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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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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秘密警卫”这件事总共持续了多久。当我在多佛照顾她的时候,我跟露丝讨论过这事,她号称前后不过才两三周时间——但这几乎一定是错的。很可能她感到不好意思,因此整件事在她的记忆中就缩减了。我的猜测是持续了大概九个月,甚至有一年之久,当时我们大约七岁,八岁不到。

我始终拿不准到底是不是露丝本人发明了这个秘密警卫团,但无疑她是其中的领导人物。我们有六到十人,当露丝放新人进来,或是驱逐某人的时候,人数就会有变化。我们相信杰拉尔丁小姐是黑尔舍姆最好的导师,我们要一起准备送她的礼物——我想到的是一张大纸,上面粘着干花标本。但当然,我们存在的主要原因是要保护她。

到我加入到警卫团中的时候,露丝和其他成员老早就已经知道了要绑架杰拉尔丁小姐的阴谋。我们始终不确定背后主使是谁。有时候我们怀疑是某几个中学的男生,有时是我们同年的几个。有一个导师我们都不大喜欢——有位艾琳小姐——我们一度认为她可能是幕后黑手。我们不知道绑架何时会发生,但有一点我们都确信,那就是树林一定会与此有关。

那片树林远在黑尔舍姆建筑后方的山顶上。我们所能看到的其实只是一片深色的树木的剪影,但在我那个年纪,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日夜都在感受着它们的存在。糟糕的时候,仿佛它们将整个黑尔舍姆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你只需转过头或是朝窗口靠近,它们就在那里,若隐若现在远处。主楼的前面是最安全的,因为从任何一个窗口都看不到它们。即便如此,实际上你始终无法真正摆脱它们。

关于树林有各种可怕的故事。一次,就在我们这些人进到黑尔舍姆之前不久,一个男孩子跟朋友们大吵一架之后,就跑出了黑尔舍姆的边界。两天之后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在树林里被绑在了树上,手脚都被砍掉了。另外还有传言说有个女孩子的鬼魂始终在树林中徘徊。她曾是黑尔舍姆的学生,后来有一天她翻过一道围墙,只是为了看看外面什么样。这是在我们之前很久的事了,那时候导师们远比现在要严厉,甚至残忍,当她想要回来的时候,他们不允许。她就一直在围墙附近游荡,哀求着放她进来,但是没有人应允。最终她在外面逃到了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然后她就死掉了。但她的鬼魂一直在树林间徘徊,注视着黑尔舍姆,渴望着被接纳进来。

导师们总是坚称这些故事都是无稽之谈。可是那些年长的学生会跟我们说,当初他们小的时候,导师们正是这样告诉他们的,很快我们就会得知可怕的真相,正如他们所经历的一样。

树林激发我们想象最多的,是入夜以后,在我们宿舍里大家试图入睡的时候。这时候你仿佛感到能听到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而讲出来只会让情况更糟糕。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们都非常生玛琪·k的气,白天她做了件什么事,让我们深感尴尬——我们选择的惩罚方式就是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把她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命令她抬头看着树林。开始她死命闭着眼睛,但我们拧住她的胳膊,硬将她眼睑扒开,逼她看着远处月光照亮的夜空里树林的剪影,这就足以保证让她整夜在恐惧中啜泣。

我倒不是说在那个年龄,我们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对树林担惊受怕。比如我自己,就可能有好几个星期完全不去想到它,甚至有时候一阵叛逆的勇气袭上心头,我会心想:“我们怎么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然而只需要一点小事——有人复述某一个故事,某本书里一个吓人的章节,甚至只是偶然的一句话,让你想到树林——就意味着又有一段时间要笼罩在阴影之中。因此,我们认为树林在绑架杰拉尔丁小姐的阴谋中占据核心位置,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具体到这事本身,我却记不起太多保卫杰拉尔丁小姐的实际措施;我们的活动总是围绕着收集越来越多的跟阴谋相关的证据。不知为何,我们都满意地认为这样可以阻止任何迫在眉睫的危险发生。

我们的“证据”大多来自见证密谋者的工作。比如有天上午,我们从一间三楼的教室窗口看到,艾琳小姐和罗杰先生在下面的院子里跟杰拉尔丁小姐讲话。过了一会儿杰拉尔丁小姐道别朝橘园走去,但我们继续观察,发现艾琳小姐和罗杰先生头靠得很近,鬼鬼祟祟地讨论着什么,同时目光凝视着杰拉尔丁小姐逐渐远去的背影。

“罗杰先生,”这时候露丝叹息着,摇着头,“谁能猜得到他也是其中之一?”

就这样,我们建立了一个我们认定的阴谋者名单——有导师,也有学生,我们宣誓这些人跟我们势不两立,是我们的死敌。然而整个过程中,我猜,这个幻想的故事之基础如此不堪一击,这一点我们其实是有概念的,因为我们总是避免对质冲突。在激烈的讨论之后,我们可以认定某一个学生是阴谋者之一,但这时,我们总是能找到理由,暂时不去当面质问他——要等到“我们拿到全部证据”。同样,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查出来的情况,杰拉尔丁小姐本人一句也不该听到,因为那只会让她担惊受怕,没有益处。

在我们的成长自然超越了这个阶段之后,要说是露丝凭一己之力将秘密警卫的故事延续了很久,也不那么容易。当然,警卫故事对她而言很重要。她知道那个阴谋远远早于我们其他人,这给了她巨大的权威;只需暗示说真正的证据都来自我这样的人加入之前——有些情况哪怕是对我们她也还没有透露——她就可以为所有那些代表我们群体所做的决定辩解。比如说,如果她决定要开除某个人,又感到有反对意见,她只需要拐弯抹角地隐约透露一点她“从前”知道的情况。毫无疑问露丝很努力要让整件事一直持续下去,但实际上,我们几个跟她也变得越来越密切,每个人都尽了自己一份力,保护着这个幻想游戏,尽量长久地让它继续下去。那次国际象棋所引发的争吵之后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了我的观点。

我一直认为露丝是个国际象棋的高手,她可以教我下棋。这也不是什么荒唐的念头:在靠窗的座位上,或是草坡上,我们曾偶遇高年级的学生埋头对弈,露丝经常会停下来,研究一会儿棋局。当我们重新开步走掉之后,她会告诉我一些她发现对弈双方都没看出来的走法。“笨得不可思议,”她总是摇着头絮语道。这些都让我很着迷,很快我就渴望着自己也能沉浸在这些漂亮的棋子游戏中。于是,当我在拍卖会上发现了一套国际象棋的时候,就决定买下来——虽然这花了我很多的交换币——我拿得准露丝会帮我。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说到这个话题她就叹气,要么就假装自己有很急的事必须得马上做。有个下雨的午后,我终于逮到她,我们在台球室摆开了棋盘,她开始给我摆一局棋,她摆的是国际跳棋的一个模糊的变形玩法。据她说国际象棋的特征在于每个棋子都走l形——我猜她是通过观察马的走步得出这个论点的——而不是像国际跳棋那样蛙跳式走棋。我根本不相信,我真的感到非常失望,但我忍住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跟她玩了一会儿。我们花了几分钟时间将彼此的棋子撞倒出局,每次都要走l形攻击路线。这样持续了一阵,直到我要吃她的棋子,可她声称这一步不算数,因为我的棋子要走到她那儿,路线太直了。

这时,我站起身收起棋盘走开了。我从未开口指出说她根本不会下棋——虽然我很失望,却也清楚不能做得太过分——但我想,这样愤而离开对她来说就已经是种表态了。

大概是第二天,我到了顶楼的二十号教室,乔治先生在上诗歌课。我不记得是课前还是课后了,也不记得教室有多少人。我记得手上有书,当我朝露丝和其他人在讲话的地方走去的时候,他们坐的那片课桌盖笼罩在一片很强的日光里。

从他们脑袋凑在一起的那种样子我就看得出,他们是在讨论秘密警卫的事,虽然正如我说的,我跟露丝吵架才过去一天,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心无旁骛地径直朝他们走去。就在我真的马上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也许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突然明白了会发生什么事。就像是你一脚踏进水坑里的那前一秒钟,你发现那儿有个坑了,然而却已经来不及。甚至还不等他们都闭嘴瞪着我,甚至不等露丝开口说“哎,凯西,你好吗?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刚刚有点事要讨论。我们还有一分钟就结束了,抱歉”,我就已经感到很受伤了。

不等她讲完这句话,我就转身夺门而出,我为自己居然迎头走上去而生气,超过了对露丝和其他人的愤怒。我很恼火,毫无疑问,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没哭。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当我看到秘密警卫们在角落里或者田野上一边散步一边商议的时候,都会感到两颊激动得涨红。

二十号教室的冷遇过去了两天之后,我从主楼的楼梯上走下来,发现莫伊拉·b碰巧在我身后。我们聊了起来——没说什么特别的——而后又一起漫步到了楼外。这大概是午休时间,因为当我们步入院子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二十多名学生,三三两两在闲逛聊天。我的目光立刻就转向了院子最远的那边,露丝和三个秘密警卫成员站在一起背对着我们,紧紧盯着南操场的方向。我正要设法弄清楚他们到底在盯着什么,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身旁的莫伊拉也在看着他们。这时我突然想到,仅仅在一个月之前她也曾是秘密警卫中的一员,后来就被开除了。接下来的几秒钟里,我仿佛感到非常狼狈,因为最近遭受了同样的屈辱,我们俩现在竟然这样肩并肩站在了一起,跟过去一样直面拒绝我们的那张脸。也许莫伊拉也有类似的感受,总之是她打破了沉默,说道:

“这太蠢了,什么秘密警卫这一套。他们怎么会还相信这种玩意?好像还是幼儿班的一样。”

当我听到莫伊拉说这话时周身被如此强烈的情感所占据,哪怕今天想起来我也觉得这令人不解。我转身朝着她,简直出离愤怒:

“关于这你知道些什么呢?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现在已经离开太久了!如果你知道了我们发现的所有事,谅你绝对不敢说出这种蠢话!”

“别胡说八道,”莫伊拉从来不是个很容易让步的人,“这只不过是又一个露丝假造出来的把戏,仅此而已。”

“那我怎么会亲耳听到他们说过呢?听到他们讲要怎么用送奶车把杰拉尔丁小姐带到树林里去?我怎么会亲耳听到他们策划这事呢,这跟露丝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莫伊拉看着我,现在她没那么确信了。“你亲耳听到的?怎么回事?在哪里?”

“我听到他们讲的,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听到了,他们不知道我在那里。就在池塘边,他们不知道我能听见。这下你明白自己知道多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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