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黑暗中燃烧的篝火(1)(1/2)
我们小心确认著脚下路,一步步走向地底,脚底下是灰白色的石灰岩,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倒。
之前总以为洞穴里会比外面凉爽,但愈往下走愈是汗流浃背,不仅是因为高温,而且湿度接近百分之百。
「怎么会这么热?」
我忍不住问,奇狼丸只说了「蝙蝠」两字就继续赶路。
有好几道气流从地底交错涌出,奇狼丸似乎靠著嗅闻气流的种类来选择前进方位。从觉的背包里露出一个头来的假拟蓑白,虽然可以说明目标建筑在什么方位、离我们还有多远,但完全没有沿路地形的资讯,若不是奇狼丸带路,我们将寸步难行。
缓坡结束后就是水平道路,我们离入口已经好一段距离,幸好洞穴里到处都是通往地表的裂缝和小洞,采光充足。
「前方会更热,请忍耐一阵子。」
前方传来微微的噪音,同时涌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气及猪舍般的恶臭。奇狼丸指著眼前上方,有个直径一公尺左右的洞穴,气流都是从那里过来。
奇狼丸带头爬上陡坡,石灰岩原本就滑,现在还相当潮湿,更难立足,虽然只要爬四、五公尺,对我们而言还是相当辛苦。
奇狼丸往洞里瞧了瞧,回头对我们说:「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最好准备照明。」
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提灯,亮度虽小,但使用菜籽油等植物油的话,可以连续燃烧十五个小时以上,除了点火之外不需使用咒力,相当方便。
高亢的噪音敲打著耳膜,像谁在敲打神铃,又像一大群妖精在嘻笑玩闹,相当怪异。我们跟著奇狼丸穿过狭窄的入口,眼前空间比之前更宽广,但闷热恶臭的空气令人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请注意脚下。」
奇狼丸回头提醒我们,仅剩的一只眼发出诡异绿光。
听它一说,我用提灯照亮脚底,差点失声尖叫。大洞穴的地面上万头钻动,仔细一看原来是数不清的虫子,有从未见过的巨大蛆虫,还有多足纲的蠕虫、蚰蜒,以及蟑螂、大蜘蛛等等。每一寸泥土般的地面都被这些蛆虫密集覆盖,我从地面发出的惊人臭气中意识到这原来是一层厚厚的粪便。异常的高温想必也是大量粪便发酵所致。
「这种地方不能走啦!」
我不禁哀嚎,但奇狼丸与乾先生已经动身。
「早季,非走不可了。」
觉拉起我的手,但我的本能拚死抗拒,一步也不肯动。
「如果里面有毒虫该怎么办?如果不小心被咬死了呢?」
我说著拿提灯往上方照,心想头顶是不是也布满虫子。
洞顶高十公尺以上,所见之处密密麻麻挂满蝙蝠,原来那怪声就是蝙蝠声,吓得我脸色苍白。
「不行,我走不了,如果被蝙蝠攻撃就死定了!」
觉问背包里的假拟蓑白:「这里的蝙蝠可能危害人类吗?」
「此处洞穴中的蝙蝠,绝大多数应属东京大蝙蝠,东京大蝙蝠日间在关东近郊森林中活动,主要以昆虫为食,夜晚躲回天敌较少的东京洞窟,目前并无危害人类之纪录,也未有将传染病传给人类之纪录。」
「你听,别担心了。」觉鼓励著我。
「……估计旧东京二十三区地下的所有洞穴,大约栖息百亿只东京大蝙蝠,它们在洞穴中排放的粪便是许多生物的食物来源,藉此于荒凉的洞窟中建立生态系。东京大蝙蝠因为体型较大而被命名为大蝙蝠,据说祖先可能是小笠原大蝙蝠,但小笠原大蝙蝠等大蝙蝠几乎没有穴居性,也无法像东京大蝙蝠一样进行超音波定位,因此这个说法令人质疑。另有假设是栖息于关东地方的菊头蝙蝠,体型逐渐变大之后……」
假拟蓑白不断说明我们没问的事情,看来这个型号设定成必须阻止它或是提出新的问题,才能让它闭嘴。
「……这些蝙蝠大便上的虫,有含毒的种类吗?」觉问。
「此处绝大多数昆虫皆无毒,也不会咬人,只有洞穴蛆蝇例外。由于洞穴中丰富的蝙蝠粪便可做为食物来源,洞穴蛆蝇失去了飞行能力,终生皆为蛆形,以幼体进行繁殖,具有尖锐口器可紧咬人类手脚。目前尙未确认有毒,但所处环境相当不卫生,伤口可能感染细菌。另外洞穴蛆蝇之唾液可能引发过敏反应……」
「好了好了,够啦。」觉制止假拟蓑白:「就是这些肥蛆对吧?总之只要小心它们就好。先走吧,没时间了。」
我只好认命,踏上满是恶心蛆虫螺动的蝙蝠大便,每踏一步都深陷到脚踝,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竖。不知道是福是祸,这反而让我不去注意四处飞舞的小虫,以及蒸汽浴一般的高温潮湿。
走了一阵子终于踏到坚实的岩盘,我总算放下心,差点软腿。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说东京地底是地狱了。」
奇狼丸听我这么说,笑著回答:「不,这里还算是天堂呢。」
穿过蝙蝠大厅之后,空气稍微凉爽一些,刚开始还有些庆幸,但没多久就冷得发抖,我这才知道又冷又湿是多么不舒服。
领头的奇狼丸似乎完全不觉得这种环境有什么难过,我想起化鼠原本就是穴居性动物,果然可靠,但换句话说,紧追在后的化鼠也是一样。
「你说之前曾经来过东京?」
「是。」
不知为什么,奇狼丸好像不太想提这件事。
「所以你也很清楚这一带的环境吧?为什么不在这里建立鼠窝呢?都已经有这么大的现成洞窟了。」
「我等同胞是有许多辟路先锋,但还没有一个敢居于此地。」
奇狼丸板起脸。
「此地有许多不友善的原住民,之前也提过,我光是在此步行探勘就损失将近三分之一的属下。」
是不是该问问奇狼丸或假拟蓑白,不友善的原住民是怎么回事?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觉问了假拟蓑白另一个问题。
「接下来往哪走?」
「西往北偏二十七度角。目前方位大致正确。」
「哦……」觉却一点也不开心,「所以你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喽?」
「档案库并没有相关资料,因此无法确认。但根据试算,建筑物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机率,仍保存部分结构。」
「真的?都已经一千多年了,你怎么能确定?」
觉的声音大起来,我才知道他原来担心这个。
「已知目标中央共同厅舍第八号馆,是使用超耐久混凝土建造而成,以醇酯介质与铝乙醇介质做为混合剂,再加上聚合物浸泡处理与表面玻璃化处理……」
「够了。总之能撑上一千年也不奇怪就对了?」
「理论上是如此。」假拟蓑白静静回答。
「那为什么其他建筑物都不见了?」
「古文明所使用之混凝土,寿命通常为五十年,最长仅有百年。再加上施工技术不良、偷工减料、使用海砂而腐蚀钢筋等影响,寿命更短。东京都内的地面建筑物,三分之一于九日战争间遭到破坏,剩下的大多于百年内崩解。经过风化与酸雨影响,混凝土之石灰部分溶解,流入昔日多功能巨大地下空间,可能因此在数百年内造成了需经数百万年才能形成的钟乳洞。」
「九日战争是什么?」我问。
「当一般人结束猎杀超能力者后,超能力者转守为攻,发动战争驱除一般人。不到百人的超能力者在短短九天内,将东京都内一千一百万名一般人……」
「够了。」
我打断假拟蓑白,实在无法继续听。
尽管学校什么都没教,但我们早知道人类历史充满战争与杀戮,只是仍然不敢相信那些有咒力的人,也就是跟我们相去无几的人,竟然会屠杀没有咒力的人。
看来我们现在要去拿的狂人毁灭弹,依然不足以改变战况。只是身为获胜一方的后代子孙,竟然要靠这种东西求生,简直是命运开的巨大玩笑。
要说的话,脸上涂满混凝土的东京本身就讽刺至极。原本用混凝土排除大自然,但一切风化崩解之后却变为远古的喀斯特地形,如今地表是无垠的荒凉高地,地底又湿又热,恶心生物横行无阻,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狱。
奇狼丸突然停下脚步,抽动著鼻子闻来闻去,最后紧贴墙上的一道细缝。
「怎么了?」乾先生问。
「追兵的气味来了……哼哼,果然没错。」
「喂!那还不快逃……!」觉大喊。
「不必担心,敌军仍在远方,而且路线与我们不同。只是气味沿著洞穴气流飘过来,但大概知道对方阵容。」
「阵容?是说有几只吗?」我对奇狼丸的本事产生了兴趣。
「是,总共……共七只,比想像中要少,但确实适合在狭窄的地洞中快速行动。其中五只的气味素昧平生,应该是一般士兵,但后面就清楚了。是那恶鬼以及野狐丸。」
「你说野狐丸!?」觉不禁惊呼:「大将亲自追来?它不是一直躲在暗处吗?」
「这一点也不奇怪。」奇狼丸嗤之以鼻。「要想战胜三位,必定用上恶鬼,恶鬼正是它们的王牌,失去恶鬼就等于战败。这么一想,亲自坐镇指挥以求万全也是合情合理。」
奇狼丸言下之意,就是换成它也会这么做。
「等一下,难不成对方也知道我们人数?」乾先生的问题一针见血。
「是有这个可能。」奇狼丸一脸理所当然。「东京地底布满错综复杂的地道,气流来来往往。我们留下的气息也会随风飘散,只要仔细嗅闻,自然对我们的阵容瞭若指掌。」
彼此都了解阵容,乍看还算公平,但对方有恶鬼这张王牌,数量又在我们之上,不是赢定了吗?
至少当时我还是这么想。
我们默默走在阴暗的钟乳洞。
一路上几乎都靠奇狼丸与假拟蓑白指引方向,我有的是时间思考。
从前天晚上的夏祭开始,发生一连串可怕的意外,吓得我们东倒西歪,所以没时间冷静思考最关键的问题。
「哎,觉,为什么真理亚他们的小孩会变成恶鬼呢?」
听我这么问,觉一时无法回答。
「……这我也不清楚,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养大的,或许它们会用药吧?」
觉说著,瞥了一眼前方的奇狼丸。
「不过光是用药,就能让普通小孩变成恶鬼吗?」
「以往出现的恶鬼都是基因突变,就算爸妈都没问题,小孩也可能有恶鬼的素质啊。」
「实际上可能发生这种事吗?机率不是微乎其微吗?」
觉摇摇头,「现在想这个也没用,总之不阻止恶鬼的话,我们町就会完蛋,所以才需要狂人毁灭弹。」
「嗯,可是……」我试著描述脑中模糊不清的疑问。「该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那孩子不是恶鬼。」
「说这什么话?你不是看到他干的好事吗?你知道他一个人就杀多少人?连镝木肆星先生都被解决了!」
觉有点动气,或许他的声音惊动了什么,有样东西从上方掉到觉身上。
「哇!」
觉又惊又痛的惨叫回荡在洞穴中,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请快点拔掉!」奇狼丸回头大喊。
我拿提灯照著觉,觉左肩上黏著一个长约三十公分,湿滑黏腻的物体。
「不可硬拔,要点火让它自己离开。」
我按奇狼丸的指示,把物体表面一部分烧得通红。整只烧掉更快,但这么一来觉会受到严重烧伤。
起初两、三秒还毫无反应,当那黏腻的躯体开始冒泡冒烟,它突然挺直身体,从原本的肥短块状逐渐变得细长,其中一边还露出四只触角般的肢体。
「是蛞蝓……」
真不敢相信,蛞蝓会攻撃人?我烧掉那四只触角,蛞蝓怪痛得把身体拉长到六、七十公分后跌落地面,我立刻用高温的蓝白色火焰把它烧个精光。蛞蝓在火焰中扭曲挣扎,发出一声尖响,冒出烟雾与水蒸气化为灰烬。
「没事吧?」我就要赶到觉身边。
「请小心!头顶上还有!」
奇狼丸指向阴暗的洞顶,乾先生提起提灯一看,洞顶岩石间挤满蛞蝓,好几只想跟著第一只往下跳,但被火吓得东躲西逃。
乾先生用咒力把所有蛞蝓都扯下来,狠狠砸在地上,总共应该上百只。蛞蝓们被聚集起来堆成小山,依然不断蠕动,伸出长著小眼睛的触角。放火后,所有蛞蝓同时喷出黏液与泡沫,发出怪异的哀号,恶臭扑鼻。
我看向觉,他花衬衫的肩膀部分像被锉刀割掉一般破烂不堪,并被染成血红色,底下一大片皮肤被活活掀掉,鲜血直流。
「痛吗?」
觉咬紧牙根点头。
「这究竟是什么!?」
我对著觉背包里的假拟蓑白怒吼。假拟蓑白伸出细长的镜头确认目标,看起来竟然神似它要观察的蛞蝓。
「这是吸血蛞蝓。平时栖息于洞穴顶端,当猎物经过就伺机掉落,以强力吸盘吸住猎物,再以布满倒钩尖齿的齿舌破坏猎物大块表皮方便吸血。若一次遭到多只吸血蛞蝓吸血,猎物可能大量失血而死。」
「一般蛞蝓不是只吃植物之类的吗?」
我一边问,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急救药品帮觉的伤口消毒。
「原产欧洲的尾壳蛞蝓为肉食性,会捕食蚯蚓,与一般蛞蝓不同科。但陆生的吸血性贝类,目前仅发现吸血蛞蝓一种。」
「有毒吗?」
「应该无毒。」
假拟蓑白的答案让我松了口气。
「伤口虽然不深,但若不好好处置会严重出血,最好用力加压止血。」奇狼丸看著觉的伤口说。
「竟然有这种怪物……这里果然是地狱啊。」
奇狼丸听我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这还只是开胃菜罢了。」
觉忍痛向前走,被吸血蛞蝓咬伤的伤口像烫伤一般肿起来,伤口不深却血流不止,一度令我担心是不是有毒,但手边什么解毒剂都没带,也束手无策。后来我才知道吸血蛞蝓会施加强大的负压,破坏组织深处的血管。
急救箱里有准备止痛药,但觉不想吃,怕会影响咒力使用。
「不对劲,这里什么都不对劲……不能久留啊。」觉嘀咕起来。
「什么意思?」我边走边问,希望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
「你不觉得奇怪吗?生物怎么会进化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们町的八丁标附近也有这种状况啊。咒力会不断从我们的意识滤网间外泄,成为邪秽,引到八丁标之外……」
说著说著,我突然惊觉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事情是从哪听来的。
「咒力外泄啊……很有意思的想法,你这么说确实有点道理。据说这千年内产生的新生物都出现在八丁标附近呢。」
觉用惊讶的眼神看著我。
「这么说来,或许东京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才变成这个样子。全日本各地的人都认为东京是地狱,人们每次想到东京,外泄的咒力就把东京变得更像地狱……」
我听了不寒而栗,这代表我们真的走在地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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