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牢门开启又关闭,发出响亮的哐当声,将斯卡拉姐妹中的妹妹从熟睡中唤醒。她姐姐坐在桌边,正在刮碗底的最后一口麦片粥。
“出庭还顺利吧,肯娜?”
又名“肯娜”的乔安娜·瑟尔伯尼一言不发,坐在床上,双肘撑着膝盖,双手按住额头。
小斯卡拉打个呵欠,又打了个响嗝,放了个响屁。对面的床上,柯霍特含糊地嘟囔一句什么,翻了个身。他生气的原因是肯娜、斯卡拉姐妹,外加全世界。
在一般的牢房里,犯人通常会按性别分开关押,但在军事要塞不行。当年,费格斯·瓦·恩瑞斯皇帝颁布了解放女性的法令,宣布女性在帝国军队中拥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并要求在所有场所、所有方面都实行男女平等,不允许任何例外,或让任何一方享有特权。从那以后,军事要塞的牢房就变成了男女混用。
“所以呢?”大斯卡拉问道,“他们会放了你吗?”
“这就是所谓的正义,”肯娜依然双手抱头,语带苦涩,“他们不绞死我就算我走运了。见鬼!我说的全是实话,什么都没隐瞒——好吧,几乎没有隐瞒。可那些杂种从一开始就当我是疯子,说我是不值得信任的犯罪分子,最后还指控我参与密谋,打算造反……”
“造反?”大斯卡拉不懂装懂地摇摇头,“如果跟造反有关,那你就完蛋了,肯娜。”
“说得好像我不知道似的。”
小斯卡拉用力伸个懒腰,大声打个呵欠,动作和声音就像一头豹子。她从上铺跳下来,精力十足地踢开一只挡道的凳子,又往凳子旁边的地板上吐了口唾沫。柯霍特嘟囔一声,但没敢再多说什么。
柯霍特很生肯娜的气。但他害怕斯卡拉姐妹。
三天前,肯娜被关进这间牢房。她很快就发现,柯霍特对“女性解放”和“男女平等”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到了半夜,他用毛毯盖住肯娜的上半身,打算好好利用一下她的下半身。如果对方不是个灵能师,恐怕他已经得手了。肯娜强行渗透进柯霍特的大脑,让他像狼人一样放声哀号,又像被狼蛛咬了似的爬来爬去。出于纯粹的报复心理,肯娜用传心术强迫他趴在地上,用脑袋猛撞牢房的金属门。可怕的噪音惊动了守卫。他们推开牢门,痛揍了柯霍特:用木棍抽了他整整五棍,还踢了他好几脚。总而言之,柯霍特没能找到他期待的乐子,所以很生肯娜的气。但他没有复仇的胆量,因为第二天,斯卡拉姐妹也被关了进来。这下女性的比例占了上风,更重要的是,肯娜发现,这对姐妹对男女之事的看法和柯霍特很相似,只是在她们眼里,性别对应的角色应该颠倒过来。小斯卡拉用捕食者的目光盯着柯霍特,清晰无误地展示出自己的欲望,她姐姐则放声大笑,还快活地搓着手。最后柯霍特睡觉时都只能抱着木头板凳,好在必要时维护自己的尊严。如果真的出事,他守住贞操的可能性极为渺茫。斯卡拉姐妹在正规部队服过役,是上过好多次战场的老兵。如果她们真想强暴或侵犯他,他就算抱着斧子也无济于事。好在肯娜确定,这对姐妹只是在开玩笑。好吧,是几乎确定。
斯卡拉姐妹之所以进牢房,是因为她们殴打了一名军官。柯霍特则卷入了一起牵涉高层人士的战利品侵吞案,正在等待出庭受审。
“你完蛋了,肯娜。”大斯卡拉重复道,“你蹚的浑水很深啊,都淹到脖子了。因为你没发现,这是场政治游戏!”
“呸!”
大斯卡拉看着她,不知该如何理解这个单音词。肯娜转过头去。
我不会说出我在法庭上隐瞒了什么,她心想,我也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游戏。至于何时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别指望我会告诉你。
“你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小斯卡拉睿智地说。虽然在肯娜看来,她根本没听懂她们的对话。
“那位辛特拉公主怎么样了?”大斯卡拉不依不饶地问,“你们找到她了,对吧?”
“找到……可以这么说吧。今天几号?”
“九月二十二。明天是秋分日。”
“哈,真巧。到了明天,这事就刚好过去一年了……一年……”
肯娜躺在床上,双手交扣在脖子后面。斯卡拉姐妹沉默下来,以为她会开始讲故事。
不会的,我的姐妹花 ,肯娜看着上铺床板背面的涂鸦和字迹。我不会讲故事的。不是因为柯霍特会把我出卖给该死的法官,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污点证人。我只是不想再提。我不想再去回忆。
我不想再回忆一年前的事……在克莱蒙特,邦纳特从我们手上逃脱以后的事。
我们晚到了两天 ,她回忆起来,而他早已踪迹全无。没人知道赏金猎人去哪儿了。我是说,没人,除了商人霍温纳赫。但霍温纳赫不肯跟我们或史凯伦说话,甚至不愿意放我们进他的宅邸。他只派个仆人见我们,说他没时间会客。灰林鸮大生闷气,可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们身处艾宾,没有任何权限,单凭这几个人也对付不了霍温纳赫,因为他在克莱蒙特镇有一支私人部队。我们不能挑起战争……
波利亚斯·穆恩四处打探,达克瑞·希利凡特和奥拉·哈希姆尝试贿赂,提尔·艾克拉德用了精灵魔法,而我负责读心和聆听,但这一切收效甚微。我们只知道邦纳特是从南门离开城镇的。而在他离开之前……
南门附近的集市上有座小小的祭坛。离开克莱蒙特之前,邦纳特用鞭子把法尔嘉驱赶到祭坛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周围的祭司,他叫嚷着要让她知道谁才是主人和所有者。他说他想抽哪儿就抽哪儿,愿意的话,他可以把她活活抽死,因为没人敢来插手,没人会帮助她,无论是人还是神。
小斯卡拉抓着铁栏杆,看向窗外。大斯卡拉还在吃碗里的麦片粥。柯霍特抱起凳子,躺在床上,用毛毯盖住自己。
他们听到卫兵室的警铃声,还有墙头哨兵的呼喊……
肯娜翻个身,面冲墙。
几天后,我们相遇了, 她心想。我和邦纳特面对面。我看着他那对不似人类的死鱼眼。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他只在想一件事:怎样殴打那个女孩。然后我窥探了他的思想……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感觉就像把脑袋伸进了敞开的墓穴……
这事发生在秋分日。
而在前一天,九月二十二日,我发现有人隐去身形,混进了我们中间。
皇家验尸官史提芬·史凯伦聆听她的讲述,一次也没插嘴。但肯娜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再说一遍,瑟尔伯尼。”他慢吞吞地说,“再说一遍,我怕自己听错了。”
“验尸官大人,”她低声道,“你要假装生气……好像我提出一项请求,被你严词拒绝了。至少让人看起来是这样。我没弄错,这点我敢肯定。至少在过去的两天里,有个隐形的密探正在我们周围打转。”
不得不承认,灰林鸮是个聪明人,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瑟尔伯尼,我不同意。”他大声说道,但语气和动作没那么夸张,“纪律是一视同仁的。没有例外。我不同意!”
“听我说完,验尸官大人。”肯娜说。她没有灰林鸮的表演天赋,但这种时候,犹豫不决和不自然的语气反而更可信。“至少听我说完……”
“说吧,瑟尔伯尼!但请简明扼要!”
“对方刺探我们已经两天了。”她喃喃说着,装作在低声下气地阐述理由,“从克莱蒙特开始。他偷偷跟在我们后面,来到我们的营地,在人与人之间穿行,刺探我们的情报。”
“该死的密探?”史凯伦用不着假装愤怒或严厉,他的声音已经气得发抖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昨天你在旅店门口向希利凡特先生下命令时,有只睡在长椅上的猫突然嘶叫起来,它折起耳朵,全身毛发倒竖。当时我没怀疑,因为还有别人在场……然后我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段奇怪的思绪,来自另一个人的头脑。当我们自己人思考时,思绪总是熟悉又平常,但那段思绪又古怪又陌生,验尸官大人,就像有人突然大喊大叫一样……于是我专心聆听,终于发现了他。”
“你一直都能感觉到他?”
“不是一直。他有某种魔法防护手段。我只能在近距离感觉到他,还不是每次都可以。所以我们必须继续伪装,因为我不清楚他是否正躲在附近。”
“别惊动他。”灰林鸮恶狠狠地说,“千万别惊动他。我要捉活的。瑟尔伯尼,你有何建议?”
“我们可以做薄煎饼。”
“薄煎饼?”
“小点儿声,验尸官大人。”
“可……哦,算了。我同意。这回就放你一马。”
“到了明天,你要安排我们在村子里过夜。我会负责其他人。在我离开之前,假装责备我几句吧。”
“我不会责备你的。”灰林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指挥官才有的严肃表情,“我对你很满意,瑟尔伯尼女士。”
他说了“女士”。瑟尔伯尼女士。就像称呼军官一样。他又眨了眨眼。
“不行!”他摆摆手,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我拒绝你的请求!退下吧!”
“遵命,验尸官大人。”
第二天下午,史凯伦命令小队在莱特河边一个小村歇脚。这个村子相当富有,周围竖着栅栏,入口有扇厚重的闸门。该村名叫“独角兽”,得名于村内一间小小的石头神殿,里面供奉着一只形状像是独角兽的稻草娃娃。
听到我们嘲笑那尊小小的稻草神灵, 肯娜回忆着,村长一脸严肃地说,多年以前,保护村子的神圣独角兽是用金子做的,后来换成了银子,再后来是铜,接着又换成骨制和木制的版本。但每尊都会被人偷走或抢走。直到他们换成稻草独角兽,才不再有小偷和强盗光顾了。
我们在村里待了一晚。史凯伦像先前说好的那样,在一栋村舍住了下来。还不到一个钟头,我们就把隐形的密探做成了薄煎饼——以经典的、教科书式的方式。
“都过来。”灰林鸮命令道,“过来看看这份文件……等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吗?我可不想重复第二遍。”
奥拉·哈希姆喝了口奶油,擦去嘴上白色的“小胡子”,放下杯子,扫视周围,算了一下。
“达克瑞·希利凡特、波特·布瑞登、提尔·艾克拉德、乔安娜·瑟尔伯尼……杜菲希不在。”
“叫他来。”
“克里尔!杜菲希·克里尔!到指挥官这儿来听作战指示!有重要命令!跑着过来!”
杜菲希·克里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门廊。
“到齐了,验尸官大人。”奥拉·哈希姆说。
“打开窗户,蒜味重得我都没法呼吸了。把门也打开,让空气流通点儿。”
布瑞登顺从地打开门。肯娜在心里再次确认,灰林鸮的演技真的非常出色。
“靠近点儿。我从皇帝那儿收到一份非常重要的绝密文件。仔细听……”
“就是现在!”肯娜大喊一声,冲那意识发出一股强大的定向脉冲,这对人脑的冲击堪比雷击。
与此同时,奥拉·哈希姆和达克瑞·希利凡特抄起木桶,朝肯娜所指的方向泼出奶油。提尔·艾克拉德迅速扬起一包藏在桌下的面粉。房间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沾满奶油与面粉的轮廓,起初看不出是什么形状,但波特·布瑞登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瞄准“薄煎饼”脑袋的位置,用一只沉重的铸铁煎锅狠狠一敲。
所有人都扑向沾满奶油与面粉的密探,从他头上拽下一顶隐形帽,抓住他的双臂和双腿。他们把俘虏拖到桌边,把他绑到桌腿上,脱掉他的靴子和袜子,又把一只袜子塞进他的嘴,省得他继续尖叫。
最后,杜菲希·克里尔快活地一脚踢中俘虏的肋部,其他人则心满意足地看着俘虏双眼凸出的模样。
“干得好。”始终站在原地、双臂抱胸的灰林鸮说,“精彩。祝贺你们,尤其是你,乔安娜女士。”
该死的 ,肯娜心想,如果再接再厉,说不定我真能当上军官呢 。
“布瑞登先生,”史提芬·史凯伦在俘虏被绑在桌腿上的脚边站定,用冰冷的声音说道,“请找根铁棍放到火里。艾克拉德先生,你去屋外看看有没有小孩子。”
他弯下腰,盯着俘虏的双眼。
“你上次现身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里恩斯。”他说,“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出意外了。”
宣布卫兵换岗的钟声敲响。斯卡拉姐妹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吸声。柯霍特抱紧凳子,在梦中低语。
当时,里恩斯努力表现出勇敢的样子 ,肯娜回忆着,假装自己无所畏惧。成了薄煎饼的术士被绑在桌腿上,光着两只脚,他想逞英雄,但他没能骗过任何人,更骗不了我。灰林鸮警告过我,说他是个术士,于是我扰乱了他的思想,让他没法施展咒语,或用魔法手段求助。然后我读取了他的思想。他试图抵抗,但闻到加热铁棍的炭火的烟味时,他的魔法防线就像旧裤子一样崩开了口,于是我随心所欲地窥探了一番。他的想法和处在相似环境下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狂乱的念头,充斥着恐惧和绝望。冰冷、黏滑、潮湿又发臭的念头,就像尸体的腐烂内脏一样。
即便如此,等他们拽掉他嘴里的袜子,他还是想逞英雄。
“好吧,史凯伦,你赢了。你逮住我了。恭喜你。我拜服你们的老练技术和职业水准,我羡慕你部下的训练有素。现在,快给我松绑吧,我这姿势实在不舒服。”
灰林鸮走向一把椅子,反向坐下来,双手交扣在椅背上方,托住下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俘虏,沉默不语。
“命令他们放了我,史凯伦。”里恩斯重复一遍,“然后叫你的属下都出去,我要说的话只能给你一个人听。”
“布瑞登先生,”灰林鸮头也不回地问,“铁棍现在是什么颜色?”
“还得再等一会儿,验尸官大人。”
“瑟尔伯尼女士?”
“现在读他的心很困难。”肯娜耸耸肩,“他怕得要死,恐惧压抑了其他所有念头。尽管如此,他仍努力将几个念头隐藏在魔法屏障后面。但这不是问题,我可以……”
“没这个必要。还是用传统手段吧——烧红的铁棍。”
“妈的!”密探咆哮道,“史凯伦!你该不会……”
灰林鸮身子前倾,神情略微起了变化。
“首先,叫我史凯伦大人。”他说,“其次,你没猜错,我会用滚烫的拨火棍给你的脚心挠挠痒。这事会给我带来难以言表的快乐,我会将其视为历史正义的体现。我敢打赌你没听懂。”
里恩斯没说话,于是史凯伦继续说下去。
“要知道,里恩斯,七年前你像狗一样爬到帝国情报处,乞求充当双重密探时,我就劝过瓦提尔·德·李道克斯用拨火棍烫烫你的脚底。四年前,你开始拍恩希尔的马屁,同时利用冥想与威戈佛特兹联络时,我也给了他同样的建议。后来你接到寻找辛特拉小丫头的任务,从微不足道的叛徒变成了情报处的一份子,我还是这么建议的。我跟瓦提尔打赌说,只要让你尝尝烧红铁棍的滋味,你就会招供你到底在给谁卖命……不,这样表达不太妥当。我们会查明你卖命的每一个对象,再弄清你背叛的每一个对象。我是这么告诉瓦提尔的,还说他会被两份名单的相似度吓上一跳。可瓦提尔·德·李道克斯却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现在他肯定后悔了。不过补救还来得及。我会一点一点烤熟你,弄清你知道些什么,再把你交给瓦提尔处置。然后他会慢慢地,一小块一小块地剥掉你的皮。”
灰林鸮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和一瓶香水。他往手帕上洒了几滴香水,举到鼻子跟前。空气中有股麝香的味道,肯娜却觉得反胃。
“拨火棍,布瑞登先生。”
“我服从的是威戈佛特兹的命令!”里恩斯喊道,“我的目标是那个小丫头!我跟着你们的小队,打算拖慢你们的脚步,不让你们追上赏金猎人!我想跟他做笔交易,内容与那丫头有关!是跟他,不是跟你!因为你们想杀了她,而威戈佛特兹想留她活命!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全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好了好了!”灰林鸮吼道,“悠着点儿!噪音和情报太多都会让我头疼。先生们,你们能想象我们烤他时会是什么样子吗?我们都会被震聋的!”
克里尔和希利凡特大笑起来,肯娜和聂拉汀·西卡却没笑。波特·布瑞登保持严肃的表情,从发红的木炭里拿出拨火棍,仔细端详。铁棍几乎转为透明——就像装在玻璃试管里的液态火焰。
里恩斯看着拨火棍,尖叫起来。
“我知道怎么找到赏金猎人和那个辛特拉小丫头!我知道!我说!”
“我相信你知道。”
仍在努力读心的肯娜皱起眉头,她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愤怒与绝望。在里恩斯的脑海里,有个东西破碎了——那是另一道魔法屏障。他怕得就要说出什么了 ,肯娜心想,而他本打算把这事留到最后,作为他的王牌,作为在最终的牌局中将所有人击败、成为真正赢家的手段。而现在,对痛苦的纯粹恐惧让他亮出了那张王牌。
突然,有什么东西涌入她的脑海。她感到鬓角发烫,然后猛然转凉。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里恩斯隐藏的想法。
诸神在上 ,她心想,我居然蹚进了这么深的浑水……
“我会说的!”里恩斯面孔涨红,凸出的双眼盯着验尸官,“我会告诉你非常重要的情报,史凯伦!瓦提尔·德·李道克斯他……”
肯娜突然听到另一个陌生的思想。她看到聂拉汀·西卡按住匕首,朝门边走去。
靴子踩踏地板的声音传来。波利亚斯·穆恩走进房间。
“验尸官大人!快来,验尸官大人!你肯定猜不到谁来了……”
史凯伦抬手阻止了布瑞登——他正用手里的拨火棍凑近密探的脚跟。
“你怎么这么走运啊,里恩斯?”他看向窗外,“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走运的人。”
透过窗户,他们看到了人群,人群中央是两个骑在马背上的人。肯娜立刻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她知道长了一对苍白死鱼眼、骑着栗色马的大个子是谁,也知道骑着漂亮黑马的银发女孩是谁。女孩双手被绑,脖子上还缠了条铁链,肿胀的脸颊上有发黑的瘀青。
维索戈塔闷闷不乐地回到小屋,显得沮丧又沉默,甚至有些愤怒。原因是某个划着小船来收毛皮的村民说的话。“恐怕这是开春前最后一次了。”村民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坏,大雨和大风让人不敢划船。今早水坑里都结了冰,我想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河面早晚会冻住,到时我只能收起小艇,翻出雪橇了。可佩雷拉特到处都是沼泽,雪橇根本没法通行。”
村民说得对。当天晚上,天空阴云密布,降下大片的雪花。从东方吹来的阵风抽打着香蒲,往常平静的河面起伏不定。寒意渗进了他的老骨头。
后天是万圣节 ,维索戈塔心想。按照精灵历法,三天后便是新年。而按人类历法则要再等两个月。
希瑞的黑母马凯尔比正在羊圈里甩着蹄子,喷着鼻息。
他走进小屋,发现希瑞又在衣箱里翻找。他早对她的做法放任不管、甚至有些鼓励了。首先,对希瑞来说,除了骑凯尔比和读书,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其次,衣箱里有好些他女儿的东西,而希瑞需要更加暖和的衣服,还要找些替换衣物,因为现在的天气又冷又潮,洗好的衣服都没法晾干。
希瑞挑选、试穿,然后又脱掉。维索戈塔在桌边坐下,吃了两个煮土豆和一对鸡翅膀。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做工不错。”她拿出一样他好些年没见过、早就忘到脑后的东西,“是你女儿的吗?她喜欢滑冰?”
“很喜欢。她每年都期待冬天。”
“能给我吗?”
“想要就拿吧。”他耸耸肩,“我留着也没用。只要你用得上,尺码又合适就行……不过希瑞,你是在收拾行李吗?你准备出发了?”
“是的,维索戈塔。”沉默片刻后,她说,“我已经决定了。因为,你知道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因为你的梦?”
“没错。”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承认,“我在梦里看到了糟糕的事。我不确定这些事已经发生,还是我看到了未来。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阻止……但我必须去。你知道的,我曾抱怨过我的朋友没来帮我,说我被他们抛下,听凭命运的摆布……现在我觉得,也许他们反而需要我的帮助。我得走了。”
“冬天就要来了。”
“所以我才必须出发。如果我留下,就只能等到开春了……而在那之前,我会因无所事事而心烦,还会被噩梦纠缠。我必须离开,必须找到雨燕之塔。”
“你不能离开。”他艰难地说,“现在不行。追兵已经很近了……非常近。你不能……”
她丢下一条裙子,像弹簧一样猛站起身。
“你听到了什么?”她语气强烈,“你从收毛皮的村民那里听到了什么?告诉我。”
“希瑞……”
“告诉我,拜托!”
他告诉了她。然后,他后悔了。
“有人觉得他们是魔鬼派来的,尊贵的隐士先生。”农夫暂停了清点毛皮的动作,喃喃道,“我猜他们本身就是魔鬼。从秋分日那天起,他们就在森林里游荡,要找一个小姑娘。接下来,他们开始袭击村庄,吼叫、威胁、恐吓,然后跑去下一个地方。好吧,这些我们还能忍受。可现在,他们又想出了新法子。他们在村子里留下了巡逻队——留下三四个强盗让我们照顾。也许他们会待上一整个冬天。他们说要一直等到那小姑娘跑出藏身的村子,等着她踩进陷阱。”
“你们村里也有吗?”
村民皱起眉头,咬了咬牙。
“幸好我们村里没有。不过离我们半天路程的顿·戴尔村有四个,他们整天待在旅店里,就是一群无赖,隐士先生,坏透了的无赖。他们经常纠缠村里的年轻女人,只要有男人敢出面妨碍,隐士先生,就会被他们无情地杀掉……”
“他们杀了村民?”
“杀了两个。村长和另一个人。告诉我,隐士先生,为什么没人惩罚这些杂种?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顿·戴尔村议会有个议员带着老婆和女儿跑到我们这边,说要去外头找个猎魔人……他们能对付各式各样的坏人。他要邀请猎魔人去顿·戴尔村,解决那些无赖……”
“猎魔人只杀怪物,不杀人。”
“他们是恶棍,我的隐士先生。他们不是人,是来自地狱的渣滓。我们需要猎魔人。猎魔人……好了,我该走了,隐士先生……哦,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很快我就得收起小船,翻出雪橇了……要对付顿·戴尔村那些杂种,隐士先生,必须得找个猎魔人。”
“对,”希瑞咬着牙说,“他说得对。那里需要一个猎魔人……或者女猎魔人。四个人,对吧?顿·戴尔村是吗?这个顿·戴尔村在哪儿?上游吗?我从沼泽能走到那儿吗?”
“诸神在上,希瑞,”维索戈塔惊恐地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你根本不信神,所以别向诸神赌咒发誓了。我知道你不信。”
“我的信仰先放到一边。希瑞,你到底在打什么疯狂的主意?你到底想……”
“现在轮到你把我的信仰放一边了,维索戈塔。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我是个猎魔人!”
“你只是个小流浪儿。”老人厉声道,“你是个受到严重精神创伤的女孩子。你的身体受了伤,精神也几乎失常。最重要的是,你的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欲望!你还不明白吗?”
“我比你明白得多!”她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根本不懂复仇,因为你从没真正受过伤!”
她跑出了小屋。寒风从敞开的房门吹入。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马嘶和马蹄声。
他把碟子愤怒地摔在桌子上。让她去吧 ,他恼火地想,骑马消消气好了 。他并不为她担心,因为她经常在湿地里骑行,也记住了沼泽间的安全小径。如果她不小心迷了路,只要放开缰绳就好,凯尔比记得回羊圈的路。
过了一段时间,黄昏降临,他走出屋外,把提灯挂在一根木杆上。他站在树篱旁,竖起耳朵,留意马蹄和水花声。然而,吹过芦苇丛的风声淹没了所有声响。提灯的灯火摇曳片刻,熄灭了。
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并非希瑞离开的方向,而是相反。来自沼泽。
那是一声长长的、不似人类的哭号。一声哀号。然后是片刻的寂静。接着又是一声。
是报丧女妖。
精灵的妖魂。死亡的信使。
寒冷和恐惧让维索戈塔打起哆嗦。他迅速走回小屋,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因为这些话不能让人听到——喃喃自语。
没等他重新点亮提灯,凯尔比就钻出了雾气。
“待在屋里。”希瑞轻声说,“别再出去了。今晚会很可怕。”
晚饭时间,他们又吵了起来。
“说得好像你对善与恶很了解似的!”
“因为我确实知道!而且不是从大学课本里看来的!”
“是啊,当然。你的了解来自个人经验。来自实践。你在漫长的十六年人生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我是积累了不少。”
“祝贺你,我的学者小姐。”
“你又讽刺我。”她深吸一口气,“但你根本不懂得世途险恶。你这个抱着书本不放、啃了几十年道德论文的老学究,整天勤勉学习,却没时间看看窗外的现实世界。你们这些哲学家虚伪地支持那些空洞的哲学,好在大学里赚份工资,但连瘸腿的老狗都不会买你的账,因为它也懂得世界的丑陋真相。你们只拿得出哲学理论——看似漂亮的学问,其实都是骗人的,充满了虚伪与无知!”
“小鬼!再没有比不假思索又不公平的判断更虚伪、更无知的了!”
“你没能找到解决邪恶的良方!我这个猎魔人小鬼却找到了!而且是可靠的良方!”
他没答话,但他的表情暴露了想法,因为希瑞突然从桌边跳了起来。
“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觉得我只会空谈?”
“我觉得,”他轻声说,“你是在说气话。我觉得你是出于愤怒才打算复仇。因此,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复仇?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能复仇?我为什么要放弃复仇?你以为你是谁?道德楷模吗?那惩罚恶行的法则又在哪儿?对你这样的哲学家和道德学家来说,复仇的行为不美好、不光彩、不道德也不合法。那我倒要问你了:对邪恶的惩罚在哪里?谁更有惩奸除恶的资格?是你并不信仰的诸神吗?是你们打算用来替代诸神的伟大造物主吗?还是法律?难道是尼弗迦德人的司法制度,是他们的法官和地方长官吗?天真的老人家,请你告诉我好吗?”
“所以你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只会带来更多鲜血,如海一般的鲜血。你希望这个世界被鲜血淹没吗?”
“对,我就是这么希望的!因为我知道邪恶畏惧什么。不是你的道德规范,维索戈塔,也不是你关于生命尊严的说教和道德论文。邪恶畏惧痛苦、伤害、折磨,畏惧最后的死亡!受了重伤,连狗都会哀号!它会在地上扭动身子,狺狺有声,看着从自己的血管和动脉里流出的鲜血,看着从残肢伸出的骨头,看着从肚皮的伤口流出的内脏,感受到即将造访的死亡的寒意。只有到那时,邪恶才会乞求:‘发发慈悲吧!我忏悔我的罪恶!我会改过自新,我发誓!请救救我,别让我这么死掉!’没错,隐士,这就是对抗邪恶的办法!邪恶想要伤害你时,就还他们以痛苦——最好抢在他们动手之前,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如果你没能阻止邪恶,如果你被邪恶伤害了,那就复仇吧!最好等他们忘个一干二净,完全放下戒心,你再双倍奉还。三倍奉还。以眼还眼?不!是双眼还单眼!以牙还牙?不!是用满口牙齿还一颗牙!以恶报恶!让对手在痛苦中哀号,尖叫到双眼弹出眼眶。然后,你可以低下头,大声宣布被你踩在脚下的存在已经没法威胁到任何人,也没法再伤害到任何人。没有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有威胁呢?没有双手的人怎么能伤害别人呢?他们只能等待失血而死的结局。”
“而你,”隐士说,“就握着剑站在那里,看着逐渐扩大的血泊。你傲慢地以为自己解决了古老的道德困境,回答了哲学家的永恒难题。但你觉得邪恶的本质改变了吗?”
“当然,”她坚定地说,“因为倒在地上,被鲜血淹没的将不再是邪恶。也许它算不上善良,但也不再是邪恶了!”
“学者们常说‘自然界中无真空’。”维索戈塔说,“你说被你用剑杀死、倒在血泊里的不再是邪恶。那它又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没有。我是猎魔人。接受训练时,我便发誓要对抗邪恶。无论何时。不假思索。”
“因为你一旦开始思索,”他生硬地补充道,“杀戮和复仇就失去了意义。而你们不能陷入这样的境地。”
他摇了摇头,但她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反驳。
“是时候讲完我的故事了,维索戈塔。我给你讲了三十多个晚上,从秋分日一直到万圣节。但我没把一切都说出来。在我离开之前,我会把独角兽村发生的事讲给你听……”
她被邦纳特拽下了马鞍,不由大叫一声。她昨天刚被踹过的髋部很痛。他猛拽连着她项圈的铁链,将她拖向一栋屋子。
村舍门口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还有个女人。
“邦纳特,”一个身材纤细、皮肤黝黑的男人说道,他手里拿着一根镶有铜钉的鞭子,“我得承认,你很擅长出人意料。”
“你好啊,史凯伦。”
名叫史凯伦的男人走到邦纳特跟前,直视希瑞的双眼。他的目光让她发抖。
“然后呢?”他转头看着邦纳特,“你是打算一下子都说清楚,还是一点一点解释给我听?”
“我在院子里什么都不想解释,会有苍蝇飞进嘴里的。你打算邀请我进去吗?”
“进来吧。”
邦纳特拽了拽铁链。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脸色苍白,衣衫凌乱,大概是个厨子,因为他正忙着拍打沾满面粉和奶油的衣服。看到希瑞,他两眼放光,立刻走了过来。
他不是厨子。
她认出了他。她认出了对方可怕的眼睛,还有他脸上的烧伤。在仙尼德岛上,他曾和松鼠党一起追捕她。为了从他手上逃脱,她甚至跳出了窗户,而他则命令精灵跟着她一起跳出去。那个精灵叫他什么来着?里斯?
“哎呀哎呀!”他用恶毒的语气说着,挥起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胸口,“希瑞女士!自从仙尼德岛一别,我们就再没见过面。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先生。”邦纳特冷冷地说,“但你碰的是我的东西。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手指,就把手拿开。”
“我叫里恩斯。”术士的双眼闪烁着令人不快的光芒,“麻烦你记住,赏金猎人先生。至于我的身份,你很快就会明白。你也会明白这个女孩属于谁。但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别操之过急了。目前来说,我只想向你表示问候,以及做出承诺。这些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随便你。”
里恩斯走向希瑞,近距离注视她的双眼。
“你的保护人,名叫叶妮芙的女巫,”他恶毒地低声说道,“挡过我的道。后来她落到了我的手上。我,里恩斯,教会了她何谓痛苦。用这双手,这些手指。我还向她保证说,如果我抓到你,小公主,也会让你体验到同样的痛苦。用这双手,这些手指……”
“里恩斯先生,”邦纳特平静地说,“不管你是谁,这样挑衅和威胁她都很危险。她的报复心很强,请记住这一点。我也要重复一遍,我不准你用你的手、你的手指,以及任何身体部位碰她。”
“够了。”史凯伦双眼不离希瑞,厉声喝道,“别说了,邦纳特。里恩斯,你也给我闭嘴。我虽然宽恕了你,但我随时都能反悔,把你绑回到桌腿上。你俩都坐下。我们像文明人一样谈谈。看起来,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但这次谈话的目的尚未明确。希利凡特先生!”
“好好看住她。”邦纳特把铁链交给希利凡特,“就像看住你的眼珠子。”
肯娜始终站在稍远处。她也想近距离看看引发了诸多谣言的女孩,但光是想到要走进包围着哈希姆和希利凡特的人群,靠近被绑在庭院立柱上的神秘俘虏,她的心里就涌起一阵奇怪的内疚感。
人们彼此推搡,瞪大眼睛,企图摸她、捏她和挠她。女孩直挺挺地站着,高昂着头,但一条腿还在微微发抖。他打过她 ,肯娜心想,但她没有屈服 。
“这就是法尔嘉?”
“只是个小丫头,甚至还没长开!”
“小丫头?她是个无赖!”
“她好像在克莱蒙特竞技场解决了六个男人……”
“之前还杀了更多……这个小婊子……”
“小母狼!”
“瞧瞧她那匹母马!真是匹漂亮的纯种马……还有那边,挂在邦纳特鞍囊上的剑……做工真出色……”
“离她远点儿!”达克瑞·希利凡特吼道,“别碰她!别管闲事。我说了,别碰那丫头。别把你们的厌恶和轻视表现出来!说不定明早我们就得处决她。拿出点同情心,给她留点空间。”
“既然她就要死了,”小塞普利安·福瑞普龇了龇牙,“也许我们可以让她的余生过得快活点儿。把她带去干草垛,然后轮流上她怎么样?”
“好啊!”卡波奈特·图伦特哈哈大笑,“这主意不坏。我们去问问灰林鸮……”
“我不允许。”达克瑞打断道,“你们这群婊子养的,满脑子只有这种龌龊事!我说了,别碰这丫头。安德雷斯、斯提格沃德,留在这儿。给我好好盯着她。谁敢靠得太近,就用鞭子抽他妈的!”
“见你妈的鬼!”福瑞普骂道,“既然不行就算了。来吧,伙计们,我们去烤只乳猪,大吃一顿。今天是秋分节。趁几位大人还在聊天,我们去庆祝一下。”
“走吧!弄点喝的。戴德,去拿壶朗姆酒。我们喝酒总可以吧,希利凡特先生?哈希姆先生?今天过节,反正也得留下过夜。”
“真是个好主意!”希利凡特皱起眉头,“美食!美酒!那谁留下保护这女孩,还要随时响应史提芬大人的召唤呢?”
“我留下吧。”聂拉汀·西卡说。
“还有我。”肯娜搭腔。
达克瑞·希利凡特看了他们一会儿,最后摆摆手表示同意。福瑞普等人欢呼起来。
“不过庆祝时也给我留点神!”奥拉·哈希姆警告道,“如果村里的姑娘不给操,你们就老老实实待着!免得人家拿草叉挑了你们的命根子!”
“哦耶!科萝,一起来不?你呢,肯娜?不改主意吗?”
“不了。我留下。”
“我当时被绑在柱子上,戴着脚镣,双手也被绳子捆住。史凯伦的两个手下负责看守。还有两个在不远处,时刻留意我这边。其中有个挺漂亮的高个子女人,还有个外貌和举止都有些女性化的男人,总之看起来很怪就是了。”
猫蹲在房间中央,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它已经玩腻了折磨老鼠的游戏。维索戈塔没说话。
“邦纳特、里恩斯和史凯伦——或者叫灰林鸮——还在村舍里谈话。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反正我已经放弃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另一座竞技场?直接杀了我?让他们来吧,我心想,让这一切结束吧。”
维索戈塔沉默不语。
邦纳特叹了口气。
“别这么看着我,史凯伦。”他重复道,“我只想赚点钱花罢了。我觉得自己是时候退休了,以后只想坐在门廊上看鸽子。每只死耗子都能让我拿到一百弗罗林的赏金,但这让我很困惑。我想知道这小丫头究竟值多少。我觉得只要不把她交给你,将来她还能让我赚得更多。从古至今,这都是做生意的诀窍——珍贵的货物,价格总会不断上涨。价码可以商量嘛……”
灰林鸮皱起鼻子,仿佛闻到了臭味。
“你的坦诚超越了我能忍耐的极限,邦纳特。不过我们还是直入主题,把事情说个明白吧。你带着那丫头在艾宾东躲西藏,现在却突然现身,还跟我大谈生意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自己解释一下。”
“唯一的解释就是,”里恩斯讽刺地笑了笑,“邦纳特先生知道了这丫头的真实身份。还有她的价值。”
史凯伦甚至不屑看一眼里恩斯。他只盯着邦纳特全无感情的死鱼眼。
“那个珍贵的丫头,”他慢吞吞地说,“贵重的战利品,本该是你养老金的保证,可你却把她送进了克莱蒙特的竞技场,强迫她厮杀至死?明显她活着更有价值,你却用她的性命冒险。这又是为了什么,邦纳特?你的做法很不合情理。”
“如果她死在竞技场,”邦纳特没有垂下目光,“说明她根本一钱不值。”
“我懂了。”灰林鸮皱起眉头,“但你没带她去另一座竞技场,而是来找我了。容我问一句,为什么?”
“我重申一遍,”里恩斯皱起眉头,“他发现了她的身份。”
“你是个聪明人,里恩斯先生。”邦纳特伸展四肢,直到关节噼啪作响,“你猜得没错。我是发现她在凯尔·莫罕受过猎魔人的训练,但这一来,就有另一个问题了。在吉索打劫贵族车队时,那丫头声称男爵之女的出身和头衔连狗屁都不如,还说对方应该向自己下跪。我就心想,这个法尔嘉起码也该是伯爵的女儿吧。有意思。她是猎魔人,这是其一。猎魔人应该不多了吧?她加入了耗子帮,这是其二。帝国验尸官从艾宾的科拉兹沙漠一路追来,因为接到了杀她的指令,这是其三。除此以外……她还是个贵族,地位很高的那种。哈,然后我想到了,我终于知道这个小丫头究竟是谁了。”
他顿了顿。
“起先,”他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小胡子,“她不肯开口。我拷问过她。我用鞭子抽打她的双手和双脚。我不想打残她……但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理发师。他带着拔牙的工具。我把她捆在椅子上……”
史凯伦大声咽了口唾沫。里恩斯露出残忍的笑。邦纳特看着自己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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