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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黑暗中燃烧的篝火(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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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道黑影从奇狼丸出现过的洞穴里爬出来。

是化鼠兵。它们赤身裸体,背著箭袋般的装备,手拿吹箭。因为吹箭在狭窄空间中比弓箭好用。

它们应该发现我们的气味,立刻散往四边,举起吹箭筒对准我们备战。它们或许对夜间视力颇具信心,又或许视力本来就不太好,四只化鼠只有一只拿火把。

接著又出现一道身影,缺乏光线看不清楚,但不是野狐丸就是恶鬼。

那身影大无畏地走上前,身材跟化鼠兵差不多,但在闷热的洞穴中依然披著套头斗篷,正观察著黑暗中的环境。

士兵们根据气味发现奇狼丸逃往其他洞穴,全瞧往那里。斗篷兵也稍微前倾,火光登时照出从斗篷前方垂下来的一撮头发,如血一般鲜红……

是恶鬼!

我跟觉使出咒力,扭断身影最清晰的两只化鼠兵头部,只听见颈椎断裂的声音,它们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就倒下去;另外两只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吓得逃进身边的洞穴中。

斗篷兵依然伫立不动,缓缓回头看向我们。

我们瞬间躲到岩石后,往隧道里狂奔。

不知道恶鬼是否看清我们的身影,但肯定知道两只化鼠兵被咒力杀死。

接著就看恶鬼会不会照计画追上来。我们在隧道里跑了二十公尺左右,在转角处停下脚步,点亮树根火把,屏气凝神地注意后方。

隧道入口出现一道拿著火把的身影,是小死神披著斗蓬的剪影。

这是生死赛跑鸣枪的时刻,我们立刻转身拔腿狂奔。

根本没时间回头,只能拚命往前跑。

追人的可以选择步调,被追的毫无选择。我们完全没考虑配速,如果放慢速度被对方追上,只消一眼就前功尽弃。

按照计画,我拿火把跑前面,觉紧跟在后。我痛骂自己这双被吓软的腿,拚命踢著地面,飞奔在蜿蜒的洞穴中。

我只能拚命跑,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如果一个分神,脚底就会出事。随便一个石子、一道裂缝绊到脚,我们短暂的人生就要划上休止符。

恶鬼紧追在后的恐惧,让我心脏快要炸开。

我们跟恶鬼之间至少要保持一个转角,这样才不会被对方看见。

恶鬼也不能胡乱发动咒力攻击,搞不好会导致洞穴坍塌,活埋自己。就算洞不塌,也在追杀的路上徒增障碍。

不过一想到我们的气味正随风往后飘,就觉得脚下轻飘飘地很不踏实。我们现在跑得稳吗?总觉得连会不会跌倒都搞不清楚。

「早季!早季!够了!慢下来!」觉在后面喊:「他好像追得很慢。」

没错,追人的不需要著急,只要轻松跟上,等我们狂乱累瘫就好。

我们从狂奔转为快跑,恶鬼手上的火光被蜿蜒的洞穴挡住,看不见他的身影,却听得见他细微的脚步声。脚步相当规律,不像在跑,而是快走。

我们放慢步调,快跑与快走交替以避免喘不过气,而且刚开始死命狂奔,早就让我们呼吸困难。

身后又传来金属与岩石的敲击声,而且不只一个声音,似乎是从地底往地表传递什么讯息,但我们当时完全不在乎内容。

「感觉不错,就这样下去吧。」

觉的呼吸很混乱,但听来相当有把握。

「他打算故作镇静,隔这么长的距离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了。最恐怖的还是一开始狂奔那时候。」

「……保持这样就好了吗?」

「是啊,我们在抵达屏风石前尽量调整呼吸,你再往前一点,我尽量后退看看他的状况。如果他突然加快,我会喊:『来了!』」

「嗯。」

模糊不明的惶恐感又开始增强,但我还是老实听觉的话就好,一定是我想太多,一切都照计画进行。

因为情绪稍稍舒缓,我的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

我尽量不怀疑奇狼丸跟敌军勾结,或者一切都是野狐丸的计谋,毕竟已经下好离手,几分钟后便知输赢。现在想这个一点用也没有。

怪的是,不经意想到的光景竟然是好久以前和贵园教过的日本创世神话。

伊羿冉尊在分娩时因烫伤而去世,她的丈夫伊弈诺尊忘不了亡妻身影,前往亡魂居住的黄泉国。在黄泉国的伊羿冉尊,交代丈夫千万不要看她的脸,但伊羿诺尊还是忍不住看,只见一张爬满蛆虫的恐怖烂脸。

伊羿诺尊吓得从地洞逃往地上,而被看见丑恶容貌的伊羿冉尊羞愤不已,命令怪物黄泉丑女们紧追在后。

在拚命逃跑的过程中,当然不可能悠闲回想神话,我只像看见幻觉,一连串鲜艳怪异的影像舞动在隧道中。或许是我心深处的魔幻恐惧,从记忆之中翻出相近的景象。

伊羿诺尊在逃跑过程中不时扔出发饰、梳齿、桃果,好不容易脱身。

但我们现在却与恶鬼拉开这么长的距离,这么看来……

怪喽。

有人在说话。

瞬……是瞬吗?我在心中问。

真怪,你不觉得奇怪吗?

微弱的声音不断响起。

怪?你说哪里怪?

你应该听得见吧?

此时身后又传来敌军的通讯声,而且不只一处,同时来自好几处,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危险,这是陷阱啊!

这次我清楚听见瞬的声音。

早季,快停!

「停?为什么要停?不可能停啊!」我脱口大喊。

你没发现吗?恶鬼一直都没追上来啊。

我不禁从快跑放慢为快走,然后停下脚步。

「早季!你在做什么?快跑!」觉追上来大喊。

「觉,这一定是陷阱!」

「你在说什么啊?又看见幻觉了?你从刚刚就在自言自语对吧?」觉边说边推著我的背。

「等等,恶鬼完全没追上来,你想是为什么?」

觉这才恍然大悟地回头看。

「应该是用走的?如果我们不快点就要被赶上了!」

「可是你听得到脚步声吗?我们一路上不是只听到雨声,还有敌军的通讯声吗?」

觉哑口无言。

「真的……不过我们只能往前,没有别的路了。」

「你先等等,这说不定是……」

我拚命挡住觉,结果这分秒之差救了我俩的命。

我们原本要去的隧道顶上突然发出轰然巨响,落下大量碎石与水花,在隧道里掀起一阵土石流往我们卷来。

「快逃!」

我们转身拔腿就跑,但后方不是有恶鬼吗?这下死定了。觉紧握著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看来他打算既然都要被恶鬼杀死,不如同归于尽。

不过在隧道里往回跑了四、五十公尺,都没看到恶鬼的身影。

「他跑去哪了?」

觉停下脚步,挤出颤抖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原本前进的方向,坍塌暂时缓和,沙尘在雨水与湿气沾染下逐渐散去。阴暗的隧道透进微光,看来这一崩直达地表。

「回头吧。」

「回头?回头到哪里去?」

觉一阵慌乱,似乎失去信心。

「一开始来的地方……下风那边。」

「那里不是有恶鬼吗?」

「没有吧。」

我的心脏依然剧烈狂跳,但脑袋里有个角落拨云见日,无比清晰。

「你还不懂吗?刚才是陷阱,野狐丸看穿我们逃亡方向,故意弄塌隧道啊。」

「所以奇狼丸跟它们是一伙的?」

「这还不清楚……总之往那边跑等于自杀,敌军肯定埋伏在前面。」

「可是往这边有恶鬼啊。」觉脸上满是恐惧。「对了,还是前进好,如果刚才那一崩就崩到地表,或许我们能从那里逃走吧?」

「不行啦!你想清楚,它们怎么有办法弄塌坚硬的岩层?」

觉听我一问,脸色铁青地自言自语,「不是火药,闻不到硝石或硫磺的臭味,也没有听到爆炸声,只有岩层崩塌的声音……怎么会,这不可能吧?」

此时我看到隧道地面有个东西,觉也跟著望过去。

地上是一撮剪下来的红发。

「……该死!我们一开始就被骗了!」觉懊恼低吟。

我们果然从头到尾都被野狐丸算计。

仔细想想,恶鬼披斗篷实在太过刻意。洞穴如此闷热,披著斗篷又有被我们认成化鼠兵而误杀的危险。我们在杀死恶鬼之后,当然会因为愧死机制死亡,但对敌军来说,用恶鬼这张王牌换一个普通人,完全划不来。

那并不是恶鬼,是化鼠兵拿著恶鬼剪下的头发假扮成恶鬼,故意追著我们,再用声音暗号把我们逃跑的方向告知地面部队。既然恶鬼在地面,就不怕被活埋,弄塌洞穴也不成问题。

这么说来,在前面等我们的就是……

「快逃!」

我要觉动起来,但他睁大眼睛,死盯住我的背后。

在沙尘扬起的那一端,浮现一个手拿火把,身材纤瘦的儿童身影……

我们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这次不是好整以暇的你追我跑,而是打算一口气分出输赢。我们与恶鬼的间隔仅维持单一转角,一旦进入直线路段,恶鬼就会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瞬间扭下我们的脑袋。

我灵机一动,伸出右手往前抓住觉的背包。

「早季!你干什么啊!」

觉大喊,我忙著在背包摸索假拟蓑白,一摸到就扔往身后,像用神奇道具度过难关的伊弗诺尊。

突然被扔到隧道里的假拟蓑白察觉危险,舞动起大量步行肢,像海蟑螂一样爬上洞壁。

拐过下一个转角的同时,背后发出强烈光线。假拟蓑白的护身光芒应该足以让恶鬼眼花撩乱。

七彩光芒快速闪烁几秒,随后像蜡烛被吹熄般消逝。我不知道假拟蓑白下场如何,至少它拖住恶鬼数秒钟。光线消失时,我们正好到直线路段的尽头,如果没有那几秒的空隙,我们已经丧命。

当以为赚到足够的距离,身后立刻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小孩步伐比想像中要快,因为身体又轻又小,在狭窄的隧道中反而可以灵敏转向。而我们两个拚命逃的大人也有一点优势,我们已经在隧道里走好几趟,早记清楚哪里有转角或障碍物。

我们一时间可以保持距离,然而撑不了多久。

我的肺开始吸不饱空气,哀嚎连连,气管像著火一般热,明明没跑多远却筋疲力尽,恐惧将体力掠夺殆尽。

最糟的是我们跑往下风处,与原定计画相反,就算抱著同归于尽的决心使出狂人毁灭弹,位在上风处的恶鬼很可能根本吸不到孢子。

觉突然停步,回头与我擦身而过。

「你要干什么!?」我大喊。

「我要试试你的提议。」

觉对著后方的空间集中精神,阴暗的隧道像挂上一层纱网,挡住所有光线。我们这边一片黑暗。

短短两秒钟后恶鬼就来了。他手上的火把照亮纱网,隐约透出身影;但在恶鬼眼中的光线几乎都被反射,应该像完整的镜面。

停下脚步的恶鬼高举火把,一脸迟疑地盯著我们,他身上只有一条草裙和一双鞋子,看起来如同平凡的小孩。

如果我们能点醒他的话。

我之前对觉提过计画,那孩子被当成化鼠养大,应该认为自己是化鼠,要是看到镜子后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从来没有在化鼠窝里面看过镜子,因为化鼠没有照镜子的习惯,那孩子或许看过水面上的倒影,但应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模样。

自认为是化鼠的小孩,发现自己长得跟敌方人类一样,会不会动摇他的自我认同?或许可以稍微唤醒他对人类的攻击抑制吧?

「你认真的?我想这么做应该一点用也没有吧。」

觉当时这么回我,但现在拚命制造镜面,执行我的提议。

「早季,这里交给我,你快逃。」觉轻声说。

「才不要。」我打死不动,实在不想再跑下去,更没打算独自逃走,反正这招失败之后也逃不掉。

恶鬼……真理亚的儿子正小心翼翼走向镜面,我们仅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孩子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但他的动作显得十分迷惑。

「……对,看清楚,你是人类,跟我们一样的人类。」觉低声呢喃。

此时,彷佛是在回应觉,恶鬼也开口发出声音。

「grrr……卄ㄍΓβ△●?」

「卄ㄍΓβ△●?」

「卄ㄍΓβ△●?」

恶鬼不断重复同一句化鼠语,歪头看著镜中影像,突然冷不防地高声咆哮。

「2▲⊕θΛ¥!」

恶鬼身边的洞壁浮现无数裂痕。

「危险!快逃!」

我大喊一声压低身子,觉连忙闪避,但慢一步。

碎裂的洞壁弹出几十颗碎石往我们呼啸而来,穿过镜面掠过我的头顶,其中一颗擦过觉的太阳穴。

觉差点被打倒在地,勉强踏稳脚步。

我抬头一看,倒抽一口气。

镜面已经烟消云散。

我与觉距离十五公尺,觉前方短短十公尺就是恶鬼。

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太阳穴上鲜血直流,我们已经成了被蛇盯住的青蛙。

恶鬼毫无戒心地缓缓上前,早知道我们完全无法反击。他的红发缺了一角,底下是如天使般端正俊美的容颜,但那双残忍的眼神却像只舔著嘴唇准备虐杀老鼠的猫。

「早季,你逃吧。」

觉静静地说。我一阵错愕,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却发现洞穴里的风静下来。

「觉?」

虽然隧道狭窄,但他应该没本事用咒力反转风向,只是拚命把风暂时挡一阵子。

「这样就结束了。」

「不要……住手啊!」

我发现他的企图,不禁高声尖叫。

恶鬼慢慢接近,与觉剩不到五公尺。

「送你的,就收下吧!」

觉用尽全力,狠狠将十字架砸在恶鬼脚下。

霎时,我的时间体感似乎拉长数十倍。

眼前影像宛如用超慢速度播放,动作迟缓,觉砸下十字架的动作在我看来就像数百张定格影像龟速播放,清晰无比。

外型类似卷丹百合又像恶魔尖角的畸形十字架,撞在岩层上断成两截,一阵灰白粉末如烟雾般扩散……

我心想,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的使命终于完成,无论下场如何,恶鬼都会被消灭,神栖66町因此得救,重拾和平与秩序……

不,不对,这是骗人的!我绝对不接受这种结果!

在这个距离内,不仅恶鬼会感染狂人毁灭弹,觉也会感染啊!

我脑中爆出一股超越理性的疯狂。

一路走来,我已经失去众多心爱的人,姊姊,瞬,还有真理亚和守……

就算我得救,但失去了觉,我只剩孤单一人。我们第一组不就只剩我一个?这是上天要的结果吗?

不要!

我在心中吶喊。

剧毒炭疽菌的孢子像掉入水中的白色颜料般缓缓扩散,突然燃起刺眼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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