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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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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师还想跟张布罗说什么,可人正常了,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1

源源:“张哥不是咱们这儿的噢?”

张布罗:“我老家在南边儿。”

其实张布罗老家也是北方,他上一个活动的城市也下大雪——他在一场大雪里背了人命官司,跑到这儿两年了。这儿是更北的地方。

在北方,你没有我北,你就是南边儿来的,具体是哪儿,你不说没人问,尤其是在这个屋里,这盆肉前,热气腾腾。手把肉冒热气最好吃,凉透了从冰箱里拿出来也好吃。就怕温吞吞,吃着窝囊。

这是个赌馆,玩儿得不小,伙食也好,中午手把肉,下午炖牛排,消夜鲜羊肉饺子,赌到早上,喝奶茶泡肉干奶豆腐,都是赌馆老板娘给做。老板娘可不是爱伺候人的人,不伺候人的人煮肉才最好吃。

源源:“那你不知道是正常,你想知道不?”

源源身上瘦,肚子大,酒和肉屯的。穿了个红秋衣,更显,本来外面还套了红毛衣,玩儿了没两把脱了,说是越输越出汗,越出汗毛衣越扎,越扎越输。赌徒的逻辑都这样,绕一个圈儿,把自己兜进去,然后再挣脱,说,我把毛衣脱了,非赢你们不可。没赢也没事儿,另想一套逻辑,再兜一圈儿。赌徒是面对偶然总有话说的人。

岁数不大,有点谢顶,头发很油,这屋里的头都油。长得老实,一说话又特别不老实,可人也许其实很老实。张布罗待了两年,发现这是本地男人一个共同特点。

张布罗拿了个羊腿棒儿啃,没说话,源源就讲上了。

“我们那个学校,都知道乱。女学生能往出领,可咋领有门道儿,我不教你你就领不出来。”源源掰断一个飞机骨,把脊髓嘬了。张布罗爱吃羊肉,但从来不吃脊髓,他觉得人吸脊髓的表情很暴露人格。他是贼,贼最好别暴露任何东西。

张布罗:“可别说教我,我不领。”

“是是,我就讲讲嘛,万一哪天想领了?”

源源压低了声音,其实没必要,旁边人要么闷头吃肉,要么翻手机,检查自己在这时空之外的地方误了多少世上事。要么就是讨论上一把哪一手打臭了:“都你那个破四饼下的,我他妈输三千多,你说这事咋办。”

源源:“也简单,你就开上车,往我们学校门口一停,车顶上摆瓶水,摆农夫山泉,就是找陪唱歌儿的,摆可乐,就是找能干一下的,摆红茶,就是要包宿。女学生们出来一看,就知道该上哪个车了。”

源源讲完,张布罗还没说话,旁边那个输了三千多,叫四眼儿的插话,“源源,我要是摆瓶娃哈哈呢?”

屋里人闷笑起来,油头集体颤动,源源也笑,“你摆你妈个逼,你咋不摆瓶脑白金呢?”

油头们彻底大笑出来,各自接话,顺着源源的思路开四眼玩笑,源源很得意。

张布罗想,在这屋里真要说什么要紧话,还是得压着点声音。

好在张布罗不会跟他们说什么要紧话。

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要紧话。

2

张布罗常在这赌馆泡着,有很多原因,一是他爱偷,赌馆里有钱的不少;二是偷来的东西,能找源源换钱;三是——虽然张布罗不承认——人似乎还是得沾点儿人气儿,才活得下去。

真独来独往时间长了,别说别的,偷东西手都会变慢。

赌博本身,张布罗则没多大兴趣。赌哪有偷刺激。

两年前,为了偷一尊金佛,张布罗背了人命案子。不是他干的,可没有人会信。他跑到这个小地方,租了个房,两室一厅,他住一间,金佛住一间。

没事的时候,张布罗就去佛屋里坐坐,想些事情。想不通的居多。

到了年底,赌馆生意好,一是外面大雪,没事可做,二是忙了一年,这会儿手里都有钱。

张布罗在这儿见过有人贩了一年羊皮,一夜输光的。输光不算,还要欠老板娘钱。老板娘除了给大家煮肉熬茶,就是放贷。老板娘胖,看眉眼年纪不小了,皮肤特别好,有胆儿大的赌客说过,你看我们老板娘这皮嫩的,跟奶皮子似的。一笑也就过去了,没人见过老板娘生气。做饭好吃,跟谁都笑,来耍钱的都是男的,男的,一见女的跟自己笑,就以为能有点儿什么。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

这儿耍钱的,多数都有正经的工作,都没有多厚的家底,或天性多么潇洒。是来了这儿,才身不由己,肉吃上,茶喝上,骰子一扔再喊上,人才潇洒起来。后果,是这个时空外面的事。

这会儿进来这个人,跟常来的人不大一样,戴个暗红色墨镜,张布罗看出镜片是玛瑙打的,镜架油污,又粗又黄,是金的,这个别人都没注意。早几年本地牧民都戴玛瑙镜片,防看雪地久了眼盲,后来时代进步,也都换成广告里外国人戴的了。

红墨镜裹着貂皮大衣,看着魁梧,一脱就瘦了。透过墨镜看,左眼有毛病,一眨一眨的。这人没带朋友,没人见过,也不知道怎么找来的。其实这地儿很好找,门口雪地上天天聚一群狗,走近了看一地骨头,知道的一猜,就是里面天天聚一群人耍钱呢。张布罗当初就是这么找上来的。

老板娘给倒了碗奶茶,就上桌了。裤兜儿里掏出一卷儿钱,零的塞回去,整一千全押了,玩儿推对子,赢了一圈儿。钱没往回装,继续全押。

源源在他提到的那所大学做保安,在这儿赌,输赢几万上下很正常,没见他慌过,保安之外,源源还在他哥的宠物店有收入,收入怎么这么多?这就不好问了。就像张布罗要拿金项链抵赌资,源源也不会问哪来的一样。

“操他妈,我吃口肉去。”源源输狠了,下了桌儿,把红秋衣也脱了,里面是红背心。

张布罗一直没赌,他在看这个红墨镜,貂儿不错,手气也不错,要是这人今晚赢着走出去,今晚就偷他。

“兄弟手真壮啊!”“开了光来的吧?哪的喇嘛你给咱也介绍介绍。”

在这儿耍钱,输急眼的有,闹事的从来没有,惊了公安谁也好不了,人跟人之间尽量和气。这个红墨镜,光赢不说话,很不和气。

桌上人分了两派,红墨镜自己是一派,剩下的,谁能赢他一手,大家就都叫好,嘴里不干净,边喊边骂。红墨镜也不生气,就是继续赢,继续押,张布罗怀疑他就带了一千块钱。

“没人玩儿我走了?”

红墨镜终于说话,桌上人的钱,已经不够跟他押的了。

“老板娘,借我点儿!”

说话的是赌急了的四眼儿,他已经欠了不少了。老板娘没说话,意思很明白,别借了,这人赶紧走了,你们还能好好玩儿。

可话都喊出来了,四眼儿也下不来台:“咋,不借?谁借我点儿?张哥?”

现在借他就是害他。

“个瞎逼,别走啊,谁借我点儿?”

“兄弟,我给你想个主意,”红墨镜让人骂了“瞎逼”,终于正式跟桌上人对话了,“没钱咱就不玩儿钱呗,我就桌上这些,咱们再赌一把,就骰子比大小,输了我都给你,赢了你自个儿切根手指头给我,划算不?”

红墨镜说这话时,那只一直眨的左眼不眨了。

屋里炸了一下。“操你妈想干啥?”“赢点儿钱牛逼了?你剁一个我看看!”“叫人砍你你信不信!”

人往上涌,早就看他不顺眼,都想借机动手。

张布罗伸手摸烟盒儿,里面放着常用的小刀片,他怕真打起来,这一桌子钱影响人心智,场面容易变成人人过后都后悔,但当时就是无法收拾的那种。他往墙角儿靠。

四眼儿喊了一嗓子:“干啥!别吵吵,让人看笑话。”

老板娘捏着手机看人群,不知是准备给什么人打电话。其余赌客都看四眼儿。

这个四眼儿赌品不行,一输就急,一赢就笑话别人,把他架到这么个地步,真不会处理,能喊出“别让人看笑话”,已经让大伙儿刮目相看了,心里又多了一分同仇敌忾的情义。可他真要同意切手指,又得让大伙儿笑话,老板娘就得照他屁股来一脚,然后把他跟这个红墨镜一起撵出去。

“我哥来了!四眼儿,赶紧躲开!”

喊话的是刚在外屋喝茶的源源,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男人。

“李大师来啦?玩会儿呀。”

这回是老板娘说话。她放下了手机,张布罗看得出,她还放下了很多不好的想法,担忧,和对事业的重新规划。她重又变回了那个自在,给人煮肉,开玩笑让人管她叫妈的老板娘。

这是张布罗第一回见李大师。

3

李大师,是个老师,就源源那个大学,教兽医专业,自己还开了个宠物医院,很赚钱。爱赌,谁也算不过他,慢慢没人敢跟他玩儿大的,小的他不爱玩儿,就不常来了。源源能有个保安的工作,也是托他哥的关系。源源在这儿赌,赢钱的时候,总有人开他玩笑:“你哥这是又给你补课了啊。”

爱赌是后来的事,年轻时爱的是气功,所以叫李大师。

那时候全国气功热,大师多,李大师遍访名师,被骗得快倾家荡产时,跟定了一个叫王中运的。这王中运常年在中央工作,李大师在北京故宫太和殿受了他接见,有张合影,回了这个小城市,就负责他们“运功”

的传承。

那照片儿李大师秘不示人,但不少人都见过,确实是在故宫照的,跟别人的游客照没有两样。

李大师聪明,在大学(当时这学校还是技校)当老师的,要传功,来学的自然多,老板娘也跟他学过。最热闹的时候,在学校大礼堂做带功报告,两千人围成圈顺时针走,都感到自己走在正道上。

李大师懂医,对气功和人体有科学的看法,他说,人脑熨平以后就是一张糖纸,承担有限的防卫、保鲜功能,最主要的用处是你透过它追寻真理时,发生的折射。

修习“运功”,就是调校折射率。

因为这独到见解,王中运还写信表扬过李大师,夸他做出了重大理论突破,准备邀请他去北京做报告。李大师焦急地等了几个月,大脑折射率起伏不定,结果在《新闻联播》里看到了王中运,他的名字简短闪过,跟好多其他宗派的大师一起,并没有特写镜头。

一夜间好多气功门派被打成非法活动,跟李大师学功的都散了,上班的上班,喝酒的喝酒,两千人绕圈儿盛景再难重现。李大师没气馁,他认为其中必有误会,打算去营救他师父那天,在火车站被警方控制。

也没啥罪名,小地方,都认识,谈了谈话就放了,说,你好歹是知识分子,当老师的,怎么封建迷信起来没完没了,我们都不信了你怎么还信?工作还要不要了?

日子慢慢过,逢大日子,会有专门的人到他家看看,叫他踏实工作。后来李大师开始爱上赌博,组织上算放了心,知道他正常了。

李大师坐下,看着红墨镜,“兄弟,我跟你玩儿,你说玩儿钱就玩儿钱,你喜欢指头就玩儿指头。我留着指头也没用,脑子的折射率错了就都错了,时间是最原始的信息,输入与输出永恒不对等,我们地球,集体慢了五分钟。”

红墨镜左眼又开始眨,把钱往中间推推,没说话,意思是先赌这些。

赌的就是比大小,纯运气,李大师赢了。

红墨镜站起来想走,刚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赌客这会儿都来了劲,“哎,干吗,不剁指头了?不牛逼了?”

李老师示意大家别喊,“人都有难处,科学有些事情也解决不了,我们是信息流动的副产品,阻截是没用的,你要不把眼镜押一把?我看眼镜架子是金的。金是好东西,宇宙中来,宇宙中去,重元素,地球上没有的,才能解决时间问题。”

李老师正常了好多年,因为聪明,升职很快,赚钱又多,遭了同事嫉恨,一回李大师请同事来家聚餐后,一个人举报了他还没有放弃邪门歪道,家里有怪东西。公安上他家一看,果然不像正常人家,放了好多钟表,好多都是他自己做的。同事会挑日子,正是建国六十周年,李大师就又被关了起来。

没什么罪名,也没人为难李大师,他自己又表现优秀,没几个月,在一回本地大领导视察监狱时,作为改造模范发表了演讲。大领导听完李大师“人生成败在于把握时机”的演讲后,面色有变,单独跟李大师聊了两句。

别的领导看见这情况,赶紧就把李大师放了。学校领导听说这情况,赶紧给他恢复工作,升了职,举报他的同事很快被开除。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越传越邪乎,都说李大师真有两下子,肯定是帮领导算出了一个什么难处。也有传李大师手里有王中运的宝物,送给了大领导。还有说,其实俩人啥都没说,就是随便聊了两句,但这就够了。

没人敢再管李大师,他说话愈发奇怪,还像是在传功,可又没打算让谁听懂,都能感觉到他想解决一个,关于地球和五分钟的问题,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也没人在意,反正他上课不这样,给动物看病也不这样。此地人的冷漠,常常表现为这样的宽容。

老板娘能听懂李大师说话,给红墨镜翻译:“不想玩儿了咱就喝点儿茶,交个朋友,下次再来,还想玩儿,李大师的意思是你眼镜腿儿好像挺值钱。”

红墨镜把眼镜摘了,镜片抠出来揣兜里,镜架扔在桌上:“不玩儿了,见笑了。”

说完就走,左眼眨得厉害。

这会儿赌客们才发现这镜架好像是金的。

“我的宇宙表正在研发关键阶段,我们和宇宙马上就能同步了朋友们,这金子不错,磨一磨就能做分针,希望它是恰巧符合时机的那根,快了五分钟呀,都不对呀,早点弄对吧,你看,快了五分钟我还说早点,语言也是时间的奴隶啊。”

李大师拿起镜架,钱还堆在桌上:“源源你拿着玩儿吧,多给大伙儿输点儿,快了五分钟,人心乱,你不输给他们,他们不认,对你不好。等哥调好了宇宙,以后再有输赢,人们就知道认了。”

“这哥们儿,身上有金味儿啊。”李大师经过张布罗时说了这么一句,走了。

4

又玩儿到半夜,那堆钱源源没全输了,大家气也消了。一晚上都在开红墨镜的玩笑,说他走时多难堪,没了眼镜,那个左眼跳得多像中风,四眼儿还学他。

张布罗抽空问源源:“我以前给你的金银首饰,你是不都卖给你哥了?”

源源:“你咋知道。”

张布罗说:“他过来说我身上有金味儿,这能闻出来?”

源源:“他疯你也疯?唉,我也不知道他是要干啥,他就是到处收金子,做金表。”

张布罗想到了自己的金佛。

“挣点儿钱全干这了,我这个哥啊,灵是真灵,傻是真傻,”源源倒像个当哥的,“不过人家也无所谓了,大房子住着,就爱弄个表,我就怕他越来越神经,也没孩子,老了咋办。”

张布罗:“做表是卖?还是?”

“人家是要拯救宇宙,”源源来到了自己不熟悉,却听过太多次的领域,“我哪懂,反正他满屋都是表,做过木表、铜表、电子表,今年开始做金表,说金表肯定对了。我介绍你俩认识呗,你老有金子要卖对不对?”

源源问完,没有追随眼神。能问出这个,源源比张布罗想的聪明。

“我看你赌得少,听得多,是个爱寻思事儿的人,他那些怪话也没人爱听,你快去听听吧,我哥容易高兴,他一高兴,可能把你金子都收了,他不心疼钱,我是真听不了他说话,头疼。”

源源这话说完,更让张布罗觉得以后要小心,甚至自己可能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源源:“我去看眼我哥,把这钱还他,你一起来不?”

张布罗:“这都一点了。”

源源:“他那时间观念,跟咱们不一样。”

张布罗上了源源的车,听源源说起他哥的事。

源源:“他不一直练气功吗?后来说气功不行,想解决问题,还是得靠科学,自己弄了个天文望远镜,弄点书,还去国外考察了一圈儿,回来就做表。我没听太明白,他意思是,宇宙和咱们,不知道是谁比谁快了五分钟。”

张布罗:“你哥是要调回来?”

源源:“你说人是不是不能太有钱?”

“是慢了五分钟。”李大师眼睛不怎么看人,急匆匆的,张布罗到家里,也没用源源介绍,他就直接领进了屋,全是表。又领进了一个小屋,全是金表。源源留在客厅喝茶玩儿猫,不想听他哥说那些,也不想看了那些表眼馋。

屋里有个大工作台,上面好多零件,就有李大师刚赢的那副镜架。

“一块表不成,我就得融了做新的,我也没那么有钱,我有钱,地球上也没那么多金子,你知道吧?都是宇宙中飘来的,地球上所有开采的金子加起来,也就放三个游泳池。”

李大师坐在他的工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根金灿灿的分针,是拿一条眼镜腿磨的。

“金,重元素,中子星相撞的产物,所以做表调和我们和宇宙的时差,得用金,地球上的东西不行。”

张布罗想,地球上的东西不也是宇宙中的东西吗,没说。

李大师:“你看啊,看这次咱们能不能跟宇宙同步了。”

他拿起一个方形的座钟,把分针嵌了上去,表开始走,张布罗看眼手机,是一样的时间。

“咱得等等了。”

张布罗:“等啥?”

李大师:“等十二点,零点,二十四点。我这个表很精密,地球自转一圈儿其实是二十三小时五十六分四十九秒,误差我也算进去了,跟别的科学家说的还有出入,反正就是等十二点,我拨一下分针,追上五分钟。”

张布罗:“然后呢?”

李大师:“你不觉得咱们这个地球,人间,怪事特别多吗?不太平,不平静,可是宇宙很平静,壮丽,没那么多事儿,你拿望远镜一看就能明白。追上了,调平了,时间一致了,我们就好了。”

张布罗看着他手里的表想,这人疯,金子成色是真好,能卖不少钱。

“我开始就是从银行买,金店买,都不行,我就想,可能跟金有关系,我就到处收,有经历的金子,老弟,你手里得是有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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