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盒子(2/2)
快走到孔雀园的时候,父亲会在福利社买一种巧克力火箭甜筒给我。我小心地撕开一小圈纸封套,先欣赏几眼,再轻轻啃一小口。我们绕过鸟园周围的石子路,父亲好像并不想吃,我也没有分他的意思。
接着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刻,驯狮表演就要开始了。
比房间还大的铁笼子外已围了好一些人,两只威猛的雄狮,脖子上挂着丰厚的一圈髦毛,不安地在笼子里交叉巡走着。驯兽师迅厉地往地板上甩一狠鞭,观众应声哑然。只见他一手执鞭,一手持棍,敏捷地在狮子的外围打绕,鞭子不断抽响,棍尖始终对着狮子的双眼,形成一个紧张的对阵。狮子暴躁起来,终于扯裂震耳的吼声如山洪,不断抬起前脚来耙那支棍子,庞大的身体往下低沉鼓绷,且奋力在地上磨爪……我心里想,爪子愈磨愈短,为什么要去磨它呢?
其余的我忘记了。只记得父亲总是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抽出那根雪茄,扯掉玻璃纸包装,用门牙啮开一小孔,再划一根火柴点着。在狮子们磨爪的涩涩声中,驯兽师渐渐控制住场面,父亲脸上一团团浓烟像游霞般浮动扩散,消失在空中。有一年我注意到,在这个时候,父亲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丝惋惜的表情,不太明显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刻,父亲点燃他的雪茄烟;也不知道,那一盒雪茄是什么时候抽完的。这一年一度的“朝圣”之旅,一直持续到我初二的时候。
那年,大铁笼里的狮子野性大发,不听指挥,对着围观的人群狂吼,磨爪声特快特重,还不断朝驯兽师扑去,表演只得提前结束。从动物园出来,父亲似乎兴致很好,又领着我去武昌街看电影,父亲拣了华德迪斯奈的卡通电影《小飞象》,我其实想看《红粉佳人》,但是,父亲已经走向售票口,从宽大的灰色西装裤口袋掏钱了。
初三那年,为了高中联考,根本没有注意到儿童节的存在。隔年,我好像便不再算是儿童了。
父亲过世那年的儿童节,我带五岁大的儿子去动物园,驯狮表演已经没有了,甜筒的价钱也涨了好几倍。
儿子问我“貘”字的发音,我说叫它“怪物”就好了。
最近整理木屋的时候,我在父亲床下的破木箱里又再次看见了那个雪茄盒子。盒子依旧精致完好,大概是经常取放的关系,木质外表多了一层光润,一点灰尘都没有。那块紫色的绒布也还在,我顺手便拿起来擦拭几下,再掀开盒盖,盒子里的东西,让我难过了很久一段时间。
盒子内铺满了一层指甲屑,是父亲剪下指甲之后存下的。拨开指甲屑,底下是一叠动物园的入场券存根。我取出来翻看,其中有连续八年是买两张的,另外更多的是单张的。我坐在父亲的床上,几乎站不起来。
母亲进来收拾被褥和旧衣物,默默地将它们安排进纸箱子里。
我告诉母亲我发现了那个雪茄盒子。母亲背对着我,正弯着腰用鸡毛掸子扫灰。我问她要怎么处理这个盒子,母亲停顿了一下扫灰尘的动作。
“扔了吧。”她说,并未回头,继续往窗台上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