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梦想平凡地死去(2/2)
我们整队人都向前走了一步。
指挥官有一台监视器,他打开屏幕,把反应炉的屋顶展示给我们看:上面散落着石墨碎片和熔化的沥青。
“小伙子们,看清楚那些碎片了吗?你们要把这些碎片清理干净。然后到这里,你们要在这个区域挖洞。”
根据指示,上去作业的时间应该是四十到五十五秒。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完成。在这段时间里,要上到屋顶,再下来,然后再爬上去,把东西丢下来—一个人负责把手推车装满,其他人负责把东西扔到坑里。你必须把东西丢了就走,不能往下看,这是不被允许的。但大家还是看了。
报纸上写着:“反应炉周围的空气很干净。”我们读了之后都笑了,还咒骂了几句。空气很干净,没错,但上面的辐射剂量很高。他们给了我们一些辐射剂量计,有的上限是五伦琴,一用就立刻到达极限了。有的上限较高,可以测量至两百伦琴,同样也达到上限。
他们说,你还可以活五年,而且不能生育。如果五年后你还没死的话……(笑了起来)当时流传着各种笑话。我们都很平静,没有惊慌失措。五年啊……我已经活过十年了。看吧!(笑了起来)他们还颁发奖章给我们。我得到了两个。奖章上有各种图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红旗。
有个人消失了。我们以为他逃命去了,但两天后发现他在树林上吊自杀了。每个人都曾这样想过,你懂吗……但我们的长官却说,这个人收到一封信,信里说他妻子对他不忠。谁知道是真是假,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就要解除动员了,他竟然还去树林里上吊。
我们当中有一位厨师,他很害怕,不敢睡在帐篷里。他住在仓库,在奶油桶和肉罐头底下挖了个坑,带着自备的床单、枕头睡在地底下。这时我们接到命令:“再召集一批人上屋顶。”
大家都去过了,但他们还是很缺人!最后他被挑上了。他只上过一次屋顶,现在他也是二级伤兵了。他常常打电话给我,我们一直有联络,我们互相扶持,有着共同的回忆,这些回忆一生难忘。这才是你应该要写的东西。
报纸上写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我们自己缝补防护用具、铅衣、内裤,这些都没有写到。我们穿着含铅的橡皮衣服,但我们另外还做了含铅的内裤。我们很注重这一点。
在一个村庄,他们带我们来到两家妓院。我们这群男人六个月没回家了,六个月没碰女人了。我们统统进去了,反正当地的女孩也会在路边站街卖淫,虽然她们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哭着说自己快要死了。我们就这样穿着铅制内裤,就穿在裤子外面。把这个写下来。
我们之间还流传着一些笑话。比如说这个:一个美国机器人上屋顶作业五分钟,然后就发生故障了。日本机器人也上去作业了五分钟,然后也发生故障了。俄罗斯机器人来了,一上去就是两个小时!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了命令:“二等兵伊凡诺夫!再过两个小时,你就可以下来休息,抽根烟了。”哈哈!(大笑)
在我们上屋顶之前,指挥官会下达指令,我们这些人都站在一起,有几个人提出抗议:“我们已经去过了,应该让我们回家才对。”
就我而言,我的专长是燃料,但他们还是派我上屋顶。我什么话都没说,是我想要上去的,我没有抗议。指挥官说:“只有志愿者需要上屋顶。其他人可以到一旁去,军事检察官会找你们谈话。”
大家站着交谈了一会儿,然后都同意了。我们都立过誓了,就必须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我们都不太相信抗命真的会被关进牢里。他们放出风声,说可能会关一到两年。但如果有士兵受到超过二十五伦琴的辐射量,他的上级长官将会因为使部属中毒而被送去坐牢,所以没人受到二十五伦琴的辐射量。每个人的辐射量都会低于这个值。这样讲你懂吗?
这些士兵都是好孩子。其中有两个人生病了,另一个人便说:“让我来。”他当天已经上过一次屋顶了。他的行为受到大家的尊重,而他也领到了奖金:五百卢布。
另一个人在上面挖洞,他的时间到了。我们都对他挥手:“快下来。”但他仍跪着不停地挖。他必须在上头挖出一个洞,好让我们丢废弃物下去。等到洞挖好了,他才肯起来。他的奖金是一千卢布,当时这笔钱可以买两部摩托车。现在他是一级伤兵。冒险的代价就是能马上领到很多钱。
解除动员的时候到了,我们都上了车。
在离开隔离区的路上,警铃一直响着。
每当回想起这段日子,我都有某种感觉,奇妙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史诗般的”,“神奇的”,这类字眼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感受……是什么呢?就连在爱情里也找不到相似的感受。
——亚历山大·库卓亚金,清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