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2/2)
你要我叙述事情刚发生时的情况。乌克兰那边收到了警报,但白俄罗斯却一片风平浪静。当时是播种季节。我没有隐瞒,我也不在办公室里,我在田地和牧场间奔波。人们忙着播种、挖土。大家都忘了,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前,人们将原子称为“宁静的工人”,大家都很自豪能活在原子时代。我不记得当时对原子有任何恐惧。
说到底,共产党地方委员会第一书记该是个怎样的人呢?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拥有普通的大学学位,大半是主修工程学或农艺学的。我们当中也有一部分人来自高级党校。我对原子的认识,最多就是从民防教育课堂上听来的。我从未听说牛奶中会有铯元素,也不知道什么是锶。我们把含有铯的牛奶运到牛奶厂,我们把肉送到肉厂,我们照常收割小麦。一切按计划进行。我没有强迫任何人,没人下令要我们停止做这些事。
刚开始那几天,人们感到害怕,但也很兴奋。我是个不懂自保的人。(思考了一下)而且人们有很强的责任感,那些要求前往切尔诺贝利的信,堆满了我的桌子,都是志愿者。不管别人现在怎么写,当时的苏联人可是有强烈民族性的。不管他们现在是怎么写。
科学家来了,他们互相辩论,吼到喉咙都哑了。我对其中一个说:“孩子们玩的沙堆有辐射吗?”
他说:“那是别人在危言耸听!一知半解!你懂什么是辐射?我是核物理学家,我亲眼见过核爆。核爆二十分钟后,我就敢坐卡车在烧焦的土地上,到爆炸中心点去。你们为什么要大惊小怪呢?”
我相信他们的话。我把大家叫到办公室:“同志们!如果我跑了,你们也跑了,人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共产党员都是擅离职守的人。”
如果我的言语和表情不足以说服人,我就会用另一种方法:“你到底爱不爱国?不爱国的话,就把党证拿出来放到桌上,拿出来啊!”有些人真的这么做了。
然而我却开始起了疑心。核能研究所和我们订下合约,要检验我们送去的泥土样本。他们采集了草皮和一层层黑色的泥土,带回明斯克化验。
他们打电话给我:“麻烦你安排交通工具,把这些泥土运回去。”
“你在开玩笑吗?这里离明斯克有四百公里远。”我差点拿不住手中的话筒,“要我把泥土运回来?”
他们回答说:“对,我们不是在开玩笑。根据指示,这些样本要埋在特殊容器里,埋在由水泥和金属制成的地下碉堡里。白俄罗斯各地都送来这样的样本,我们一个月内就已经没地方存放了。”
你听清楚了吗?我们竟然还要在这样的土地上耕种,任凭我们的孩子在这样的土地上玩耍。我们必须完成牛奶和肉类的产量指标。伏特加要用小麦制作,苹果、梨子和樱桃则用来做成果汁。
撤离人民——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的话,他们可能会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了。他们撤离一个村庄,然后通知另一个村庄在下周撤离。在这一周,人们堆麦秆、割草皮、铲土砍树,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周之后,所有人都被带上军车运走了。对我来说,我要开会、出差,压力大得失眠,有好多事要处理。我还记得,有个人站在明斯克的共产党委员会门口,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人民需要碘”。天气很热,但他身上穿着雨衣。
你忘了吗?人们曾经认为核电厂是我们的未来。我时常这样倡导。我曾去过一个核电厂——那里安静、整洁,又令人愉快。红旗在角落里飘扬,写着“社会主义竞争优胜”的标语,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我是我们时代的产物。我不是罪人。
——弗拉基米尔·马特伊维奇·伊凡诺夫,前斯塔夫哥罗德共产党地方委员会第一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