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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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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她走了,穿过人群拥挤的庭院时,我回头瞥了一眼露丝和其他人的身影,他们依然朝南操场的方向盯着看呢,对于我跟莫伊拉之间刚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时我留意到我对他们一点都不生气了,只是很生莫伊拉的气。

即便如今,当我行驶在漫长灰沉沉的路上,思绪飘忽,无处着落的时候,有时我发觉自己又在从头开始想这件事。为什么那天我会对本该是我天然盟友的莫伊拉·b那么充满敌意?我想当时莫伊拉是希望我跟她一起跨越某个界限,可我还没准备好。我想我当时大概已经感觉到,一旦越过这条线,等待我们的就会有更艰难、更黑暗的东西,而我不想要面对。我不想,也不想我们任何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东西。

但还有一些时候,我会觉得那是不对的——这单纯只是我跟露丝之间的事儿,那些日子里,她的确激起了我那样强烈的忠诚度。也许正因为如此,有几次虽然我很想说,却一直没有提起过那天我跟莫伊拉之间的事——就在多佛的康复中心我照顾露丝的那些日子里。

所有这些关于杰拉尔丁小姐的往事让我想起大约三年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在秘密警卫的游戏淡去很久之后。

我们在主楼后部底楼的五号教室里等着上课。五号教室是最小的一间,尤其在这样一个冬日的早晨,大暖气开起来,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一层雾气,教室里真的挺闷。也许我夸张了,但在我的记忆中,要想把全班人都塞进这间教室里,学生真得挤到堆叠起来才可以。

那天早上,露丝坐在一张课桌后的椅子上,我就坐在课桌盖上,身旁还有两三个我们一起的学生或靠或坐。事实上,我想就是在我挤出空间放别人进来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了那个铅笔盒。

我现在还能看到那件文具,仿佛它近在眼前。笔盒亮闪闪的,像一只擦亮的皮鞋;深褐底色上缀满了圆形的红点点。顶上的拉链有个毛毛球拉手。我挪位的时候差一点坐到这个笔盒上,于是露丝马上将它拿走离开我的视线。可我已经看到了,这正是她想要我看的,于是我说:

“哎呀!你从哪里得的?是拍卖会上吗?”

教室里很吵,但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听到了,因此立刻就有四五个人羡慕地望着这个铅笔盒。露丝等了几秒钟没说话,仔细地留意着周围的那些脸庞。最后她很刻意地说:

“就这么说好了。咱们都认为 我是拍卖会上得的。”说完她对我们所有人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笑容。

这样的回答可能听起来无伤大雅,但实际上她仿佛是突然起身打了我一巴掌,接下来的一会儿,我同时感到浑身冰冷又滚烫。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回答和她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在声称这铅笔盒是来自杰拉尔丁小姐的礼物。

这里绝没有任何误会,因为她已经酝酿积蓄了几个礼拜了。露丝会用一个特定的微笑,一种特别的语调——有时还会伴之以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或是抬起一只手,做出舞台表演式的耳语姿势——来暗示杰拉尔丁小姐对她示好的种种小迹象:杰拉尔丁小姐在非周末的四点之前就允许露丝在台球室播放音乐磁带;杰拉尔丁小姐在田间行走时要求大家安静,但是当露丝走到身边的时候,她却开始跟她讲话了,然后就容许其他人讲话了。都是些诸如此类的小事,从来也不会明白地说出来,她只是用笑容暗示,还有那种“大家心照不宣”的表情。

当然,按照要求导师是不应该对个别学生区别对待的,但在某些范围之内,总是能发现各种微小的偏心表现;露丝所暗示的大部分情况都很符合这些表现。可露丝这种虚张声势还是让我恨得要命。当然,我始终拿不准她到底有没有说实话,但因为她没有实在地“说”出来,而只是暗示,你就永远不可能直接质问她。因此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我都只能由她去,咬住嘴唇希望这一刻快点过去。

有时候根据谈话的走向,我能看得出这一刻就要来临了,于是我就强打精神挺住。即便当时,这种事总是会给我很大的冲击,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都无法对周边发生的任何事集中精神。但那个冬日的早晨,在五号教室,这一击凭空而来,打得我毫无防备。哪怕我看到了铅笔盒,想到一个导师竟然送像这样的一件礼物,这件事绝对是远远过界、毫无道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此,当露丝说完她要说的话之后,我跟往常一样,一时不能平复我狂乱的思绪。我只是瞪着她,一点也没想要掩饰我的愤怒。露丝或许感到了危险,立刻用旁人听得到的音量,作势悄悄对我说:“不许说!”然后再次露出了微笑。可我做不到报之以微笑,而是继续怒视她。这时幸好导师进来,开始上课了。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连续好几个钟头没完没了想事情的小孩。如今我有点变成这样了,但那是因为我工作的缘故,还因为我要驱车穿过许多空旷的田野,静静行驶很长的时间。比如说,我跟劳拉就很不一样,她一方面搞笑滑稽,另一方面却会为了某人对她说的一点点小事就担心上好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但那天五号教室的事过后,我却有段时间都精神恍惚。谈话当中我会走神;有时候上完整整一节课我却不知道课上讲的什么。我认定这次绝不能放过露丝,但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对此采取任何建设性举措,就只是在脑海中放映我的幻景:我要揭露她,逼她承认自己瞎编乱造,我甚至有一个模糊的幻想场景是杰拉尔丁小姐本人听说了这件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把露丝批评了一顿。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我开始认真考虑实际行动了。如果铅笔盒不是杰拉尔丁小姐送的,那是从哪来的呢?她有可能是从另一个学生那儿得来的,但这很不可能。如果笔盒先是属于别人的,哪怕是比我们高好几年级的学生,一件像这样漂亮的玩意不可能没人注意。若是知道这笔盒已经在黑尔舍姆出现过,露丝绝不会冒险编出这样的故事。几乎能确定她就是在拍卖会上找到的。然而在这里,露丝同样要冒风险,在她买到手之前,其他人可能已经见过。但是如果——虽然这种情况不允许,却也偶尔发生——她提前听说了有这样一个铅笔盒要进来,在拍卖开放之前,提前跟某一个班长预订下来,那样她就可以有相当大的信心,其他人没有见到过这东西。

然而对于露丝来说不幸的是,拍卖会上所有买到的东西都有登记,同时购入者是谁也有记录。虽然说这些记录不太好找——每次拍卖会一结束,班长们就会将登记册交回艾米丽小姐的办公室——但也绝对算不上绝密材料。只要下一次拍卖会上,我在某个班长身边晃荡一会儿,要想翻翻登记册应该毫无难度。

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我想,我又继续琢磨了几天完善细节什么的,这时我突然想到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实施所有步骤。只要我想的没错,铅笔盒的确是出自于拍卖会,那么我只需要吓唬她一下就够了。

这就是我和露丝那次屋檐下谈话的来由。那天雾气蒙蒙,下着微雨。我们两人正从宿舍楼往大概是运动馆走,我记不清了。总之,当我们穿过院子的时候,雨突然下大了,因为我们不着急,所以就躲到主楼的屋檐下避雨,就在前门旁边一点的地方。

我们避了一会儿,时不时看到有学生从雾中跑出来,奔进主楼的大门,但雨并没有停歇。我们站在那边的时间越久,我就变得越紧张,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我敢肯定露丝也感觉到了有事要发生。最终,我决定径直讲出来。

“上礼拜二的拍卖会上,”我说,“我碰巧在翻册子。你知道的,就是那本登记的簿子。”

“你干吗要翻登记册?”露丝很快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哦,没什么缘故。克里斯托弗·c是班长之一,我只是碰巧跟他聊了起来。他是中学男生里面人最好的,毫无疑问。我只是随便翻翻登记册的页码,只是想找点事做。”

我能看得出,露丝的头脑在飞速运转,她清楚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还是很镇静地说:“这种东西看起来很没意思的。”

“才不呢,其实很有趣的。你能看到别人买的每一样东西。”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外面的雨。随后我瞥了一眼露丝,结果大受震惊。我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反应;上个月来我虽然一直在幻想,但却从未认真考虑过像眼下正在发生的真实场景会是什么样子。如今我亲眼看到露丝有多难过;终于有一次她完全无话可说,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只得转开脸。突然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可理喻。我计划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让我亲爱的朋友难过。关于这个铅笔盒的来历她编了几句瞎话,那又能怎样?我们所有人难道不是都曾经常会梦想着某个导师为我们做点特别的事,或者因为我们开特例,放宽规定?我们谁不曾期待一个突然的拥抱,一封秘密的来信,一件礼物?露丝所做的无非就是将这些无伤大雅的白日梦向前推进了一步;她甚至都没有提过杰拉尔丁小姐的名字。

如今我感觉很糟糕,我也很困惑。可是,我们站在那里,望着雨雾的时候,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我想我大概说了些很没劲的话,好比是“没事,我也没看到什么”,直到今日这傻话简直言犹在耳。又沉默了几秒钟,露丝走进雨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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