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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罪行(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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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仍然保持每十五天跟精神病院女院长爱尔维拉·甘波斯上床一次的习惯。二人的关系居然能保持下来,让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觉得是个奇迹。虽说有困难,有不理解的地方,但二人继续在一起。他认为在床上的吸引力是互相的。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假如事情由他说了算,他会毫不犹豫地跟她结婚。有时,如果有好几天没见面,他会想到二人之间存在着文化水平的差异并且认为这是他和她的主要障碍。比如,女院长喜欢绘画,能够在欣赏作品时说出是哪位画家的手笔。她阅读过的书籍,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她常听的音乐,在他耳朵里引发的却是绵绵睡意,很快就只想进入梦乡了,而且这是他在她家常常爱犯的毛病。甚至女院长喜欢的饭菜,他都不一定喜欢。他努力想适应这新形势,有时也去商店购买贝多芬和莫扎特的唱片,拿回自己家中独自听听。通常听着听着就酣然入梦了。但是,梦境幸福愉快。他常常梦见自己和爱尔维拉住在山区一间茅屋里。里面没电,没自来水,没有任何文明世界的东西。二人铺的是熊皮,盖的是狼皮。爱尔维拉在森林里奔跑时常常大笑,可是看不见她的身影。

阿基拉说:哈里,咱们来看看这些信件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念给你听听。第一封信是米盖尔的一位老朋友写的,此人住在蒂华纳,虽然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内容概括地回忆了二人住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信中说到了棒球、张三、李四、偷车、打架、酗酒,还顺便提到至少有五次犯法的事情,让米盖尔和这位朋友险些坐牢。第二封信的作者是个女人。是圣特莱莎本地的邮戳。内容是跟米盖尔要钱,催他快快还账。信中说:否则的话,小心后果!第三封信,从字迹上判断——因为没有签名,还是那个女人写的,说明米盖尔还没有还账,信中说,三天后他必须带钱去指定地点,他知道那个地方;否则的话,据哈里和阿基拉分析,米盖尔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也能赢得女人的同情;这里就露出一点女人的同情心来:她说,否则的话,他就赶快离开圣特莱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第四封信是另外一个朋友写的,邮戳模糊难认,可能来自首都墨西哥城。这位朋友刚到首都,给米盖尔讲述首都的印象:他把地铁比做地下坟墓;说首都人冷漠,对一切不理不睬;说乘车困难,因为在首都你有大轿车毫无用处,因为堵车是家常便饭;说到空气和水污染;说到女人都很丑陋。说到最后这一点,他开了几个庸俗玩笑。最后一封信是索诺拉南边纳沃华地方一个名叫丘卡利特小镇的姑娘写的。可以预测,这是一封情书。信中说,她当然会等着他,她有耐心;还说,虽然她急于见他,可还是他应该迈出第一步,她并不着急。阿基拉说:好像是村里未婚妻的信。哈里说:是丘卡利特小镇。阿基拉先生,我猜这位米盖尔就出生在丘卡利特。阿基拉说:你瞧瞧来信的地方,我也会这么说。

有时,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女院长生活的事情。比如,她的朋友圈子。她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她的朋友,他一个也不认识,只见过几个精神病院的职员。女院长对这些职员很友好,但是保持距离。她有朋友吗?他估计有。可她从来没说过。一天夜里,二人做爱后,他说想多了解她生活上的事情。女院长说:你知道的够多了!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没有再坚持。

1994年8月“母牛”死了。10月,有人发现了又一具女尸,地点在市政管理的新垃圾场上,那是个长三公里宽一公里半的臭垃圾堆,位于距离“小眼”峡谷南边的洼地里,旁边就是通向“黑屋”的公路;每天有一百多辆卡车给“黑屋”送货。洼地虽大,垃圾场却越来越小,因为非法的地下垃圾堆越来越多,据说,在“黑屋”附近或者那个居民点西边,准备再开一个垃圾场。根据法医判断,死者年龄有十五六岁,但大家说最后的结论还是等病理学家做出为好。三天后,病理学家检查了尸体,同意法医的看法。女孩先是被强奸,随后被勒死。发现女尸的拾荒者们说,她有乳罩,身穿蓝色棉布裙子,脚踏锐步运动鞋。等警察赶到现场时,乳罩和棉布裙都不翼而飞了。她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黑宝石金戒,上面有市中心一所英语学校的名字。警察拍了照片,随后造访了那所学校。可那里谁也不认识这个女孩。随后,警方把她的照片刊登在《北方使者报》和《索诺拉之声》报上。结果仍然无人辨认。何塞·马尔克斯和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两位检察员用了三个小时询问校长。可能问得有些过火。校长的律师向警方提了抗议:不得无礼!警方不接受这一抗议。但是,两位检察员受到警督和局长的申斥。警察局还向埃莫西约司法局报告了两位检察员的表现。两周后,这具陌生女孩的尸体被转送到了圣特莱莎大学医学系学生使用的尸体储藏室里了。

有时,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对女院长爱尔维拉·甘波斯娴熟的性技巧以及在床上无穷无尽的精力感到惊喜。他想,她干起来仿佛要死要活的样子。他不只一次很想告诉她:用不着这样卖力气;他只要跟她亲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位女院长一涉及性爱,就很讲实效。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有时对她说:你是我的女王,我的宝贝儿,我的心肝儿。她在黑暗中说:别吭声!她要吸干他最后一滴,是精液?是灵魂?还是他认为的最后命根儿?二人做爱是为了满足她强烈的性欲,而且在昏暗的环境里进行。有时,他打算点灯看看她的表情;但是,他不愿意惹她生气,于是缄口。有一次,她先提出:别开灯!他想:爱尔维拉·甘波斯能读懂人的心思。

11月,在一座建筑工地的二楼,几个泥瓦匠发现了一具女尸:年龄大约有三十来岁,身高一米五,肤色微黑,头发染成金黄色,牙齿上有两个金齿冠,身上只穿了一件绒线衫和一条短裤。她是被强奸后勒死的。身上没证件。建筑工地位于圣特莱莎富人区、北戴斯塔区阿龙特拉大街。由于这个原因,这里的工人不像别处那样睡在工地上。夜晚,工地有一名签约保安看守。在被警察传问的时候,保安承认自己违反规定,常常夜间睡觉,因为白天他在一家加工厂工作,有时他在工厂逗留到凌晨两点钟,然后回家。他家位于圣达米安区高地瓜特莫克大街。传问的方式粗暴,是由局长助理艾比法尼奥主持的。但是,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出保安在说实话。为此,可以推断死者是新来的人,某个地方应该有衣服行李之类的东西。为了找到这些东西,警察在市中心的一些旅馆和客栈进行了调查。但是,没有哪一家发现少了客人。她的照片刊登在本城的报纸上了。但是,毫无结果。分析原因要么是没人认识她,要么是照片失真,要么是谁也不愿意卷入跟警察有关的麻烦里。警方把国内其他州传来的失踪报告进行了比对,没有任何报告与阿龙特拉大街工地上的女尸吻合。只有一件事闹明白了,或者说让艾比法尼奥明白了:死者不是本区的人,死者不是在本区被强奸和勒死的。那么,为什么要把尸体抛弃在富人区呢?那里可是警察和保安夜间会仔细巡查的地方啊。为什么要抛尸在建筑工地的二层楼上呢?那可是有危险的啊——会从没有扶梯的楼上滚下来。为什么不是抛尸在沙漠里或者垃圾堆附近呢?那样不是更加合乎逻辑吗!两天来他一直想这些问题,吃饭想,睡觉想,开着局长的车想,连同事们聊女人和体育新闻的时候他都在想。直到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满意答案的时候,它才决定放弃。于是,不再想了。

有时,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很想跟女院长出去散步,尤其是在放假的日子里。就是说,他很想跟女院长公开露面,去市中心餐厅吃饭,那种不便宜也不太昂贵的正规饭店,就是正常男女去的地方,估计肯定可以遇到什么熟人,他可以自然而然地把女院长介绍给熟人,用不着大惊小怪,说:这是我的未婚妻,爱尔维拉·甘波斯,精神病医生。饭后,二人可以回她家做爱,然后睡午觉。晚上,二人可以驾驶她的宝马或者他的美洲豹去看电影,或者去某个露天餐厅喝冷饮,或者去某个夜总会跳舞——这种地方在圣特莱到处都有。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想:真他妈的幸福啊!反之,爱尔维拉·甘波斯根本不想在什么公开场合露面。给精神病中心打电话是可以的,但是要简短!每十五天幽会一次是可以的。来一杯威士忌,或者伏特加,看看夜景,是可以的。然后悄悄道别。

还是在1994年11月里,希尔瓦娜·佩雷斯·阿尔赫纳半烧焦的尸体被人发现,地点在一片荒草地上。她十五岁,干瘦,肤色发黑,身高一米六。黑头发垂落到肩膀下面,尸体被发现时,头发已经烧焦了一半。发现她尸体的是一些花卉区的妇女,她们在那片荒地上搭建了一些衣服摊位。向红十字会报告的也是她们。驾驶救护车的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担架员像是他儿子,年龄超不过二十。救护车开到围观的人群面前,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下车问大家:谁认识这个女孩?那几个妇女和好奇的人们从尸体前一一走过去,看看女孩的面孔,都摇摇头。无人知晓。年长的担架员对大家说:朋友们,我要是你们各位,会马上走开,因为警察会一一盘问每个人。他说话声音不高,但内容不胫而走,人们全都跑散了。乍一看荒地上已经没人了。但两个担架员悄悄在笑,因为他俩知道有人躲在远处偷偷在看。与此同时,年轻的担架员上了救护车,用无线电话报了警。年长的那个向花卉区的土路走去,最后来到出售玉米饼的地方。他认识那女店主。他要了六张玉米饼:三张带奶酪和三张带黄油,都要辣椒,外加两罐可口可乐。付钱后,他不慌不忙地回到救护车旁边。那个像他儿子的年轻人靠在挡泥板上正在阅读一本连环画。等到警察赶到时,他俩已经吃完了玉米饼,正在抽烟呢。尸体在荒地上待了三小时。据法医说,她被强奸过。造成她死因的是有两刀准确地刺中心脏。后来,凶手企图焚尸灭迹,但凶手显然是个马虎人,要不然就是有人拿水当汽油卖给他,或者是他失神发呆出了毛病。第二天得知死的女孩名叫希尔瓦娜·佩雷斯·阿尔赫纳,是塞布尔维达将军工业园区里一座加工厂的女工。加工厂距离她尸体发现的地方不远。直到一年前,希尔瓦娜是跟母亲和四个兄弟姐妹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城里的各个工厂工作。她是全家惟一念书的人,地点在埃米利奥·塞万提斯教授中学,位于牛背山小区。但后来由于经济原因,她不得不辍学。一个姐姐为她在w&e地平线加工厂找到了工作。她在工厂里认识了一个名叫卡洛斯·亚诺斯的工人。后来,她成了卡洛斯·亚诺斯的未婚妻,最后跟他住在普罗米修斯大街他家中。据卡洛斯的朋友们说,他待人接物和蔼可亲,有点爱喝酒,但不过量,下班后常常读书,这是不常见的,因此给他带来不寻常的好名声。据希尔瓦娜的母亲说,正是亚诺斯这个优点才吸引了她的女儿,此前,女儿除去在学校里有纯真的初恋外,还从来没有过什么未婚夫。女儿和卡洛斯·亚诺斯的关系持续了六个月。不错,亚诺斯是常常读书,二人坐在小客厅里谈读书心得;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喝酒,而且特别爱吃醋,很不自信。希尔瓦娜有时回家看望母亲的时候说,亚诺斯常常揍她。母女二人常常抱头痛哭,在不开灯的屋子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抓捕卡洛斯·亚诺斯没费力气。拉罗·古拉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行动。圣特莱莎的两辆警车开到亚诺斯家门前,叫门。亚诺斯开门。警察上去,二话没说,把他踢倒在地,戴上手铐,拉到警察局里去了。警察企图把阿龙特拉大街工地女尸案或者至少市政管理的新垃圾场女尸案,硬塞到他头上。但是,毫无办法,因为希尔瓦娜本人就是他不在上述现场的证明:在发案的日子里,人们看见他和希尔瓦娜喜气洋洋地在卡兰萨区的小公园里散步,逛农贸市场。连希尔瓦娜的亲戚都看见了二人在一起的情景。至于那几个晚上,他都在加工厂里上夜班。他的那些男女同事可以作证。对杀害希尔瓦娜一事,他供认不讳,只是为企图焚尸而痛心。他说:我的希尔瓦娜实在太漂亮了,不该让她受罪。

也是在那几天里,索诺拉电视节目上出现一位有特异功能的女人,她名叫弗罗里达·阿尔梅塔,她的追随者不多,都称她为“女圣人”。弗罗里达·阿尔梅塔七十岁,大约十年前得到上帝的启示。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她能给种种发生的事情找出内在联系。据她自己说,在有特异功能之前,是个江湖女医生,行医是她的真正职业,因为“特异视觉”的意思是“眼力特别好”的人,可她往往看不见东西,形象是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她脑海里的天线安装错误,或者是枪战中受损,或者是那天线是锡纸做的,让风吹得随便摇晃。这样一来,虽然承认自己有特异功能,或者让追随者们认可这个地位,她还是更相信草药、花卉、健康的饮食和祈祷上帝。比如,她建议有血压高的人别吃鸡蛋、奶酪和白面包,因为这些都是含过量钠的食物,钠是吸水的,这就需要增加血液流量,所以血压升高。弗罗里达·阿尔梅塔常说:这是明摆着的。不管你早饭多么喜欢吃农场鸡蛋还是城里鸡蛋,如果你血压高,那最好别吃鸡蛋。要是你能不吃鸡蛋,那就能不吃肉和鱼,而只吃米饭和水果。这对健康可是好极了,尤其是年过四十的人,就应该只吃米饭和水果。她还反对过量摄入脂肪。她常说:脂肪摄入量不得超过食物热量总数的百分之二十。脂肪摄入量的理想数字应该在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之间。但是,干活的人可以摄入百分之八十的脂肪。她说:如果工作差不多是稳定的,要是把脂肪摄入量增加百分之百,那后果会是很讨厌的。相反地,失业者的脂肪摄入量是在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之间,仔细考虑一下,这是一种不幸,因为这些可怜的人们不仅营养不良,更是饥肠辘辘。弗罗里达·阿尔梅塔说,如果大家理解我的意思,营养不良本身就是不幸了,饥肠辘辘就无所谓加减了,也许我表达得不清楚,我的意思是说,辣子玉米饼总比狗肉、猫肉或者耗子肉的腊肠健康吧,她说话的样子好像是请求原谅。另外,她反对拉帮结伙、庸医害人、小人骗人。她认为用植物预测未来是忽悠老百姓。但是,她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有一次,她给一个蹩脚江湖郎中解释各种用植物占卜未来的分类方法,即:植物占卜术的根据是观察植物的形状、动作和反应,又分为,通过分析颜色和花瓣占卜,例如用洋葱头或者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有火烧植物占卜,即用火烤树枝或者树叶;还有落叶占卜,即看落叶的样子,但是说真的,这方法很美,有诗意,不是为了预测未来,而是为了安抚过去和平息现在的心情。接下来是教士祈祷植物占卜术,又分豆术和棍术,就是用黑白豆子占卜以及用树棍占卜,对此,她不反对,也没什么可说的。接着,她说起植物药理学,就是使用致幻性植物和生物碱的问题,对此,她也不表示反对。各得其所吧。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尤其是懒惰和有恶习的年轻人。她宁可不说是非。接下来还有气象植物占卜,这个方法很有意思,但是能掌握的人为数寥寥。她举起一只手来,不过五人。这个方法的根据是观察植物在各种气候条件下的反应。比如,罂粟的叶子挺起,就预示着好天气。比如,白杨树发抖,可能有意外的事情发生。比如,那种名叫比槲栎的小花,黄叶、小黄花冠的植物,如果垂头,那预示热天。比如,另外一种花朵,带黄叶,有时变成玫瑰色,不知为什么在索诺拉人们叫它“樟脑”,而在锡那罗亚,人们叫它“乌鸦嘴”,因为远远看去它像乌鸦,这种花非常敏感,如果花瓣闭合,那是要下雨。最后是对物体有特殊感应能力的占卜,从前使用榛树棍,后来用摆锤加以代替了,对此,弗罗里达·阿尔梅塔无话可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最好去学就是。不知就别说,如果非说,那就要对学习有帮助才行。据她自己解释,她一辈子就是在不断学习中走过来的。二十岁之前,她还没读书、识字,只能画圈。她出生在墨西哥大纳克里。她没能像正常女孩那样上学,因为母亲是盲人,她得照看母亲。关于她的兄弟姐妹,只剩下一点朦胧亲切的记忆,别的不知道了。生活的强风把兄弟姐妹吹到墨西哥的四面八方去了,说不定已经命丧黄泉。她的童年虽然遭遇农民家庭的经济拮据和诸多磨难,但还是幸福的。她常说,我喜欢农村,尽管如今我已经不习惯农村那些讨厌的蚊虫。也许有人不信,大纳克里的生活有时可能是紧张的。照看瞎眼的母亲也能让人开心啊。洗衣服也能让人开心啊。做饭也能让人开心啊。她惟一感到遗憾的是没能上学。后来,她和全家搬到了贝斯盖拉镇,原因嘛,不宜透露。母亲后来死于该镇。母亲逝世后八个月,她跟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结了婚。那人勤劳、诚实、尊重别人,年龄比她大得多,顺便说一下,举行婚礼时,他三十八,她只有十七岁;就是说是个比她大二十一岁的男人啊!他买卖牲口,大部分是山羊和绵羊,有时也买卖牛,甚至猪;由于这样的工作环境,他经常去那个地区的村镇,例如,圣何塞、圣佩德罗、伟巴里、特巴切、兰巴索斯、迪维萨在罗、小纳克里、艾尔乔洛和纳坡帕,有时走土路,有时走羊肠小道,有时翻山越岭。他的生意不错。有时,她陪着丈夫走一趟,次数不多,因为商人带女人出门不好,尤其是带老婆。但不管怎样,她陪着丈夫走过。那是她惟一见世面的机会。在看外面风光时,虽然好像一样,但若是仔细看,睁大眼睛看,结果与老家贝斯盖拉镇的风光大不相同。弗罗里达说,每走一百米,世界变个样。说什么这里、那里都一样,是撒谎。世界就像一次地震。她当然很想有子女,可是体质(她笑着说是丈夫的体质)不让她担负母亲的责任。这样一来,她把本来应该用到生儿育女的时间,全都花在读书上了。是谁教她念书的呢?弗罗里达肯定地说:是孩子们教会了我念书,他们是最好的老师。孩子们带着识字课本来她家里。她给孩子们糖果、饮料。生活就是如此:正当她以为学习或者重新学习的机会永远消失了的时候(不可能有学习的希望,因为巴斯盖拉镇的人认为夜校等于是圣何塞郊外的妓院),却没费多大力气就学会了读书和写字。从此,她阅读任何可以到手的书本。她在一个本子上写下读书感想和心得。她阅读旧报纸和杂志,阅读每隔一段时间骑摩托的小伙子送来的政治纲领和新报纸,阅读她能找到的寥寥几本图书,阅读她丈夫每隔一段时间外出贩卖牲口时习惯给她买的书籍,不是按照册数,而是按照斤两。一次买五公斤。一次买十公斤。有一次甚至买了二十公斤。她一本不落下,本本总有收益。有时,阅读从首都墨西哥城来的杂志;有时,阅读一些历史书籍;有时,阅读宗教书籍;有时,独自坐在一盏煤油灯前,阅读一些让她脸红的低俗读物,灯光照在画页上,仿佛在飞舞,或者像是鬼影;有时,阅读指导种植葡萄或者建造预制板房屋的技术图书;有时,阅读恐怖和鬼怪小说……总之,阅读一切老天爷送到她手里的东西;她从所有的书本里都学到了一些东西,有时很少,但是留在心中了,弗罗里达说,如同在垃圾堆里找到了一粒金砂,或者打个好点的比方,如同在一堆不熟悉的垃圾场上看到一个失而复得的洋娃娃。一句话,她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至少没受过人们所说的系统教育,为此,她请求原谅;但是,她并不感到惭愧,因为上帝拿走的,圣母又放回了原处;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就该与世无争。年复一年,光阴荏苒。她丈夫由于所谓对称性的神秘东西,一天,忽然失明了。幸亏她有照顾盲人的经验,这位牲口贩子的晚年还算平静,因为受到了妻子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后来,只剩下了她自己,年龄已经满了四十四岁。她没有再婚,并非缺少求婚者,而是因为她尝到了独身的快乐。她先做的事情就是购买一把点38口径手枪,因为丈夫遗留给她的猎枪,她觉得难用;接着就是暂时停止从事买卖牲口生意。但是,她解释说,买卖牲口,尤其是出售,需要机灵一点,有文化,敢冒险,这是她所不具备的。赶着牲口走在山间小路上是很惬意,而在市场上或者屠宰场里卖牲口,可是相当恐怖。因此,不久后,她放弃了这种买卖;但是,继续外出旅行,陪伴她的是丈夫的猎犬、她自己的手枪,有时还带上牲口(跟她一样开始衰老啦),但这是她出行的身份,一个江湖女郎中。在可爱的索诺拉州的土地上,江湖医生很多。她在旅行中,寻找草药,写想法,放牧牲口,跟贝尼托·华雷斯 [7] 童年时当牧童一样;哎呀!贝尼托·华雷斯!多伟大的人啊!多正直!多完美的人啊!可又是一个多么招人喜欢的孩子啊!他童年的生活,人们说得很少,部分原因是知道得少,部分原因是墨西哥人说到孩子,总是说孩子如何愚钝。关于这一点,大家可能不知道,但是她可有话要说。她阅读过的书籍成千上万,其中有墨西哥史、西班牙史、哥伦比亚史、宗教史、罗马教皇史、美国航空航天发展史,关于贝尼托·华雷斯童年时大概感受的文字却只有寥寥几页,而且说不上绝对、全面地如实描写:儿时的华雷斯常常连续几天几夜外出给牲口寻找牧场。这是一本黄皮书里说的。它说得实在太明白了,让弗罗里达·阿尔梅塔觉得该书的作者一定是华雷斯的朋友,是华雷斯吐露给这位朋友关于自己童年经历的私房话。这是完全可能的。的确可以传达出来你在夜幕降临后星星出来时孤独一人的感受;那时夜幕刚刚拉开,夜晚的真相开始一一展现,像旷野里的人那样时隐时现,或者好像一种陌生的病菌在血液里循环而我们全然没有察觉。那位小牧童在诗歌里发问:天上的月亮,你在做什么啊?走遍天路之后,你不累吗?你的生活很像牧人,他曙光乍露,就给牲口带路。晚上累了,就休息,什么也不想。生命对牧人有什么用处?月亮啊,对你又有什么用处呢?牧人这样发问道。弗罗里达·阿尔梅塔用变调的声音问道:我如此短暂的漫游是要去哪里啊?月亮啊,你这永恒的轨道又伸向何方呢?诗歌说:伴随着痛苦,人来到世界,出生后就伴随着死亡的危险。还有,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让那个出生后需要抚爱的人活下去呢?还有,既然生活是不幸的,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呢?还有,完整无缺的月亮,你是在垂死挣扎啊。可你是永恒的。或许我说的一切,你不明白。还有,与之矛盾的是,你,离群索居,永远在天上漫游,如此地沉思默想,或许能很好地理解我们地球生活、我们垂死挣扎的状态和我们的苦难;也许你清楚地知道这死亡的味道,了解这张惨白的面孔,知道这远离土地和缺乏经常性友好陪伴的滋味。还有,那无限的太空和无边深邃的宁静在做什么呀?这无边无际的孤寂意味着什么呢?那我又是什么呢?还有,我只知道并且明白:别人会从这些不停地转动以及我虚弱的生存中捞到财富和好处。还有,我的生活只剩下了不幸。还有,衰老、白发、疾病、缺衣少穿,背负重担,走街串巷,翻山越岭,走过岩石,走过海滩,走过夏季牧场,顶风冒雨,酷暑严寒里,跑啊,跑啊,满怀渴望地跑啊,穿越水塘,渡过溪流,跌倒了,爬起来,总是急急忙忙,无休无止,受伤了,流血了,最后来到路的尽头,热情结束的时候:可怕的万丈深渊等着我摔下去,万事皆休!还有,啊,月亮圣母啊,这就是要命的生活啊!还有,啊,我的羊群啊,你们睡在那里,莫非全然不知道自己悲惨的命运吗?我真真羡慕你们!不仅因为你们摆脱了种种苦难,摆脱了各种伤害,还很快忘记了各种恐惧,也许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感到过厌倦。还有,你们休息在树荫下和草地上的时候,感到幸福和安宁,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生活在这种没有烦恼的状态中。还有,我坐在树荫下和草地上,心里充满了烦恼,好像感觉到刺痛。还有,我已经没有任何欲求了,从来没有想哭泣的缘由。弗罗里达·阿尔梅塔讲到这里,深深叹口气,说道,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了:1.束缚牧人的思想会轻易脱缰,因为这是人性的一部分。2.面对烦恼是一种需要勇气的行为,贝尼托·华雷斯做到了,她也做到了;二人都在烦恼的表情里看到了可怕的内容,她宁可不说出来。3.现在她想起来了,那首诗说的不是墨西哥诗人,而是一个亚洲牧人,但具体情况是一样的,因为各地的牧人都是一样的。4.即使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来到了深渊面前,她希望:一是不要骗人;二是待人要厚道。这样才能继续往下谈。她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倾听和谈话。直到有一天,雷纳尔多来到她家里,向她请教失恋的事。他走的时候,带了一副减肥药方、让他心情平静下来的草药,还有一些香草,他放在单元房的各个角落里,香草让房间里有了教堂和太空船的气味。这是雷纳尔多对来访的朋友们说的:是一种神圣的气味,是一种让心灵放松和快乐的气味,甚至让人产生要听古典音乐的愿望,各位觉得如何?雷纳尔多的朋友们要求他把弗罗里达介绍给他们。一个说:哎呀,雷纳尔多,我要见见弗罗里达·阿尔梅塔。接着,又一个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然后是一连串的朋友,好像头戴紫色风帽的忏悔者或者无赖或者花蝴蝶一样蜂拥而至。雷纳尔多权衡利弊后,说道:好吧,小伙子们,你们把我给说服了。我把弗罗里达介绍给你们。一个周六的下午,弗罗里达在雷纳尔多的单元房里见到了这些朋友。为了这次见面,雷纳尔多还把房间装点了一番,甚至在阳台上方挂起了营造气氛的糖果陶罐 [8] 。弗罗里达没有任何不快的表情,而是说道:各位嘉宾,怎么能为了我这样麻烦大家呢!为了这次聚会,是谁张罗的这一切?这蛋糕真可口,我从来没吃过。这是凤梨做的吗?这是刚刚做出来的天然饮料。这餐桌摆设得无可挑剔啊!多么招人喜欢的小伙子们!多么细心的小伙子们啊!甚至还给我送礼!可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接着,她走进雷纳尔多的卧室。小伙子们排队,一一进去讲述自己的不幸。他们伤心地进去,满怀希望地出来。他们说:雷纳尔多,这个女人可是个宝贝啊!这个女人是圣人啊。刚才我哭了,她跟着我一起哭。我说不出话来了,她猜到了我的痛苦,建议我喝亚硫糖苷,据说可以刺激肾上腺,因为是利尿剂。她建议我继续做结肠水疗法。我看见她出血汗了。我看见她前额布满了红宝石。她把我搂在怀里,给我唱摇篮曲,我醒过来时感觉好像刚刚从一次桑拿浴出来。这位女圣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埃莫西约不幸的人们。女圣人对待受伤的人们以及被虐待的敏感儿童非常友好;对待被强暴和被侮辱的人们友好,对待被嘲笑的人们友好。她对每个人说话都和蔼可亲,都给一个切实可行的忠告。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话听起来像女神唱歌,失礼的话听起来很理智。肥胖者会瘦,艾滋病患者会笑。这样一来,如此亲爱的弗罗里达·阿尔梅塔很快出现在电视节目里了。但是,第一次雷纳尔多邀请她上电视的时候,她拒绝了,说不感兴趣,没时间。更糟的是很可能会有人冒失地问她是怎么挣钱的。问她是不是纳税?决不!那就让她改天吧!她可不是一般人啊。但几个月后,雷纳尔多已经不再坚持这件事的时候,弗罗里达主动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愿意上电视节目,因为她有个信息想公布于众。雷纳尔多希望知道是哪一类信息。她说是关于幽灵、月亮、沙漠里的图画、在家中厨房里客人走后阅读的书籍、报纸、窗外的夜幕、有时好像是躲避什么的黑夜。结果,雷纳尔多什么也没弄明白。但他真的喜欢弗罗里达,便答应临时在他制作的节目里安插一个空当。电视大楼在埃莫西约。有时,信号可以清晰地传送到圣特莱莎。但有时充满了雪花、迷雾和杂音。弗罗里达第一次亮相的结果很差,城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名字,虽说邀请她登台的《与雷纳尔多一小时》是索诺拉电视台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在轮到她上台之前,是个瓜亚马地区的口技艺人,他自学成才,此前在首都、阿卡普尔科、蒂华纳和圣迭戈都获得了成功。他认为自己的木偶是活人。他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我的木偶伙计是活人。有时,木偶要逃走。有时,它想干掉我。可是它的小手软弱无力,拿不起刀枪。就更别说什么勒死我了。就在雷纳尔多盯着镜头,用他那特有的调皮微笑说这事在很多口技艺人的电影里都发生过,就是木偶起来反对艺人时,那瓜亚马地区的口技艺人用那永远难以理解的沙哑嗓音回答道:这我知道,早就看过这种电影,可能比雷纳尔多和来参加现场直播的观众都看得多;他早就得出了惟一的结论:之所以有这么多影片,是因为口技艺人的木偶造反早就遍布全世界了,一开始我就认为如此。实际上,我们所有的口技艺人都在一定程度上知道,如果木偶达到某种激昂的状态,就获得了生命。表演给了它们生命。它们从口技艺人的毛细血管里获得了生命。从观众的掌声中获得了生命。尤其是观众的轻信给了他们生命啊!是吧?小安德烈 [9] !是的。小安德烈,你是好孩子,还是有时表现得像个坏孩子?好孩子,好极了、好极了的孩子。小安德烈,你从来没有打算干掉我吗?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说实在的,弗罗里达真的被木偶纯真的表情和口技艺人的证词给感动了。她对口技艺人立刻有了特别的好感。等到她一上台,头件事就是给口技艺人打气,不管雷纳尔多声音模糊的警告,冲她笑笑,挤挤眼睛,似乎让她明白那个口技艺人是个半拉疯子,别理他!可是弗罗里达偏偏理睬那个口技艺人,问他健康如何,问他每天睡几小时,问他每天吃多少食物和在什么地方吃饭,尽管口技艺人的回答更多的是冷嘲热讽,而且面对观众,追求掌声或者短暂的同情。女圣人听了他的回答,就完全可以给他忠告了(而且满怀热情);她建议他去看一位会脑部针灸的医师,这技术对于治疗中枢神经的神经病很好。然后,她看看坐立不安的雷纳尔多,又谈起最近她看到的幽灵来。她说她看见了死去的妇女、死去的女孩。那是一片沙漠。那是一片绿洲。就像电影里那样,出现了法国和阿拉伯外籍军团。那是一座城市。她说,城里有人在杀害女孩子。她一面说话,一面尽可能清晰地回忆出她看见的幽灵,同时意识到自己要进入鬼魂附体状态了,这让她很不好意思,因为有时(不经常),鬼魂附体时往往说话夸张,最后像女巫师那样满地乱爬;这可是她不愿意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上电视啊。但是,鬼魂附体的状态在继续,能感觉出这种状态在胸中和脉搏里跳动;无论她多么奋力抵抗、出汗和微笑地对待雷纳尔多的问题(他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也没有办法阻挡附体状态的发展。雷纳尔多问她:弗罗里达,是不是让服务员给你送上一杯水?是不是光线、聚光灯和室内温度让你不舒服?她害怕张嘴,因为鬼魂首先要揪人的地方就是舌头。尽管她想喝水,因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她害怕闭眼,因为只要你闭上眼睛,就会正好看见鬼魂看见的东西,所以弗罗里达睁大眼睛,闭紧嘴巴(结果撇出一道弯弯的微笑,十分可爱和神秘),一面注视着那个口技艺人。他时而看看弗罗里达,时而望望木偶,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但是反之却好像闻到了危险,闻到了不请自来,随后仍然不明白的神示,一种从我们眼前掠过、只是让我们确信一种空虚存在的神示,而这空虚常常逃离了“空虚”包含的意思。而这位口技艺人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对他这样的人尤其危险,因为它属于十分敏感的人群,有艺术气质,身上的伤痕还没有痊愈。弗罗里达看累了口技艺人,也看看雷纳尔多。他对她说:弗罗里达,别泄气!别胆怯!就把节目舞台当成你的家吧!他也看观众,时间不长,观众席上有她的女友,她们在等着她说话呢。她想:她们真可怜啊,肯定很难受吧。可她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进入鬼魂附体的状态。她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巴。舌头开始工作。重复了已经说过的话:那是一片大沙漠,那是一座大城市,位于索诺拉州的北方,有女孩子被害,有妇女被杀。她在想:那是哪座城市呢?想一想是哪一座呢?我想知道那座鬼城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几秒钟。名字就在嘴边。女士们,我不是自己堵住自己的嘴,尤其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啊,原来是圣特莱莎!是圣特莱莎!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有人在杀害妇女啊。她叫喊起来了:那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与此同时,她把想像中的面纱蒙在头上。雷纳尔多感觉有股寒战像电梯一样在脊梁骨上窜上窜下。片刻后,她说:警察无所作为。那口气变了,变得严肃起来,有男子气概,那些浑蛋警察什么也不干,一味地观望,可是观望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呢?这时,雷纳尔多打算让她听话,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没能办到。弗罗里达说:这群懒虫,让他们滚开!她声音嘶哑地喊道:应该通知州长啊!这可绝对不能开玩笑!何塞·安德烈斯·布里塞尼奥州长应该了解情况,应该知道在那座美丽的圣特莱莎杀害妇女的事情啊!那不仅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而且有很多工业和工人。朋友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州长是好人,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那里的警察疲沓懒散,充满了黑暗啊。接着,她用女孩子的声音说:有些女孩子上了黑车,被杀害在随便什么地方。随后,她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他们至少应该尊敬圣母吧。接着,她跳了起来。这个动作被索诺拉电视台一频道的摄像机完整地捕捉到了。随后,她好像被子弹射中一样轰然倒地。雷纳尔多和那位口技艺人急忙上前去搀扶她。可是正当二人从她两侧搀住她胳膊时,弗罗里达咆哮起来了(雷纳尔多从来没见过如此地道的复仇女神模样):别碰我!麻木不仁的浑蛋!不用替我担心啊!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我说的话呢?!接着,她自己站了起来,瞅瞅观众,走到雷纳尔多身边,问他出了什么事,最后一面盯着镜头,一面请大家原谅。

在那几天里,拉罗·古拉在警察局里发现了一些图书。那些书没人看,似乎束之高阁是准备送给老鼠当干粮的,书架上塞满了早就被大家遗忘的报告和档案。他把那些书带回了家中。一共是八本。起初为了不太过分,他只带回去三本,即:约翰·克劳特的《警探教练技术》,马拉奇·哈尔内与约翰·克洛斯合著的《刑侦中的情报员》以及哈里·索特曼与约翰·欧康内尔合著的《现代刑侦技术》。一天下午,他对艾比法尼奥说了拿书的事情。艾比法尼奥告诉他,这些书是从首都或者埃莫西约寄来的。没人看。于是,他把其余的五本也都带回到了家中。他最喜欢的(也是第一本阅读的)书籍,是《现代刑侦技术》。与“现代”二字相反,此书早就写出来了。在墨西哥的第一版是1965年。他手中的这一版已经是1992年第十次重印版了。实际上,在第四版的前言中,哈里·索特曼在为老友的去世而惋惜,约翰·欧康内尔生前是警察总监。索特曼抱怨道:重新修订的工作落到了他头上。接着他说道:在修订工作中,我非常怀念前警察总监约翰·欧康内尔的灵感、丰富的经验和宝贵的合作精神。拉罗·古拉一面借助邻居微弱的灯光或者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的曙光阅读这本书,一面在想说不定哈里·索特曼本人也已经不在世了。可他无从知晓。但这无关紧要,恰恰相反,无法确认可以变成继续阅读的刺激。阅读中,有时他会笑起来,笑那两位作者讲述的故事;有时会拍案叫绝,仿佛什么人给了他头部一枪。与此同时,在那段日子里,希尔瓦娜·佩雷斯被杀案的快速结案,部分地掩盖了警方此前的失败记录。破案的消息上了圣特莱莎电视节目和城里的两家报纸。有几个警察显得比往常高兴。在一家咖啡馆里,拉罗·古拉遇到了几个年轻警察,他们大约在十九到二十岁之间,正在谈论这个案子。一个警察说:亚诺斯怎么会强奸自己的老婆呢?其余几个哈哈大笑。拉罗·古拉把这个问题接了过来。他说:他是强奸,因为他强迫妻子做不愿意做的事。否则的话,不能算强奸。有个年轻警察问拉罗·古拉:是不是打算学法律?老兄,是不是想当律师啊?拉罗·古拉回答:不,我不想。其他几个警察都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什么傻话。另外,1994年12月,在已知的范围内,没再发生妇女被杀事件。年终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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