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时(2/2)
太有了,张布罗想。
把那邪门金佛融了,再把这屋里的金子都偷走,然后离开这个城市,怎么看,都是最好的结局。
5
跟李大师约的是第二天晚上十二点见,源源说:“那我明天就不来了,我去阿茹姐那儿了,你卖个好价钱,别跟我哥客气,他有钱!我们玩儿着等你啊!”
认识了挺长时间,张布罗一次都没让谁送他回过家,雪再大都是往雪里走,源源也就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住哪儿。
张布罗打算偷了李大师,就离开此地。
张布罗回家见了金佛,还是坐到了它面前,开始讲他接下来的打算。
“可能要把你做成表了,你还度人吗,还害人吗?”
睡着了金佛没托任何梦,张布罗用一白天打点收拾,还去观察了一下李大师家附近的地形。十一点他就动身了,张布罗挺有好奇心,当贼肯定得有点儿好奇心,他想赶上十二点看看李大师到底要怎么拨弄那个分针。是往前,还是往后。是让我们追上宇宙,还是让宇宙迁就我们。
外面雪不小,多给了司机点儿钱,让他在楼下等一个小时,雪大,不好打车。再说了,要是那个表管用,还说不好要不要给钱了。
6
红墨镜叫胡耗,家里有牧场,爸妈有钱,老婆爸妈更有钱,两家草场并一块儿,开车一个小时出不去。
胡耗好赌,什么都赌,不出千,就靠脑子和运气,主要还是运气。运气好的时候久了,就变成了气势。赌桌上气势足了,生活中气势也足,家里又有钱,老婆不管他赌博。
他有固定的牌局,那天纯是路过,随便玩儿两把,结果越赢越多,气势越来越足,就觉得周围这些人都配不上自己,心里轻蔑,玩儿得也就没意思,想走的时候一个四眼儿叫嚣,喊他“瞎逼”,他多年没听过了,说出赌手指的话,他根本不是赌手指的人。结果来了个李大师,他觉得脑子里一荡,一下后悔,这是在干什么?气势就没了,也不想赌了,扔了眼镜就走。
输掉眼镜对他不是什么事儿,可也不知道老婆问起该怎么说,身上那么多钱,怎么还把眼镜输了?解释起来没完,就找人又做了一副,还做了旧,又找地儿赌了一晚上,赢了钱心里平和了,才戴上回家。
进门镜片上的雾气还没散完,老婆就问了:“眼镜怎么回事?”
要是平时,就回一句:“没怎么回事。”
但他自己也没明白昨天是怎么回事,就老实说道:“输了。”
“咋?没钱了?”
“有。”
“那咋给人眼镜呢?”
“那人看上了,不给眼镜,可能得给指头。”
“咋还跟人赌上指头了?”
“不知道,就突然要跟人赌。”
解释起来没有想象中麻烦,但后果比想的麻烦。老婆听完坐沙发上长出气,拿起手机给弟弟打电话,让赶紧带人过来,有事。
放了电话,就哭。
从脏话里把主要意思提炼出来是:“我不喜欢你赌钱,可你啥都不会,就赌钱的时候像个男的,怎么连个眼镜都能丢?丢眼镜也就丢了,你还动过念头跟人赌指头,我咋一直没看出来你这么傻?今天赌指头,明天是不是要赌老婆?”
胡耗挨着骂,先是难受,后来气势一点一点回来,等老婆的弟弟一按门铃,老婆就不哭了,胡耗对着小屏幕上弟弟呼出的白气说:“别上来了,我下来,跟姐夫办点事。”
说完进里屋提了两箱子钱,下楼了,满城找李大师。
李大师算是个名人,没那么难找,到晚上小舅子拉着胡耗,还有两个男的,就停在了李大师家楼下。四个人按李大师楼下门铃,冲着小摄像头哈白气。
“谁啊?”
“我,李大师,你赢了我个眼镜架。”
“噢,咋啦?”
“我拿上钱了,想买回去。”
“不行呀,做了分针了。”
“钱可以谈哇。”
“哎呀,你等到过了十二点再来,到时候要是它还在,你还在,我也还在,我就还给你。”
“来一趟挺远哇,这还一个小时了,上你家等行不?”
“那行。”
李大师开了门,弟弟和他领来的人推门进去就想动手,让胡耗骂住了:“干啥?输了的东西能抢?”
李大师:“就是的,你们别着急,过了十二点,万事万物,就都有结论了。”
“不能抢回来,也不能买回来,更不能等您白给我,”胡耗的气势完全回来了,“李大师,我的眼镜架子,我得赢回来。”
李大师:“你这人,等等嘛,过了十二点嘛。”
胡耗:“我不让他们抢,没说不让他们干别的,你现在不跟我赌,这一个小时,不知道你扛不扛得住。”
李大师:“我就说乱,乱,乱!没个好,能讲的道理都讲不了,你看看,这人都没错,事情就要错,我不把这表做出来能行?赌!来!赌!”
李大师就拉了四人进屋,四人看到墙上桌上的金表,震住了一下,胡耗没乱:“李大师你是好样的,领我们进这屋,不怕这几个人抢你。”
李大师:“怕有啥用,怕地球就不慢五分钟了?怕宇宙就不动了?你说玩儿啥吧。”
胡耗李大师隔着大工作台坐下,另外三人找了墙角靠着,点了烟。
胡耗的小舅子跟旁边人嘀咕:“这人咋回事。”
旁边人回:“就这样啊,多少年了?你不知道?我家狗在他那儿做过手术,非说要是时间对了,狗一辈子能不得病,人也是,我妈当年还跟他走过圈儿,疯子。”
旁边另一个也说话:“疯是疯,上课可厉害了,我有亲戚小孩儿上过他课,教得好,那孩子笨的,啥都学不会,就他能教了。”
小舅子:“我这姐夫也是,人说十二点就等等呗,又赌,又输了咋办?我看他就是爱赌。”
俩人玩儿上了石头剪刀布。
先压钱,再说自己要出什么,说完能加一轮注,然后再出,出的可以跟说的不一样,要是跟说的一样,赢了输了都翻倍。
这是胡耗讲的规矩,他太爱赌了,啥都玩儿过,这个是他自己发明的,没人赢得过他。
李大师答应得利索。
胡耗:“知道你有钱,咱就先赌钱,啥时候你输到愿意给我眼镜架了,我就啥时候走。”
李大师没搭话,放了个老马蹄表在桌上,盯着十二点什么时候来。
张布罗进屋的时候,桌上已经堆了不少钱。那会儿是十一点五十,是李大师喊那几个人把门打开的:“我约的朋友,来卖金子的,也来看我调表,我表要是调成了,他这东西我也不用买了,可也得让人家进来。”
胡耗没认出张布罗,注意力都在赌桌上。
“我押一万。”
“跟。”
“我一会儿出剪子。”
“那我出石头。”
“我再押两万。”
“我跟,加十万,就桌上这些。”
“跟,出吧。”
赌到这会儿,墙角三个人早没了来时的凶气,烟也不抽了,跟着赌的两个人一起喊:“石头!剪刀!布!啊!操!哈哈哈哈哈!”
胡耗也笑了,他赢了,双倍,李大师桌上的钱输没了。
李大师:“我银行还有,我转给你。”
胡耗:“李大师,这就没意思了吧?”
李大师:“换平时,我肯定跟你有意思,这还差四分钟了,宇宙的命运,我们的命运,就是四分钟,严格说是九分钟内,就见分晓了,你不想获得宇宙一样的平静吗?”
“你他妈怎么输赢都说胡话,我们不欺负神经病,赶紧把我姐夫眼镜还来,我们就走了。”小舅子看到大局已定,恢复了凶气。
李大师:“张兄弟,你不是带了金子吗,你借我玩儿一把,我真得等四分钟,我强烈感觉就是我手里这根,你的金子我用不上了应该。”
这时胡耗才看向张布罗,小舅子说:“李老师你咋这么赖,赶紧的。”
胡耗拦了拦:“他这有现成的金子,不让人家用,显得咱们不讲理了。”
说完就朝张布罗伸手,张布罗觉得好笑,我也没答应借给他啊,我是来偷东西的,怎么还往里赔钱。
胡耗的气势彻底回来了,不是在跟张布罗商量,没赌指头,可是是赌指头的狠劲儿,张布罗看着胡耗,掏出了金佛。
张布罗有点希望,李大师调完时间后,人能变得讲道理。
李大师:“好佛啊,好佛,来来来。”
胡耗:“那咱们也不用押了,直接说你出什么吧。”
“石头。”
“剪刀。”
“好……”所有人除了张布罗都喊起来,“石头!剪刀!布!”
李大师又输了,表上秒针往前,还有不到一分钟就十二点了,李大师抱着他的金表,手上捏着那个眼镜腿儿做的分针,急出了眼泪。
李大师:“这要是对的金子,你们啊,你们就对不起宇宙,对不起咱们全体人类。”
可他还是愿赌服输,他再觉得地球因为慢了五分钟,规矩不符宇宙的规矩,也遵守了。在李大师心里,这种“遵守”,也是慢了五分钟注定的,无法摆脱的,我们是宇宙的弃民,时间之后的行星,我们做不了对的事情。
“兄弟,赶紧给我,我就走了。”胡耗看到李大师的眼泪,气势发生了微妙变化,生出一分同情,不知是不是手里抱着金佛的原因。
“你们干吗呢?”
老板娘,阿茹姐进来了。她一直有李大师家的钥匙。
老板娘从来就不信气功,她这种人怎么会信气功?当年学气功,是因为喜欢李大师,爱听他讲大脑啊,折射啊什么的,她觉得他才像糖纸,没用,可是美,事情透过他,就变了一个事情。
老板娘拿着些吃的,张布罗回忆起来,是有一些晚上,老板娘会拿着肉出去,更晚些时候再回来。
胡耗认出老板娘,没让小舅子动。
老板娘:“说话呀,干吗呢?玩儿钱上我那儿呗,把人堵家里玩儿啊?”
李大师:“阿茹!你别让他们过来!”
张布罗估计,他不说,也没人会过来。
李大师看到阿茹,放弃了规矩,认为这是时间自有安排,时机成熟了。
桌上的马蹄表响了,十二点。
李大师往前拨动分针,怀中金表的时间来到十二点零五,与宇宙一致,带着地球向前快了五分钟。
闹铃一直响,屋里人不动,都想看看这疯子疯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什么。
“对了,这回对了。”李大师放下表。
李大师:“感觉到了没,各位,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平静!这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和宇宙同步了,从今以后,我们就要过上对的日子了!”
小舅子还想发作,胡耗拦住了,赢的钱,除了金佛都没拿。
胡耗冲张布罗:“我刚拿着这个,觉得心里踏实,也不想赌了,以后也不赌了。李大师跟你借的,你就让他还你钱吧,那么多钱呢,这佛是跟我了。”
张布罗看他身后的三个人,没说啥,让开个空,胡耗他们走了。
李大师:“你看看,是不是,调完之后,钱都不要了,也不赌了,人平和了。”
张布罗扫了一眼桌上的钱,老板娘看见,说:“兄弟,这就是个疯子,你就别偷他了,这些钱给你,也够了吧?”
张布罗一惊,看来这地方真待不了了。
李大师:“谁疯子,你怎么跟师父说话?”
老板娘:“你这个破表,这回调对了?”
李大师:“调对了,大事成了,宇宙都对了。”
老板娘:“宇宙对了,你也能像人似的了?”
李大师:“嗯,我终于能跟你结婚了。”
老板娘:“谁要跟你结婚啊,你咋还彻底疯了呢?把肉热热吃了。”
说完就走了。
李大师还想跟张布罗说什么,可人正常了,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张布罗拿了钱,下楼上了出租车。
问师傅:“看见刚走的四个男的往哪边开了吗?”
师傅:“看见了。”
这城市路宽,楼少,开得够快,什么都能追上。
雪还是那么下,还没适应宇宙已经进入了新秩序,时间终于平和。
张布罗:“那您帮我追追,我办点儿事儿。”
我要去把金佛偷回来。
我要让地球重新落后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