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新芽的季节(5)(1/2)
前往学校庭院的路上,我们碰上正要回来的第三组。
「我们还以为决赛对手一定是第三组。」
我向抱著推球员的弘搭话。
「原本是我们占上风的。」弘相当懊恼。「如果没发生那个意外……」
弘把马蹄形的推球员递到我们面前,摩擦地面的部分伤痕累累,但更糟的是侧面剥落一大块。
「怎么回事?」
「我们的推球员发生意外,狠狠撞上对方的防守员。」弘怜惜地抚著推球员受损的部分。「当时球往反方向滚,我们花一分钟才拉回路线。」
「结果是一分三十六秒对一分四十一秒,第二组获胜。很惨对不对?」
班上个头最大的美铃搭在弘肩膀上叹气。
「对方撞过来的,是他们不对吧?」
「没办法,毕竟是意外啊。」
弘虽然这么说,但口吻中藏著相反的意思。
「你们小心点。」弘和我们告别前说。「没人知道决赛会发生什么事。」
不可否认的是,赛前听见第三组这么说,多少造成先入为主的偏见,我们因此在意起那些和竞技本身无关的枝微末节。因此,当看到第二组先攻派出的推球员时,我们哑口无言。
「那……是装了车轮吗?」觉难以置信地低语。「我们也考虑过车轮,但轮轴强度不够就放弃了。奇怪,比赛不是不能用黏土之外的材料吗?」
瞬眯起眼睛注视前方。
「不对,仔细瞧,那不是轮轴,是球。」
第二组推球员的身体下方有个大凹槽并嵌进一颗球,不过从旁边只看得到一半,难免误认成固定在身上的车轮。
「这就像坐在球上一样,撞一下就脱落了吧?」觉泼了冷水。「都这么干了,乾脆嵌深一点就不会脱落啦。」
「不行,球轮嵌得太深会卷进砂石,下场惨不忍睹。不过,这样推球员就没办法马上推动球吧。」瞬也提出质疑。
「卷进太多砂石动弹不得时,说不定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用滑的?也可能是要趁球轮还能动的时候冲破我们的防线。」真理亚冷静分析。
然而比赛一开始,我们的疑问一扫而空。
「两个人联手……!」
我不禁脱口喊出。
第二组两大王牌良与明的视线明显集中在推球员上。想必是由良控制推球员来推球,明则负责控制球轮不致脱落,同时撞开砂石和杂草,防止卷进异物。不过,两人份的咒力同时在这么窄的范围内交错使用,实在相当危险,而且光一个推球员就让两人控制是种浪费,不过确实制造出很好的效果。
球轮与地面摩擦较少,咒力顺利透过推球员推动球体,所以第二组的球速不输第一轮第五组的横冲直撞,还能够稳定控制方向。
我方的防守员拚命追上对方,但对方推球员灵活地左闪右躲,三两下就闪过。觉控制的推球员打算转头防守,守控制的防守员却反应迟钝,不小心撞上觉而摔出场外。
「失算了。」我叹口气,对瞬说道。
「真的,那种推球员很了不起。现在只能靠早季的点子。」
我们不再操纵防守员,呆站著观战。第二组的人一看这情景,相信胜券在握,意气风发地推球前进,却突然停下来。很明显他们愣住了。
「怎么搞的?没有球洞啊?」
第二组的学向我们大喊。
「有啊。」瞬语带嘲讽。
「有?在哪?」
「没必要告诉对手吧?」觉揶揄。
「喂,暂停!这不对啦!」学嘟嘴大喊。
「不行,别管他们说什么,千万别暂停。」
真理亚狠狠地对计时的第四组同学说。
「开什么玩笑!没有球洞怎么继续比赛?」
「就说有啊。」瞬看著气得起身大喊的学,态度依然镇静。
「找吧。用你们的时间来找。」
觉嘻皮笑脸地说,他这副样子连同组的我都看不下去,对手一定更难忍受。
「明明就没球洞,打算浪费我们的时间吗?」
「说有就是有,如果真的没有,就是我们犯规认输,如何?」
瞬淡然回应。学闭上嘴,眼神充满猜疑。这段唇枪舌战的过程很长,耗费将近两分钟。
「……藏起来了,是吧?」
第二组总算发现这件事,瞪大双眼检视球场,还是找不到球洞。
「这根本犯规!」学对我们紧咬不放。
「没规定不能把球洞藏起来吧?」
「明明就有!对球场动手脚就是犯规!」
「不好意思,我们完全没在球场上动手脚,要给你们提示吗?」
我担心得意忘形的觉说溜嘴,赶紧打断他:
「破哏就等最后。现在不是你们的时间吗?不快点找,时间就到喽。」
学赶紧回头找球洞,花了一分钟才找到。这也没办法,盖在球洞上的圆盘表面伪装得与球场沙地一模一样,还像躲在海底的魟鱼一般上下摇晃,让沙子盖住圆盘边缘,因此根本看不见圆盘的轮廓。(虽然觉得意洋洋,但由于规定不可以对球场加工,这招真的是游走在犯规边缘)
第二组花了一段时间试图以攻击员搬走球洞上的圆盘,但徒劳无功。最后他们总算想到踏实的手段,将大理石球推到圆盘上方。临时用黏土补强的圆盘无法承受十公斤以上的重量,不到两秒就一分为二,球直接掉入洞中。
「哎,果然一下就破了。」
「不过算达成使命。对方超过三分钟,我们赢定了!」
觉还是保持乐观的心情,但我们当下也被乐观的气氛所影响,认为第二组的防守员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挡住我们三分钟。
接下来攻守交换。推球员登场时,我们依然信心十足。
但第二组派出十多名防守员进行波段攻击,情势变得有些危险。对方每名组员都负责操作两名以上的防守员,完全不担心毁损,疯狂冲撞我方攻击员。由于对方数量众多,没办法完全抵挡得住,几名漏网之鱼就从侧面撞球。
对手十分难缠,但瞬冷静推球。毕竟有三分钟的底线,没必要心急。球快五十秒才进到球场中段,球洞就在眼前。对方防守员数量很多,但每一名都不重,不足以有效阻挡球,胜利就快到手。
此时,球突然停下来,彷佛被什么物品卡住。瞬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他试图对推球员施力让球继续前进,但意外在下一秒发生。
一名防守员飞快从斜前方冲来,掠过球边,撞上推球员。伴随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陶器碎片迸散而出。
我们倒抽一口气,全身一僵。撞上来的防守员弹飞到场外,但我方推球员左臂也断了。比赛尙未停止,我们与第二组都停手,只有一人除外。
一名防守员从斜后方靠近,推动我们的球,大理石球慢慢滚出场外。
谁干的?我茫然地环视第二组组员,发现学露出邪恶的笑容,我吓得转开目光,宛如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喂,干什么啦!」觉怒吼。
「怎么……怎么会……」事出突然,我哑口无言。
「对不起,这是意外。」学说得一派轻松。
「意外?这不算藉口吧?」真理亚高声质疑。
「好!停止计时!」
太阳王现身介入的时机极为巧妙,他应该全程在某处观察我们的比赛。
「非常遗憾,由于偶发意外,决赛就以平手收场。」
「怎么这样,不是对方违规吗?」瞬罕见地用强硬的口吻抗议。
「不,刚才是偶发意外。我宣布第一组与第二组同为冠军,可以吧?」
老师都这么说了,学生也无言以对。
全班疯狂热中的滚球竞技赛,就在出乎意料的状况中谢幕了。
「真不敢相信,他们一定是故意撞上来的。」真理亚满腹怒火。
「就跟比赛前第三组对我们说的一样。」
「没错,一定不是意外。」守附和。
「这都他们算准的啦。」觉兴致缺缺,「擦过球边、撞上推球员的手臂,这都算好的,瞬也这么想吧?」
瞬始终交抱著双臂,不发一语。
「怎样啦?连瞬都相信那是意外?」
瞬摇摇头,「没有……我反而比较在意之前的事。」
「什么之前?」
「我们的推球员突然停下来,好像撞到墙壁什么的。」
「咦?」
「真的假的?」
「真的。感觉非常奇怪,地面上又没什么大起伏。」
我们沉默不语。瞬的感觉比谁都灵敏,也不会胡说八道。
这么一来,也许是谁用咒力档住我们的推球员。直接在球上施加咒力是犯规,对他人施加咒力的目标物出手干涉更是严重──这明显违反伦理规定。万一两股咒力强碰即可能产生彩虹般的干涉现象,甚至扭曲空间,这是很危险的局面。
也就是说,在第二组的组员中,有人能够面不改色践踏一切规则。光想到这里我们便无比惶恐,彷佛脚下大地分崩离析。我们默默踏上归途,想必大家都很害怕。那时,我们尙不清楚心墙的另一端,藏著什么样的「恐怖」。
一些青春期的孩子碰到小烦恼就像遇上世界末日般严重,但灰暗的情绪不会常驻在这些活泼青春的心灵中,烦恼的内容过一阵子就忘得精光。然而讽刺的是,「遗忘」虽然是心灵的防卫机制,但也会导致严重的问题被当成不足挂齿的小事从记忆中抹去。
滚球竞技结束后,下一个让人引颈期盼的就是全人班最大的例行活动──夏季野营。活动名称听起来很有趣,其实充满刺激,孩子们独力划独木舟溯利根川而上,搭帐篷露营七天。老师会调整日期来避免各组撞期,但其他计画全交由学生处理,这是通过仪式以来第一次离开八丁标,内心的紧张与兴奋简直不输登陆其他行星。
期待与惶恐两种情绪交织成焦虑,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不断膨胀。我们天天坐立难安,每次见到面就狂热讨论大量来路不明的传闻、无凭无据的猜测及心中的计画。尽管没有具体结论,但大家分享资讯,互相交流,多少能减轻惶恐。
因此,就算滚球竞技赛的结果留下负面的余味,也没在心中滞留太久,更没发现长期缺席的天野丽子名牌倏然消失无踪,也毫不关心另一名学生片山学曾几何时从班上消失。
这证明了我们的思考全受到精巧的诱导和管理。
「早季,用力划啦。」
后方的觉已经抱怨三十次左右。
「我有用力划啊。是你没配合好吧?」
我也回答三十次左右一样的话。原则上,双人独木舟由男女两人一前一后搭乘,若双方划船的步调搭不上就会抵销彼此的力量,怎么划都无法前进。签运使然,我与觉是天底下最烂的搭档。
「哎,为什么另一组就差这么多呢?」
真理亚与守的独木舟航行得一帆风顺。我们出发前一天仅上过约两小时的教学课程,但他们看起来像多年搭档;守难得这么游刃有余,他划船期间还有心力用咒力在河面造出喷泉,折射出绚丽的彩虹来讨好真理亚。
「你看,守是不是都乖乖配合真理亚?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你要好好配合我啊。」
「因为真理亚在前面划,他们两人才搭得起来啦。早季只会看风景,根本没划吧?」
觉鸡蛋里挑骨头,碎碎念不停。
我们航行在宽阔的河面上,夏初微风清爽宜人。我暂时放下桨,脱去草帽,微风撩起发丝,我解开胸前披肩,想风乾汗湿的t恤。橡胶救生衣相当碍事,但没人知道独木舟何时翻覆,因此绝不能脱下。
放眼望去河岸尽是芦苇,不知何处传出大苇莺的吱啾啼声。
下一秒,我惊觉独木舟乘风破浪,一路上前所未有的顺畅,我以为觉痛改前非拚命划船,但完全不是这样。回头一看,趴在独木舟上的觉擦著脸,另一手贴在水面上享受速度带来的畅快。
「你在干什么?」
我用严肃的语气说,觉稍稍抬起头。
「河水好舒服哦。水花又不像海一样咸咸的。」
他完全答非所问。
「是觉自己说尽量别靠咒力,看看单靠桨可以撑到哪里,不是这样吗?你放弃了?」
「笨哦,顺流而下就算了,靠手划怎么可能逆流而上?」觉打了一个呵欠。
「所以只要用咒力抵销河水流速,其他还是……」
「既然要干这种麻烦事,不如一开始就用咒力比较轻松吧?反正回去也要用手划。」
觉完全切换成懒散模式,和他争论是浪费时间,我重新欣赏风景。但仔细一看,意气相投的真理亚和守搭档,以及单独划船的瞬都明显使出比抵抗水流还强的咒力,看来人的天性就是偷懒。
沿著河岸前进的瞬突然举手挥舞,桨指著芦苇丛。另外两艘独木舟像有生命般转换方向,靠向瞬的独木舟。
「看,大苇莺的巢。」
瞬指向一个小鸟巢。它的位置高度与我们身高相当,我将独木舟移到巢边,转身站起窥探里头。独木舟剧烈摇晃起来,觉连忙使力保持平衡。
「真的。可是这个……」
直径七、八公分的杯状鸟巢搭在三支粗壮的芦苇柱上,地基稳固到令人赞叹。巢里存有五颗小鸟蛋,像鹌鹑蛋一样长著棕色斑点。
「这真是大苇莺的巢吗?不是芒筑巢做的?」
老实说,无论当时或今日,我都分不出两者的差别。
芒筑巢正如其名,会在芒草原上筑巢,但绝大多数都在河边以芦苇筑巢。
「那是真的哦。」觉坐在独木舟上,「芒筑巢须一次做很多巢,里面也没养雏鸟,做工很随便。而且这个巢的位置,从天上很难发现吧?芒筑巢的位置通常都很显眼啦。」
「看巢的边缘就能分辨。」瞬补充。「如果是大苇莺的巢,成鸟会停在巢边,巢缘比较平坦。但芒筑巢组好巢后就放著,边缘还是尖尖的。另外大苇莺的巢通常夹杂成鸟的羽毛,芒筑巢就不用说了,身上一根羽毛都没有。」
男生小时候就喜欢偷芒筑巢的假蛋,深知这是很棒的玩具和整人工具;至于女生从不会对这种臭气薰天的东西产生兴趣。
我们将大苇莺巢的地点记在笔记本上,加上简单插图,继续沿著河岸前进,寻找鸟巢。夏季野营不仅是试胆活动,也是学业的一环,各组要选择露营过程中值得研究的课题并在回来后发表;我们第一组选的主题是「利根川流域生态」,仅管范围很模糊,但也是经过漫长讨论而敲定下来,契机是觉说的鬼故事(我就认了这点也没关系)。
「气球狗?」我爆笑出声。「怎么可能有这种怪生物。」
「还真的有。」
觉认真地加重语气。他总微微露出冷笑,搭配反覆不断的牵强话词,听众一开始还能一笑置之,渐渐便会半信半疑。只是这次的故事讲得太过头了。
「而且最近还有人看到气球狗。」
「谁看到的?」真理亚问。
「我不知道名字。」
「看,又来了。毎次都说有人作证,有人目击,但问你到底是谁,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话我听起来都像在对觉赶尽杀绝,但他没生气,反而继续说书。他这股热情究竟从哪里来,非要逼人听他说不可?
「打听一下就问得到他的名字。那人说他去筑波山的时候,在山麓一带看到气球狗。」
「筑波山?跑去筑波山干什么?」
真理亚又上钩了,她立刻把目击者的问题搁著不管。
「好像是教育委员会的工作,要到山上调查什么,不过详情不能告诉小孩。他探索筑波山山麓时,发现气球狗从一个大洞穴里慢慢爬出来。」
该从哪里戳破觉吹起来的牛皮?我这么想的时候,守发问了。
「气球狗长什么样子?」
「大小跟普通的狗一样,全身黑色,身体肥胖,但头只有狗的一半,而且位置离地面很近。」
「那真的是狗吗?」守又发问。
「谁知道?应该不是吧。」
「听起来不危险。」真理亚说。
「嗯。不过如果敌人惹它生气,他的身体会像气球一样变大。敌人被吓跑还好,如果敌人没跑,气球狗膨胀超过极限……」
「就会爆炸吧?这故事会不会太蠢了?」
没想到觉早就想好说词来应付我的吐槽。
「问题就在这里。」
「咦?」
「这故事是不是非常没头没脑,天马行空?如果编故事骗人,不是应该编个更真实的吗?」
虽然脑海浮现很多反驳方法,但我哑口无言。如果这逻辑说得通,不就代表愈夸张的故事愈可信吗?不过,觉误以为自己将我一军。
「听说气球狗是山神的使者,不过我觉得是普通生物。世上很多动物会膨胀身体来吓跑敌人吧?气球狗应该是比较极端的例子。它爆炸后,敌人不死也奄奄一息。」
觉得意地为自己打圆场,可是默默聆听的瞬突然插上一句。
「那不可能。」
「为什么?」觉马上垮下脸。
「如果气球狗持续威胁,不就比敌人还早死?这样气球狗应该会马上绝种。」
简单又无懈可击的反驳。觉交叉起双臂,假装在思考生物学上的繁枝末节,但我认为他无话可说。他挣扎半晌,竟然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对了,那人说他看到气球狗后,还看到恶魔蓑白。」
我差点从椅上摔下来。
「对什么对啊?哎,气球狗的事情怎么办?」
「那人一看到气球狗膨胀就偷偷溜走了,气球狗也没爆炸。不过,爆炸这件事可能是空穴来风。」觉就像一只壁虎,切断自己话语捏造出来的尾巴。「那人在筑波山的登山路上又碰到恶魔蓑白。」
觉无视我们对他的侧目,径行说下去。
「恶魔蓑白,就是叫做拟蓑白的生物吧?」守问。
「嗯。乍看跟蓑白没两样,但仔细看就知道不一样。」
「那为什么是恶魔?」
听到真理亚的问题,觉皱起眉头。
「因为看到恶魔蓑白的人都活不久啊。」
这种回答实在太牵强了。
「那你说那人在筑波山看到恶魔蓑白,怎么还没死?他应该还活著吧?」
觉被我穷追猛打却丝毫不显慌张,继续鬼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