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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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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开通往奈维山谷的道路,改走捷径,穿过群山,在路况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加快速度。这条小径崎岖狭窄,周围满是奇形怪状的岩石,色彩各异的苔藓和地衣覆盖着石面。他们在两面垂直的山崖间穿行,时而看到或大或小的瀑布。他们骑马穿过峡谷和溪谷,越过横跨裂口的小桥,急流在下方远处泛起白色的泡沫。

棱角分明的戈尔贡山似乎就高耸在头顶,但他们看不到魔鬼山峰的最高点——覆盖天空的云朵和雾气将其彻底遮住了。这里是典型的山脉气候,仅仅几个钟头,天气就会变坏,下起令人恼火的毛毛雨。

等到夜晚降临,三人用急切的目光寻找牧人的小屋、废弃的羊圈,哪怕是个山洞也好,只要能让他们躲雨和过夜就行。

“雨好像停了。”安古蓝的语气满怀希望,“现在只是积水从屋顶的破洞滴下来而已。到了明天,只要运气好,我们就能赶到贝哈文,在镇子附近找间畜棚或者谷仓过夜。”

“我们不骑马进城吗?”

“绝对不行。骑马的陌生人太打眼。夜莺在城里有很多眼线。”

“但我们的计划就是拿自己当饵……”

“不行。”她打断道,“这计划很烂。我们一起行动只会惹人怀疑。夜莺是条狡猾的狗,我被捕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他耳中了。如果夜莺有所猜疑,那个半精灵也会知道。”

“那你的建议是?”

“我们绕过镇子,去东边的杉斯雷托谷口。那边有几座铁矿,我有个朋友在其中一个矿井里。我们去拜访他一下。谁知道呢,如果运气好,走这一趟肯定不冤。”

“你能说得再清楚点吗?”

“等明天,到了矿井再说。现在说会招来霉运的。”

卡西尔将几根桦木枝丢进火堆。雨已下了一整天,别的木材根本没法燃烧。但桦木枝尽管沾满雨水,却在发出几声“嗞啦”后,随即燃起猛烈的蓝色火焰。

“安古蓝,你是哪里人?”

“辛特拉人。那是个海边王国,就在雅鲁加河口。”

“我知道辛特拉在哪儿。”

“既然知道这么多,还问我干吗?你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这么说吧,是有一点儿。”

他们沉默不语。火堆噼啪作响。

“我母亲,”安古蓝盯着火焰,终于开口,“是辛特拉的贵族,出身高贵。她的家族纹章上有只猫鼬。我很想拿给你看——我母亲给了我一条刻着那只蠢动物的吊坠——可我赌骰子把它输掉了……反正那个狗屎一样的家族也抛弃了我,据说因为我母亲跟平民有染——大概是个马夫——也就是说,我是个私生子,是家族的耻辱、荣誉的污点。所以他们把我送到某个关系很远的姻亲那里,那家人可没什么画着猫啊狗啊的纹章,不过他们对我不坏。他们送我上学,最重要的是很少打我……虽然他们总提醒我别忘记自己的身份:我是个在树丛里出生的野种。在我小的时候,母亲来看过我三四回,以后就再也没来了。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即便这样……”

“你怎么会与罪犯为伍的?”

“你这语气就像法官在审犯人。”她吸了口气,面孔滑稽地皱成一团,“与罪犯为伍?嘁!偏离了正道?呸!”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翻了翻外套,拿出一样猎魔人没怎么见过的东西。

“那个独眼福尔科,”她含混不清地说着,急切地将少许粉末涂在牙龈上,又用鼻子吸了少许,“终究是个体面人。他把别的东西都拿走了,但给我留下了这个。猎魔人,要来点儿吗?”

“不。我希望你也别碰。”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卡西尔?”

“我从不碰麻药粉。”

“我居然碰上了两个正人君子。”她摇摇头,“你们是不是打算对我说教一番,再告诉我这玩意儿会叫我眼瞎、耳聋和秃顶?说我以后生的孩子都是弱智?”

“闭嘴,安古蓝。把你的故事讲完。”

女孩打个响亮的喷嚏。“好吧,如你所愿。说到哪儿了……啊哈。后来战争爆发了,你也知道尼弗迦德人都是什么德性。我亲戚失去了所有财产,不得不背井离乡。他自己就有三个孩子,再没余力养活我了,于是就给我找了个新家。那个新家由某间神殿的祭司们管理,说起来还挺有趣的。那是间窑子,或者叫妓院,专门招待喜欢肤白体柔的小雏儿的客人,你明白吧?就是小女孩。小男孩也有。可我到那儿的时候,年纪已经太大了,没有人喜欢我……”

令人意外的是,她涨红了脸。就算在火光的晕染下,那抹红色也颇为显眼。“几乎没有。”她又补上一句。

“你当时几岁?”

“十五。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和五个男孩,他们跟我的年纪相仿,有的稍大一些。我们全体达成一致。我们都听过道上的传说和故事,知道狂人德艾、黑巴特,还有卡西尼兄弟……我们向往道上的自由,向往盗匪的快乐生活!于是我们对自己说:干吗留在这种地方,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还得向那些恶心变态卖屁股……”

“注意用词,安古蓝。你要知道,说太多脏话有害健康。”

女孩清了清嗓子,朝火堆吐了口痰。“你还真是道德楷模啊!好吧,我直接说重点,因为我不怎么喜欢说话。我们偷了厨房的刀——用磨刀石和皮带打磨之后,足够我们用了。我们拆下椅子腿当木棒。我们还需要马和钱,所以一直等到两个无赖光顾——他们是常客,年纪起码有四十岁了。他们来到妓院,坐下喝了点葡萄酒,然后等着祭司像往常那样,把他们选中的女孩绑在特制的家具上……不过那天他们没操成她!”

“安古蓝!”

“好吧,好吧。简而言之,我们宰了那两个老无赖,顺便还杀了三个祭司和一个马童——那家伙没逃跑,反而跑去保护马匹。神殿守卫不肯交出大门钥匙,于是我们点着了守卫室,但饶了他一命,因为那时的世道还不算太坏,我们也一向与人为善。然后我们就当了强盗,境遇时好时坏,有时抢劫,有时卖点赃物过活。我们时常陷入疲倦或饥饿的境地,哈,饥饿的情况更多些。凡是地上爬的、能抓到的,我全都吃过。至于会飞的,我吃过一个孩子的风筝,因为上面的黏胶是用面粉做的。”

她顿了顿,用力甩甩亮稻草色的头发。

“那都是过去时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跟我出逃的伙伴没一个活下来。最后两个,欧文和亚伯,几天前被福尔科大人的士兵干掉了。亚伯和我一样弃剑投降,但还是被他们砍了头。不过他们饶了我一命,你别以为这是出于善意。他们把我按到地上,强迫我分开双腿,这时有个军官跑来,搅了他们的乐子。然后你来了,帮我逃脱了绞架……”

她停顿片刻。

“猎魔人?”

“我在听。”

“我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只要你想……”

“什么?”

“我去看看马。”卡西尔赶忙说道。他站起身,裹上外套。“瞧瞧它们的蹄子有没有受伤……”

女孩打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然后清清嗓子。

“别说了,安古蓝。”猎魔人警告她。他的心情很不好,既纠结又难过。“一个字也别说了!”

她又清了清嗓子。“你真不想要我?一点儿也不想?”

“米尔瓦已经让你尝过皮带的滋味了,你这流鼻涕小鬼。再不闭嘴,我让你尝尝第二回。”

“好吧,我不说了。”

“好姑娘。”

山坡上满是矮小扭曲的松木,坑洞随处可见,洞上铺着木板,并以栈桥、绳梯和脚手架连接。有通道从坑洞里延伸出来,洞口用交叉的木杆作为支撑。其中几条通道间,有人忙碌地推着货车与独轮手推车进进出出,将车里的东西——乍一看像是混着石头的烂泥——倾倒进通道尽头的水槽,再从那里汇入一连串各自分离的小型水槽。木制水槽间不断有水流过,嘈杂声不绝于耳。这水是从树木繁茂的山上,用木架搭起的管道引来的,似乎将一直淌下断崖。

安古蓝下了马,示意杰洛特和卡西尔也照做。他们把马系在围栏上,艰难地穿过漏水的管道和排水沟旁的泥泞地面,朝一栋屋子走去。

“铁矿石就在这里冲洗。”安古蓝指了指,“矿石出自那个矿井的隧道。他们在那边给料,倒进水槽,用溪水冲洗。矿石会沉淀在筛子里,与杂质分离。贝哈文周围有好多类似的矿井和筛矿营地。矿石会被运到树木茂盛的山谷,比如马格·图加,因为熔炼需要用到木材……”

“多谢你的讲解,”杰洛特阴沉着脸打断她的话,“我这辈子去过好几座矿井,知道熔炼需要用到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目的是为找一个熟人谈谈。他是一个矿坑的工头。跟我来吧。哈,找到他了!就在那儿,那栋木工小屋旁边。来吧。”

“你说那个矮人?”

“对,他叫戈兰·德罗兹戴克。我说过的,他是……”

“矿坑的工头。你说过了。可你没说为什么要找他谈谈。”

“瞧瞧你们的靴子。”

杰洛特和卡西尔依言看向靴子,上面粘满了略带红色的泥巴。“你们要找的半精灵跟夜莺见面时,”没等他们回应,安古蓝就给出了答案,“鞋子上就粘着同样泛红的泥巴。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那个矮人呢?”

“你们一句话也不要说,最好一直保持沉默。要板着脸。记住,你俩都是狠角色,不爱废话,只爱打人。”

他们穿过营地,途中没遇到任何阻碍。有些矿工看到他们,立刻转过头去,另一些则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挡住他们去路的人都忙不迭地让开。杰洛特能猜到原因:他的脸依然肿着,卡西尔也是满脸瘀青、抓伤和擦伤——这都是那场斗殴与被米尔瓦痛打留下的明显痕迹。所以他俩看着就像爱打架的恶徒,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打。

安古蓝的朋友——一位大胡子上沾着油漆的矮人——就站在木工小屋旁边,在一块像是黑板的东西上涂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两块抛过光的木板。他注意到他们一行三人,于是放下手里的刷子,把油漆桶挪到一旁,垂下浓眉,瞪着眼睛打量来者。他的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安古蓝?”

“你好啊,德罗兹戴克。”

“是你吗?”矮人张大了嘴巴,“真的是你?”

“不,不是我。我是刚刚复活的先知。别问这么傻的问题,戈兰,你也该稍微学聪明点儿了。”

“别开玩笑了,金发妞儿。俺咋能料到还能再见到你?莫莱斯林五天前来过,说你被官兵抓了,在莱德布鲁尼被钉上了木桩。他还发誓说是真的!”

“哦,那敢情好。”女孩耸耸肩,“等莫莱斯林跟你借钱并发誓一定会还的时候,你就知道他的誓言有多少价值了。”

“这俺早就知道。”矮人飞快地眨眨眼睛,像兔子似的抽了抽鼻子,“就算俺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俺也不会借他一个子儿。不过你还活着,真让俺高兴。哈,要是你也打算还清欠俺的账,俺就更高兴了!”

“也许吧,谁知道呢?”

“金发妞儿,这两位又是谁呢?”

“我的好朋友。”

“长成这样?好嘛……诸神要领你们去哪儿呢?”

“跟往常一样,领入歧途呗。”她没理会猎魔人威胁的眼神,取出一小撮麻药粉,吸进鼻子,再把剩下的抹到牙龈上。“戈兰,要来点儿吗?”

“好哇。”矮人伸手接过一撮麻药粉,贴近鼻子。

“说实话,”女孩续道,“我也许会去贝哈文。你知道夜莺和他的汉萨在哪儿吗?”

戈兰·德罗兹戴克昂起头。“你,金发妞儿,最好别挡夜莺的路。据说他很生你的气,气得就像冬天被人吵醒的狼獾。”

“啥?他不都听说我被钉上尖桩了吗?还有两匹马拽着我的腿呢!难道他就不觉得难过?没为我流几滴眼泪?”

“完全没有。听说他只讲了这么一句:这下安古蓝得到应有的报应了——屁眼里插了根棍子。”

“呵,是够难听的。真是个粗鲁的杂种。用福尔科总督的话说,就是‘社会的渣滓’。要我说,应该是‘阴沟里的渣滓’!”

“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金发妞儿,也别在贝哈文附近逗留,还是早点儿绕过去为好。如果你们非得进城,那就化化装……”

“老人家咳嗽还用你教,戈兰?”

“俺哪敢?”

“听好了,矮人。”安古蓝一脚踩在通往木工小屋的台阶上。“我要问你个问题。别急着回答,开口之前好好想想。”

“问吧。”

“你最近是不是碰巧遇见了一个半精灵?是个生面孔,不是本地人。”

戈兰·德罗兹戴克吸了口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用手腕擦擦鼻子。“你说半精灵?什么半精灵?”

“别装傻,德罗兹戴克。就是给夜莺派活儿的那个,让他解决某个人,某个猎魔人……”

“猎魔人?”戈兰·德罗兹戴克笑了笑,拿起地上的木板,“真没想到!说实话,俺们也在找猎魔人——所以俺才写了这些告示,准备挂到周围去。瞧这儿:征募猎魔人,报酬优渥,包吃包住,细节请咨询小巴贝特矿井的工头。‘细节’这词咋写来着?‘细’还是‘系’?”

“你就写‘详情’吧。矿井干吗要征募猎魔人?”

“这还用问?除了怪物还能有啥原因?”

“什么怪物?”

“比如敲击怪,还有须岩怪。矿井底层简直到处都是。”

安古蓝瞥了眼杰洛特。后者点点头,表明他知道那是些什么怪物,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咳嗽一声,示意她说回正题。

“好吧,说回正题。”女孩立刻明白过来,“你对那个半精灵了解多少?”

“俺不认识什么半精灵。”

“我说过了,好好想想。”

“俺好好想过了。”戈兰·德罗兹戴克狡猾地瞥她一眼,“俺觉得,知道这种事恐怕不划算。”

“你是说……?”

“俺的意思是,现在不太平。这地界不太平,世道也不太平。匪帮、尼弗迦德人、‘北方之箱自由军’……还有不少外来人,以及半精灵。每个都喜欢惹麻烦……”

“所以……?”安古蓝皱了皱鼻子。

“俺的意思是,你欠俺钱,金发妞儿,可你不但不还,还想债上加债。这是笔数目不小的债呢——因为你的问题很可能导致俺的脑袋挨上一家伙,不是拳头,而是铁镐。俺知道又有什么好处?就算俺知道半精灵的事,有人付钱给俺吗?会有人报答俺吗?看来这事儿只有风险,没有回报……”

杰洛特听够了。谈话的内容让他厌烦,对方说话的方式和暗藏的套路更是令他不快。他一把揪住矮人的胡子,把他拽向自己,然后用力推开。戈兰·德罗兹戴克被油漆桶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猎魔人朝他扑去,用一只膝盖顶住他的胸口,掏出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的报酬,”他咆哮道,“就是你能保住这条命。快说。”

戈兰仓皇四顾,目光从矿洞转向通道。

“说,”杰洛特重复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然我就割开你的喉咙,让你流血过多之前先被自己的血淹死……”

“里阿尔托……”矮人呻吟道,“他在里阿尔托矿场……”

里阿尔托和小巴贝特的差别其实并不大,安古蓝、杰洛特和卡西尔经过的其他矿井和露天矿坑也都差不多——春之宣告、阿尔特兹、纽厄兹、四月愚人、杜辛尼拉、共同事业、欢乐洞……每个矿坑都忙碌无比,从隧道里挖出的矿石都要倒进洗矿槽,经筛网过滤。所有矿坑外都堆满了独特的红色泥巴。

里阿尔托是位于峰顶的一座大型铁矿。矿工们削去峰顶,开出一座露天矿坑,筛矿营地则在山腰处开凿出来的阶地上。在通道入口附近,一片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山坡上,他们能看到水槽、筛子、排水沟和其他采矿设施。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村落:有木头小屋,有用树皮当屋顶的仓库,还有简陋的小棚子。

“这里没有我的熟人。”女孩把缰绳系到一根栅栏上,“但我们可以找个工头谈谈。杰洛特,可以的话,请你不要马上抓住他的领子,用刀子威胁他。君子动口……”

“老人家咳嗽还用你教,安古蓝?”

他们没再废话,但也没来得及走进貌似工头小屋的建筑物。在一片停有许多矿石货车的小广场上,他们遇上了五名骑手。

“哦,该死。”安古蓝说,“真该死。瞧瞧这风把谁吹来了。”

“他们是谁?”

“夜莺的手下,来收保护费的。他们看到我了,他们认出我了……真见鬼!这下我们死定了……”

“你能蒙混过关吗?”卡西尔低声问。

“我想不能。”

“为什么?”

“我逃跑时顺了夜莺的钱,他们不会原谅我的……不过我可以试试。你们安静等着,睁大眼睛,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骑手越来越近了。两人在前,一个男人长着灰白长发,身穿狼皮外衣,另一个是个年轻的瘦高男子,留着一脸胡子,似乎是为了遮掩痘疤。他俩看着安古蓝。杰洛特注意到他们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

“金发妞儿。”

“诺沃赛德、伊里尔,你们好。今天天气不错,就是有点下雨。”

灰发男下了马,准确地说,他的右腿流畅地跨过马脖子,然后整个人跳下马鞍。其他人也下了马背。灰发男把缰绳交给伊里尔——就是留胡子的瘦高个儿——自己走上前来。

“好了,”他说,“你这多嘴的小野鹅。看起来你还活得好好的。”

“还在活蹦乱跳呢。”

“爱顶嘴的丑小鬼!我听说你被木桩刺穿了,听说独眼福尔科抓住了你,而你在拷问台上像云雀一样叽叽喳喳,把我们全都供出来了!”

“诺沃赛德,”安古蓝厉声道,“我也听说你妈要人付她四枚铜板,但所有人都只肯给她两个。”

匪徒轻蔑地往她脚上吐了口唾沫。

安古蓝再次抬高嗓门,活像一只发怒的猫。“诺沃赛德,”她双手叉腰,大胆地说道,“我有事要跟夜莺谈谈。”

“有意思。他也有事要跟你谈谈。”

“闭嘴,听我说完。两天前,在离莱德布鲁尼一里远的地方,我这两位朋友解决了一个猎魔人——就是有人雇夜莺去杀的那个。你听懂了吗?”

诺沃赛德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同伴们一眼,正了正手套,用品评的目光看着杰洛特和卡西尔。“你这两位朋友……”他缓缓地重复道,“哈,从外表就看得出,他们绝非善类。你说他们杀了猎魔人?怎么干的?从他背后捅刀子?还是趁他睡着时下的手?”

“细节无关紧要。”安古蓝做个猴子似的鬼脸,“重点在于,那个猎魔人已经死了。我不想惹夜莺生气,也不想抢他的风头。但在商言商嘛,那个半精灵给了你们预付款,用来补偿必要的物资和人力消耗——这笔钱是你们的,我不介意。但尾款,也就是半精灵答应事成后付的那笔,按理说应该属于我。”

“按理说?”

“没错!”安古蓝假装没听懂他讽刺的语气,“因为我们完成了委托,杀死了猎魔人,这点我会向那个半精灵证明。我会拿走属于我的东西,然后远走高飞。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跟夜莺争个长短。北方之箱也容不下我们两个。把这话传达给他吧,诺沃赛德。”

“就这些?”他的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还有几个吻。”安古蓝恶狠狠地说,“你可以替我亲吻他的屁股。”

“我觉得,”诺沃赛德瞥了眼自己的同伴们,大声道,“安古蓝,我应该带你本人去见他。我可以把你拽到他面前,让他跟你好好谈谈,弄清楚每一件事,一并解决所有的问题——半精灵斯奇鲁的委托酬劳应该归谁的问题,你偷他钱的问题,还有北方之箱容不容得下你们两个的问题。这一来,所有问题就能解决了。一劳永逸。”

“还有个小问题,”安古蓝垂下双手,“诺沃赛德,你打算怎么带我去见夜莺?”

“哦!”强盗伸出手来,“当然是先掐住喉咙了!”

杰洛特闪电般地拔出希席尔剑,抵到诺沃赛德的鼻子下面。“我建议你别这么干。”他恶狠狠地说。

诺沃赛德吓了一跳,后退几步,也拔出长剑。伊里尔发出嘶嘶声,从背后的刀鞘里抽出一把短弯刀。其他人也纷纷亮出兵器。

“我建议你们别这么干。”猎魔人说。

诺沃赛德骂了一句,看看自己的同伴。他算数不大好,但也知道五大于三。“上啊!”他尖叫起来,冲向杰洛特,“杀了他们!”

猎魔人的身体旋转半周,避开攻击,刺中对方的鬓角下方。不等诺沃赛德倒下,安古蓝手臂一甩,小刀划过空气,正要举刀攻来的伊里尔脚步一晃,脖子上多了把骨制握柄。他的喉咙血如泉涌,安古蓝跳上前去,一脚踢中他胸口,让他摔倒在地。在此期间,杰洛特砍翻了另一个强盗。卡西尔也猛地挥起尼弗迦德长剑,劈开一个强盗的头颅,落地的头颅活像缺了一角的西瓜。最后一个强盗连忙后退,跳上马背。卡西尔抬起长剑,捏住剑身,像扔标枪一样扔了出去。利剑扎透了那强盗两肩中间。马匹嘶鸣一声,扬起脑袋,然后跪倒在地,在染红的泥地上挣扎不止,踩踏并拖曳着背上依然握住缰绳的尸体。

不到五次心跳的时间,一切已经结束了。

“来人啊!”有人在房屋间喊道,“来人!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军队!叫军队!”另一个矿工一边尖叫,一边驱赶几个目瞪口呆、挡住别人去路的孩童——好像自打时间伊始,每个孩子都爱凑热闹,都爱乱上添乱。

“快去叫军队啊!”

安古蓝拔出小刀,擦拭干净,塞回靴子里。“拜托,别吵了!”她大吼着扫视四周,“你们这帮挖矿的都他妈瞎了?这叫自卫!懂吗?这些罪犯袭击了我们!你们没看到吗?还有,你们不知道他们才是坏蛋吗?好像他们没勒索过你们似的!”

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从仍在抽搐的诺沃赛德的腰带上扯下钱袋,又朝伊里尔弯下腰。

“安古蓝。”

“干吗?”

“住手。”

“为什么?这是战利品!你的钱多到花不完吗?”

“安古蓝……”

“嘿,你们。”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过来一下。”

一栋充当工具仓库的小屋门前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肌肉健壮,留着短发,额骨很低,智力看起来也很低。第三个人——也就是出声叫住他们的人——是个高大英俊的黑发男子。

“我恰好听到了骚动之前你们的对话。”那人说,“我当时不相信你们杀掉了猎魔人,我觉得你们在吹牛。但我现在不怀疑了。过来吧,进屋谈谈。”

安古蓝倒抽一口凉气。她看了看猎魔人,用很难察觉的幅度点点头。

那人是个半精灵。

半精灵斯奇鲁个子很高,超过六尺,黑色长发扎成马尾耷在背后。他的双眼暴露了他的血统——杏仁状的硕大瞳仁,还是猫一样的黄绿色。

“这么说,你们杀了猎魔人,”他恶毒地笑道,“而且比‘夜莺’荷马·斯特拉根动作还快?有意思,有意思。简而言之,我该付你五十弗罗林。这是尾款。也就是说,斯特拉根白拿了五十弗罗林,因为我不大相信他会把钱乖乖吐出来。”

“怎么对付夜莺是我的事。”安古蓝找个板条箱坐下,双腿离地晃荡起来,“跟猎魔人有关的委托是你的事。我们完成了委托。我们,不是夜莺。猎魔人死了,他的三个朋友都死了。委托已经达成了。”

“至少你是这么说的。他死了?”

安古蓝继续摇晃双腿。“等我年纪大了,”她用平时的傲慢语气说道,“我会写下自己的生平,把我平生经历的所有细节都写出来。不过在那之前,你只能等着了,斯奇鲁先生。”

“这么说你很难启齿喽?”混血精灵冷冷地评论道,“你用了什么阴险的手段?”

“你很介意吗?”杰洛特问道。斯奇鲁谨慎地看了看他。

“不。”片刻之后,他回答,“利维亚的猎魔人杰洛特不配有好下场。他是个幼稚的傻瓜加白痴。如果他死得体面又荣光,关于他的传说又该广为流传了。但他不配拥有传说。”

“死就是死,人人都一样。”

“并不总是一样。”半精灵摇摇头,他从始至终都在窥探杰洛特藏在兜帽阴影里的双眼,“我向你保证,并不总是一样。我猜,给出致命一击的人是你。”

杰洛特没答话。他心里涌起一股势不可挡的冲动,想要抓住这个混血精灵的马尾辫,把他摔在地上,逼他吐出所知的一切。他想狠狠踢这个半精灵,踢到他连一颗牙都不剩。但他忍住了。理性之声告诉他,安古蓝的办法更胜一筹。

“随便吧,”斯奇鲁放弃了徒劳的等待,“我不会强迫你们报告详细的过程。你们不愿意说,所以很明显,当时的情形并不值得夸口。当然了,除非你们保持沉默是出于截然不同的理由……比如,什么也没发生。你们可有证据证明猎魔人真死了?”

“猎魔人死掉之后,我们砍了他的右手。”安古蓝镇定地回答,“不过后来被一只浣熊偷走吃掉了。”

“但我们不光拿走了他的右手。”杰洛特在衬衣里缓缓摸索几下,掏出他的狼头徽章,“猎魔人的脖子上还戴着这个。”

“请拿给我。”

杰洛特没犹豫太久。

半精灵用手掂量一下徽章。“这下我相信了。”他慢吞吞地说,“这件饰品散发出强大的魔力。只有猎魔人才有这东西。”

“而且猎魔人,”安古蓝总结道,“就算性命攸关也不会放弃它。这是确凿无疑的证据。好了,亲爱的大人,请把报酬放到桌上吧。”

斯奇鲁小心翼翼地收起徽章,从口袋里拿出一捆纸,放到桌上,用手抚平。“请吧。”

安古蓝跳下板条箱,走上前去,夸张地扭动屁股,朝桌子俯下身。这时,斯奇鲁飞快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按在桌上,用一把刀子抵住她的喉咙。女孩甚至连叫喊都来不及。

杰洛特和卡西尔拔出长剑,但为时已晚。

半精灵的同伴——两个额骨很低的肌肉男——已将铁钩握在手中,毫不迟疑地走上近前。

“把剑放到地上。”斯奇鲁恶狠狠地说,“两把剑都放地上。要不然,我就帮这丫头把嘴巴开大点儿。”

“不要……”安古蓝开口道,但话没说完就转成尖叫。半精灵狠狠扯住她的头发,匕首划过她的皮肤,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女孩脖颈处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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