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事总是悄悄发生(1/2)
我们听说在某地发生了事件,最初我连地名都没听清楚,不过我知道那里离我们所在的莫吉廖夫很远。然后我弟弟从学校急忙跑回家,他说孩子们都领取了药物,所以很明显,真的有事件发生了。
然而我们五月一日时仍在享乐。我们玩到很晚才回家,风吹开了家里的窗户。我是后来才想起这件事的。
我在环保部门的检验中心工作。我们还在等待上头的指示,但是没有任何消息。我们的成员里有环保专长的并不多,尤其是上头的主管。他们多是退伍的军官、前党工、退休人士等麻烦人物。如果你在某处搞砸了事情,就会被送来这里,然后你就会在这里整理文件度日。
直到我们的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阿达莫维奇到莫斯科抗议之后,这种情况才引起重视,这些人才开始知道要站出来说话。
他们恨透了那个作家!这真是不可思议。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孙子就住在这里,但他们却不作声,而是由一位作家向世界呼喊:“救救我们!”
你可能认为他们的自我保护机制会产生作用,其实不然,每次党内集会或休息抽烟时,他们总是不断地数落“这些作家”:
“他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们真是为所欲为!我们有接到指示!我们需要遵从命令!他懂些什么?他又不是物理学家!中央委员会和党书记都站在我们这边!”
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稍微懂了,生活在一九三七年大整肃时期会是怎样的感觉。
当时,我对核电厂全是美好的观感。中学和大学教育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可以“无中生有”制造能源的魔法工厂,只要那些穿着白袍的工作人员按下按钮即可。
切尔诺贝利的爆炸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而且也没有任何相关信息。我们拿到一大沓标记着“最高机密”“意外调查报告:机密”“治疗观察结果:机密”“清理人辐射污染调查报告:机密”等诸如此类的文件。
当时谣言四起:有人在书上读到,有人听说,有人宣布……有一部分人相信西方的说法,只有这些人会讨论吃药的种类和服药的方法。但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虽然我们的敌人在幸灾乐祸,但我们仍占上风。五月九日,老兵们仍然会上街举行胜利游行。直到后来才发现,就连那些在反应炉灭火的人员,也活在谣言中。“我认为空手拿石墨是很危险的举动。我认为……”
突然出现了一位疯女人。她在市场里喃喃自语地走着:“我看得到辐射,是蓝色的,辐射把一切都毁了。”
人们不敢再买市场里的牛奶和奶酪。一位老太太手里拿着卖不出去的牛奶。“别担心,”她说,“我没让我的牛去草地吃草,我是自己拿草给牛吃的。”
如果开车到镇外,你会看到一些很特别的稻草人:包着玻璃纸的老农妇站在包着玻璃纸的奶牛旁。你会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我们开始接到检验的任务。我被派到了木料处理工厂。这里收到的木材量依然不减——营运计划没有改变,他们和往常一样。我在仓库里启动了测量器材,辐射剂量高得吓人。木板其实没有问题,但当我测量扫帚时,剂量马上爆表。
“这些扫帚是从哪里来的?”
“克拉斯诺波尔。”
后来我们才知道,克拉斯诺波尔是全莫吉廖夫辐射污染最严重的地方。
“我们还有一批货没出,其他的已经运出去了。”
你要怎么去各城镇找回这些东西呢?
还有件事必须跟你说,我怕我忘了……
噢,对了!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之后,你会突然有了新的感受,每个人都必须面临一种个体的生活,我们很不习惯。之前我们不需要这样的生活方式,但现在必须思考: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可以给小孩吃?什么是危险的?什么不是危险的?你应该搬家还是留在这里?
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决定。但我们已经习惯以前的生活方式了,整个村庄是一个共同体,包括工厂、集体农场。我们是苏联人民,我们是一个共同体。我是一个苏联人,彻头彻尾的苏联人。我读大学时,每个暑假都会随着共产党学生青年团行动。我们在暑假工作,把收入捐给南美的共产国家。我当时在单位的部分收入,是要分配给乌拉圭的。
然后,我们改变了。一切都变了。要接受这样的改变并不容易,更何况我们没有表达意见的能力。
我是生物学家。我的论文是研究蜜蜂的行为。我曾在无人岛住了两个月,在那里培育蜂巢。我和蜜蜂相处了一个礼拜,它们才接受我进入它们的家庭。它们不会让任何人接近至三米的范围,却愿意让我接近。我把蘸着果酱的火柴伸进蜂巢喂食。
我的老师曾说:“千万不要破坏蜂窝,这是一个很好的异种生态类型。”
蜂巢和整座森林息息相关,而我也渐渐融入这片大地。一只小老鼠跑到我的球鞋上——它是一只野生的老鼠,但它已经认为我是这环境的一部分了。我昨天就在这里,明天也不例外。
切尔诺贝利事件过后,人们举行了一场儿童画展。其中一张画着一只鹳经过田野,然后消失在田野,上面写着“没有人跟鹳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感受也是如此,但我有工作在身。我们在各地采集水和泥土的样本,然后带到明斯克。我们的助理抱怨说:“这真是烫手山芋。”我们没有防护措施,没有特殊衣物。人坐在车子前座,后座放的都是会发亮的样本。
我们有掩埋辐射土的指定程序。用土埋土——这真是古怪的行为。根据指示,在掩埋任何东西之前,首先得进行地理勘查,确认掩埋地四到六公里处没有地下水,而且掩埋的坑不能太深,坑的周围和底部都必须铺上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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