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2)
莱蒂带我来到老路边的一片榛树林(春和景明,榛树的柔荑花序沉甸甸地垂挂在枝头),折下一根枝条,拿出她的折刀,动作非常娴熟,仿佛同样的动作她已做过成千上万次。她削掉树皮,切出一段y形的枝丫,接着收好小刀(我仍然没看到她把刀收到了什么地方),双手分别握住y形榛木枝上端的两个把。
“我不是在用卜棒探测矿脉或水源,”莱蒂对我说,“只是作为引导。我想,我们首先要寻找的是一个蓝色的……蓝色的瓶子,或是某个蓝中带紫、闪闪发光的东西。”
我随她四处张望了一阵,说:“我没看到这样的东西。”
“再找找,一定在这儿。”莱蒂说。
我再次凝神环视四周。我看到了草地,一只在车道另一边啄食草籽的红褐色的鸡,几台锈迹斑斑的农用机器,路边有一张木质台桌,桌上有六个空空的金属奶桶。我看到了赫姆斯托克家的红砖农舍,它就像一只蹲伏在田野上休憩的动物,安然闲适。我看到了春日的花儿开遍田野,白色和黄色的雏菊,金灿灿的蒲公英和小杯子一样的毛茛,还有一株不合时令的蓝钟花孤零零地绽放在那张放有奶桶的木桌下的阴影之中,花瓣上犹挂着亮闪闪的露珠。
“那个吗?”我问。
“没错,你的眼睛真尖。”莱蒂赞许地说。
我们一同走到蓝钟花前。莱蒂闭上眼睛,伸出榛木杖,前后摇晃身子。如果说她是钟表或罗盘的中心,那榛木枝就是转动的指针,正指向我所无法感知的一回午夜或一处东方。“它是黑色的,”莱蒂突然开口,仿佛在描述某样梦中之物,“而且软软的。”
我们离开蓝钟花,走到小路上,在我的想象中,这条路在过去一定是一条罗马驿道。我们爬了一百码的坡,来到迷你车出事的地点,莱蒂发现铁丝网的倒钩上挂着一块黑色碎布。
莱蒂靠近黑布,再次伸出榛木枝,缓缓旋转。“红色。”她笃定地说,“鲜艳的红色。在那边。”
我们向她所指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片草地,走进一片小树林。“在那里!”我激动地说。我在一片青苔上发现了一具小动物的尸体,看样子是只田鼠,没有头,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它的皮毛,滴落在青苔上,红得扎眼。
“好,从现在开始抓住我的手臂,千万别松开。”莱蒂说。
我伸出右手,抓住她左臂胳膊肘稍下的位置。她挥动榛木枝,说:“这边。”
“现在我们要找什么?”
“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接下来要找的是一场风暴。”
我们在树丛中开出一条道,穿过小树林,进入一片大树林。树木生长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枝叶遮天蔽日。我们艰难地穿过树木之间的窄缝,来到一片林间空地。这真是一方蓊蓊郁郁、极目绿意的世界。
左方传来一记远在天边的闷雷声。
“风暴来了。”莱蒂如唱歌般说出这句话。她开始摇摆身体,我抓着她的手臂与她一起摇晃。我感受到,或者想象自己感受到一股电击般的强大力量自莱蒂的手臂导入我的五脏六腑,颇有节奏地搏动着。
她转向另一个方向。我们一同跨过一条林间小溪。她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们到了吗?”我问。
“还没。”莱蒂说,“它知道我们在靠近它,它能感受到我们,但它不想让我们接近。”
榛木枝正朝着一个方向猛摆,如同一块磁铁受到了同极排斥。莱蒂咧嘴一笑。
一阵狂风卷起树叶和污泥,打在我们的脸上。我听到远方天空传来隆隆轰鸣,如同行驶的火车发出的声响。视线越来越模糊,透过树叶篷盖望见的天空昏暗无比,似是乌云压境,又似是早晨直接到了黄昏。
只听莱蒂大喊一声:“快趴下!”她猛地蹲下身,把我也拉倒到青苔上。她趴在地上,我在她身旁,感觉我俩这个样子有点滑稽。身下的青苔一片潮湿。
“我们要等多久……?”
“闭嘴!”莱蒂厉声呵斥。我立刻闭嘴。
有什么东西穿过树林,从我们头上掠过。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棕色扁平物,像一张大地毯,边缘不断翻卷拍动。在这张“地毯”前端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朝向地面,嘴里布满几十上百颗微小而锋利的尖牙。
它在我们头顶悬浮了一会儿,身子不停拍动,接着飞远了。
“那是什么?”我问。胸腔里的心脏猛烈跳动,我甚至怀疑自己不一定能站起身。
“那是一匹鬼蝠狼。”莱蒂说,“没想到我们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她站起身,望着那个毛茸茸的家伙远去的方向,随后举起榛木枝,缓缓转动。
“我什么都没感受到。”莱蒂甩了甩头,把眼睛里的头发弄出去,她一直没有松开手中的榛木枝。“要么是它藏起来了,要么是我们离它非常近。”她咬了咬嘴唇,“先令,把卡住你喉咙的那枚银先令拿出来。”
我用左手掏出兜里的银先令,递给莱蒂。
“不。”她说,“我现在不能碰,你把它放到榛木枝的枝杈上。”
我没有问为什么,直接把银先令放到了y形榛木枝的交叉点上。莱蒂展开双臂,缓缓转动身躯,榛木枝的尖端向外。我跟着她一起转动,可什么也没感受到。没有那种电击般的搏动。转过半圈时,莱蒂停了下来,说:“瞧!”
我看向她所朝的方向,可看到的除了树,就只有树下的阴影。
“不对,看那里。”莱蒂偏了偏头,向我示意。
榛木枝的尖端冒起一缕淡淡的细烟,莱蒂向左转了点,向右转了点,又向右转了点。榛木枝尖端闪耀出明亮的橙色光芒。
“那是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莱蒂说,“我把银币当作放大器,可似乎——”
呼的一声轻响,榛木枝尖端冒出一团火苗。莱蒂连忙把它插入潮湿的青苔。她对我说:“收好你的银币。”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银币很烫,可没想到它触手冰凉。莱蒂没有拔出插在青苔里的榛木枝,烧成黑炭的尖头仍烟雾腾腾。
莱蒂继续前行,我走在她的身边。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我的右手握着她的左手。空气闻起来很奇怪,弥漫着一股放过焰火之后的气味。我们一步步深入森林,周围变得越来越昏暗。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对吧?”莱蒂说。
“没错。”
“我保证过,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对。”
“牵住我的手,不要放开。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放开。
她的手很温暖,还没有冷汗,这令我很安心。
“你只管抓住我的手。”她再次强调,“我没让你动时千万别乱动,听明白没?”
我说:“我不太有安全感。”
莱蒂没再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她话锋一转:“现在已经超出了我预计的探查范围,我不太确定在这边界一带到底有什么东西。”
树林到了尽头,我们走进一片旷野。
我问:“这儿已经离你家农场很远了吗?”
“没有。我们仍然在农场的边界。赫姆斯托克农场范围很大,我们从古国来到这里时,带了很多土地过来。我们带来了农场,还顺带带来了生活在农场中的各种活物。姥姥管它们叫‘跳蚤’。”
我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处,可我实在难以相信我们仍在赫姆斯托克农场上,仍置身于我出生长大的那个世界。这儿的天空透着如警示灯一般的暗橙色,带尖刺的植物就像边缘参差不齐的大片芦荟,透着暗沉的银绿色,如同用炮铜铸造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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