他的话。希瑞拿到一条漂亮的项链。

“你没有家人。”瑞夫用尼弗迦德口音说道,递给她一副柔软的皮手套,“你没有家人,所以……”

“你永远都是局外人。”伊思克菈看似不经意地帮他说完,把一顶野鸡羽毛装饰的软帽戴在希瑞头顶,动作迅速而又随意,“永远格格不入,永远与众不同。年轻的猎鹰,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希瑞看着她的双眼。

“gvalch&039;ca.”

精灵大笑起来。

“年幼的猎鹰,你刚开始说话,就用上好几种语言了!那就这样吧。你就用那个上古种族的名字吧。用你自己选择的名字。你是法尔嘉 (1) 。”

法尔嘉。

她无法入睡。马在跺脚,在黑暗中喷着鼻息。狂风吹得冷杉树冠飒飒作响。夜空中星辰闪耀。夜眼星尤为明亮——在布满岩石的沙漠中,正是它为她忠实地指引了许多天方向。夜眼星指示着西方,但希瑞不再确定那个方向是否正确。她什么都没法确定。

虽然许多天来头一次感到安全,但她还是无法入睡。好在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她用树枝给自己搭了张临时床铺,位置距耗子们稍远——在这废弃的牧羊人小屋里,他们都睡在被火堆烤热的黏土地面上。她远离他们,但仍能感觉到他们的陪伴与存在。她不再孤单。

她听到静静的脚步声。

“别害怕。”

是凯雷。

“我不会告诉他们,尼弗迦德人正在找你。”金发男孩轻声说着,跪到地上,朝她俯下身子,“我不会告诉他们,阿玛瑞罗的总督给你开出了悬赏。你在酒馆救了我的命,我会报答你。我会让你见识些好东西。就现在。”

他缓慢而谨慎地躺到她身边。希瑞想起身,但被凯雷按了回去。他的动作坚定有力,却又算不上粗鲁。他用手指轻轻捂住她的嘴,虽然根本没这个必要。希瑞吓得动弹不得,就算她想尖叫,发干而绷紧的喉咙也叫不出声,何况她根本不想叫。寂静和黑暗更好、更安全、更熟悉。恐惧和羞愧笼罩了她,令她呻吟起来。

“安静,小家伙。”凯雷轻声说道,缓缓解开她的衬衣搭扣。他缓慢而轻柔地拉开兽皮,掀起她臀部上方的衬衣。“别怕。你很快就能领略到其中的美妙了。”

他的手干燥、坚硬而又粗糙。在他触碰之下,希瑞开始发抖。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体僵硬而紧绷,难以抵挡的恐惧洪流将她的意志席卷而去,强烈的厌恶感随之袭来,让她的太阳穴和脸颊一阵阵发烫。凯雷让她枕着自己的左臂,紧紧搂住她的身子,试图拨开她紧紧抓住衬衣下摆、徒劳地向下拉扯的手。希瑞浑身发颤。

她感到黑暗中有阵突如其来的躁动,身子又颤抖几下,随后听到脚踢的声音。

“米希尔,你疯了吗?”凯雷略微仰起身,咆哮道。

“别碰她,你这猪猡。”

“滚一边去。睡你的觉。”

“我说了,别碰她。”

“我碰她又咋了?她是叫了还是挣扎了?我只是想抱抱她,哄她入睡。你别多管闲事。”

“滚开,不然我砍了你。”

希瑞听到短刀与金属刀鞘的摩擦声。

“我没跟你开玩笑。”米希尔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快滚,回男生那边睡去。马上。”

凯雷坐起身,低声咒骂一句,然后站了起来,快步走开。

希瑞的泪水滚落脸颊,而且越来越快,仿佛扭动的蛆虫在耳边的头发里乱爬。米希尔躺到她身旁,用兽皮轻轻盖住她。但她没帮希瑞整理凌乱的衬衣,任由它保持原样。希瑞又开始发抖。

“冷静,法尔嘉。现在没事了。”

米希尔身子温暖,散发着树脂和烟火的味道。她的手比凯雷小,更纤细,也更柔软,更温柔。但她的触碰让希瑞再一次全身僵硬,恐惧和厌恶又占据了她的身心,令她牙关咬紧,喉咙紧绷。米希尔躺在她身旁,保护似的抱着她,低声说着宽慰的话。但与此同时,她的小手也在不屈不挠地往下挪,像一只温暖的小蜗牛,镇定、自信而又坚决,而且很清楚自己的路线和目的地。希瑞感觉得到,像铁钳一样攫住她的厌恶和恐惧在慢慢退却。她的身体不断下沉,沉入温暖而潮湿的井底。现在她只能感觉到放弃与顺从。这顺从令她厌恶,令她羞愧,同时却也令她心情愉快。

希瑞轻柔又绝望地呻吟起来。米希尔的呼吸灼痛了她的脖颈,天鹅绒般湿润的双唇拂过她的肩膀和锁骨,又无比缓慢地向下滑去。希瑞再次呻吟起来。

“安静,猎鹰。”米希尔轻声说道,将手臂缓缓伸到希瑞的脖子下方,“你不再孤单了。再也不会了。”

第二天一早,希瑞在晨光中醒来。她小心翼翼地钻出兽皮,免得吵醒米希尔——她双唇分开,用前臂遮住双眼,仍在睡梦之中,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希瑞给女孩轻轻盖上兽皮,然后迟疑片刻,俯下身,在米希尔像刷子一样翘起的短发上轻柔地吻了一下。米希尔说了句梦话。希瑞擦掉脸颊上的一滴泪水。

她不再孤身一人。

其他耗子帮成员仍在熟睡,其中一个鼾声如雷,另一个放了个响屁。伊思克菈的手臂靠着吉赛尔赫的胸口,浓密的头发杂乱不堪。马儿喷着鼻息,跺着蹄子。一只啄木鸟在松树上啄得正欢。

希瑞跑到溪边,花了很长时间清洗,冰凉的河水让她瑟瑟发抖。她用颤抖的双手拼命地洗,想洗净那些不可能洗净的东西。泪水流下她的脸颊。

法尔嘉。

溪水泛起泡沫,绕过岩石,潺潺流向远方,流进雾气之中。

一切都流向远方,流进雾气。

一切。

他们是流浪儿。他们是战争、灾祸和轻蔑创造的怪异混合体。战争、灾祸和轻蔑让他们聚集到一起,又将他们甩到岸上,就像泛滥的河水把被石块打磨过的黑色木片甩上河岸。

凯雷在烟雾、火焰和血泊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遭受洗劫的要塞,躺在养父母和兄弟的尸体中间。他拖动身体,穿过遍地尸骸的庭院,然后撞见了瑞夫。瑞夫是讨伐部队的士兵,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派他们前来镇压艾宾的叛乱。围攻两天之后,讨伐部队夺取并洗劫了要塞,可随后,瑞夫的战友就抛弃了他,尽管他当时还能喘气。对尼弗迦德特殊部队的杀手来说,他们可没有照顾伤者的习惯。

一开始,凯雷打算杀掉瑞夫,但他不愿孤单一人。而瑞夫和凯雷一样,当时只有十六岁。

他们舔舐彼此的伤口,一道抢劫并杀了一个税吏,一道在酒馆里痛饮啤酒,骑着抢来的马在村庄穿行,把剩下的钱扔得到处都是,同时大笑不止。

他们一道躲避尼西尔团和尼弗迦德人的巡逻队。

吉赛尔赫是个逃兵。他逃离的也许是跟艾宾叛军结盟的吉索领主的军队,但只是“也许”,因为他也不清楚抓壮丁的家伙究竟想要他参加哪支部队。他当时喝得烂醉,醒来后尝到教官的第一顿鞭打,于是就逃跑了。起初他独自游荡,等尼弗迦德人粉碎了叛军的势力,森林里又出现了许多难民和逃兵。他们很快结成几个匪帮,吉赛尔赫加入了其中一个。

匪帮劫掠并烧毁村庄,攻击护卫队和运输车队,但在尼弗迦德骑兵队的穷追猛打之下,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在一次逃亡中,匪帮在密林里遇到几个森林精灵,并因此遭遇了毁灭:无形无影的死亡化作来自四面八方的灰色利箭,伴着嘶嘶的破空声朝他们扑来。有支箭射穿了吉赛尔赫的肩膀,把他钉到树上。第二天早上,一个名叫安雅维迪恩的精灵拔出箭头,帮他包扎好伤口。

吉赛尔赫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精灵要流放安雅维迪恩?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被同胞们逼进死地?对自由精灵而言,独自留在分隔精灵与人类的无人地带也就意味着死刑。如果她找不到伴侣,势必会迎来死亡。

但安雅维迪恩找到了伴侣。她的名字——粗翻过来就是“火焰之子”——对吉赛尔赫太过难念,而且过于诗意。于是他叫她伊思克菈。

米希尔来自北梅契特的瑟恩城,出生于富有的贵族家庭。她父亲是鲁迪格公爵的属下,曾加入叛军,在兵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听说了臭名昭著的“吉米瑞亚调节者”正朝瑟恩进军的消息,市民们纷纷逃出城市,米希尔一家也在其中。在恐慌的人群中,她跟家人失散。这个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连出行都有软轿接送的女孩根本没法跟上难民的脚步。独自游荡三天后,她落入跟随尼弗迦德人到来的奴隶贩子手中。十七岁以下的女孩销路很好,当然前提是她们仍是处子之身。确认米希尔还是处女之后,奴隶贩子没碰她。那天晚上,米希尔在哭泣中度过。

在维尔达河谷,奴隶贩子的车队遭到一伙尼弗迦德强盗的劫杀。所有奴隶贩子和男性俘虏都死了,唯独女孩们活了下来。她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命,但这无知没能持续太久。

最后幸存的只有米希尔。当铁匠之子埃瑟把她从水沟里拖出来时,米希尔赤身裸体,全身都是瘀青、烂泥和凝固的血块。三天来,埃瑟一直在追杀这伙尼弗迦德人,他疯狂地渴望复仇——这伙强盗折磨并杀害了他的父母和姐姐,当时他躲在一块大麻田里,目睹了一切。

在吉索一个村落参加收获节庆典时,所有成员相遇了。那时,上维尔达地区尚未彻底落入战争与灾祸的魔爪——这里的村庄依然按照传统,用喧闹的聚会和舞蹈庆祝“镰刀之月”的开始。

没花多少时间,他们就在欢乐的人群中发现了彼此。他们太与众不同了,彼此之间也有太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喜爱造型花哨、色彩斑斓又异想天开的装束,喜爱偷来的小饰品,喜爱漂亮的马,还有刀剑——他们在跳舞时都不会取下武器。他们引人注目,因为他们的傲慢与狂妄,因为他们的自大、刻薄和冲动。

还因为他们轻蔑的态度。

他们诞生于轻蔑的时代。他们轻蔑其他人。对他们来说,重要的只有力量;只有运用武器的技巧——在劫掠生涯中,他们很快学会了这些;只有坚定的意志;以及快马加利剑。

还有同伴、同志,或者说,同伙。因为孤单之人必将死去——死于饥饿,死于刀剑,死于箭矢,死于农夫粗劣的棍棒,死于绞索,死于火焰。孤单之人必将死去——死于利器戳刺或拳打脚踢——还会像多次易手的玩具一样污秽与肮脏。

他们在收获节相遇。吉赛尔赫面容冷酷,黑色头发,又瘦又高;凯雷身材瘦削,留着长发,恶毒的眼神和嘴巴定格成可憎的苦相;瑞夫一张嘴仍带着尼弗迦德口音;米希尔双腿修长,个子高挑,稻草色的短发根根竖立,活像一把大刷子;精灵伊思克菈长着大眼睛,嘴唇纤薄,牙齿小巧,衣服五颜六色,跳起舞来轻盈优雅,杀起人来迅捷致命;埃瑟则肩膀宽阔,金色卷发垂在脸颊旁边。

吉赛尔赫成了领袖。他们给自己取名叫“耗子帮”。有人曾经这么叫过他们,他们很喜欢这个称呼。

他们抢掠、谋杀。他们的残忍家喻户晓。

起初,尼弗迦德的总督们对耗子帮视而不见。他们相信,就像其他匪徒一样,耗子帮成员也会死在成群的愤怒农夫手下,或因分赃不均而分道扬镳甚至自相残杀。他们对其他匪帮的判断是正确的,但耗子帮不一样。这些轻蔑之子对战利品不屑一顾。他们攻击、抢劫和杀戮只为取乐。他们从运输部队手上抢来马、牛、粮食、饲料、食盐、木焦油和布料,然后分发给村民。他们将大把金银付给裁缝与工匠,换取他们的最爱——武器、服装和饰品。受过恩惠的村民会给他们食物和饮水,为他们提供住处和掩护。即便被尼弗迦德人和尼西尔团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村民们也不会供出耗子帮的藏身处,以及他们经常出没的路线。

总督们给出了可观的悬赏。起初,的确有人对尼弗迦德人的黄金动了心。但到晚上,告密者的农舍便被付之一炬,逃出火海之人也会死在徘徊于烟雾中、身影如鬼魅的骑手的刀刃下。耗子帮的攻击方式的确像耗子,安静、狡猾而残忍。他们热爱杀戮。

总督们开始动用其他手段,比如在耗子帮安插内应。这一招对付其他匪帮可谓屡试不爽,但这一次,他们失败了。耗子帮谁都不接受。诞生于轻蔑时代的六人,彼此之间忠诚而团结。他们不要任何外人。他们蔑视其他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银色头发、沉默寡言、身手像杂耍艺人般灵巧的女孩出现在他们面前。对于这个女孩,耗子们一无所知。

除了一个事实:她跟过去的他们一样,跟他们每个人都一样。她孤苦无依又满心怨恨,因为这个轻蔑的时代从她手中夺走了太多。

而在轻蔑的时代里,孤单之人必将死去。

吉赛尔赫、凯雷、瑞夫、伊思克菈、米希尔、埃瑟,还有法尔嘉。当阿玛瑞罗的总督听说耗子帮成员增加到七人时,不禁大惊失色。

“七个?”阿玛瑞罗总督问道,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士兵,“现在是七个,不是六个了?你确定?”

“我敢用脑袋担保。”大屠杀唯一的幸存者答道。

虽然整个脑袋和半张脸都包着染血肮脏的绷带,但他不像是在撒谎。总督对搏斗并不陌生,他知道劈中士兵的剑是从上方左侧挥下——而且用的是剑尖。对方手法老练,速度惊人,无比精准地劈中了士兵的右耳和脸颊。那是头盔和护喉甲保护不到的位置。

“继续说。”

“我们当时正沿维尔达河赶往瑟恩。”士兵开口道,“我们受命护送艾佛特森大人的运输队去北方。在一座断桥边渡河时,他们袭击了我们。一辆马车陷进烂泥,所以我们牵来其他车上的马,把那辆车拖了出来。其他护卫队继续前进,我和另外五人外加后勤官殿后。这时他们发起进攻。后勤官遇害之前,只来得及大喊一声,说他们是耗子帮,然后对方就扑了过来……所有人都死了。我看到这一幕……”

“你看到这一幕,”总督皱着眉头说,“于是驾马掉头就跑,但没能全身而退?”

“他们中的第七个成员撞见了我。”士兵垂下头,“我刚开始没看到第七个人。那是个年轻姑娘,比孩子大不了多少。我以为耗子们把她留在后面,是因为她年纪小,而且缺乏经验……”

总督的客人从阴影里站起身。

“是个姑娘?”他问,“长什么样子?”

“跟其他耗子一样,脸涂油彩,好似女精灵,身上像鹦鹉一样五颜六色,挂着各种饰物,穿丝绒和锦缎衣服,帽子上饰有羽毛……”

“是银色头发吗?”

“我想是的,大人。看到她时,我加快速度,觉得自己起码能干掉一个,就算给战友们报仇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从右边偷袭,以为能轻松解决她……我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失手了,好像我攻击的是个幻影或幽灵……我不知道那个女魔鬼是怎么做到的。我举剑防守,可她毫不费力地攻破了我的防御。她一剑就刺中我的脸……大人,我上过索登战场,也在艾德斯伯格打过仗。可现在,我这辈子都得带着那个小丫头留下的疤痕过活了……”

“你应该庆幸才对,毕竟你还活着,”总督嘟囔一声,看向客人,“没有沦为河边的碎尸。现在你是英雄了。要是你没动过手就逃之夭夭,要是你没带着疤痕就回来报告,那你很快就会在绞索上晃荡了!很好,解散,去战地医院吧。”

士兵离开了。总督转过身,面对他的客人。

“您也看到了,尊贵的御用验尸官阁下,在这儿服兵役可算不上轻松。没有休息时间,还得忙得团团转。您在首都时,总觉得行省的人除了游荡、喝酒、玩女人和赌博之外什么都不干。没人想过多派几个人,或者多拨些资金,他们给的只有命令:给我做这个,干那个,找到这个,搜捕那个,把所有人集合起来,从早到晚东奔西跑……其实,光是我自己的麻烦就让我头痛欲裂了。像耗子帮这样的匪徒,在这儿还有五六拨。的确,耗子帮是最难缠的,还没有哪一天……”

“够了够了。”史提芬·史凯伦抿住嘴唇,“我知道你这些抱怨是出于何种目的,总督大人。但你在浪费时间。没人会撤回那些命令。别指望了。不管有没有耗子帮,不管有多少匪徒,你都得继续搜寻。用上所有可能的手段,直到有进一步通知为止。这是帝国的命令。”

“我们已经找了三周,”总督面露苦相,“还不知道要找的是谁,或者是什么——是幻影、鬼魂,还是大海里的一根针。结果呢?反倒有几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疑死在了叛军或强盗手上。我再说一遍,御用验尸官大人,如果到现在都没找到您要的女孩,那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前提是真有长得像她的人存在,而这一点我持怀疑态度。除非……”

总督停了口,沉思片刻,然后冲御用验尸官皱起眉头。

“那个小丫头……耗子帮的第七人……”

灰林鸮轻蔑地挥挥手,试图让他的手势和表情都令人信服。

“不,总督大人,别指望走什么捷径。衣着华丽的半精灵和身披锦缎的女土匪,这些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肯定不是她。继续搜寻。这是命令。”

总督阴沉着脸,看向窗外。

“至于那个匪帮,”史提芬·史凯伦——恩希尔皇帝的御用验尸官,有时人称“灰林鸮”——故作冷漠地说,“那些叫‘耗子’还是什么的家伙……把他们捉拿归案,总督。必须维护行省的秩序。开始干活儿吧。抓住他们,然后绞死,省去多余的繁文缛节。绞死所有人。”

“说得容易。”总督嘀咕道,“但我会竭尽所能的,这点您可以让皇帝陛下放宽心。不过我想,是否有必要活捉新加入耗子帮的那个女孩,以免……”

“不。”灰林鸮打断他的话,努力让嗓音保持镇定,“绞死所有人。全部七个,无一例外。我再也不想听到他们的事了。一个字也不想。”

(1) 法尔嘉在上古语中就叫gvalch&039;ca,意思是“年幼的猎鹰”。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