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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罪行(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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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发布会后,那天夜里,塞尔希奥·贡萨莱斯拿出女律师给他的电话号码呼叫。接听的人是克劳斯·哈斯。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克劳斯·哈斯问:你好?塞尔希奥说:哦,您有电话啊。克劳斯·哈斯问:您是谁?塞尔希奥:我是跟您见过面的一个记者。克劳斯·哈斯问:您是首都报纸的。塞尔希奥:对,是我。克劳斯·哈斯问:您本来打算找谁谈话?塞尔希奥承认:找您的女律师。克劳斯·哈斯:哎呀!哎呀!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里,二人都没开口。克劳斯·哈斯问:您要我给您讲点什么吗?刚进监狱的头几天我有些害怕。我以为犯人们一看见我进来了,肯定会扑上来为所有死去的女孩报仇。对我来说,关在监狱里与星期六中午被扔在某个小区是完全一样的。都会是私刑处死。都会是剥光我的皮。明白吗?都会是乱哄哄一拥而上唾骂我、踢打我,最后扒光我的皮。不可能让你说话。但是我忽然明白了:监狱里没人扒光我的皮。至少不会为了那些指控我的罪名而揍我。于是我想: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些傻瓜对杀人事件麻木不仁吗?不是的。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对外面的事情敏感,就像我们说的,关心城里的脉搏跳动。我问一个犯人: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问他:你如何看待那些被害的妇女、被害的女孩呢?他看看我说道:她们都是婊子。我问:那么也就是说,她们该死啦?那犯人说:不该死。你若想操她们,那就操上几百遍,但是别把她们弄死。于是,我问他:是不是认为我杀害了那些女人?那王八蛋说:不、不,肯定不是你这个美国佬。好像我是个操蛋美国佬,可能骨子里是,但越来越不像了。塞尔希奥·贡萨莱斯问克劳斯·哈斯:你想说明什么?克劳斯·哈斯说:我的意思是监狱里都知道我是无罪的。我想过:他们怎么知道我无罪呢?我费了点力气才调查明白。那就如同人在梦中听见的吵闹声。做梦是封闭的,所以梦境是有传染性的。一人突然做梦,很快会有一半犯人做梦。但是,有人听见的“吵闹声”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吵闹声属于另外的事情。明白吗?有个人、随后是所有的人都在梦里听见了那吵闹声,但不是梦里而是现实里发生了吵闹声。吵闹声是真实的。明白吗?记者先生,您清楚这个意思吗?我好像是在弄明白什么吧。克劳斯·哈斯问:真的?真的?真的明白吗?塞尔希奥说:您的意思是说,监狱里有人确凿无疑地知道您不可能杀人。克劳斯·哈斯说:正确。那您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克劳斯·哈斯说:我有些想法,但我需要时间证实,这对我来说有点自相矛盾,您不这么认为吗?塞尔希奥问:为什么?克劳斯·哈斯说:我在这里惟一富有的就是时间,可是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更多的时间。后来,塞尔希奥又问了克劳斯·哈斯关于他的供词、判决的日期、警察如何对待他的情况。可克劳斯·哈斯说:这些事情以后再找机会说。

当天夜里,检察员何塞·马尔克斯向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吐露了他在圣特莱莎警察局一个下属机构里不经意间听来的一段谈话。参加谈话的人有局长佩德罗·内格雷特、检察员欧尔迪斯·雷伯耶多、检察员安赫尔·费尔南德斯以及局长的保镖艾比法尼奥·卡林多。实际上,惟一没开口的是艾比法尼奥·卡林多。话题就是那个嫌疑人克劳斯·哈斯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欧尔迪斯·雷伯耶多认为,那都是典狱长的错。克劳斯·哈斯事先肯定给典狱长塞钱了。安赫尔·费尔南德斯同意这个看法。佩德罗·内格雷特说里面恐怕还有别的文章吧。有一股外来的力量让典狱长的意志天平发生了倾斜。于是,说出了这样一个名字:恩里克·埃尔南德斯。局长说:我认为是恩里克·埃尔南德斯说服了典狱长。欧尔迪斯·雷伯耶多说:有可能。安赫尔·费尔南德斯骂了一句:那个婊子养的!这就是全部谈话内容。后来,何塞·马尔克斯进了那几个人待的办公室,跟大家打了招呼,打算坐下来听。可是,欧尔迪斯·雷伯耶多挥挥手,告诉他最好走开。何塞·马尔克斯一出门,还是那个欧尔迪斯·雷伯耶多插上了门,不让别人打搅他们。

恩里克·埃尔南德斯三十六岁。曾经为佩德罗·任西福工作过。后来给埃斯塔尼斯劳·甘波萨诺干活。恩里克·埃尔南德斯出生在墨西哥卡纳内阿。后来,有了足够的钱,就在郊区购买了一处牧场,养牛;还买了一栋住宅,地点在市中心最好的位置,距离商业广场只有几步之遥。他手下有一批可靠的人,而且都来自卡纳内阿。据说,恩里克·埃尔南德斯为甘波萨诺负责毒品运输,毒品在索诺拉海岸的瓜伊马斯和特波卡角之间的某个地方上岸,恩里克用五辆卡车和三辆雪佛兰郊外suv运送。他的任务是把走私品安全送到圣特莱莎。然后,由另外一个人转送到美国去。但是,有一天,恩里克·埃尔南德斯接触了一个也搞毒品生意的萨尔瓦多人。恩里克打算自己单干,这个萨尔瓦多人就让他跟一个哥伦比亚人联系。这样,甘波萨诺一下子没了在墨西哥负责运输的人。他和恩里克成了竞争对手。但无论如何二人的买卖规模无法相比。恩里克每运送一公斤毒品,甘波萨诺要运输二十公斤。可是,甘波萨诺的火气却不因批发量的多少而变化,因此他在耐心和不慌不忙地等候时机。当然,如果告发恩里克贩毒,对他也没好处,而是要名正言顺地把恩里克踢出圈子;然后,由他亲自悄悄恢复贩毒通道。终于,机会来了(恩里克由于一起桃色案件失控而杀害了一家四口),甘波萨诺立即告知索诺拉检察院,分发了钞票和线索,闹得最后恩里克下了大牢。开头的两周,没发生任何事情。但是,第三周,四名枪手来到墨西哥锡那罗亚州圣布拉斯市郊区一座仓库里,杀掉了两名保管员后,弄走了一包一百公斤的毒品。这座仓库原本属于索诺拉州南边瓜伊马斯郊区一个农民,此人已经过世五年了。甘波萨诺派手下一名亲信去调查此事。这名亲信名叫塞尔希奥·干西诺(又化名塞尔希奥·卡洛斯、塞尔希奥·卡马尔格、塞尔希奥·卡里索),他在加油站和仓库周围询问之后,仅仅弄明白一件事:在枪手抢劫仓库的时候,不止一个人看见那里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郊外suv汽车,与恩里克·埃尔南德斯手下人使用过的那辆一模一样。后来,塞尔希奥又在这个地区的各个牧场里寻找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牧场主;他一直找到艾尔富埃特。可是那里没人,包括遇到的寥寥几个牧场主都没钱购买那样的汽车。甘波萨诺认为,这情况让人不放心,但有待进一步核实。雪佛兰郊外suv汽车很有可能是在沙漠中迷路的美国游客,或者是某个从那里经过的检察员的,或者是携带家眷出游的高官的。不久,就在甘波萨诺行驶在从迪斯歌迪亚到萨萨贝之间的土路上的同时,在与美国交界的地区,有人打劫了他手下一辆装有二十公斤毒品的卡车,杀了司机和副手。他俩没带武器,以为那个下午可以越境到亚利桑那州,因为在运送毒品过境时没人会带武器。或者运武器,或者运毒品,但不可能同时运送这两样东西。关于卡车里的人,永远无从知晓了。毒品,也下落不明。两个月后,那辆卡车出现在埃莫西约一家废品收购站里。据塞尔希奥·干西诺说,是收购站的老板从三个瘾君子手中买下这辆损毁十分严重的卡车,另外这三个瘾君子是惯偷和埃莫西约警方的线人。塞尔希奥跟其中一人谈了话。那人外号叫埃尔维斯。他告诉塞尔希奥:卡车是锡那罗亚州一个常年在外面闲逛的家伙白送给他们的。塞尔希奥问埃尔维斯:你怎么知道那人是锡那罗亚州的呢?埃尔维斯回答说:那人的口音是锡那罗亚州的。你怎么知道那人常年出门在外呢?埃尔维斯说:根据眼神。出门在外的人眼神大方,什么也不害怕,不紧张,不哆嗦,是个真正闯江湖的家伙,可以给你肚子一枪,也可以用一盒万宝路香烟或者一颗大麻卷烟换你一辆卡车。塞尔希奥笑着问他:他给了你卡车,换了你一颗卷烟?埃尔维斯说:是半根卷烟。这一回,甘波萨诺觉得满腔怒火。

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在考虑:为什么恩里克·埃尔南德斯要用这种方式保护克劳斯·哈斯?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保护克劳斯·哈斯会伤害什么人呢?检察员还想:他要保护克劳斯·哈斯到什么时候呢?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需要保护多久就保护多久?为什么要排除同情和友谊的因素呢?难道恩里克跟克劳斯·哈斯交过朋友是不可能的吗?难道这样的保护仅仅出于友情是不可能的吗?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想:不可能,因为恩里克·埃尔南德斯是没有朋友的人。

1995年10月在圣特莱莎及其周边没有发现女尸。正如大家常说的,9月中旬开始,圣特莱莎城里一片安宁。但11月,在埃尔奥西多峡谷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后来查明了她名叫阿特莉雅娜·加西亚·埃斯特拉达,十五岁,一周前失踪,是东西加工厂女工。据法医鉴定,她死于舌骨断裂。身穿一件带摇滚乐手印花图案的运动衫,里面是白乳罩。但是,右乳房被割掉,左乳头被咬掉。检察员里诺·里维拉和后来加入的检察员欧尔迪斯·雷伯耶多以及卡洛斯·马林负责此案。

11月20日,距离发现阿特莉雅娜·加西亚·埃斯特拉达尸体一周后,在靓女区的一片空地上,有人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从外貌上看,死者大约十九岁。死因是胸部多处刀伤,凶器是一把双刃刀,刀刀命中要害。她身穿灰珍珠色坎肩和黑色长裤。在法医的检验室里,脱去她外面的长裤后,发现里面还有一条灰色长裤。法医说:人类的怪癖是个秘密。负责此案的是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没人前来认尸。

四天后,在圣特莱莎通往卡纳内阿的公路一侧,发现了贝阿特丽丝·康塞普西翁·罗丹的尸体。估计死于砍刀或者大号匕首,从胸口一直开到肚皮。贝阿特丽丝·康塞普西翁·罗丹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六五,消瘦,肤色微黑;长发到腰间。曾经在北马德罗大街一家商店当服务员,与西富恩特斯兄妹同住。哥哥名叫艾沃迪奥,妹妹叫艾丽亚娜。但是,对于她的失踪没人报警。她身体许多部位有血肿,但刀伤只有一处,那致命的一刀。根据法医的推断,死者没有自卫,或者说被杀害时处于昏迷状态。她的照片刊登在本城的报纸上(《索诺拉之声》)之后,有人打来匿名电话,说她名叫贝阿特丽丝·康塞普西翁·罗丹,家住南方区。四天后,警察来到死者家中,发现是个四十平米的房间,里面有两个小卧室,外加一间客厅,里面的家具都套上了透明塑料布;整个房间空无一人。据左邻右舍说,那个名叫艾沃迪奥·西富恩特斯的人和他的妹妹艾丽亚娜,大约在六天前就不在家中了。一位女邻居看见兄妹二人各自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搜查住宅后,只找到少量兄妹俩的个人用品。案子交给检察员埃弗拉因·布斯特罗去办,他很快发现这兄妹存在于世的资料只比两个幽灵多一点点。没有兄妹的照片。能得到一点点对二人的体貌描写即使不矛盾,也是模糊的:哥哥又矮又瘦,妹妹相貌平庸,没有可记忆的特征。据一位邻居的回忆,哥哥在费勒—西斯加工厂干活,但是那个加工厂的名册上根本没有这个名字,无论现在还是三个月前。当检察员埃弗拉因·布斯特罗要求工厂领导提供三个月前的名单时,领导说非常遗憾由于技术操作的失误,名单消失了或者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没等检察员埃弗拉因·布斯特罗问厂方什么时候可以交出名单,一位经理交给他一个红包。布斯特罗便忘记了这码事。他想,就算是有这些名单,就算是没人销毁这些名单,也找不到艾沃迪奥·西富恩特斯的线索。于是,警方下达了对西富恩特斯兄妹的通缉令,这道命令在墨西哥几处警察局像蚊子围着火堆那样兜了一圈。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12月,在格里玛大街与富恩桑达大街的交叉路上方,距离莫雷洛斯预科学校不远的一片空地上,发现了米赛尔·雷戈霍的尸体,她是一周前失踪的。发现尸首的是几个常在那片空地上玩棒球的孩子。米赛尔住在城南的圣达米安区,在w&e地平线加工厂打工。她十四岁,消瘦,喜欢交际。没有男朋友。她母亲也在同一家企业工作,下班后给人算命和用草药治病捞些外快。她的顾客主要是居民区里的妇女或者是有感情麻烦的女工友。米赛尔的父亲在阿吉拉尔·雷诺斯加工厂工作。每周轮一次双班。她有两个十岁的妹妹上学,一个十六岁的哥哥上班,跟父亲在同一家工厂工作。米赛尔的尸体上有几处刀伤,分别在胳膊和胸部。在她穿的紧身衬衫上,有几处撕破的地方,估计是被同一把刀划破的。长裤也是紧身的,合成纤维制品,被褪到膝盖以下。脚踏黑色网球鞋,是锐步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很快有人指出这捆绑的方式与捆绑埃斯特雷利亚·露易丝·桑多瓦尔的方式如出一辙。此话一出,让几个警察会心地一笑。经办此案的人是何塞·马尔克斯。他给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讲了此案的几个特点。胡安请他注意:奇怪的偶然性并不仅仅在于捆绑方式,而且此前就在莫雷洛斯预科学校的空地上发生过这样的杀人案。何塞·马尔克斯不记得那桩案子了。胡安·德迪约斯告诉他:死者的身份一直没有查明。那天夜里,这两位检察员来到了发现米赛尔尸体的空地上。他俩在车里待了一会儿,看看空地上的黑暗处。然后,下车,脚踏着软软的塑料袋前行。二人开始抽烟。空地上散发着死尸的气味。何塞·马尔克斯说他开始厌倦这种工作了,说在蒙特雷有一份保安经理的工作。他问胡安:预科学校在什么方位?胡安说:那边。二人朝学校方向走去。他俩穿过几条土路街道,感觉附近有人在监视他俩。何塞·马尔克斯摸着枪套,没有掏枪,但感觉镇定了许多。他俩来到预科学校的栅栏处,那里只有一盏孤灯照明。胡安指着远处通向诺加莱斯的公路方向说,尸体就在那个地方。凶手或者凶手们必须乘车而来。他们把死者从后备厢里抬出来扔到了路旁边。他们花去的时间不会少于五分钟。我估计需要十分钟,因为那个地方距离公路不近。凶手是从卡纳内阿来,或者去卡纳内阿的。根据他们抛尸的地点来看,我估计他们是去卡纳内阿的。何塞问胡安:为什么?兄弟!因为如果我从卡纳内阿来,那么在到达圣特莱莎之前,有一大堆好地方可以抛尸。另外,我认为他们算计好了时间。据说,尸体的肛门还插进了木桩。何塞骂了一句:这群婊子养的!胡安说:是啊,是群坏蛋。把这样一具尸体放进后备厢可不容易,好像他们早有准备。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在学校附近才插进了木桩。何塞说:兄弟,他们真是一群畜生啊!他们把她扔到地上,把木桩插进她肛门里。你觉得怎么样?何塞说:兽性!胡安愤怒地说:可她不在人世了!

接下来的两具女尸也是在1995年12月被发现的。一具名叫罗莎·洛佩兹·拉里奥斯,二十九岁,尸体出现在墨西哥石油公司的一座钻井架旁边,那个地方晚间时有男女做爱。起初,男女乘轿车或者厢式货车而来;后来,这个地方出了名,看见骑摩托或者自行车而来的青年男女就不足为怪了;甚至还有一些男女徒步而来,因为附近有个公交车站。在钻井架后面,本来有人打算盖一座楼房,结果没盖成;如今,只有一片空地,再过去一些,盖起了一些预制板房屋,现在是闲置的,一度住过石油公司的工人。每天夜里,一些年轻人有时以挑衅的方式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汽车排列在空地上,骑摩托或者自行车来的也是如此。他们打开预制板房屋的破门,打开手电筒,点燃蜡烛,放送音乐,有时甚至会做晚饭。预制板房屋后面有一面土坡,墨西哥石油公司在搭建钻井架的时候,在山坡上栽种了一些低矮的松树。有些小伙子带上毛毯去松树林里寻找更隐蔽的地方。他们正是在松树林里发现了罗莎·洛佩兹·拉里奥斯的尸体。发现尸体的是两个十七岁的男女。女孩以为是什么人躺在那里睡觉呢。但是,等手电的光柱对准那人时,二人才意识到那是死人。女孩立刻惊叫起来,慌忙跑出了松林。男孩有些勇气,或者强烈的好奇心,打算翻动尸体,看看死者的模样。那女孩的叫喊声惊动了空地上的人们。有几辆汽车立刻就开跑了。有辆车上,有个市局警察,是他报了警,是他企图制止人们逃离现场,但收效甚微。等大批警察赶到时,空地上只剩下寥寥几个吓破胆的年轻人,还有那个用手枪对准年轻人的市局警察。凌晨三点钟,检察员欧尔迪斯·雷伯耶多和警察艾比法尼奥·卡林多来到案发现场。此前,别的警察已经让那位市局警察收起他的左轮手枪并且安静下来。在空地上,艾比法尼奥靠在一辆巡逻警车上,询问那个发出惊叫的女孩。与此同时,欧尔迪斯·雷伯耶多上山到松林里,瞅了尸体一眼。罗莎·洛佩兹的死因是多处刀伤,匕首还破坏了衬衫和针织紧身内衣。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为此起初把她归类到无名女尸。但是,两天后,圣特莱莎三家报纸刊登出死者的照片后,有个女子自称是死者的堂姐,说死者名叫罗莎·洛佩兹·拉里奥斯;这位堂姐把知道的全部情况都告诉警察了,包括死者的住址在花卉区圣马特奥大街。墨西哥石油公司的钻井架距离通往卡纳内阿的公路不远,这条公路距离花卉区不远不近,因此就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受害人走路或者坐公交车前去赴约。罗莎·洛佩兹跟两个女友住在一起,她们都是塞布尔维达将军工业园区里几个加工厂的女工。两位女友说,罗莎有个男朋友,名叫什么埃尔奈斯托·阿斯图迪乐,瓦哈卡州人,为百事可乐公司送货。在百事可乐饮料仓库里,有人说,的确有这么一个阿斯图迪乐,是卡车装卸工,跑花卉区到基诺区那条线;但是,他四天前就没来上班,为此有可能已经被公司开除了。警察找到了他的住处,进行了合法强行进入;但是,那里只有阿斯图迪乐的一个朋友,二人共享这么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茅屋。警察询问了那位朋友后得知,阿斯图迪乐有个表弟,二人相处得亲如兄弟,那表弟从事给偷渡者当向导的勾当。艾比法尼奥·卡林多说:这个案子要见鬼去了。但是他仍然在向导里找阿斯图迪乐的表弟。可干这行的圈子里,守口如瓶是规矩。结果警察什么也没弄明白。欧尔迪斯丢下了这案子。艾比法尼奥·卡林多继续寻找别的调查线索。他在想:假如阿斯图迪乐已经死了,事情会怎么样呢?比如说,他死在小伙子们发现他女友尸体的三天前,那会怎么样呢?他想:罗莎·洛佩兹被杀害的那天夜里,她去墨西哥石油公司钻井架后面寻找什么?找谁?果然,这个案子还是落到卡壳的结果。

12月,另外一具名叫爱玛·贡特莱拉斯的女尸出现了。但是,这一回很容易就找到了凶手。爱玛·贡特莱拉斯住在白杨树区巴勃罗·西富恩特斯大街。一天夜里,邻居们听见有个男人在喊叫。后来大家说,给人的印象是那男人独自在家,此前就疯了。大约到了清晨两点钟,那男人不再喊叫,安静下来。于是,房子里面一片寂静。大约到了清晨三点钟,房子里面的灯光是熄灭了,但是,毫无疑问,里面有动静。接着,传出来两声枪响,邻居们听见有人发出了一声叫喊。几分钟后,大家看见房子里出来一个男人,上了一辆停在对面的轿车,接着就消失了。有个街坊报了警。凌晨三点半,一辆巡逻警车来到现场。那房门是半开着的。警察们毫不犹豫地走进室内。在最大的卧室里,警察发现了爱玛·贡特莱拉斯的尸体,她手脚被捆绑,身上中了四枪;其中两枪打烂了面孔。办理此案的是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他清晨四点钟到达现场,立即搜查房子,很快就得出了如下结论:凶手是爱玛的情人(或曰同居者),是名叫海美·桑切斯的警察,就是那个在墨西哥石油公司的钻井架空地上阻止青年男女逃散的那个人。警局下达了通缉令。早晨六点钟,警察在塞拉菲诺斯酒吧找到了海美·桑切斯。这个钟点的塞拉菲诺斯酒吧是打烊的。但是,里面正在玩一局扑克牌。赌桌旁边是一群玩家和观众,吧台前有几个“夜猫子”,其中不止一个警察在喝酒、聊天。海美·桑切斯就在其中。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一接到报告,立即下令包围那家酒吧,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等他到达后再说。海美·桑切斯看见胡安带着两名警察走进酒吧的时候,还在大谈女人。而且继续谈下去。牌桌旁边,在围观的人里有检察员欧尔迪斯·雷伯耶多。他一看见胡安走进来了,立刻起身问他:这个钟点来这里做什么?胡安说:来抓人!雷伯耶多笑着,张大嘴巴望着胡安,问道:就你跟这么两个警察抓人?又说:别操蛋了!去给别人嘬鸡巴吧!胡安瞅了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把他推到一边去,走到海美·桑切斯身边。胡安从桑切斯那里刚好看见欧尔迪斯·雷伯耶多揪住了两名警察中的一个的胳膊。后者,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胡安在想:一定是告诉雷伯耶多我是来抓谁的。桑切斯俯首就擒,没做任何抵抗。胡安搜了他全身,在他腋下找到了那把左轮手枪。他问桑切斯:你就是用这把手枪杀了她吗?桑切斯说:我自找倒霉,昏了头。他又加了一句:别当着我的朋友面羞辱我!胡安一面给他戴上手铐,一面说道:你的朋友们会打掉我的牙齿!他们离开酒吧的时候,扑克牌局重新开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1996年1月,克劳斯·哈斯再度召集记者们见面。这一次不像上一次参加的记者多。但是,凡进入圣特莱莎监狱采访的人都没遇到任何阻挠他们正常工作的人。克劳斯·哈斯问各位记者:既然凶手已经在牢里了(指的是他自己),怎么会还发生杀人的事情呢?他特别指出捆绑米赛尔的绳结与埃斯特雷利亚·露易丝·桑多瓦尔身上的绳结一样;克劳斯·哈斯说,这个桑多瓦尔是惟一与他有直接联系的女受害人;他强调说,因为桑多瓦尔对信息学和电子计算机感兴趣。《理性报》(塞尔希奥·贡萨莱斯工作的单位)这一次派遣了一个警务版的新手,他在来埃莫西约的飞机上阅读了案情介绍。其中就有塞尔希奥·贡萨莱斯写的新闻报道。这一回,塞尔希奥留在首都撰写关于墨西哥和拉美新小说的长文。警务组组长在派遣这位新手之前,特地登上五楼到文化版组(此公从来不乘电梯),来问塞尔希奥是否愿意再跑一趟。塞尔希奥看看警务组长,没有回答,最后只是摇摇头。也是在1月里,索诺拉州妇女争取民主与和平组织圣特莱莎支部,举行新闻发布会。圣特莱莎只有两名记者出席。会上介绍了被害妇女家属受到的歧视和侮辱性对待,展示了相关信件并准备寄送州长和国家总检察院。后来,信件送达后一直没有下文。这个组织的支部一下子从三名成员(或同情者)发展到了二十人。但是,1996年1月,对于圣特莱莎警方来说却是不坏的月份。三个家伙死于枪战,地点在旧铁道线附近的一家酒吧里,估计是贩毒团伙内部火并。在非法偷渡向导使用的一条通道上,躺着一个中美洲人袒胸露背的尸体。一个矮胖的家伙在北马德罗区的一家夜总会的轮盘赌上开枪自杀,他佩戴一条奇形怪状的领带,上面绣着彩虹和动物头颅的裸体妇女画像。无论在城里空地上,还是墨—美边境地区,还是沙漠里,都没有发现女尸。

但是,2月初,一个匿名电话告诉警方,在一座铁路旧仓库里,有一具被抛弃的死尸。根据法医判断,尸体属于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性,但是猛然看去像是四十岁的女人。她身上有两处致命刀伤。前臂也有重伤。据法医说,凶手可能使用了一把短剑,大号短剑,剑片厚实的那种,就像美国电影中的短剑。哪种美国电影?法医澄清说是美国西部电影里那种猎熊的短剑。就是大号短剑吧。调查到第三天,法医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死者是印第安人。可能是印第安雅基族。但法医不确信。可能是比马族。法医也不确信。有可能是索诺拉州南部的马约族。可法医也不确信。那可能是什么族人呢?可能是色里族吧。但是,法医根据特定的体貌特征来看,不可能是色里族。也有可能是印第安帕帕戈族人,果真如此,那最自然不过了,因为帕帕戈族人从地理角度说,距离圣特莱莎最近。但是,法医认为,此人也不是帕帕戈人。到了第四天,法医手下的学生开始称他为“索诺拉的门格勒医生” [14] ;他说,经过反复思考和衡量之后,毫无疑问,这个被害印第安妇女是塔拉乌玛拉族人。一个塔拉乌玛拉人在圣特莱莎做什么?可能在上层或中层家庭里做女仆吧。或者等待机会前往美国。于是,调查集中到了偷渡向导群里,或者突然离开工作岗位的女仆家庭中。很快,这个案子就被人们给遗忘了。

下一具女尸出现在通往“黑屋”和一条长满杂草和野花的无名峡谷谷底的中间地带。这是1996年3月发现的第一具女尸。这个3月是悲惨之月。后来又发现了五具女尸。前往现场的六名警察里,就有拉罗·古拉。死者大约十岁。身高一米二七。脚踏白色塑料凉鞋,用铁丝做鞋带。头发属于栗色,前额部分发黄,好像染过。身上有八处刀伤,三处在胸部。有个警察一看见这女孩,立刻就哭了。急救车上的人下到了谷底,把女尸捆在担架上,因为上坡时容易出事,担架员如果绊脚,女尸会落地的。没人来认尸。根据警方正式声明,女孩生前不住在圣特莱莎。那她在这里做什么?她怎么来这里的呢?警方没说。她的资料通过传真发送到国内几处警察局。检察员安赫尔·费尔南德斯负责此案的调查工作。但是,案子很快就结了。

仅仅几天后,还是在无名谷底,但在公路的另外一侧,发现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尸体,大约十三岁,是被勒死的。像前一个女孩一样,她身上也没带可资证明身份的证件。她身穿白色短裤和一件带美国足球队标志的运动衫。据法医说,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天前,为此,很可能这两具尸体是在同一天被抛弃的。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认为,这个看法说得轻点,有些奇怪,因为假如凶手扔第一个尸体在无名谷底时不得不把汽车停在距离公路不远的地方,那么第二具尸体还在车上,这样不仅冒着会撞上巡逻警车的危险,而且会遇上歹徒偷车。同样的危险也会出现在这样的假设中,如果把第一具尸体抛在公路另外一侧(也就是说,扔在方尖碑村附近,确切地说它算不上村庄,也算不上城里的居民区,而只是从南方每天陆续到达这里的难民营地,悲惨的人们在那里过夜,有的就死在那里了,那里不是他们的家,而是寻找食物的路上一个停脚点),同样会遇到警察,同样会丢车。有些人不叫那个村庄为方尖碑,而是“死人堆”。这个叫法有一定道理,因为那里没什么方尖碑,而是死人的速度比别处快得多。但城市范围小的时候,这里曾经有过方尖碑,那时的黑屋村可以说是独立存在的。那是石头方尖碑,确切地说,由三块石头堆积而成,那样子没有美感可言;但是,如果来点想像力或者幽默感的话,你可以把它看成是原始方尖碑,或者是一个初学绘画的孩子的方尖碑,它是住在圣特莱莎郊外的一个魔鬼婴儿,在沙漠里闲游,吃蝎子和蜥蜴,从来不睡觉。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想,最实际的做法就是把两具尸体扔在同一个地方。不是把第一具尸体拖拉到距离公路很远的无名谷底,而是扔在距离非机动车道几米之遥的地方。对第二具尸体也应照此办理。既然有危险,完全可以随便丢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定要走到方尖碑村外呢?他想:除非车里有三个凶手,一个开车,另外两个快速抛尸,因为两个女孩体轻,两个家伙抬起来如同抬一个小手提箱。至于选择方尖碑,那可能有别的考虑,别的环境条件造成的。是凶手企图把警察怀疑的视线引向棚户居民吗?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不把两具尸体都扔在那个地方呢?难道是为了貌似真实?为什么不考虑这两个女孩就在方尖碑村住过呢?两个无人认领的十岁女孩,在圣特莱莎能住在别的什么地方呢?莫非凶手没车?难道是抬着第一个女孩穿过公路扔到了黑屋附近的无名谷底?既然如此费时费力,为什么不把女孩埋起来呢?难道是因为谷底土硬,他们没携带工具?这个案子由检察员安赫尔·费尔南德斯办理,他在方尖碑村附近搞了一次大搜捕,抓了二十个人。其中四人因犯有确凿的盗窃行为而被关进了监狱。一人因患有肺结核(经法医鉴定)而死在第二分局的看守所里。没人愿意承担杀害两个女孩的罪责。

在方尖碑村附近发现那个十三岁女孩尸体后一周,在通往卡纳内阿公路的一侧发现了一个大约十六岁女孩的尸体。死者几乎有一米六,黑色长发,体格瘦弱。身上只有一处刀伤,位于腹部,穿过了内脏。但是,根据法医判断,她是被勒死的,舌骨断裂。站在发现尸体的地方,可以看到一连串低矮的山丘和黄色或白色分散的房屋以及一两个工厂仓库(加工厂储备原料的地方),还有那些离开公路无缘无故像梦一样消失在远方的条条道路。据警方说,受害人可能是个准备前往圣特莱莎的拦车者,死前被强奸过。无法查明她的身份。案子挂了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又发现了一具女尸。她大约十六岁,有刀伤,肢体残缺不全(可能是野狗所为),位于城东北方的星星坡上,距离3月以来发现的三具女尸的地点有好几公里远。几个警察说,从体型和黑色长发看,这个死者跟在卡纳内阿公路上发现的拦车女尸像是孪生姐妹。她也像拦车者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圣特莱莎报纸上说她俩是“苦命的姐妹”,后来接受了警察的说法,叫做“不幸的孪生姐妹”。办理此案的是检察员卡洛斯·马林。不久就列入悬案了。

就在3月结束的最后一天,又发现了两具女尸。一具是贝维尔利·贝尔特兰·欧约斯。十六岁,在塞布尔维达将军工业园区一家加工厂干活。在她尸体被发现前三天,她就失踪了。她母亲伊莎贝尔·欧约斯去市中心警局报警。等了五个小时,才有人接待她。警察不高兴地记录了她报告的情况,登记后转入了下一道程序。贝维尔利与3月里前面几位受害者不同,头发是栗色的。其他方面有相似之处:体瘦,身高一米六二,长发。发现她尸体的是几个孩子。地点在塞布尔维达将军工业园区西边的荒地上,那是个汽车很难进入的地方。她胸部和腹部有多处刀伤。阴道和肛门被强暴过,后来凶手给她穿好了衣服,因为她失踪时穿戴的衣服上没有任何撕破、穿洞或者子弹烧坏的痕迹。这个案子由检察员里诺·里维拉办理。他把调查的时间都花在询问女工友上,打算找出一个不存在的未婚夫来。没人搜查犯罪现场,没人采集那个地方留下的大量脚印。

3月最后一天发现的另外一具女尸,地点在塞布尔维达将军工业园区南边,“辣椒”地下垃圾堆和雷美迪奥小区西边的空地上。据办理此案的检察员何塞·马尔克斯说,这个女孩很有魅力。双腿修长,细腰,乳房丰满,头发长及后腰。阴道和肛门有多处擦伤。她是在强奸后被刺死的。法医认为,这个女子的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之间。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没人来认尸,为此,静候了几天后,埋入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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