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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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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吗?”

“闭上你的嘴,艾斯特海兹。”

她装作看向一旁,又耸了耸肩,然后剑面朝上,闪电般地刺出。邦纳特抬剑格挡,力道之强,让希瑞脚步一晃,被迫向后跳去,屁股撞上了放着刀剑的桌子。为保持平衡,她本能地垂下了剑——她知道,只要邦纳特愿意,这一下立马就能取了她的性命。

“你们都疯了吗?”艾斯特海兹抬高了嗓门,再次将骨哨捏在手中。助手和工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把剑放下。”邦纳特根本没理铁匠,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希瑞。“我说了,放下。不然我砍掉你的双手!”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照办了。

邦纳特露出古怪的笑。“我知道你是谁,你这阴险的小毒蛇。但我会让你自己承认。言语也好,行动也罢,我会迫使你坦白的,然后再杀了你。”

艾斯特海兹发出受伤似的嘶嘶声。

“还有,”邦纳特瞥了眼她的剑,“对你来说,这把剑太重了,所以你的动作慢得就像怀孕的蜗牛。艾斯特海兹!你给她的剑至少重了四盎司。”

铸剑师脸色发白,目光在希瑞和邦纳特之间来来回回,脸上挂着古怪的表情。最后,他朝一名助手点点头,低声吩咐了几句。

“我这儿有把剑,”他慢吞吞地说,“包你满意,邦纳特。”

“那还不快拿出来?”赏金猎人喝道,“我在信里都说要上等货色了。你觉得我买不起好剑?”

“我知道你买得起,”艾斯特海兹语气坚决,“我刚才就看出来了。你问我干吗不早点拿出来?我怎么知道你会带来个……戴着项圈、绑着锁链的女孩?我哪知道剑是给谁用,要用来干吗的?现在我知道了。”

仆人抬着一只细长的匣子回来了。

“过来吧,小丫头,”艾斯特海兹平静地说,“过来看看。”

希瑞走上前去,看着匣子,倒吸一口凉气。

她飞快地拔出剑来。波浪状的剑刃反射着壁炉里红色的火光。

“就是它,”希瑞说,“你觉得怎么样?当然了,你也可以拿过去自己看。不过要小心,它比剃刀还锋利。有没有觉得剑柄黏黏的?因为那是用一种身体扁平、尾巴有毒刺的鱼的皮做成的。”

“你是说,鳐鱼?”

“也许吧。这种鱼的外皮长着细小的‘牙齿’,就算手心出汗,剑柄也不容易滑脱。瞧瞧剑刃上刻的东西。”

维索戈塔身子前倾,低下头,眯起眼睛,专心地看着那行字。

“这是精灵曼荼罗,”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也就是所谓的‘bthan cáer’,命运之兆:风格化描绘的橡树花、绣线菊和山羊苜蓿。塔楼,被雷电击中,这在上古种族的传说中象征着混沌与毁灭……而那塔上的是……”

“一只雨燕。”希瑞总结道,“吉薇艾儿。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的确不赖。”邦纳特终于开口,“侏儒打造的,一眼就看得出来。能熔炼这种黑铁的就只有侏儒而已。也只有侏儒会打造火焰形状的剑刃,只有他们突破了剑身减重的瓶颈……承认吧,艾斯特海兹,这是仿制品吧?”

“才怪。”铁匠说,“这是真货。货真价实的侏儒古威希尔剑。这种剑大概有两百年的历史,当然了,这把要新得多,但我绝不会称之为仿制品。这是提尔·托恰尔山的侏儒按我的要求打造的,完全遵照古老的技术、方法和式样。”

“见鬼,没准我还真买不起这把剑。开价多少?”

艾斯特海兹沉默片刻,他的表情令人费解。“一文钱也不要,邦纳特。”最后,他断然道,“这是一件礼物,好让必须达成的目的得以实现。”

“谢谢。”邦纳特露出惊讶的表情,“多谢,艾斯特海兹。这可真是一份厚礼……真的。我欠你个人情。”

“你不欠我。这剑是给她的,不是给你。过来吧,戴项圈的女孩。看看蚀刻在剑刃上的图案。你当然看不懂,但我会告诉你的。看,预先画好的命运之线扭曲波动,通往此处的高塔,通往废墟,通往现存秩序与价值的毁灭。而在这塔上——你看到了吧?有只雨燕。那是希望的象征。拿着这把剑。愿它助你实现你必须达成的目的。”

希瑞伸出手,轻轻抚摸明镜般的黑色剑刃。

“拿着它,”艾斯特海兹看着希瑞睁大的双眼,缓缓说道,“拿着它。把它握在手里,小丫头。拿……”

“不!”邦纳特突然大吼起来。他一跃而起,抓住希瑞的肩膀,用力将她推开。“躲开!”

希瑞跪倒在地,庭院里的碎石扎得她手掌生疼。

邦纳特一拳打在剑匣上。“不行,”他咆哮道,“今天不行!你还没准备好。”

“是啊。”艾斯特海兹看着他的双眼,赞同道,“她明显还没准备好呢。真是太可惜了。”

“铸剑师的脑袋里没多少有用的信息,尊贵的庭上。我们找到他是在九月十六日,满月的三天前。然后我们从法诺返回罗卡尼,途中与奥拉·哈希姆会合。他带着七个人——那是他手下仅剩的成员了。因为在前一天,也就是九月十五日,克莱蒙特发生了一场大屠杀……关于这件事,也许我没必要细说,庭上诸位肯定知道这场大屠杀的经过……”

“证人继续说,无需揣度本庭知道些什么。”

“邦纳特料到我们会来。九月十五日那天,他带着法尔嘉去了克莱蒙特……”

“克莱蒙特,”维索戈塔重复道,“我知道那镇子。他带你去了克莱蒙特哪里?”

“集市广场的一间大房子,门口有立柱和拱门。你一眼就看得出,那是有钱人的住处……”

房间墙壁上覆满奢侈的挂毯和华丽的壁挂,描绘的场景涉及宗教、狩猎、乡村生活,以及衣着轻薄的美女。镶在家具上的黄铜配件闪闪发光。从地毯上走过时,你连脚踝都会埋进里面。但希瑞没时间注意这些细节,因为邦纳特脚步飞快,手里还攥着项圈的锁链。

“你好啊,霍温纳赫。”

虹色彩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让一块描绘狩猎场景的挂毯闪闪发亮。一个肥胖而庄严的男子站在挂毯前面,身穿绣有金线的外套,还有一件长长的毛皮束腰外衣。尽管正值壮年,他的头顶却光秃无发,脸颊的赘肉也像牛头犬一样垂落下来。

“你好啊,雷欧。”他说,“还有你,这位小姐……”

“她算哪门子小姐?”邦纳特指了指锁链和项圈,“用不着跟她打招呼。”

“讲礼貌又不花钱。”

“但会浪费时间。”邦纳特拽了拽锁链,朝那人走去,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肚皮,“你最近又胖了不少啊。”他说,“说真的,霍温纳赫,如果你挡在路上,跳过你都比绕过去省力。”

“日子过得太好嘛。”霍温纳赫晃了晃脸颊的赘肉,快活地说道,“你好,雷欧,欢迎,欢迎你的到来,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庆祝这一天。生意简直顺利得要命,进账的款项一笔接一笔!就拿今天来说吧,有位尼弗迦德后备部队的上尉兼军需官卖了一船从前线运来的军备给我——六千张军队制式长弓。只要把这些卖给猎人、盗猎者、窃贼、精灵和其他自由斗士,我就能赚回十倍。我还从本地一位侯爵手里低价买来一座城堡……”

“见鬼,你要城堡干什么?”

“我得活得够气派才行。再说一遍,我的生意很顺利。有件事我还真得感谢你。一个本来不可能还钱的债务人刚刚跟我结清了账目,就在刚才。他付钱时手还在发抖,因为那家伙看到了你。他以为……”

“我知道他以为什么。你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霍温纳赫重重地坐了下来,肚皮撞到桌子上,让玻璃水瓶和高脚杯叮当作响。“我也全都准备好了。你看过赔率了吗?她肯定能满足观众的要求……大伙已经等在竞技场了。收银台正忙着呢……坐吧,雷欧。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聊聊天,喝点儿酒……”

“我可不想喝你的酒。又是从尼弗迦德人的运输队偷来的?”

“你在说笑吧?这瓶可是陶森特的东之东红酒,我们高尚的恩希尔皇帝还包着羽绒尿布时,酿酒的葡萄就采摘下来了。那可是酿酒的好年头……为你的健康干杯,雷欧。”

邦纳特沉默地举起酒杯。

霍温纳赫用品评的目光看着希瑞,咯咯笑了起来。“这就是那头天真的小鹿?”他开口道,“你在信里保证说,她将献上一场精彩的表演,没错吧?我听说温沙·因布拉来了这座城镇,还带着几个打手……”

“霍温纳赫,我挑的货让你失望过吗?”

“你说得对,没有。但你好久没给我带过货啦。”

“我接的活儿比过去少了。我正想找个机会彻底退休呢。”

“那得有资金才行。我倒是知道个法子……想听听吗?”

“反正也没别的事。”邦纳特挪了挪身体,抬起一条腿,又指了指凳子,叫希瑞坐下。

“你考虑过去北方吗?去辛特拉,或者雅鲁加河那边的北方之箱?你知不知道,每个跑去被征服地区定居的人,都能得到帝国分配的四海得 (2) 土地,而且免税十年?”

“我才不想要什么农庄。”赏金猎人平静地回答,“我不会耕地,也不会养牛。我对蚯蚓和粪肥过敏,看到那些我就想吐。”

“我也是。”霍温纳赫晃了晃下巴,“总体来说,我只能勉强容忍非法农业,其余的简直令人作呕。他们说农业是经济的支柱,是富饶的保证。我却觉得它既没价值也不体面,反而像在暗示我:财富是以粪臭为基础的。我仔细研究过那条法令,它没规定必须耕地或者养牛。你只要收下地,马马虎虎打理一下,就能有可观的收入。相信我吧,足够让你糊口了。没错,我在这方面做过不少研究,所以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北方。因为你要明白,邦纳特,我有个活儿需要你去那儿。一份报酬丰厚的长期活计,对你来说也挺轻松的。而且符合你的要求:没有粪肥,没有蚯蚓。”

“不妨说说看。但别忘了,我还没答应你。”

“一点点创业精神,再加上少量初始投资,就能用皇帝赐给移民的土地拼成一座相当气派的大型种植园。”

“我明白了。”赏金猎人咬着自己的胡须,“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我知道你为生意兴隆做了多少努力。但你就没想过会遇到问题?”

“想过,但只有两个小问题。首先,我们得找一批人伪装成去北方的移民,好收下分配到的土地。名义上是给他们的,实际上是给我的。不过这个问题我自己就能处理,你只要解决下一件就好。”

“我洗耳恭听。”

“有些移民得到土地就不想交出来了。他们会忘掉跟我的契约和从我这儿拿到的钱。你肯定不会相信,根植在人性中的欺瞒、残忍和堕落有多深。”

“我相信。”

“所以你必须让他们明白,欺瞒我没有任何好处。必须给他们惩罚。这就是你要干的活儿。”

“听起来不错。”

“本来就不错。我已经开始运作了。当初艾宾并入帝国,允诺的土地分发出去,然后只要等圈地法令正式实施就行了。你瞧,克莱蒙特这座漂亮的小镇就在我的领土中间,整片土地都属于我,直到包住地平线的灰色薄雾那里。整整一百五十海得的土地——帝国丈量的土地,不是小户农家自己胡乱测量的。也就是将近一万友克,或者一万八千九百通用亩。”

“无法之国度,灭亡已降临。”邦纳特讽刺地背诵着,“帝国将陨落,窃之莫迟疑。利己与自私是弊病……”

“权势与力量却蕴藏之中。”霍温纳赫颤声念道。“邦纳特,你把偷盗与个人创业搞混了。”

“我经常搞混。”赏金猎人平静地承认。

“那你打算跟我合作吗?”

“现在就瓜分北方的土地是不是太早了?难道你不该谨慎行事,等尼弗迦德赢得这场战争再说吗?”

“谨慎行事?别说笑了。战争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打赢战争靠的是钱,帝国有北方人没有。”

“既然说到钱……”

“已经准备好了。”霍温纳赫在桌上的文件里翻找起来,“这是一百弗罗林的银行汇票。这是账款转让合同,有了这张文件,吉索的瓦恩哈根家族给那些盗匪开出的人头悬赏就全归我了。请在这里签字。谢谢。另外要给你一笔利润分成,不过票据还没开好,收银台还在忙活呢。她会带来很大的利润,雷欧。非常大。这座镇子的居民正为无聊和沮丧所苦。”他顿了顿,看向希瑞,“我由衷地希望你没看错人。希望她真能献给我们精彩的表演……我也希望她能跟我们合作,为了我们共同的好处……”

“她可得不到任何好处。”邦纳特漠然地看着希瑞,“这点你很清楚。”

霍温纳赫皱起眉头,露出愤慨的表情。“见鬼,这事不该让她知道!你不该告诉她的!你怎么搞的,雷欧?万一她不配合我们表演,万一她不可靠,那我们怎么办?”

邦纳特的表情毫无变化。“那样的话,”他说,“我们就把她放进竞技场,叫你的牛头犬好好教训她。我没记错的话,它们一直都很可靠,也知道怎么让表演更精彩。”

希瑞沉默良久,不断揉搓破了相的脸颊。

“我终于明白了。”最后她说,“我知道他们想叫我干吗了。我绷紧神经,决定一有机会就逃跑……无论风险有多大。但他们没给我机会。他们把我看得紧紧的。”

维索戈塔沉默不语。

“他们拖着我去了楼下。胖子霍温纳赫的客人就等在那里。全都是怪物!维索戈塔,你说这么多怪物都是打哪儿来的?”

“弱内强食的结果。”

头一个男人又矮又壮。比起人类,他看起来更像半身人,穿着也像半身人——朴素、整洁、色调柔和。第二个男人尽管上了年纪,衣着和体格却像是个当兵的。他佩着一把剑,黑色外套的肩部别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银制胸针,上面刻着一头长有蝠状双翼的龙。另一名女子长着浅色头发,身材苗条,嘴唇纤薄,鼻子略带鹰钩。她那条淡黄绿色的裙子领口开得很低,但这实在不适合她,因为她根本没有乳沟可露,只有又干又皱、仿佛羊皮纸一样的皮肤,脸上还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和美白乳霜。

“这位是出身名门的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霍温纳赫介绍道,“迪克兰·罗斯·爱普·迈克拉德先生,尼弗迦德皇帝陛下帝国后备部队的上尉。克莱蒙特的镇长潘尼奎克。这位是雷欧·邦纳特先生,是我亲戚,也是我多年来的好搭档。”

邦纳特僵硬地鞠了一躬。

“那么这位,就是今天要为我们表演的小盗匪喽?”侯爵夫人用细小的淡蓝色眼珠盯着希瑞。她嗓音沙哑,好像宿醉未醒,还带着挑逗的意味。“要我说,算不上漂亮,但身材不错……我猜这具身体一定……相当优美。”

面对侯爵夫人伸出的手,希瑞转过身去,奋力后退。她怒火中烧,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

“请勿触摸,”邦纳特冷冷地说,“请勿投喂,也请勿激怒她。不听劝告,后果自负。”

“这具身体,”侯爵夫人舔舔嘴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如果绑到床上,那就方便多了。邦纳特先生,你要剥夺我的乐趣吗?侯爵和我都喜欢这样的身体,但如果我们抓了当地的牧羊女和农家女孩,霍温纳赫大人会怪罪我们的。侯爵已经没法再狩猎小孩子了,他跑不了太快。只要他跑起来,胯下的软疳和湿疣就会发作……”

“够了,够了,玛蒂尔达。”霍温纳赫看到邦纳特脸上的厌恶,连忙开口,“我们该去竞技场了。镇长大人刚才说,温沙·因布拉带着卡萨德伊男爵的一队仆从来到了这座小镇,所以我们是时候出发了。”

邦纳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用袖子擦了擦缟玛瑙的桌面,往上面倒了一小堆白色粉末。他拽了拽连着希瑞项圈的锁链。

“你知道怎么吸吧?”

希瑞咬紧牙关。

“用鼻子吸。或用口水沾湿手指,抹在牙龈上。”

“不!”

邦纳特头都不回。“要么你自己来,”他轻声说,“要么我帮你。我会用在场诸位都乐意看到的方式。不光你的鼻子和嘴里有黏膜,小耗子,另外几个特殊的地方也有。我可以叫仆人按住你,让你好好体会一下。”

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发出沙哑的笑声,看着希瑞将颤抖的双手伸向麻药粉。

“特殊的地方!”侯爵夫人舔了舔嘴唇,“是个好点子。我也得找机会试试才行!嘿,小丫头,小心点儿,这可是上等的麻药粉,别洒了!记得给我留点儿!”

这一次,麻药粉的效力比她和耗子们尝过的都要强。用后没多久,令人目眩的欣快感便占据了希瑞的身体,她看到的人影轮廓愈发鲜明,色彩和光亮刺痛了双目,各种气息逗弄着她的鼻子,声音刺耳到无法忍受,一切都虚幻不实,转瞬即逝,就像梦中的景致。她看到了楼梯,看到并闻到了散发着臭味、灰尘覆满的挂毯和壁挂,听到了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粗声粗气的大笑。她看到了庭院,感觉到落在脸上的骤雨,感觉到脖子上项圈的拉扯。她看到一栋高大建筑的木制塔楼,还有挂在门口的一副花哨而可憎的硕大油画,画上描绘的是一只正在啃咬怪物的狗。那怪物像龙又像狮鹫,也可能是双足飞龙。许多人等在入口处。其中一个叫喊起来,打了个手势。

“真恶心!不但令人作呕,而且罪孽深重,霍温纳赫先生!你竟把从前的神殿拿来举办这种不敬神又不人道的可憎活动!野兽也有知觉啊,霍温纳赫先生!它们也有自尊!把它们丢进竞技场相互厮杀,用这种方法赚取金钱、取悦民众,简直与犯罪无异!”

“冷静点,圣人先生!请勿插手私人事务!顺带一提,今天不是野兽互斗。一头野兽都没有!只有人类!”

“那么,请接受我的道歉。”

建筑物内部座无虚席,座椅围成一块圆形竞技场,中间有个挖出来的深坑,那是个直径约有三十尺的圆形场地,由粗糙的立柱和墙壁支撑,场地周围有一圈围栏。臭味和噪音几乎是压倒性的。希瑞再次感觉到项圈的拉扯,然后有人抓住她的腋窝,又有人推了她一把。突然间,她发现自己落到坑底的沙地上。

她落进了竞技场。

最初的反应已然消退,如今麻药粉只能振奋她的精神,强化她的感官能力。希瑞捂住耳朵——圆形竞技场的观众席上,人们正在喊叫和吹口哨,噪音让她无法忍受。她注意到自己的右腕和前臂包裹着硬皮铠甲,这给了她某种程度上的保护。但她想不起自己是何时穿上的。

她听到了仿佛宿醉未醒的熟悉嗓音,看到穿着淡黄绿色裙子的侯爵夫人、尼弗迦德上尉、衣着朴素的镇长、霍温纳赫和邦纳特站在竞技场上方高处的包厢里。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铜锣。

“看啊,乡亲们!今天的竞技场里没有野狼、没有哥布林,也没有安德莱格!今天在竞技场里的,是来自耗子帮、杀人如麻的法尔嘉!请在入口附近的售票处下注!请不要吝惜赌金,各位!这可是除了吃喝之外最好的消遣——在这儿,省钱的人才是输家!”

人群开始咆哮和鼓掌。麻药粉的效力再次浮现,欣快感占据了希瑞的身心,让她的感官能察觉到每一样事物,每一个细节。她听到霍温纳赫嘹亮的大笑,侯爵夫人宿醉般的嗤笑,邦纳特冷酷的低音,那位维护动物的祭司的呼喊,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大喊。她看到环绕场地的立柱上沾着深色的血迹,还有木桩后面散发着恶臭的黑洞。她的目光越过木桩上面的栏杆,看到观众们汗水淋漓的扭曲嘴脸。

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让观众们抬高嗓门,咒骂连连。有一队人挥着武器,挤过人群,却在武装卫兵的人墙前停了下来。她见过其中一人,她还记得那张黝黑的脸,还有那副看起来像是炭笔涂鸦的小胡子。

“温沙·因布拉先生?”霍温纳赫的声音响起,“从吉索来的那位?高贵的卡萨德伊男爵的总管?欢迎,欢迎诸位外国来宾。请马上入席吧,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但请别忘到门口买票!”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霍温纳赫先生!我为公务而来!邦纳特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吗,雷欧?你知道总管大人在说什么吗?”

“我没跟你说笑!我带了十五个人!我们要找法尔嘉!把她交给我们,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激动,因布拉。”霍温纳赫皱起眉头,“但我想给你个忠告,这里不是吉索,也不是你那位男爵大人的地盘。如果你非要大喊大叫、惹是生非,我就只能用鞭子赶你们走了。”

“我无意冒犯,霍温纳赫先生!”温沙·因布拉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法律站在我们这边!邦纳特答应过要把法尔嘉交给卡萨德伊男爵,他亲口保证过。我只想要他履行承诺和义务!”

“雷欧?”霍温纳赫晃了晃脸上的赘肉,“你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吗?”

“我听明白了。我也赞同他的话。”邦纳特站起身,轻蔑地挥挥手,“我不会反驳,也没有异议。女孩就在那儿,你们都看到了。想抓她,尽管去啊。”

温沙·因布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你说什么?”

“女孩就在那儿。”邦纳特朝霍温纳赫使个眼色,“想带她离开,你就尽管去嘛。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悉听尊便。”

“什么?”

“见鬼,你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邦纳特佯装愤怒地大喊道,“哪儿那么多‘什么’?你没长脑子吗?想抓她,随便你!只要你觉得合适,往肉里掺上毒扔给她也行,就像毒野狼一样。至于她吃不吃,那我就管不着了。她看上去并不蠢,对吧?总而言之,因布拉,想带她走,你就给我亲自动手。你大可以跳进竞技场嘛。想要法尔嘉?尽管去抓呀!”

“你想用法尔嘉当鱼饵诱我咬钩,就像用青蛙钓鲶鱼那样?”温沙·因布拉恶狠狠地说,“我可信不过你,邦纳特。我闻得到,鱼饵下面有铁钩的味道!”

“恭喜你,鼻子还真灵,连铁钩都能闻到。”邦纳特站起身,从凳子底下抽出他从法诺带来的剑。他拔剑出鞘,精准地丢进竞技场,剑刃笔直地插进沙子,距希瑞仅两步之遥。“喏,‘铁钩’就在那儿。明明白白,毫无遮掩。我不在乎这个女孩,谁想要她就带她走,只要你办得到。”

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只要你办得到。”她用宿醉般的女低音说道,“因为现在,这个身材优美的小家伙有了把剑。真是精彩,邦纳特先生,我可不想看她手无寸铁地对付这帮暴徒。”

“霍温纳赫先生,”温沙·因布拉双手叉腰,看都不看苗条的女贵族,“这场表演是你主办的,这座竞技场也是你的。告诉我,我们应该遵守谁的规矩?你的,还是邦纳特的?”

“竞技场的规矩是笑声与欢呼。”霍温纳赫晃了晃肚皮和牛头犬似的下巴,“这座竞技场确实属于我,但这里的国王却是掏钱买票的顾客!规则由顾客来定,我们这些商人只能遵守规则——不管顾客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必须满足嘛。”

“顾客?你是说这些人?”温沙·因布拉用手画了个半圈,指着人满为患的观众席,“这些付钱来看表演的人?”

“在商言商嘛。”霍温纳赫说,“既然有人买,那我为何不卖呢?有人愿意花钱看野狼厮杀,看安德莱格和蚁熊互斗,看狗抓兔子,这很奇怪吗,因布拉先生?大家对比赛和表演的需求就像一日三餐——在我看来更胜三餐,今天来这儿的很多人甚至省下了饭钱。可是看啊,他们的眼睛闪闪发光。他们已经等不及要看表演开场了。”

“正因如此,”邦纳特露出恶毒的笑,补充道,“我们至少也要有点竞技精神。所以我给了女孩一把剑。各位观众,你们觉得呢?我做得对吗?”

观众们七嘴八舌表示肯定,声音正如邦纳特预料的一样响亮而欢快。

“卡萨德伊男爵不会喜欢你的做法,霍温纳赫先生。”温沙·因布拉缓缓地说,“我得告诉你,他不会高兴的。为了一个小丫头跟男爵作对,你觉得值吗?”

“在商言商嘛。”霍温纳赫重复一遍,晃了晃下巴,“卡萨德伊男爵也很清楚:他用极低的利息从我这儿借了不少钱,等他再来找我借,我们就得好好谈谈了。不过嘛,区区一个外国男爵也想干涉我的私人事务吗?赌金已经押下,观众也买了入场券,竞技场的沙地必须洒下鲜血。”

“必须?”温沙·因布拉咆哮道,“见鬼去吧!我可以让你的竞技场再见不着一丝血!我可以直接离开,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下次流血的就是你们自己了!光是想想要给这些下等人提供娱乐,我就想吐!”

“叫他滚!”人群里突然传来个声音,是个身穿马皮外套的大块头,“既然他想吐,那就叫他滚。我不介意。听说谁能拿下耗子帮,谁就能拿到赏金。我这就下场办了她。”

“滚蛋!门都没有!”因布拉的一名手下喊道。他个头不算太高,但肌肉发达,体格健硕。他的头发浓密蓬乱,胡乱扎成一条脏兮兮的辫子。“是我们先来的!对不对啊,伙计们?”

“这还用说!”另一名手下赞同,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子。“第一次机会是我们的!你就别在名誉方面这么敏感啦,温沙!让下等人看看又咋了?法尔嘉就在竞技场里,我们只要带走她就好。就算这些下等人把眼睛瞪得再大,我们也不用在乎!”

“而且我们还能捞一票!”第三个手下尖叫道,他穿着鲜艳的紫红色紧身上衣,“保证公平,对吗,霍温纳赫先生?这里最适合看表演了!再说还有赏金可拿!”

霍温纳赫露出欢快的笑容,自豪而威严地点点头,脸上的赘肉晃个不停。

“那么,”山羊胡问,“赔率是多少?”

“目前来说,”商人笑着说,“还没到给结果下注的时候!但有人赌你们压根儿就不敢进场,赔率是三赔一。”

“就是!”马皮外套大吼,“我也要下注!我准备好了!”

“滚开!”脏辫子吼了回去,“是我们先来的,第一次机会归我们。来啊,我们还等什么?”

“我们是能上多少上多少?”紫红上衣正了正腰带,“还是一个一个上?”

“啥?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衣着朴素的镇长也吼了起来,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他的嗓音像牛一样雄壮,跟他的体格完全不相称。“你们还想十个打一个?那你们想不想骑马呀?再来辆战车?要不你们去武器库瞧瞧,推一辆投石车来,远距离朝那女孩丢石头?好不好啊?”

“行了,行了。”邦纳特插嘴道,刚才他一直在跟霍温纳赫小声嘀咕,“既要公平,还得有趣。你们可以一次上两个人。也就是二对一。”

“不过赏金是不会加倍的!”霍温纳赫警告道,“如果上两个人,赏金你们就只能自己分了。”

“干吗要两个人?干吗要二对一?”脏辫子猛地把头发甩向身后,“伙计们,你们就不觉得丢人?她只是个小丫头!呸!退后,我自己上。看我怎么修理她!”

“我要活的法尔嘉!”温沙·因布拉出言反对,“让厮杀和决斗都见鬼去!我才不在乎邦纳特的表演,我只要那个女孩!你们两个一起。你和斯塔夫罗,把她给我弄出来。”

“叫我跟人联手?”斯塔夫罗,也就是留山羊胡的男人说道,“对付这么个皮包骨的小东西?简直是侮辱。”

“男爵大人会用一枚弗罗林补偿你的侮辱,但你必须把她活着拖出来!”

“男爵大人真是个小气鬼。”霍温纳赫大笑,肚皮和牛头犬似的下巴抖个不停,“他既没有娱乐精神,也拿不出像样的奖赏!但我支持这场比试,所以我会提高赏金。独自踏入竞技场,还能自己走出来的人,我会用这只手,从这个口袋里掏出赏钱,亲自奉上——不止二十,而是三十弗罗林。”

“那还等什么?”斯塔夫罗尖叫道,“我先上!”

“等等,”小个子镇长用打雷般的嗓音喊道,“那丫头只穿了一件薄布衣!所以你也得脱掉皮甲。为了公平!”

“愿瘟疫带走你们!”斯塔夫罗解开镶钉外套,脱掉衬衣。他赤裸上身,瘦削的身子长满汗毛。“愿瘟疫带走你们,连同你们该死的娱乐精神!我就光膀子上好了!喂!我用不用连裤子也脱了?”

“脱,内裤也脱了!”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挑逗地喊道,“让我们瞧瞧你是不是个只会动嘴的男人!”

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赤裸上身的斯塔夫罗走近竞技场,一条腿跨过栏杆,谨慎地面对希瑞。希瑞手臂交叉,捂着胸口。她甚至没朝插在沙地上的剑走去。斯塔夫罗犹豫起来。

“别这样。”希瑞轻声说,“别逼我……别碰我。”

“无意冒犯,小姑娘。”斯塔夫罗跳过栏杆,“我跟你无冤无仇。但在商言商……”

他的话没能说完,希瑞已经将“雨燕”——这是她在脑海里对这把侏儒古威希尔剑的称呼——握在手中,逼近他面前。她用了一套几乎注定失败的简单虚招,名叫“三小步”,但斯塔夫罗却中计了。他后退一步,本能地抬起剑,同时也成了待宰羔羊:他背靠着竞技场的围栏,“雨燕”的剑尖距他的鼻子只有一寸之遥。

“这套技巧,”在响亮的欢呼与喝彩声中,邦纳特对侯爵夫人解释道,“合称‘三小步’,佯攻,突刺。真没意思,我还指望那丫头使些更复杂的招数呢。不过你得承认,如果她真想杀人,那家伙已经没命了。”

“杀了他!杀了他!”人群呼喊起来,朝镇长和霍温纳赫比出拇指冲下的手势。斯塔夫罗的面孔血色尽褪,脸颊上的疙瘩和痘疤清晰可见。

“我说了,别逼我。”希瑞嘶声道,“我不想杀你!好在你也没碰我。所以,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她后退几步,转过身,垂下手里的剑,抬头看向观众席。“你们拿我当玩具?”她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你们想强迫我战斗并杀人?你们强迫不了我。我不会打的!”

“听到了吗,因布拉?”邦纳特讽刺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这可是百无一害的纯利!她不会打的。你可以进去,把她活着拖出竞技场,然后献给卡萨德伊男爵,让他赏识你。你可以轻轻松松带走她!连武器都不用拿!”

温沙·因布拉吐了口唾沫。斯塔夫罗的后背依然贴着围栏,他呼吸粗重,攥紧了手里的剑。

邦纳特笑了。“不过呢,因布拉,我敢用全部身家跟你打赌,你抓不住她。”

斯塔夫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他看来,背对他的女孩显得心神恍惚。他发出带着愤怒、耻辱与憎恨的咆哮。他忍不下去了。他发起了进攻,迅速而又背信弃义的进攻。

观众没看清她是如何躲闪并还击的。他们只看到斯塔夫罗扑向法尔嘉,然后像芭蕾舞者一样跳了起来——他甚至做了个芭蕾舞的动作——向前跌落沙地,沙子立刻被他的鲜血染红。

“发自本能的动作!”邦纳特的嗓音盖过观众的呼喊,“完全是下意识反应!霍温纳赫,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现在明白了吧,你用不上你的牛头犬了!”

“真是一出精彩又有赚头的戏码。”霍温纳赫的眼神写满欣喜。

斯塔夫罗用双臂撑起身体,颤抖着晃了晃脑袋,大叫一声,然后倒吸一口气,吐出一口血,重新倒回到沙地上。

“这一招又叫什么,邦纳特先生?”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同时淫荡地蹭着膝盖。

“这叫即兴表演。”回答侯爵夫人的问题时,邦纳特露齿而笑,“美丽又充满创意、发自本能的即兴表演。我知道有个地方会教人这种即兴式的腹部刺击。我敢打赌,我们的小女士知道那个地方。我也知道她是谁。”

“别逼我!”希瑞用骇人的语气喊道,“我不会就范的!听到了吗?我不会!”

“这女人真是个地狱饿鬼!”紫红上衣灵巧地跳过栏杆,绕起圈子,试图分散希瑞的注意力,不让她注意到同样跳进场地的脏辫子。马皮外套也跟在脏辫子身后跳了进去。

“不公平!”潘尼奎克镇长喊道,观众们也发声附和,“三对一!不公平!”

邦纳特笑了。侯爵夫人舔舔嘴唇,蹭腿的动作更剧烈了。

三人的计划很简单——迫使女孩退到围栏边,两人封堵她的进攻,第三人趁机杀死她。但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理由很简单。女孩没有后退,而是发起了进攻。

她用单足旋转的舞步穿过他们中间,动作流畅得仿佛脚不沾地。穿过的一刹那,她用剑砍中了脏辫子的颈动脉,后者应声栽倒。这一剑如此轻巧,甚至没能影响到她的节奏。她的动作优雅而迅速,在旋转结束之前,脏辫子的脖子甚至没溅出一滴血。她身后的紫红上衣想砍她的脖子,但这阴险的一击却被剑挡了下来。希瑞弯腰,转身,跳起,用双手挥出一剑,并借着腰部的动作加强力道。深色的侏儒剑仿佛一柄剃刀,伴着破空声劈开了对方的腹部。紫红上衣哀号一声,倒在沙地上,缩起身子。马皮外套挪近几步,也跳了起来,想砍断女孩的喉咙。她扭动身体,动作流畅地转过身,用剑身中部劈开了他的面孔,包括一只眼睛、鼻子、嘴巴以及下巴。

观众大吼起来,吹起口哨,连连跺脚。德-奈蒙斯·尤瓦侯爵夫人将双手夹在绷紧的两腿之间,舔着自己濡湿的嘴唇,用女低音发出紧张的淫笑。尼弗迦德后备部队的上尉脸色白得像牛皮纸。有个女人想用双手捂住她孩子的眼睛,那孩子却奋力挣扎。坐在前排的一个灰发老头把脑袋埋进膝盖,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

马皮外套双手掩面,大声号啕,指头下面渗出混了黏液与唾沫的鲜血。紫红上衣像家猪一样打滚、尖叫。脏辫子试图爬上围栏,但鲜血随着他的心跳不时喷出,将围栏染得又湿又滑。

“救——命——!”紫红上衣疯狂地按住自己不停外涌的内脏,“伙计们——!救——命——!”

“救……救……我……”马皮外套大口喷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观众们有节奏地跺脚,高声喊道。刚刚还在呕吐的老头站起身,朝栏杆踢了一脚。

“我敢拿全部身家打赌,”邦纳特讽刺的低音穿透了噪音,“没人敢再踏进竞技场。全部身家,因布拉!哦,再加点儿也行!”

“杀了他们!”怒吼、跺脚、鼓掌声响彻不停,“杀了他们!”

“小姐!”温沙·因布拉大喊一声,朝自己的手下挥挥手,“请让我们把伤员抬出来!让我们进竞技场,在他们失血过多之前带走他们!发发慈悲吧,年轻的女士!”

“慈悲?”希瑞重复一遍,自觉肾上腺素不断涌出。她回忆起从前的训练,用力深呼吸几下,压下了那股冲动。

“进来抬走他们吧。”她说,“但不许带武器。他们也是人。至少曾经是。”

“不行!”观众齐声高喊,“杀!杀!”

“你们这群恶毒的禽兽!”希瑞转过身,目光扫过看台和长凳,“不识抬举的猪猡!你们这群无赖!肮脏的杂种!你们想要血?那就来呀!下来——到这儿来品尝吧!趁血还没干!禽兽!吸血鬼!”

侯爵夫人呻吟一声,颤抖着翻起白眼,无力地靠在邦纳特身上,双手依然夹在两腿中间。邦纳特皱了皱眉头,用尽可能得体的动作推开她。观众们咆哮起来。有人把吃了一半的香肠丢进竞技场,还有人丢出一只靴子。有人甚至朝希瑞丢了根黄瓜,她用剑将黄瓜在空中一分为二,引来更加响亮的倒彩。

温沙·因布拉的手下抬起紫红上衣和马皮外套。搬起紫红上衣时,他发出一声号叫。马皮外套昏了过去。脏辫子和斯塔夫罗已生机全无。希瑞在竞技场里退到尽可能远处,因布拉的手下也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温沙·因布拉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眯起双眼看着希瑞,一只手按住剑柄——踏入竞技场时,他曾发誓绝不会拔出自己的长剑。

“不。”她几乎嘴唇都不动地警告他,“我不想再杀人。拜托。”

因布拉脸色发白。观众们在跺脚、咆哮和呼喊。

“别听她的。”邦纳特的喊声盖过了噪音,“拔剑吧!不然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是个尿裤子的胆小鬼!从阿尔巴到雅鲁加,所有人都会知道,温沙·因布拉被一个小女孩吓得夹着尾巴逃跑了!”

因布拉的剑从剑鞘里滑出一寸。“不。”希瑞说道。剑又收了回去。

“懦夫!”人群里有个声音喊道,“懦夫!没种!”

因布拉板着脸走向竞技场边缘。他前方的地上躺着两名同伴,他们曾向她出手,现在则连手指都已僵硬。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你应该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命运了,小丫头。”他轻声说道,“你应该明白雷欧·邦纳特是什么样的人了。你应该知道雷欧·邦纳特能干出什么事,知道什么事能让他兴奋。还会有人踏进竞技场跟你厮杀,你会为愉悦这帮猪猡和人渣而杀人,甚至更糟。等到连杀人都没法再取悦他们,等到邦纳特厌倦了你的表演,他会杀了你。他会把更多人赶进竞技场,让你应接不暇。他会叫人突然袭击,或者放狗把你撕碎,而这帮下等人会闻着血味喝彩,直到你在肮脏的沙地上流干每一滴血,就像你今天对他们所做的一样。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虽说有些奇怪,但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涂釉的衣领上那枚小巧的别针。

一只在黑色方格里人立而起的银色独角兽。

独角兽。

希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剑刃。

突然间,周围鸦雀无声。

“伟大日轮在上,”一直保持沉默的迪克兰·罗斯·爱普·迈克拉德,尼弗迦德后备部队的上尉突然喊道,“不。别这么做,小丫头。ne tuv&039;en e&039;ss, ned!”

希瑞咽了口口水,缓缓转动手腕,将剑柄对着沙地。她弯下腰,右手扶着剑身,剑尖不偏不倚地指向自己的左胸骨。剑刃刺穿了她的衣服。

只要别哭出来就好 ,希瑞将身体更加贴近剑尖。别哭出来就好,我不能哭,也不想哭。只要猛地一刺,一切就结束了……

“你办不到的。”寂静中传来邦纳特的声音,“你办不到,女猎魔人。在凯尔·莫罕,他们教过你杀人,所以你杀人的动作像机械般精准。这些都出自本能。但要杀死自己,你需要个性、力量、决心和勇气。可惜他们没教过你这些。”

“如你所见,他说得对。”希瑞不情不愿地承认,“我没能办到。”

维索戈塔沉默不语。他手里拿着一块麝鼠皮,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久到几乎忘记那块毛皮的存在。

“我退缩了。我是个懦夫。而且我付出了代价,就像每个懦夫一样。痛苦、羞愧、令人作呕的屈服,还有强烈的自我厌恶……”

维索戈塔还是没出声。

如果有人趁着夜色悄悄溜到这座房顶凹陷的小屋前,透过窗扇的缝隙向内窥探,那么,借着黯淡的光线,他们会看到一个灰白胡须的老人和一个银色头发的女孩坐在壁炉前。他们会看到,这两人都沉默地注视着壁炉里深红色的木炭。

但这一切无人得见。这座房顶爬满苔藓的小屋深藏在迷雾与阴霾间,又坐落于佩雷拉特沼泽无边无际的芦苇丛中。这里,没人敢来。

(1) 译注:下文的心灵传动。

(2) 译注:这里的“海得”与下文的“友克”,都是西方古时的土地测量单位。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圣书·创世纪·九章六节》

许多活着的人都该死,一些死了的人却该活,你能把命还给他们吗?若是不能,就别急着断人生死吧。即便是极有智慧的人,也不能洞悉万物的结局。

——jrr托尔金

的确,要将断头台上流下的鲜血称之为正义,只有无比自豪、又无比盲目的人才办得到。

——科沃的维索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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