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收获者的名字叫死亡(2/2)
两天后,马修被抬出他自家的门槛,离开他耕耘过的土地、他深爱的果园和亲手种植下的树木。此后阿丰利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就连绿山墙的事务也慢慢地回到了过去的常轨,不过也痛苦地意识到“一切熟悉的事物中失去了点什么”。安妮到底从未受过这样的痛楚,令她伤心的是情况怎么会是这样——没有了马修,她们怎么还能按过去的方式生活下去!她发现冷杉后面的太阳升起,花园里吐出粉红色的花蕾居然还能让她心中涌出旧时的欢乐——戴安娜的到来往往使她感到愉快。而戴安娜快活的话语和腔调逗得她笑出声来——总之,充满鲜花、爱和友谊的世界丝毫没有失去令她浮想联翩和激动的力量,生活仍然在用种种声音执著地召唤她——她怎么还能这样呢,这让她感到羞愧和悔恨。
“马修走了,我还能在这些事物中找到快乐,这像是对他的不忠。”一天晚上,安妮和阿伦太太坐在牧师家的花园里,她若有所思地说,“我非常思念他——一直在思念他——可,阿伦太太,世界和人生还是显得那么美好、有趣。今天戴安娜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我听了居然还哈哈大笑起来。马修出事后,我以为自己永远也笑不出来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不该笑。”
“马修在世时,他喜欢听你的笑声,希望你能从周围的事物中得到快乐。”阿伦太太说,“现在他只是离开了你。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希望知道这些。我认为我们不该关上心扉,拒绝接受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感染力,来治疗我们的伤痛。我能理解你。我们都在经历相同的事。当我们所爱的人再也无法与我们共同分享快乐时,我们仍然对有些事感到喜悦,从而使我们感到内疚;当我们发现自己重新对生活产生兴趣,总觉得像是不忠于自己的悲哀。”
“今天下午,我去马修的墓地,在他的坟前种了一株玫瑰,”安妮说时精神恍惚,“很久前他母亲从苏格兰带来一批白玫瑰,马修一直最喜欢的就是这些玫瑰——花朵长在多刺的枝条上,显得特别的娇小、可爱。我从这些玫瑰上剪下插条,插活了一枝。我能把它种在马修的坟前,真让我高兴——我把玫瑰种在他身边,也是做了一件令他高兴的事似的。我希望他在天堂里也有这样的玫瑰花。这么多的夏天,他始终爱着的这些白花儿,它们的灵魂都在天堂里迎接他。现在我该回家了。玛丽拉一个人待在家里,黄昏时一定会感到寂寞的。”
“等你一去上大学,她越发孤单了。”阿伦太太说。
安妮没有回答。她道过晚安,缓步向绿山墙走去。玛丽拉坐在前门的台阶上,安妮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们背后的门开着,一只粉红色的大海螺顶着门。海螺光滑而有盘旋形的内壁使人联想起落日来。
安妮折了几根淡黄色的忍冬树枝条,插在头发上。她喜欢那种沁人心脾的芬芳。
“你不在家时,斯潘塞大夫来过了,”玛丽拉说,“他告诉我,那位专家明天会到镇上来。斯潘塞大夫一再要我去查查眼睛。我想还是去一趟,查清楚的好。如果那个专家给我配一副合适的眼镜,那就感激不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独自一人在家,没事吧?马丁得驾车送我去镇上。家里还有些衣服要烫,面包要烤。”
“我没事。戴安娜会来陪我的。我会一心一意烫好衣服、烤好面包的——你别担心,我不会给手绢上浆,给面包加镇痛剂的。”
“那时候,你闯的祸可不少哩,安妮。你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我还以为你中了什么邪。你还记得染发的事吗?”
“记得,当然记得,永远也忘不了。”安妮说着,摸了摸盘在脑袋上匀称的两根粗辫子,“现在,有时候一想起当时我对自己的头发会那么烦恼,我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不过笑的时间不多,因为当时那确实是我的一大烦恼。我为头发烦恼,也为脸上的雀斑痛苦。现在雀斑没了。有人好心跟我说,我的头发是茶褐色的了——只有乔西·派伊不这么说。她昨天还告诉我说,她真的认为我的头发比过去更红了,要么是我的黑衣服衬得它更红了。她还问我,是不是红头发的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了。玛丽拉,我几乎打算不再努力喜欢乔西·派伊了。用我以前的话来说,我的努力该是英雄举动,可乔西·派伊实在不招人喜欢。”
“乔西是派伊家的人,”玛丽拉说,“她没法不招人讨厌。不过我觉得,这类人在社会上也能有益的作用。可我得说,他们不该挖苦人。乔西去教书吗?”
“不,明年她要回女王学院。穆迪·斯普乔和查利·斯隆也一样。简和鲁比打算去教书。她们都已联系好了学校——简在新布里奇,鲁比在西边的某个地方。”
“吉尔伯特·布莱思也准备去教书,是吗?”
“是的。”——回答的就两个字。
“他呀,多帅的小伙子。”玛丽拉随便说了一句,“上星期我在教堂里见到他,他看起来身架高高的,挺有男子汉的架势。他很像他爹年轻时的样子。约翰·布莱思当年也是英俊的男孩子。我们还是好朋友,我跟他俩。人家还把他称作我的情人哩。”
“是吗,玛丽拉——后来呢?——为什么你们没有——”
“我们吵了一架。他请我原谅,可我没答应。我想过一会儿再原谅他——当时气得不行,想先治治他。他再也没有回来——布莱思家的人都挺倔的,有很强的个性。想起来——挺遗憾的。我似乎一直希望找个机会原谅他。”
“如此说来,你的一生中也有过那么一点浪漫的经历了。”安妮轻声说道。
“是的,你可以这么说。看我的模样,你是不会想到的,是不是?可不能以貌取人。大家都把我和约翰的事忘了,连我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可是上星期天一见吉尔伯特,又勾起了我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