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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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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瓦没来得及赶到马匹身边。她眼睁睁看着马被人偷走却无能为力。她先是被恐慌而狂乱的人群卷走,随后被横冲直撞的马车挡住了去路,最后又被困在一群咩咩叫唤的绵羊中间,害得她只能像拨开雪堆一样奋力前行。到了楚特拉河畔,她跳进河岸湿地里的高大芦苇丛,这才躲过在河边屠杀难民的尼弗迦德人的利剑——他们对妇孺也毫不留情。米尔瓦跳进河水,在顺水漂流的浮尸间半蹚半游,好不容易才抵达对岸。

随后她开始了狩猎。她还记得那些农夫逃跑的方向——正是他们偷走了洛奇、珀迦索斯、栗色马驹和她自己的黑马。尤其她那张无比贵重的弓仍挂在马鞍上。真不幸, 她一边想,一边迈步飞奔,湿透的靴子踩在地上吧唧作响。他们暂时别想指望我帮忙了。我必须夺回我的弓和我的马!

她首先解救了珀迦索斯。诗人的坐骑对猛踢自己腹部的脚踝毫不在意,对背上缺乏经验的骑手急切的呼喊也置若罔闻,更是丝毫没有跑起来的打算。它就在桦木林里慢吞吞地走着。那个倒霉的偷马贼被自己的同伴甩开了一大段路。等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到米尔瓦时,立刻不假思索地跳下马去,双手提着马裤钻进了灌木丛。米尔瓦没去追他。她强压下报复的冲动,箭步如飞,跳上马鞍,重重地坐上马背,让系在鞍囊上的鲁特琴的琴弦颤动起来。精于马术的她让阉马成功地飞奔起来,或者说,是用“沉重而笨拙的步伐一溜小跑”。对珀迦索斯来说,这已经算是飞奔了。

虽说是名不副实的“飞奔”,但也足够了,因为偷马贼的速度被另一匹棘手的坐骑拖慢了不少。猎魔人的“洛奇”是匹胆小易怒又总是闷闷不乐的枣红色母马,杰洛特曾多次发誓说要换掉它:换成驴子或骡子,甚至公山羊也行。米尔瓦追上偷马贼时,正赶上洛奇受够了背上骑手胡乱拉扯缰绳的举动,将那人甩下了马背。另外几个农夫赶忙下马,想制服暴躁的母马。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洛奇身上,米尔瓦趁机骑着珀迦索斯冲上前来,一脚踢中其中一人的脸,踹断了他的鼻梁骨。直到这时,他们才察觉到她的存在。那人倒地哀号,米尔瓦认出他竟是克罗吉。他的运气显然坏透了,尤其是在遇见米尔瓦的时候。

不幸的是,幸运之神同样抛弃了米尔瓦。确切地说,该怪的不是她的运气,而是她毫无根据的自负与自信。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痛殴任何遇到的农夫,方式任由自己挑选。结果她刚下马,就被人一拳打到眼眶上,仰天栽倒。她拔出短刀,想给对方来个开膛破肚,却又被一根粗树枝狠狠砸中脑袋——对方用力之猛,以致树枝都断成了两截,树皮和腐烂的木屑撒了她一身。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但还是设法抓住了正用半截树枝殴打她的农夫的膝盖。后者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另一个农夫也大叫起来,抬起双手护住脑袋。米尔瓦揉揉眼睛,看到一个男人骑着灰马,正用皮鞭连连抽打他。她一跃而起,朝地上那个农夫的脖子用力踢了一脚。偷马贼大口喘息,甩动双腿,忘了护住下体。米尔瓦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将所有怒气都倾泻在这精准无误的一脚上。农夫蜷起身子,捂住裤裆,发出足以震落树叶的凄厉哀号。

与此同时,灰马骑手正忙着对付鼻血横流的克罗吉和剩下的一个农夫——他挥舞皮鞭,将对方赶进了树林。他转过身,正想抽打地上那人,却立刻勒住了马:米尔瓦已经夺回了自己的黑马,这时正举着弓,箭已上弦。弓弦虽只拉开一半,箭头却对准了灰马骑手的胸口。

有那么一会儿,骑手和女弓手无言地对视。接着,骑手从腰带上缓缓抽出一支长羽箭,丢到米尔瓦脚边。

“我就知道,我会有机会把这箭还给你的,精灵。”他平静地说。

“我不是精灵,尼弗迦德人。”

“我也不是尼弗迦德人。能放下弓吗?如果真想害你,我完全可以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农夫把你活活打死。”

“鬼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透过齿缝,“你又有什么企图。不过,多谢你救了我,多谢你把我的箭带了回来,也多谢你帮我解决了当初没能干掉的废物。”

遭到痛殴的偷马贼依然蜷着身子,强忍呜咽,把面孔埋进了落叶。骑手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看着米尔瓦。

“牵上那几匹马。”他说,“我们得离开河边,而且要快:军队正在彻底搜索两岸的森林。”

“我们? ”她皱起眉头,放下弓,“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战友和同伴了?”

“稍后我会解释的。”他策马上前,抓住那匹栗色马驹的缰绳,“只要你给我时间解释。”

“问题在于,我没时间了。猎魔人他们……”

“我知道。但我们如果被捕或被杀,一样帮不了他们。牵上那两匹马,我们逃进森林。快!”

他的名字是卡西尔, 米尔瓦瞥了眼她的同伴,心中想道。此时她正跟他一起坐在一棵倾倒的树木留下的地洞里。奇怪的尼弗迦德人,却总声称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卡西尔。

“我们以为你被杀了。”她低声道,“那匹没有骑手的栗色马从我们身边跑过……”

“我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冒险。”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对方是三个匪徒,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狼人。他们伏击了我,我的马受惊逃跑了。那些匪徒没能逃掉,但他们也没有马。弄到新坐骑之前,我被你们甩出了好远。我今早才追上你们,就在营地边。我从溪谷那边过了河,在对岸等你们。我知道你们会往东走。”

其中一匹藏在赤杨林里的马喷了喷鼻息,跺了跺蹄子。暮色正在降临。烦人的蚊子在他们耳边嘤嘤叫。

“森林安静下来了。”卡西尔说,“军队已经走了。战斗结束了。”

“你是说屠杀结束了吧?”

“我们的骑兵……”他停了口,清了清嗓子,“帝国骑兵攻击了营地,然后南边也出现了部队。我想应该是泰莫利亚军。”

“如果说战斗结束了,我们就该回去。我们得去找猎魔人、丹德里恩和其他人。”

“还是等到天黑比较好。”

“这地方有点儿吓人。”她轻声说着,攥紧了手里的弓,“这儿太荒凉了,让我背脊发冷。表面上很安静,可灌木丛里总有东西在沙沙作响……猎魔人说过,战场会吸引食尸鬼……那些农夫也提到了吸血鬼……”

“幸好你不是独自一人。”他压低声音答道,“否则这儿会比现在更吓人。”

“没错,”他的话唤起了她的共鸣,“毕竟你跟着我们走了将近两个星期,而且始终是独自一人。你徒步跟着我们,周围到处都是你的同胞——你可以说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但他们不会这么想——而你始终没回到他们身边,却一直跟着猎魔人,这让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

“说来话就长了。”

高大的松鼠党朝他俯下身,被绑在木杆上的斯特鲁伊肯惊恐地眨起了眼睛。据说丑陋的精灵根本不存在,因为每个精灵生来都眉清目秀。这位传奇般的松鼠党突击队长出生时应该也很英俊,但如今,他的脸上多了一道可怕的伤疤,横跨额头、眉毛、鼻梁和脸颊,原本的俊美早已不复存在。

被毁容的精灵在一棵倒地的树干上坐下。

“我是伊森格林·法欧提亚纳。”他再次朝俘虏俯下身,“我跟人类战斗了四年,指挥突击队的时间也有三年了。我亲手埋葬了战死的弟弟和四位表亲,还有超过四百位战友。在此期间,我视你们的皇帝为盟友,也曾数次向你们的探子传递情报,为你们的间谍提供协助,还杀死许多被你们列为目标之人。”

法欧提亚纳沉默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打个手势。站在一旁的松鼠党拿起一只小巧的桦树皮水壶。水壶散发出一股甜香。

“我始终把尼弗迦德人看作盟友,”脸上有伤疤的精灵说道,“所以我一开始没能相信线人的话。他警告我说,前方有个陷阱正等着我。他说我会收到与尼弗迦德特使私下碰面的指示,而我只要赴约就会被捕。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但出于天生的谨慎,我到达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稍早了一些,而且并非孤身前往。令我吃惊和沮丧的是,我见到的不是什么特使,而是六个恶棍。他们带着渔网、绳索、一副配有塞口物的皮革面具,以及一件满是束带和搭扣的拘束衣。依我看,那就是你们的情报机构实施绑架时的标准配备。尼弗迦德人想活捉我,塞住我的嘴,给我穿上拘束衣,再把我送去某个地方。要我说,这事相当蹊跷,所以必须有人给我一个解释。令我高兴的是,至少我成功活捉了一个受命要俘虏我的恶棍——这人无疑还是个领头的——希望他能解答我的疑惑。”

斯特鲁伊肯咬紧牙关,转过头去,不想再看精灵那张丑陋的脸。他宁可看着那只桦树皮水壶,以及两只围着它飞来飞去的黄蜂。

“现在,”法欧提亚纳用方巾擦擦汗津津的脖子,继续说道,“我们该好好谈谈了,绑架犯先生。为了确保谈话的顺利,我得先作几点声明。这只水壶里装的是枫糖浆。如果我们这场小小的谈话无法在相互理解和彻底坦白的情况下进行,我就会毫不吝惜地将这壶糖浆抹在你头上,尤其关照你的眼睛和耳朵。然后我们会把你放到蚁丘上。确切地说,放在爬满了勤劳可爱的红蚁的蚁丘上。容我补充一句,在审问几个极端顽固又不够坦率的dh&039;oe和an&039;givare时,这种方法已被证明极其有效。”

“我是帝国的人!”间谍脸色发白,嗓音也变得刺耳,“我是帝国军事情报机构的官员,是艾登子爵瓦提尔·德·李道克斯的下属!我的名字是詹·斯特鲁伊肯!我抗议……”

“不幸的是,”精灵打断他的话,“这些渴望枫糖浆的红蚁没听说过什么什么子爵。我们开始吧。我不会问你是谁下令绑架我的,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想把我带到哪儿?”

尼弗迦德密探昂起头,奋力挣扎,好像蚂蚁已经爬上他的脸颊。但他依然一言不发。

“真糟糕。”法欧提亚纳打破了沉默,朝拿着水壶的精灵比个手势,“给他抹枫糖浆吧。”

“我要送你去维登的纳史特洛格城堡!”斯特鲁伊肯大喊道,“这是德·李道克斯子爵的命令!”

“谢谢。在那里,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一次审讯……”

“你们打算问我什么?”

“关于仙尼德岛的事!求你了,把绳子松开吧!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当然会的。”精灵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在这种事上,开头总是最难的,但你已经开了个好头。继续说吧。”

“我奉命叫你说出威戈佛特兹和里恩斯的藏身处!还有契拉克之子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的去向!”

“真滑稽。你们设下这个陷阱,就为问我威戈佛特兹和里恩斯去了哪儿?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事?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你还问到卡西尔?这就更滑稽了。我不是把他给你们送过去了吗?就像你们要求的那样,还绑住了他的手脚。你是说货没送到吗?”

“派去指定地点的小队遭到屠杀……卡西尔不在死者当中……”

“啊。然后瓦提尔·德·李道克斯大人就起了疑心?可他没派另一位特使来突击队要求解释,而是立刻为我布下了陷阱,还下令把我押送到纳史特洛格城堡,就仙尼德岛上发生的事件对我进行审讯?”

密探一言不发。

“你没听明白吗?”精灵低下头,将骇人的面孔贴近斯特鲁伊肯,“我在问你问题。我想知道的是: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发誓,我真不知道……”

法欧提亚纳挥挥手,往旁边指了指。斯特鲁伊肯哀号着扭动身体,以伟大日轮的名义赌咒发誓,声明自己是无辜的。他痛哭流涕,甩着脑袋,吐出流进嘴里的糖浆。直到四个松鼠党把他往蚁丘上抬,他才终于决定开口——尽管泄密的后果可能比蚂蚁更可怕。

“大人……如果有人发现我泄了密,我就死定了……可我会告诉你的……我见过几份机密文件。我偷听到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当然会的。”精灵点点头,“蚁丘上的最长纪录是一个钟头四十分钟,纪录保持者是德马维国王特殊部队的某位军官。但就算是他,最后也开口了。很好,开始说吧。记住长话短说,抓住重点。”

“皇帝陛下认定,有人在仙尼德岛背叛了他。叛徒包括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兹,那个巫师。还有他的助手里恩斯。但陛下最不能容忍的是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的背叛。瓦提尔……瓦提尔子爵不确定你们松鼠党有没有参与其中,更不知道你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所以他下令抓住你,再把你悄悄押送至纳史特洛格堡……法欧提亚纳大人,我在情报机构工作了二十年……瓦提尔·德·李道克斯是我的第三任上司……”

“请说重点。还有,别再发抖了。只要你实话实说,就有机会再多伺候几任上司。”

“尽管这事是绝对机密,但我知道……我知道威戈佛特兹和卡西尔要在岛上抓谁。而且看起来,他们已经成功了。因为他们把那位……你知道的……那位辛特拉的公主带到了洛克·格瑞姆宫。我本来以为,既然他们大功告成了,卡西尔和里恩斯应该就能当上男爵,而那巫师起码会当个伯爵……可皇帝陛下却找来了灰林鸮——我是说,史凯伦大人——命令他和瓦提尔大人逮捕卡西尔……还有里恩斯和威戈佛特兹……并要拷问所有可能知道仙尼德岛上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其中也包括你……说实话,原因并不难猜:他们带到洛克·格瑞姆宫的是个冒牌公主……”

间谍努力张开被枫糖浆覆盖的嘴唇,紧张地呼吸着空气。

“给他松绑。”法欧提亚纳命令手下的松鼠党,“再给他洗把脸。”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执行。片刻后,这场失败伏击的主谋站在大名鼎鼎的松鼠党指挥官面前,低垂着头。法欧提亚纳冷冷地看着他。

“把你耳朵里的糖浆掏干净,”他终于开口,“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就像一个有多年经验的间谍该做的那样。我会把我忠于皇帝的证据交给你。我会向你详细讲述他可能会感兴趣的事。而你必须一字不差地复述给瓦提尔·德·李道克斯。”

密探急切地点点头。

“在布拉西月的月中——按你们的历法,也就是六月初,”精灵开口道,“艾妮德·安·葛丽娜,别名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的女术士联络了我。不久之后,在她的命令下,有个名叫里恩斯的人来到我的突击队。他声称自己是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兹的跟班,同时也是个术士。他提出一项绝密行动,目标是在仙尼德岛集会期间消灭某些巫师。里恩斯声称这个计划得到了恩希尔皇帝、瓦提尔·德·李道克斯和史提芬·史凯伦的全力支持,否则我才不会答应跟一个dh&039;oe合作呢——管他是不是个术士——毕竟我这辈子见过了太多阴谋与陷阱。与此同时,有艘船来到布利姆巫德海角,让我确信帝国的确参与其中。契拉克之子卡西尔也在船上,他带来了特别授权和命令。根据那些命令,我从突击队里挑选出一支别动队,要他们只听从卡西尔的指挥。我很清楚,他们的任务是俘虏并带走岛上的……某个人。

“我们乘上卡西尔带来的船,”沉默片刻后,法欧提亚纳再次开口,“随后去了仙尼德岛。里恩斯带了一些魔法护符,用它们在船体周围制造出魔法迷雾。我们驶入岛屿底部的洞窟,从那里来到加斯唐宫下方的地下墓穴。但我们立刻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劲。里恩斯收到了来自威戈佛特兹的几条心灵传讯,让我们明白战斗已一触即发。幸亏我们提前做好了准备。我们前脚刚离开地下墓穴,后脚便踏进了地狱。”

精灵丑陋的面孔变得扭曲,仿佛这段回忆让他再次感受到了痛楚。

“在最初的小胜之后,事态变得更加复杂。我们没法消灭所有忠于诸王的巫师,人员伤亡也十分惨重。好几个参与密谋的巫师死了,剩下的那些开始考虑如何保命,纷纷传送离开。就连威戈佛特兹也突然消失了,然后是里恩斯。艾妮德·安·葛丽娜很快也有样学样。在我看来,他们的消失是不容置疑的撤退信号。但我没下令撤退,而是继续等待前去执行任务的卡西尔一行人。但我发现他们始终没回来,于是便开始寻找他们。”

“那支别动队,”法欧提亚纳看着尼弗迦德间谍的双眼,“无人生还。他们遭到残忍的屠杀。我们在通向托尔·劳拉的台阶上发现了卡西尔——那座塔在战斗期间发生爆炸,化成了一堆瓦砾。很显然,他没能完成使命。他的目标不见踪影,而诸王的部队正从艾瑞图萨和洛夏宫朝我们进逼。我知道卡西尔绝不能落到他们手上,因为这将成为尼弗迦德参与密谋的证据。于是我们带着他回到地下墓穴,然后返回洞窟,上了船,扬帆离开。我的突击队只剩下十二人,几乎全都负了伤。

“回程顺风顺水。我们在希伦顿的西边着陆,藏进森林。卡西尔想扯掉绷带,还大声说到什么‘绿眼睛的疯女孩’、‘辛特拉的幼狮’、屠杀了他手下的猎魔人,以及海鸥之塔和一位能像鸟一样飞翔的巫师之类。他向我们索要马匹,命令我们把他送回岛上,还一再重复什么帝国的命令。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只能把他的话当作疯人呓语。要知道,当时战争已在亚甸打响,所以我认为,更重要的事是迅速重建遭到重创的突击队,重新与dh&039;oe展开抗争。

“我在情报投放点发现你们的秘密指令时,卡西尔还跟我们在一起。我很吃惊。卡西尔的确没能完成使命,可这并不能代表他有背叛的嫌疑。不过我也没考虑太久,判断他背叛与否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会查清的。被我们绑起来时,卡西尔平静又顺从,没有丝毫抵抗。我下令把他装进一口棺材,又让一个熟识的中间人帮忙,把他送去信里指定的地点。我承认我没派人护送,因为我不想进一步削弱突击队的兵力。至于是谁在会合地点杀了你们的人,我不知道。但在突击队中,只有我知道会合点的位置。如果你们坚信发生这事不是纯属意外,那就去清查内奸吧,因为知道时间和地点的只有你们和我。”

法欧提亚纳站起身。

“就这些。我提供的信息全部属实。就算在纳史特洛格堡的地牢里,我也没法告诉你们更多了。而且嘛,为了让审讯官和拷问者满意,可能我还会捏造一些事实。但这后果有损无益。其余的事我概不知情。我既不知道威戈佛特兹和里恩斯的去向,也不知道你们对他们背叛的怀疑是否合理。我还要强调一句:我对那位辛特拉公主一无所知,无论她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我相信,德·李道克斯大人和史提芬·史凯伦大人不会再为我设下陷阱了。dh&039;oe一直想俘虏并杀死我,所以我早就养成了习惯:对设陷阱之人毫不手软。如果将来再遇到类似的事,我不会费心调查设陷阱的是不是瓦提尔或史凯伦的手下。我没时间也没兴趣费这个神。我说得够清楚吗?”

斯特鲁伊肯点点头,咽了口唾沫。

“你去牵匹马吧,间谍,然后滚出我的森林。”

“你是说他们要送你上绞架?”米尔瓦喃喃道,“现在我明白一点儿了,但不是完全明白。你干吗不找个地方藏起来,却要跟着猎魔人?他真的很讨厌你……而且他放过了你两次……”

“是三次。”

“光我看到就两次。虽然你不是在仙尼德岛上把他打得七荤八素的人——这点跟我想的不大一样——但我觉得你不该再去考验他的耐心。你们不和的原因我还不太清楚,但你救了我的命,你看起来也不像爱耍阴谋诡计的人……所以我就实话实说吧:猎魔人一提到绑架希瑞的家伙就咬牙切齿,那股狠劲儿简直能迸出火星。要是你朝他吐口唾沫,他都能冒出白汽来。”

“希瑞,”他重复道,“真是个好名字。”

“你不知道这个名字?”

“不。我的同胞都叫她‘希瑞菈’,或者‘辛特拉的幼狮’……而她跟我在一起时……她一句话也没说。尽管我救了她的命。”

“鬼才能搞清所有这些事。”米尔瓦恼火地说,“你们的命运都纠缠在一起了,卡西尔,简直难解难分。对我的脑袋来说,实在太复杂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米尔瓦……或者玛利亚·巴林。不过,你叫我米尔瓦就好。”

“猎魔人走错了方向,米尔瓦。”片刻过后,他说道,“希瑞不在尼弗迦德。绑架她的人没带她去尼弗迦德——如果那真算绑架的话。”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说来话就长了。”

“看在伟大日轮的分上,”芙琳吉拉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歪着头问,“艾希蕾,你对你的头发做了什么?”

“我洗了头,”艾希蕾·瓦·阿纳兴冷冷地回答,“还做了个发型。过来坐吧。梅林,你给我从椅子上下来。走开!”

女术士坐进黑猫勉强让出的椅子,双眼依然盯着她朋友的头发。

“别看了,”艾希蕾摸了摸自己闪闪发亮的蓬松发卷,“我决定做些改变。嘿,我只是比你抢先一步而已。”

“他们总说我既古怪又叛逆,”芙琳吉拉·薇歌吃吃地笑了起来,“可要是他们在学院或宫廷里见到你……”

“我很少在宫廷出没。”艾希蕾打断她的话,“至于学院那帮人,他们只能想办法习惯喽。如今已是十三世纪了,也该到破除那些迷信想法的时候了:化妆打扮既不能证明女术士的轻浮,也不能代表她思想的肤浅。”

“你连指甲都做了。”芙琳吉拉略微眯起眼睛——她那对绿眼睛从不会看漏任何东西,“接下来呢,亲爱的?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一个简单的咒语,”女术士冷冷地回答,“就能证明我是我本人,而不是什么变形怪。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施咒吧,然后再让我们处理手头的事务。我曾请求你……”

芙琳吉拉·薇歌摸了摸正在蹭她小腿肚的猫。后者发出呼噜声,弓起脊背,假装示好,实际上却在暗示黑发女术士快点儿让出扶手椅。

“是因为皇室总管契拉克·爱普·格鲁夫德请求过你吧?”她头也不抬地说。

“没错。”艾希蕾低声确认道,“契拉克曾心烦意乱地来找我,要我出手搭救他的儿子。恩希尔下令逮捕、拷问并处决他。除了亲人,契拉克还能求助于谁呢?契拉克的妻子和卡西尔的母亲莫瓦是我姐姐的小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甥女。尽管如此,我也没给他任何承诺,因为我无能为力。最近发生了一些状况,不允许我再吸引更多注意力。稍后我会解释的。不过首先,我请你帮忙打听的事有进展了吗?”

芙琳吉拉·薇歌暗暗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自己的朋友会插手契拉克之子卡西尔的事,而这事简直是通往绞架的代名词。她也担心艾希蕾会提出让自己无法拒绝的请求。

“在七月中旬,”她开口道,“洛克·格瑞姆宫迎来了一位十五岁的女孩,据说是辛特拉的公主,而恩希尔坚持在觐见仪式上称她为‘女王陛下’,对待她的态度也格外亲切。甚至有传闻说,他们会举办一场闪电婚礼。”

“我也听说过,”艾希蕾摸了摸那只黑猫——它放弃了对芙琳吉拉的暗示,转而打算将艾希蕾的扶手椅占为己有。“这场毋庸置疑的政治婚姻直到现在还有人提起。”

“但说话的人谨慎了许多,次数也大不如前。因为那个辛特拉女孩被送到了达恩·罗万。你也知道,政治犯往往会被关押在达恩·罗万,而准皇后……很少如此。”

艾希蕾未置一词。她一边耐心地等待,一边检视着自己刚刚修过并涂了油的指甲。

“你肯定还记得,”芙琳吉拉·薇歌续道,“三年前,恩希尔召集我们,并命令我们确认某人所在的位置。当时那人身在北方诸国。你肯定还记得,当我们失败时,他有多恼火。亚伯力奇向他解释说,相隔这么远,想探测到任何目标都是不可能的,更别提还要穿透魔法屏障了。结果恩希尔把他狠狠地臭骂一顿。但这还不是全部。等洛克·格瑞姆宫的觐见仪式结束,又过了一周,恩希尔把我和亚伯力奇叫到城堡的房间,跟我们长篇大论了一通。他那番话的主旨可以归纳如下:你们都是些懒汉和蛀虫。你们一整个可悲的学院没人做到之事,一个普通的占星师只花四天就办到了。”

艾希蕾·瓦·阿纳兴轻蔑地哼了一声,继续抚摸她的猫。

“我很快发现,”芙琳吉拉·薇歌续道,“那位创造奇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臭名昭著的占星师沙斯希乌斯。”

“我想,他搜寻的目标正是日后成为皇后候选人的辛特拉女孩。沙斯希乌斯找到了她,可然后呢?他当上国务大臣了吗?当上疑难事务部的部长了吗?”

“没有。他在一周后被关进了地牢。”

“恐怕我不太明白,这些事跟契拉克之子卡西尔有什么关系?”

“耐心点儿。我必须按部就班地向你说明。这很重要。”

“请原谅。继续吧。”

“三年前我们刚开始搜寻时,恩希尔给了我们一样东西。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吗?”

“一绺头发。”

“没错。”芙琳吉拉拿出一只革制小袋,“就在这里。几根属于六岁女孩的金发。我把剩下的都保存下来了。我还要告诉你,那位辛特拉公主被幽禁在达恩·罗万,而照看她的人是里德塔尔伯爵夫人史黛拉·康格里夫。史黛拉欠我几个人情,所以我想弄到第二绺头发并不难。这些就是,它们的颜色更深一些。虽然发色随着年岁加深的情况并不少见,只不过嘛,这两绺头发明显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已经仔细确认过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我听说辛特拉女孩被软禁到达恩·罗万时,”艾希蕾·瓦·阿纳兴承认道,“我就有过类似的猜测。那个占星师要么彻底搞砸了,要么就是卷进阴谋,把一个冒牌货送到了恩希尔手中。而这桩阴谋同样会让卡西尔·爱普·契拉克送命。谢谢,芙琳吉拉。一切都清楚了。”

“并非一切。”女术士摇了摇长满黑发的头颅,“首先,找到辛特拉女孩,并把她带去洛克·格瑞姆宫的人并不是沙斯希乌斯。占星师是在恩希尔意识到所谓的公主是个冒牌货之后 ,才开始占星的。那个老傻瓜——不管他是真会占星,还是个单纯的骗子——之所以进了地牢,是因为他犯了个简单的错误。他确认了恩希尔要找之人的大致位置,一个半径约为一百里的圆形区域。而搜索队发现那地方是片沙漠,是片荒郊野地,要越过提尔·托恰尔山脉和维尔达河的源头。史提芬·史凯伦奉命去了那儿,却只找到蝎子和秃鹫。”

“沙斯希乌斯的失败在我们意料之中,但这不会影响到卡西尔的命运。恩希尔的确急躁易怒,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从不会下令拷打或处死任何人。就像你说的,有人把冒牌公主送到了洛克·格瑞姆宫。有人找到一个替身。也就是说,阴谋确有其事,卡西尔也被牵扯了进去。他很可能并不知情。换句话讲,他被利用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被利用到达成目标的最后一刻。他本该亲自把替身女孩送到恩希尔手里,但卡西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为什么?他的消失肯定会引起怀疑。他是不是担心恩希尔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骗局?确实如此。恩希尔不可能看不出来,毕竟他手里有……”

“一绺头发。”艾希蕾插嘴道,“六岁大女孩的一绺头发。芙琳吉拉,恩希尔寻找女孩的时间不止三年,而是久远得多。看起来,卡西尔卷进了一件非常棘手的阴谋——而这阴谋从他还在骑木马扮骑士时就开始了。唔……把这些头发留下吧。我想做一次彻底的检测。”

芙琳吉拉·薇歌缓缓点头,眯起绿色的双眼。

“我会的。不过请小心,艾希蕾。千万别牵扯进什么可疑的勾当,那样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场谈话刚开始的时候,你曾提到类似的关注会给你带来不便。你还答应稍后会作解释。”

艾希蕾·瓦·阿纳兴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尼弗迦德帝国林立的高塔在落日下熠熠生辉。她们身处的位置是帝国的首都,又称“金塔之城”。

“我至今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一番话。”她头也不回地说,“你说魔法不应有国界之分。在与魔法有关的事上,我们应当放下一切分歧,因为魔法才是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某种……秘密组织……比如结社或者协会……”

“我准备好了。”尼弗迦德女术士芙琳吉拉·薇歌打破短暂的沉默,“我已经下定决心,也做好心理准备了。感谢你的信任,也感谢你能给我这样的殊荣。我神秘莫测的朋友啊,这个协会的成员将在何时何地碰面?”

尼弗迦德女术士艾希蕾·瓦·阿纳兴转过身,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

“就快了。”她回答,“我会尽快向你解释一切。不过首先,趁我还没忘记……把你常去的女帽店的地址告诉我吧,芙琳吉拉。”

“一个火堆都没有。”米尔瓦凝视着黑暗笼罩下的河对岸,河面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我猜也没有一个人。那座营地里原本有两百个难民,难道就没一个成功逃脱的?”

“如果帝国军获胜,会把他们全部俘虏。”卡西尔小声回答,“如果你们的人打赢了,会带着所有难民一起行军。”

他们凑近河岸和覆盖沼泽的芦苇丛。米尔瓦踩到了什么东西,连忙后退几步。她努力压下尖叫的冲动,因为她看到烂泥中伸出一条僵硬的手臂,上面爬满了水蛭。

“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卡西尔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我们的人。他是个戴尔兰尼人。”

“谁?”

“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的一员。你看他袖子上的银蝎子……”

“诸神在上……”女孩突然在发抖,用汗津津的手掌紧握她的弓,“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

“是狼。”

“或者食尸鬼……或者别的什么怪物。营地里肯定有一大堆尸体……见鬼,我可不要晚上过河!”

“好吧,那就等到黎明……米尔瓦?这股怪味是……”

“雷吉斯……”弓手说道,差点因苦艾、鼠尾草、芫荽和茴香的味道喊出声,“雷吉斯?是你吗?”

“对,是我。”理发医师无声无息地走出黑暗,“我还在担心你呢。不过看来,你并不是独自一人。”

“嗯。”米尔瓦松开卡西尔的手臂,这才注意到他已拔出了长剑,“我不是独自一人,他也一样。不过借用某人的话:说来话就长了。雷吉斯,猎魔人怎么样?丹德里恩呢?还有其他人呢?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我确实知道。你们有马吗?”

“有。藏在柳树林里……”

“那我们就顺着楚特拉河往南走。立刻动身。我们必须在午夜之前赶到阿梅利亚。”

“猎魔人和诗人出什么事了?他们还活着吗?”

“活着,不过惹上了一点儿小麻烦。”

“什么麻烦?”

“呃,说来话就长了。”

丹德里恩呻吟一声,试图翻过身,好换个稍微舒服点儿的姿势。只是这个动作对眼下的他来说几乎不可能:他躺在地上的刨花和木屑里,被人五花大绑,就像一块准备烟熏处理的火腿。

“他们没马上吊死我们,”他嘟囔道,“说明还有希望。我们还没完蛋……”

“你就不能闭嘴吗?”猎魔人平静地躺着,透过柴棚屋顶的破洞看着月亮,“你知道维赛基德为什么没马上吊死我们吗?因为他要在明天黎明时分,在部队整装出发前将我们公开处决。这样才有宣传效果。”

丹德里恩没答话。杰洛特只听到他担忧地喘着粗气。

“你还有希望逃过一劫。”为了安慰诗人,他补充道,“维赛基德只想对我公报私仇,但跟你没什么过节。你的伯爵朋友会搭救你的,等着瞧吧。”

“胡说八道。”让猎魔人吃惊的是,诗人的语气既平静又理智,“完全是胡说八道。别把我当小孩。首先,从宣传效果考虑,吊死两个胜过只吊一个。其次,既然要公报私仇,就不可能留下人证。不,老兄,他们会把咱俩一起吊死的。”

“够了,丹德里恩。安静躺着,想个计划出来。”

“还能想什么鬼计划?”

“什么鬼计划都行。”

诗人的闲话打乱了猎魔人的思绪,而他已经没时间可以浪费了。据他推测,泰莫利亚军情机构的人——维赛基德的军队里肯定有几个——随时有可能冲进这间棚屋。军情官肯定很想就仙尼德岛加斯唐宫发生的几件事向他进行询问。杰洛特虽对个中细节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确信,密探们在接受事实之前不会让他好过的。他只希望维赛基德会被复仇的欲望蒙蔽双眼,从而隐瞒他被捕的消息,不然军情官肯定会从怒不可遏的元帅手里把他们解救出来,然后送去指挥所。更确切地说,是在第一轮审讯过后,把半死不活的他们送去指挥所。

就在这时,诗人想出了一个计划。

“杰洛特!咱们就假装自己知道某些重要情报吧。就说我们真是间谍之类。然后……”

“丹德里恩,拜托。”

“不行吗?那我们可以试试贿赂哨兵。我还藏了些钱:几枚缝在靴子衬里的达布隆金币,以备不时之需……我这就把看守叫来……”

“他们会拿走你所有的金币,然后狠揍你一顿。”

诗人抱怨一声,但没再说下去。他们听到空地间传来呼喊和马蹄声,闻到诱人的豌豆汤的味道。在这一刻,杰洛特愿意用全世界的小体鲟和松露换上一碗汤喝。站在棚屋外的哨兵懒洋洋地聊着天,轻声谈笑,时不时咳嗽几声,吐一口痰。这些哨兵都是职业军人,在他们娴熟运用完全由代词和脏字构成的语句进行沟通的能力上就能看出这一点。

“杰洛特?”

“怎么?”

“我想知道米尔瓦怎么样了……还有卓尔坦、珀西瓦尔和雷吉斯……你看到他们了吗?”

“没有。不能排除他们在战斗期间被砍死或踩死的可能。营地里堆满了死尸。”

“我不相信。”丹德里恩坚定地宣称,语气中也带着期待,“我不相信卓尔坦和珀西瓦尔那种诡计多端的家伙会……还有米尔瓦……”

“别再自欺欺人了。就算他们真能活下来,也不会来帮我们的。”

“为什么?”

“原因有三。首先,他们有自己的麻烦要解决。其次,我们躺在这栋棚屋里,而它位于营地中央,周围驻扎着几千名士兵,我们的手脚还都被绳子绑着。”

“第三个原因呢?你说了有三个。”

“第三,”猎魔人疲惫地回答,“这个月的奇迹配额已经被那些女人用光了。还记得吗?她们找到了失散的丈夫。”

“那边,”理发医师指了指那几点闪烁的营火,“就是阿梅利亚要塞,目前是集结在玛伊纳地区的泰莫利亚军的营地。”

“猎魔人和丹德里恩就被关在那儿?”米尔瓦踩着马镫站起身,“哈,那可麻烦了……那儿起码有几千名士兵,而且到处都是守卫。要溜进去可不容易。”

“你们没必要进去。”雷吉斯爬下珀迦索斯的马鞍。阉马用力喷了喷鼻子,扭过头去,显然非常讨厌理发医师身上的草药气味——这味道让它鼻腔刺痛。

“你们没必要溜进去。”他重复一遍,“交给我就好。你们带着马,等在河面闪光的位置。看到了吗?就在七山羊座最亮的星星下面。楚特拉河会在那里汇入艾娜河。等把猎魔人救出来,我会示意他往那边走。你们就在那里会合。”

“真够自负的,不是吗?”下马时,卡西尔对米尔瓦低声说道,“他打算不靠任何人的帮助就把他们救出来。你听到了吗?他究竟是什么人?”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米尔瓦低声回答,“但在这种不可能办到的事上,我相信他。就在昨天,我亲眼看着他赤手空拳从火堆里取出一块烧红的马蹄铁……”

“他是个巫师?”

“不是。”雷吉斯展现了自己格外敏锐的听力,在珀迦索斯身后答道,“我是谁真的很重要吗?毕竟我也没问过你们各自的身世。”

“我是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

“谢谢。”理发医师的语气带着一丝讽刺,“你在念出尼弗迦德姓氏时,几乎不带任何尼弗迦德口音,这让我深感钦佩。”

“我不是……”

“够了!”米尔瓦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是争吵和犹豫的时候。雷吉斯,猎魔人还等着你救呢。”

“得先等到午夜。”理发医师抬头看着月亮,冷冷地说,“所以我们还有些时间聊聊天。米尔瓦,这人是谁?”

“这人在关键时刻救了我。”弓手有点儿生气,不由自主地开始维护卡西尔,“见到猎魔人后,这人还会告诉他:我们走错了方向。希瑞不在尼弗迦德。”

“的确是个意外发现。”理发医师的语气软化了些,“契拉克之子卡西尔阁下,你这消息的来源是?”

“说来话就长了。”

丹德里恩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一个哨兵的骂人话戛然而止,另一个则发出一声惊呼——也可能是呻吟。杰洛特知道哨兵总共有三个,因此他仔细聆听,但第三个哨兵没发出任何声响。

猎魔人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但片刻后传入他耳中的,却并非他们的救星推开木门时的嘎吱声。完全不是。他听到均匀而轻柔、仿佛合唱般的鼾声。三个哨兵只是在站岗时睡着了。

他呼出一口气,在心里暗骂几句。猎魔人正打算沉湎于对叶妮芙的思念,脖子上的徽章却突然颤动起来,周围的空气充斥着苦艾、罗勒、芫荽、鼠尾草和茴香——还有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雷吉斯?”他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徒劳地想在刨花里抬起头。

“雷吉斯,”丹德里恩扭动身体,发出沙沙的响声,“只有他会发出这种味道……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

“安静!”

徽章停止了颤动,杰洛特听到诗人松了口气,紧接着是刀刃割断绳索的嘶嘶声。片刻过后,血液恢复循环带来的刺痛感让丹德里恩呻吟起来,但他没忘记捂住嘴巴,压低声音。

“杰洛特,”理发医师模糊而摇曳的身影在猎魔人身边成型,立刻开始帮他切割绳索,“你们得自己想办法突破营地的守卫了。往东边走,朝七山羊座最亮的星星过去,一直到艾娜河边。米尔瓦带着马正在那儿等你。”

“扶我一把……”

他艰难地撑起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丹德里恩的血液循环已经恢复正常。片刻过后,猎魔人也做好了行动的准备。

“我们怎么出去?”诗人突然问,“门口的哨兵在呼呼大睡,可他们也许……”

“不,他们不会的。”雷吉斯低声打断他,“不过离开时仍要小心。今晚是满月,空地上还有营火照明。尽管是晚上,但整个营地仍在忙碌,不过这也许是件好事,哨兵队长都懒得来查岗了。去吧。祝你们好运。”

“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也不用等我,更不要回头。”

“可……”

“丹德里恩,”猎魔人嘶声道,“他都说过不用担心了,你没听见吗?”

“去吧。”雷吉斯重复一遍,“祝你们好运。下次有缘再见了,杰洛特。”

猎魔人转过身。

“多谢搭救。”他说,“不过,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为好。我说得够清楚吗?”

“再清楚不过了。别浪费时间了。”

哨兵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不时咂吧几下嘴。杰洛特和丹德里恩走出虚掩的木门时,他们动都不动一下。就连猎魔人无礼地剥下其中两人身上厚实的手织斗篷,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瞌睡不大正常。”丹德里恩低声说。

“当然。”杰洛特回答。他藏身在棚屋的阴影里,四下张望。

“我懂了,”诗人叹了口气,“雷吉斯是个巫师?”

“不,不,他不是巫师。”

“他能从火里取出马蹄铁,还能让哨兵睡着……”

“别唠叨个没完,专心点儿。我们还没逃出去呢。裹上斗篷,我们得穿过这片空地。如果有人阻拦,我们就装成士兵。”

“没错。如果出什么意外,我就说……”

“我们要装成呆头呆脑的士兵。走吧。”

他俩穿过空地,与聚在火盆和营火周围的士兵保持距离。这儿到处都是士兵,就算多出两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俩没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没人询问或阻拦他们。二人轻松又迅速地穿过围栏。

一切都很顺利,事实上,顺利得有点儿过头。杰洛特变得焦躁起来,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们越是远离营地中央,他的焦虑感就越是增长,而非减少。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在即便入夜后也相当繁忙的军营里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唯一要担心的是有人发现睡在棚屋门口的哨兵,随后拉响警报。不过,他们正在接近营地边缘,那儿的哨兵想必会十分警惕,而他们正朝远离营地中央的方向走,更是容易招来怀疑。猎魔人想到了维赛基德的部队中蔓延的逃兵潮,他认定哨兵都接到了命令,要严防逃兵擅自离开营地。

月光清亮,丹德里恩不必伸手摸索也能顺利前进,猎魔人的视野更是跟白天没有两样。他们绕过两处岗哨,躲在灌木丛中等待巡逻骑兵队通过。他们前方还有片赤杨林,显然位于岗哨监管之外。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顺利得未免有些过头。

而他们的败因来自于对军旅习惯的无知。

低矮昏暗的赤杨林对他们充满了诱惑力,因为它能提供足够的掩护。但自上古时代起,就总有士兵在应该站岗时跑去树丛里打盹摸鱼,而没睡着的那些会时刻留意刻薄的长官,以免后者冷不防跑来查岗。

杰洛特和丹德里恩刚刚走进赤杨林,几个昏暗的人影——以及矛尖——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口令?”

“辛特拉!”丹德里恩不假思索地回答。

士兵们同时笑出了声。

“伙计们,不是吧,”其中一个说,“你们就这水平?就没人更有点儿创意?你们所有人只会说‘辛特拉’,想家了是不是?好吧,费用跟昨天一样。”

丹德里恩用力咬咬牙。杰洛特权衡了一下局势和胜率。他得出的结论是:绝对没戏。

“好了,”那士兵催促道,“要是你们想通过,就乖乖付钱,我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快啊,队长随时会来。”

“等等,”诗人刻意改变了口音和说话方式,“让我坐下来脱掉靴子,因为……”

不等他说完,四个士兵立刻把他按倒在地。其中两个每人压住他一条腿,拽掉了他的靴子。质问他们口令的士兵撕开靴筒的衬里。有什么东西叮叮当当洒落到地上。

“是金子!”领头的士兵喊道,“把那家伙的靴子也脱了!然后去叫队长!”

可惜没人听他的话,半数卫兵都跪在地上,寻找散落在树叶间的金币,另一半人则在撕扯丹德里恩的第二只靴子。机不可失,杰洛特心念转动,一拳打在领头哨兵的下巴上,在他倒下时又往侧脑补了一脚。忙着捡金币的一众士兵甚至毫无察觉。无须杰洛特多说什么,丹德里恩就撒开脚步,穿过树丛,光脚掌踩踏在落叶上。杰洛特跟了上去。

“救命!救命!”领头的哨兵在地上大喊起来,他的战友很快也加入呼喊,“队——长——”

“你们这群猪猡!”丹德里恩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无赖!你们抢了我的钱!”

“笨蛋,省点力气吧!看到那片森林没?往那边跑。”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他们撒腿飞奔。杰洛特恶狠狠地咒骂起来,因为他听到了叫喊声、唿哨声,还有马嘶和马蹄声。声音来自他们身后,也来自前方。但他的惊讶没能持续太久。仔细看上一眼就足够了,他原以为是森林和藏身处的东西,其实是道不断逼近的钢铁之墙:大队骑兵仿佛波浪般朝他们涌来。

“丹德里恩,快停下!”他大喊着转过身,看向猛追而来的巡逻兵,用手指吹出一声响亮的唿哨。

“尼弗迦德人!”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尼弗迦德人来了!回营地去!你们这群蠢货,快回营地!拉响警报!尼弗迦德人来了!”

追兵里跑在最前面的骑手猛地勒停了马,看向杰洛特所指的方向。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准备掉头返回。杰洛特相信自己已经为辛特拉的雄狮和泰莫利亚的百合做得够多了,便扑向那个士兵,用巧妙的动作把他拽下了马鞍。

“跳上来,丹德里恩!抓紧!”

诗人毫不犹豫地跳上马背。由于多负担了一名骑手,马匹有些打不起精神,但在两对脚跟的催促下,它很快便飞奔起来。迅速逼近的尼弗迦德大军已成为比维赛基德的部队更紧迫的威胁,因此他们飞快地穿过岗哨周边,试图在两军交锋之前离开这里。但尼弗迦德人已经离得很近了,他们发现了骑在马上的二人。丹德里恩大叫起来。杰洛特转过头,发现阴暗的尼弗迦德骑兵墙已朝他们伸出黑色的触须。他毫不犹豫地转过马头,朝营地奔去,不时从几个仓皇逃窜的哨兵身边经过。丹德里恩再次大叫起来,但这已经毫无必要了。猎魔人也看到了从营地方向朝他们冲来的骑兵队。接获警报之后,维赛基德部队整装出击的速度快得惊人。杰洛特和丹德里恩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们无路可逃了。猎魔人再次改变方向,催促马匹全速飞奔,试图逃离铁锤和铁砧之间迅速缩小的空隙。眼看就要成功逃脱了,夜晚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利箭破空的锐响。丹德里恩又在大叫,这次的声音格外响亮,他的手指也抱紧了杰洛特的侧腰。猎魔人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到自己的后脖颈上。

“抓紧!”他大喊着抓住诗人的手肘,让他贴紧自己的后背,“抓紧了,丹德里恩!”

“他们杀死我了!”诗人哀号起来。对一个死人来说,他的嗓门大得出奇。“我在流血!我死了!”

“抓紧!”

冰雹般洒落在两军间的箭矢虽然射伤了丹德里恩,但也成了他们的救星。遭到攻击的双方一阵骚动,减缓了前冲的势头,两军之间眼看就要合拢的空隙多维持了片刻,足以让喘着粗气的战马驮着两位骑手逃出生天。杰洛特无情地催马继续飞奔,尽管树木和藏身处已出现在前方,但他们身后依然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马儿喷着鼻息,跌跌撞撞,但没停下脚步。他们原本有希望逃脱的,可丹德里恩突然呻吟一声,仰天倒下,拖着猎魔人一起坠下了马鞍。杰洛特下意识地拽紧缰绳,马匹人立而起,两人滚落到几棵低矮松树间的空地上。诗人重重地躺倒在地,可怜兮兮地呻吟着。他的脑袋和左肩鲜血淋漓,在月光下闪着黑色的光泽。

二人身后,伴着闷响声、铿锵声和喊杀声,两军开始正面交锋。尽管战况十分激烈,尼弗迦德士兵却没忘记追杀他们。三名骑兵朝两人飞驰而来。

猎魔人一跃而起,心中涌起冰冷的愤怒和恨意。他迎向追兵,将对方的注意力全都引向自己。他的目的不是想救朋友、牺牲自己。他只想杀人。

其中一个骑手一马当先,远远甩开另外两人。他举起战斧冲向杰洛特,却不承想自己攻击的是个猎魔人。杰洛特轻松避开斧头,一只手抓住探出身子的尼弗迦德人的披风,另一只手拽住其宽大的皮带。他用力一拉,把那骑手拖下马鞍,然后扑到其身上,将其按倒在地。直到这时,杰洛特才意识到自己手无寸铁。他掐住了骑手的喉咙,但护喉甲的存在让他没法扼死对方。尼弗迦德人挣扎起来,用戴着铁手套的拳头捶打他,划破了他的脸颊。猎魔人用整个身体压住骑手,伸手去摸对方皮带上的短剑,将它拔出剑鞘。尼弗迦德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发出一声哀号。杰洛特拨开对方的胳膊——那人的袖子上佩戴着银蝎徽章——抬起短剑。

尼弗迦德人尖叫起来。

猎魔人就势将短剑插进大张的嘴巴,直至没柄。

等他站起身,看到了没有骑手的马匹、几具尸体和一支正朝战场赶去的骑兵队。冲出营地的辛特拉骑兵消灭了追赶他们的尼弗迦德骑手,却没注意到躺在矮松间的诗人,以及在昏暗的地上搏斗的二人。

“丹德里恩!你伤到哪儿了?箭呢?”

“脑、脑袋……插在我脑袋上了……”

“别说胡话了!活见鬼,你运气真好……只是擦伤……”

“我在流血……”

杰洛特脱掉外套,撕下衬衣的一只袖子。一支方镞箭的箭尖擦过丹德里恩的耳朵上方,留下一条延伸到鬓角的骇人伤口。诗人不停地抬起颤抖的手触摸伤口,看着手掌和袖口上的斑斑血迹,双眼无神。猎魔人这时才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个平生第一次负伤、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这等痛楚的人。恐怕诗人从没见过自己流过这么多血。

“起来。”他将袖子迅速而笨拙地裹在诗人头上,“没事的,丹德里恩,只是擦伤……起来吧,咱们尽快离开这儿……”

黑暗的战场上,双方仍在鏖战,金铁交击声、马匹嘶鸣声和人的叫喊声愈发响亮。杰洛特匆忙牵过两匹尼弗迦德战马,但他发现只要一匹就足够了。丹德里恩勉强站起身,又立刻坐了回去,可怜巴巴地呻吟和呜咽着。猎魔人扶他起来,摇晃几下,让他回过神,最后把他拖上马鞍。

杰洛特坐在受伤的诗人身后,催促马匹转向东方,面对七山羊座最亮的星星。在那星辰下方,淡蓝色的晨曦已清晰可见。

“就快亮天了。”米尔瓦嘴上说着,眼睛看的却不是天空,而是闪闪发亮的河面,“鲶鱼正在捕食小鱼。猎魔人和丹德里恩却连影子都见不着。哦,希望雷吉斯没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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