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1/2)
我是我们时代的产物。我深信共产主义。现在对我们做出批评是很安全的,这是一种趋势。那些人都是罪人。现在我们需要对一切做出解释,就连物理定律也不例外。
我当时是共产党地方委员会的第一书记。你知道的,报纸上说这都是那些人的错:是他们造了这么一个粗劣又廉价的核电厂,他们只想省钱,不顾人民死活。人民对他们而言就像砂土,只是历史的肥料。那些人都该下地狱!那里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该死的问题就在于:谁该负责,又该做些什么?这些问题总是挥之不去。大家都失去了耐心,只想复仇,想要见血。那些人才应该下地狱!
其他人保持沉默,让我来告诉你事实。你们会这样写——我不是指你,但是报纸会写,是那些人欺骗了人民,对人民隐瞒事实。然而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们收到中央委员会和地方委员会的电报,里面说,你们必须阻止民众发生恐慌。这是事实,恐慌是最可怕的。人们关注切尔诺贝利事件的程度,就像战时一样。当时充斥着恐惧和谣言,人们并非因辐射而死,而是因为发生的各种状况。我们必须阻止恐慌的发生。
你不能怪我们当时隐瞒了实情,我们也不知道事态的进展,只是依照上头的政策行事。如果我们把个人情绪和政治放到一边,你必须承认,当时没人相信发生了这种事情。连那些科学家都不敢相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不只在这里,全世界都一样。
科学家们在核电厂调查了情况,然后立刻做出决策。我最近看了一个叫《关键时刻》的电视节目,他们访问了政治局的成员,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他是戈尔巴乔夫手下的主要思想家。他记得些什么呢?就连这些上头的人也不知道整体情况。
在一次政治局会议上,一位将军作了如下说明:“辐射算什么?在核弹试爆场里,他们只要等核爆结束后喝瓶酒就没事了。”
切尔诺贝利在他们嘴里像是一场意外,一场普通的意外。万一我宣布禁止人民外出,会怎样呢?他们会说:“你打算破坏劳动节?”这可是个政治议题。他们会因此收回我的党证!(冷静了一点)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我认为不是虚构的。政府委员会主席谢尔本在爆炸后几天内来到核电厂,要求他们带他去看反应炉。他们说:“不行,那里有一大堆石墨,辐射量高得惊人,温度又高,根据物理定律,不能让你去。”
“管他什么物理定律!我必须亲眼看到一切。今晚我就要向政治局交报告了。”
这就是军人处理事情的方法,他们不会用其他方式。他们不知道物理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将会发生连锁反应。连锁反应可不是上头的指令,或政府的决议所能改变的。这世界是按照物理的定律在运行,而不是按某些人的思想。但我当时能这么说吗?我能试图取消劳动节游行吗?(又难过了起来)
报纸上说,当人们在街上游行时,我们躲在地下碉堡里。我可是顶着太阳,在看台上站了两个小时,没戴帽子,也没穿雨衣。在五月九日,也就是胜利之日,我和老兵们一起走在街上。他们吹着口琴,人们跳着舞、喝着酒。我们都是体制下的一分子。我们都坚信不疑!我们都相信崇高的理想,相信胜利!我们将战胜切尔诺贝利!我们都读过那些关闭失控反应炉的英勇战役。万一俄国人失去崇高的信念、失去伟大的梦想呢?这种想法很可怕。
然而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一切都崩解了,不再有政府、斯大林、古拉格群岛。人们批判过去,批判我们的人生。但是想想那些杰出的电影!想想那些欢乐的歌曲!有没有人可以给我解释,为什么我们不再有那样的电影和歌曲了?人们需要受到激励和鼓舞,人们需要理想。只有如此,国家才会强大。我们拥有的东西,就是发光发热的理想!
报纸、广播,还有电视,都不断怒吼,要求真相!我们要真相!每一场会议里,人们也要求知道真相!好吧,状况很糟,糟透了。我们都死定了!谁会想听这种真相呢?当暴民涌入修道院,要求将罗伯斯庇尔处以极刑的时候,这样做正确吗?你不能听暴民的话,你不能变成暴民的一员。你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沉默)
如果我是罪人,为什么连我的外孙女,我那可怜的孩子也病了?我女儿那年春天怀了她,她来到斯拉夫戈罗德,裹着尿布的小孩放在一辆婴儿车里。当时是核电厂爆炸后数周,天空有直升机飞行,路上有军车。
我妻子说:“她们应该去找我们的亲戚,她们应该离开这里。”
身为共产党地方委员会第一书记,我说:“绝对不行。要是我带着女儿和外孙女离开,人们会怎么想?孩子非得留下来。”
有些人想离开,想保护自己的亲人,我会把这些人叫到地方委员会来:“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员?”这是对他们的测试。如果我是罪人,为什么我要害死自己的外孙女?(他继续喃喃地说着,但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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