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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蛾之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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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里奇停止了擦拭肩膀的动作,“是山齿鹑。”

“是吗?”

“现在几乎听不到了。我还很小的时候听过一次。”

“嗯,真好。”卢萨没想到里奇还会对鸟儿这么留意,竟然连名字都说得出。“欢迎回家,山齿鹑先生。这地方总是让我遇见新的朋友。”她抱起装满了空玻璃药瓶的疫苗盒子,慢悠悠地走回宅子。身上酸痛愈发剧烈了,不仅胳膊,连大腿和后腰也酸痛。她愈来愈熟悉这种身体的感觉了,竟十分享受释放乳酸之后肌肉产生的刺痛。这和做爱后的感觉很像,她这么想着,不禁悲哀地轻声一笑。

等她拿着一壶冰茶和一只玻璃杯回来时,里奇已穿上t恤,坐在草坪上,大长腿直直前伸着,赤着双脚踩在蒲公英丛中。他脱下的鞋子,不知何故,搁到了他那辆皮卡的引擎盖上。

“拿着。”她说着,在他身边的草坪上瘫坐下来,正好面对着他,把水壶和玻璃杯递给他。她本想换下湿衣服,但那贴身的湿凉与阳光的温暖彼此交融,让她觉得四体舒畅。或许她现在的样子像只落汤鸡,但她不在乎。整个下午一同坐在山羊身上,她觉得和里奇更亲近了。她在他身边伸开腿,但与他方向相反,她的脚正好在他的髋骨旁边。这么坐着让她有种回到童年的错觉,仿佛他们正坐在跷跷板上,或置身于隐形的堡垒。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然后就抱着水壶、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个精光。看到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使她想起那些山羊咽下大药片的情景。十几岁的男孩,胃口就是好。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包香烟——想必是她在屋里时,他去卡车里拿的吧。卢萨这么猜,是因为他刚才浑身湿透,这烟却没湿。他抖出一根,递给她,她却举起了双手。

“离我远点,小恶魔。我已经戒掉了这种坏习惯。”

他点上烟,使劲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啊。我也应该戒。”他甩甩手腕,熄灭了火柴,“我最近在想你说的话,你说你并不在乎自己看起来有没有三十岁。问题是,我在乎。等我读完高中,或许情况就会好起来。”

“会的,”卢萨说,“相信我。读完高中,也就再跨过几个障碍,便是一路高歌了。”她一边说一边思考,竟觉得真的很在理,“我敢打包票,一定是这样。比方说我,就算心情沮丧、成了寡妇、离家万里,我始终喜欢自己眼下的生活多过高中时代。”

“是吗?”

“我觉得是。”

“那你就是喜欢乡村生活。你喜欢做农妇。你很适合干这个。”

“我觉得是这样。不过还是有点怪。这和我的成长经历完全不一样,我父母都是学者,我也一直用功读书。我在鞋盒里养毛虫,我在学校里研究虫子和农业,在象牙塔里做了好久的知识分子。然后有一天,科尔·怀德纳走进我的小房间,掀翻了我的屋顶。于是,我就到了这儿。”

里奇点了点头,扬手赶走了眉毛上的一只苍蝇。她背对着西沉的太阳,而他迎着阳光。他的皮肤在红t恤的衬托下泛出焦糖的色泽,他黑色的眸子在斜照的余晖中熠熠闪光。她摘下一朵蒲公英,将它黄色花盏上的绒毛捋平。花茎中的白色汁液流淌到她的手指上。她扔掉了它。“一开始,我真的很生气。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留下我一个人。你都想象不到我的愤怒。但现在,我开始接受他不会和我共度一生,他只是要为我打开一扇门。对此我很感激他。”

里奇抽着烟,沉默不语,眯着眼望向远方。他说不说话,理不理解,卢萨并不太介意。里奇总是这样听她说,无论什么时候,不管说了什么。这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成。

“我告诉过你我父母要来看我吗?”她问道,听上去很开心。“秋天开学之前,我爸爸有一周的假期。”

他看着她。“那样很好啊。你很长时间没见过家人了吧?”

“是啊。所以这次见面对我来说很重要。自从我母亲中风,她便没出过远门。她有些神志不清。但爸爸说她现在好多了——开始服用一种新的药,走路也利索了一些。要是她能上楼梯,我就想说服爸爸让她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让她好好玩玩。我很想念我母亲。”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卢萨意识到,他对此并无感同身受的体会。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整天被家人围绕,几欲窒息。

他们又听到了山齿鹑的鸣声,它在那山坡上亮明自己的身份。卢萨听它的发音,并不很像在说自己的名字,倒更像在喊“好吧”这个单词,显得信心十足。那鸣声的尾音还扬了起来,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这啼叫不过是个开头。她很高兴山齿鹑能在她家休耕的草场上栖息。这鸟儿并非她的财产,更像她的佃户,她得用持续不断的善意留住它。这段日子麻烦不断,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土地的主人。她不仅是贷款清偿责任人,不仅是各种债务、担子的继承者,她还获得了世界的那么一点信任。这信任之于她的祖先们,已被剥夺了上千年。

经过了足够长的间歇,足以开启一个新话题时,里奇问:“你不担心那只郊狼?”

“我需要担心吗?”她喝了半杯茶,回道,“你或许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不担心。我的意思是,就算遇上最糟的情况,它叼走了一只羊羔,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我可不能仅仅因为疑虑就杀死一只这么漂亮的动物。我信它无辜无害,除非它真的犯了罪。”

“等你看见它叼着只血淋淋的羊羔跑进树林,你就会改口了。”

卢萨微笑起来,他的用词让她有些惊讶。“能听我给你说个故事吗?在巴勒斯坦,千千万万年以前,那里是我祖先的故乡。他们有献祭山羊的传统。理论上,那些山羊是献给上帝的,但我猜仪式结束后,山羊还会被人吃掉。”她把玻璃杯放到草地上,随手拨着它转,“关键就在这儿。他们每年都会放一只山羊逃走,跑进沙漠里。就是替罪羊。他们相信这只羊能把那年所有的罪恶和错误全部带走。”

里奇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这故事的寓意是什么?”

她笑了起来。“我也说不清。你觉得呢?”

“丢一只羊也就那么回事儿?”

“对。差不多是这样。担心可能会失去一只羊羔,就把郊狼杀了,我不是这样的农妇。可能还会有很多种状况让我丢掉一只山羊,因为自己蠢、没看住之类。而我不会想把自己给杀了。这有没有道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有道理,我就觉得有道理。”他安静下来,自顾自地微微一笑,欣赏着她身后远方的某样东西。卢萨希望是院子下方杂草丛中的蝴蝶,不过她很清楚年轻人脑子里会想些什么,不可能是蝴蝶。她屈膝而坐,抓住湿冷的双脚,褪下鞋子,突然意识到湿淋淋的运动鞋真让人糟心。这能解释他为什么把运动鞋放到了卡车上。

“你的脚真好看。”他观察道。

她又把腿往外一伸,看了看被水浸得皱皱巴巴的脚趾,又抬头看他。“好吧。继续夸。”

他笑了起来。“好吧。我要坦白一件事。我觉得你坐在山羊屁股上的样子也很好看。整个夏天,我满脑子都是你。”

卢萨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露出微笑。“我也有点猜到了。”

“我知道。你觉得这样很傻。”

“哪样?”

他伸手过来,将她眼前的湿发捋开,用指节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一侧脸颊。“这样。我想你的这种样子。即便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你。”

“我想我可能知道。”她说,“这样不傻。但让我害怕。”

他继续将手放在她一侧颈边,轻轻地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卢萨吓到了,倏然觉得胸口和双唇都麻木起来。要请他进屋,上楼,爬上那张他祖父母很有可能怀上他母亲的柔软大床,太简单了。拥着他那结实、迷人的身躯,驱散自己的孤单,会是多么大的安慰。他的双手会成为科尔的双手。仅需一个小时,那种日日夜夜咬啮着她的饥渴就能在真切的感官盛宴中得到满足,而不再需要以回忆填充。真正的味道,真正的抚摸,皮肤的触压在乳头和舌尖的感觉。她不禁战栗起来。

“别说了。”

“为什么不要说?”他问,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膝头。他的手指沿着她湿透牛仔裤的内缝从膝头一直抚摸到裤脚,然后轻柔地一把握住她裸露的脚踝。她记起丈夫宽阔的怀抱将她拥住时,那紧实的美妙感,心里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她看着他放在她脚踝上的手,继而看向他的脸,试图将疼痛酝酿成愤怒。

“真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

他看着她的双眼。“那就告诉我你不想和我做爱。”

“天哪。”她喘着气,将头扭向一边,张大嘴巴,不知如何言语,几乎无法呼吸。他究竟是从哪儿学到这种谈吐的,电影里吗?她慢慢摇了摇头,他的脸,他那种志在必得的表情,使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记得那种感受,那挥之不去的欲念。哦,上帝,欧几里德公寓里的那些日子。世上没有哪种引擎的动力能与一具身体对另一具身体的渴念相提并论。

“这不是个好问题,”她终于开口,“如果可以,我会要你,没错。我想我会很喜欢的。这是实话,那愉悦会像闪电一样将我击倒,但情况你也知道,这么做能让事情好转吗?”

“对我而言,能。该死!”他歪着嘴笑了。同样的表情她只在科尔·怀德纳的脸上见过,在床上。“对我而言,会很美妙。就像考试得了a。”

她将他的手从脚踝挪开,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指节,就像母亲在抚慰孩子的伤口。之后便任由那只手垂落至草丛了。“好吧。你考试及格了。现在我们能谈谈其他话题吗?”

“谈什么呢?谈谈扔一床垫子到我的卡车后面,今晚就开过河怎么样?”

“你无可救药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十七岁了,马上就要十八岁,现在满脑子都是荷尔蒙。”

“也许吧。”他说,“我很不错的。你试了才知道。”

她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胸,真希望自己刚才换了衣服。显然,湿透的衣衫并未让她像只“落汤鸡”。他把她想得太好了,她不无悲哀地想。要给他惊喜欢愉,很容易做到,让他一辈子也忘不掉这种快乐。不过,如果他已被床下的杂志设定了标准,那就不尽然了。男孩们永远不会知道杂志女郎究竟让他们失去了什么。

“那我永远都不要知道。”她说,同时感觉内在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彻彻底底安全着陆了。“我不否认那会很不错,也许比很不错还要好。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形,我就不再和你做朋友了。对不起,我承认自己确实被你吸引了。你必须设法忘掉这一切。”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他说,“真没戏了。”

“听着,千万别理解错了,里奇,我只是喜欢你,本来的你。但有时候你会让我想起科尔,那让我迷失。可你不是科尔。你是我的外甥,我们是亲戚。”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争辩道。

“可你也知道,我们是一家人。而且,你还是个孩子。仅从理论上讲,还要再过几个月,你才成年。我很肯定,你想做的事是犯罪。应该算我对你犯下的罪。如果本州支持死刑的话,你母亲和你的姨妈们可能都想让我去坐电椅。”

他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这番话似乎给了他某种惩戒:她的声调,她的话语,那些事实。他终于缓和下来。卢萨内心一阵轻松,又颇觉悲凉。

“对不起,我太生硬了。”她说,“我并没有把你当孩子看待。你应该都能明白,对吗?如果我们都再大两岁,你是我偶然遇上的某个陌生人,那我便可能和你去约会。”

他又点上一支烟,专注地抽着,凝视着远方。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可以很肯定地提醒你,从现在起的两年之内,你就会和这里的某个男人打得火热。”

卢萨从泥地里挑出了一块小石头,从脚边扔了出去。“我真的想象不出那样一幕,你明白吗?从我站的地方看出去,眼前是一片荒芜。”

“好吧,你并不是独行侠。我们学校里那些女孩子整天就想着怀孕、结婚,然后就能玩过家家,她们就像小孩子。毕业之后我想要做些事情,比如徒步去佛罗里达,在渔船上找份工作,诸如此类,你明白吗?我想去看看长着棕榈树的海岛到底什么样。可那些女孩顶着爆炸头,全都在凯马特超市里看婴儿鞋,‘那鞋子不可爱吗?’她们都在为无聊欢呼。”

卢萨笑了起来。“你和我,我们很特别,对不对?两个高贵的灵魂在不可为的境况下相遇了,最后总能在半路上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去约会。”

他点了点头,又咧开一侧嘴角露出那该死的笑容。“听上去没错。”

“说真的,你比我更有希望。我的预测是,坡上的那些山羊开始生下羊羔时,你就会遇到梦寐以求的女孩,到时我会祝贺你的。”

“别说得这么肯定。”

“我会在你的婚礼上跳舞,里奇。我就说得这么肯定。”

“我没有在你的婚礼上跳舞,”他说,“你没有邀请我。”

“下次肯定会,”她说,“我保证。那件事实在大错特错,你能明白吗?绝对不要和谁私订终身。家里人不会原谅你的。”

“家里人,”他同意道,“够烦的。”

“谢谢。”她看着他,突然有了灵感,“你知道我们现在最好干点什么吗,你和我?我们得去跳舞。你喜欢跳舞吗?”

他点点头。“喜欢。说实话,我是真喜欢跳。”

“那我们就该去跳。这一带有那种星期六晚上的场子吗?有音乐就好。”

“哦,有,富兰克林县那儿的大学附近有家酒吧,叫穷街酒吧。或者我们可以开车去利斯波特,那儿有家棉眼乔伊酒吧,乡村乐队挺不错的。”他很认真地建议道。

“我们出去跳舞,你觉得会让家里人丢脸吗?”

“哦,会的。我妈和姨妈们认为跳舞基本上就是在热身。玛丽·埃德娜姨妈在主日学校做过演讲,说跳舞向来都会导致性交。”

“好吧,她说得对,大多数动物都是这样。昆虫会,鸟儿会,有些哺乳动物也会。但你和我,我们头脑清醒。我觉得我们可以区分求偶仪式和跳舞本身,对不对?”

里奇往地上一倒,躺了一会儿,嘴里的香烟烟囱般往上杵着。最后,他拿下烟,说道:“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对你如此着迷吗,卢萨?许多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低头看着他,她那躺在草地上的帅气外甥。“让你着迷,算是坏事,还是好事?”

他想了想。“这跟好坏没关系。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心爱的舅妈,卢萨·兰多夫斯基小姐。”

“哇。你竟记住了我的名字。可我马上就要改姓了。”

“是吗?改成什么了?”

“怀德纳。”

里奇扬起浓浓的眉毛,从仰卧的姿势中抬头看她。“真的。为什么?”

“为了科尔,为了孩子们,为了你们大家。为了整个家。我也说不清楚。”她耸了耸肩,觉得有点尴尬,“好像事情就应该如此。这样一来,这座农场就能安然留在我们小小世界的地图上了。我觉得这也算是某种动物行为。标记领地。”

“呵。”他说。

“去跳舞吧,好吗?反正也没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们就去跳舞,一直跳到累趴下,然后我们握个手,互道晚安。我要锻炼锻炼。你这周六有空吗?”

“这周六我像小鸟一样自由。”他说,仍在地上躺得四平八稳,冲着天空笑得灿烂。

“那好。你也知道,我很快就要当妈妈了。趁现在还有机会,我要出去走走,痛饮狂欢。”

里奇坐起身,若有所思地在草地上掐灭了香烟。“你把孩子接过来,挺不错的。我的意思是,真心不错——反正,比这意思还要好。”

卢萨耸了耸肩。“我这么做既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

“嗯,我妈和玛丽·埃德娜姨妈认为你所做的就是上帝的礼物。她们说你就是个圣人。”

“哎,好啦。”

“别,我向上帝发誓她们真是这么说的。我听见的。”

“哇,”她说,“这段经历真是绝了。短短一个夏天,就从恶魔的信徒变成了圣人。”

[1] 原文为“bnchg”,有漂白之意,也指蔬菜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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