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罪行(18)(1/1)
拉罗·古拉坐在艾比法尼奥驾驶的警车里,一面远离那片空地,一面想:生活在这片沙漠里就像生活在海上。索诺拉州与亚利桑那州之间的国境线就是一群鬼岛或者魔岛。城市和乡村就是各类船只。沙漠就是浩瀚无垠的大海。这里是鱼类的天堂,尤其是生活在深海的鱼类,而不是人类的福地。
3月的几具女尸为首都几家报纸的高声喝问提供了方便。如果说凶手已经入狱,那么这些女子是谁杀害的呢?既然凶手的随从或者帮凶也在大牢里,那么杀害这些女子的凶手又是何人呢?那个声名狼藉,但不大可能存在的所谓美洲野牛的青年团伙真实到什么程度啊?警方的编造到何时为止呢?审判克劳斯·哈斯的时间为什么一拖再拖呢?为什么中央联邦政府不派遣高级检察官领导连环杀人案的调查工作呢?4月4日,塞尔希奥·贡萨莱斯争取到报社的委派,前往圣特莱莎,再写一篇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报道。
4月6日,有人发现了米切莱·桑切斯·卡斯蒂约的尸体,地点在饮料瓶仓库大棚的后院。发现者是仓库的两名工人,他俩是这个地方的清洁工。距离尸体五十米的地方,找到了一块带血的铁片和一些头皮;以此推断,铁片是凶器。米切莱·桑切斯身上裹着旧毛毯,旁边有一堆轮胎。这个地方有行人或者醉倒的酒鬼是不奇怪的,因为仓库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他们经过。据夜间值班的保安说,醉鬼不伤人,可是发起脾气来,也能点燃了轮胎,这样一闹可就让人恼火了。死者面部有被殴打的痕迹,胸部有轻度划伤,头部有裂痕,是致命的,刚好在右耳后边。她身穿白色钉珠的黑色长裤。警察见到时,长裤被褪到了膝盖。她上身穿着玫瑰色衬衫,有黑色大纽扣,被掀到乳房以上。脚踏矿工鞋。有乳罩,内裤在身上。上午十点钟,那地方已经围满了好奇的人们。据办理此案调查的检察员何塞·马尔克斯说,死者就是在这个地方受到攻击和伤害的。认识这位检察员的几位记者请求靠近死尸拍照,何塞没有异议。何塞说:还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没带证件;不过,好像不到二十岁。在靠近尸体的记者中就有塞尔希奥·贡萨莱斯。此前,他从来就没见过女尸。那一堆堆轮胎断断续续排成了类似一个个洞穴的样子。夜里要是寒冷,可以钻进去睡觉,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你得跪着进去。出来时可能有点费劲。塞尔希奥看见了两条腿和上身的毛毯。他听见圣特莱莎的地方记者要求何塞·马尔克斯揭开毛毯。何塞笑了。塞尔希奥不想待下去了。他向公路走去,那里停着他租来的甲壳虫轿车。第二天,警方查明了死者身份。她名叫米切莱·桑切斯·卡斯蒂约,十六岁。据法医报告说,验尸确定,死因是头颅重伤所致;没有受到性侵犯。在她的指甲里发现了皮肤残余;据此推断,很有可能她与凶手搏斗到最后一口气。面部和两肋的殴打伤,再次证明了她与凶手有过厮打。对阴道涂片检查后,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没有被强奸。她家里人说,4月5日,米切莱去拜访一位女友,出来后去一家工厂找工作。据警方公告说,她可能在5日晚间和6日黎明之间受到袭击和杀害。那铁片上没有发现指纹。
塞尔希奥·贡萨莱斯采访了检察员何塞·马尔克斯。夜幕刚刚降临城市上空,他就来到了检察院大楼。里面几乎空空如也。一个充当看门人角色的警察告诉他如何走到何塞·马尔克斯的办公室。走廊上没遇到任何人。大部分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某个地方有复印机的声音。何塞·马尔克斯接待了他,一面看看手表。片刻后,检察员请记者陪他去更衣室,可以节约时间。就在检察员换衣服的时候,记者问米切莱·桑切斯怎么可能活着走到瓶子仓库后院。何塞说:这完全可能。塞尔希奥说:根据我的理解,妇女被绑架是一个地方,然后拉到另一个地方,先奸后杀,最后把尸体抛到第三个地方。具体到本案,这仓库后院就是第三个地方。检察员说:有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并非所有杀手都遵守这同一个模式。检察员把警服放入一个口袋里,穿上一件运动衣。他一边把沙漠之鹰357型手枪安放在腋下,一边说:您一定会纳闷大楼怎么会空空荡荡的。塞尔希奥回答说:最合乎逻辑的想法就是所有的检察员都在外面工作。检察员说:这个钟点是不会工作的。记者问:为什么?检察员答:因为今天有室内足球赛,圣特莱莎警察局对我们队。记者问:您也上场?检察员:可能上,可能不上。我是替补队员。二人离开更衣室的时候,何塞劝记者:对犯罪问题,别找什么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一堆臭狗屎罢了。这是惟一的解释。
第二天,塞尔希奥·贡萨莱斯去监狱看望克劳斯·哈斯。又去拜访了米切莱·桑切斯的父母。他觉得克劳斯·哈斯能冷淡就冷淡。人也长高了,好像入狱后荷尔蒙释放出来了,快要长到最高点了。他向克劳斯·哈斯打听米切莱·桑切斯的事情,打听美洲野牛团伙的情况,打听自从他入狱后圣特莱莎沙漠里确实发生的所有女尸案。克劳斯·哈斯无精打采地一笑。塞尔希奥想:就算最近发生的女尸案与克劳斯·哈斯无关,可以肯定克劳斯·哈斯还是有罪。后来,离开监狱后,他想,如何根据笑容和眼神来判断一个人呢?要敢于判断一个人,可那人是谁呢?
米切莱·桑切斯的母亲告诉塞尔希奥:从一年前开始,她就总是有噩梦。她经常半夜醒来,或者白天醒来(轮到夜班时白天在家睡觉),总以为要永远失去小女儿了。塞尔希奥问米切莱是不是她最小的孩子。那女人说:不是。我还有两个更小的男孩。但梦里丢失的却是米切莱。这是什么意思呢?答:我不知道,米切莱在我的梦里是个婴儿,不是现在这个年龄,最多两三岁吧。忽然间就失踪了。可我没看见那个偷走她的人啊。梦里只见一条没人的大街,或者没人的院子,或者没人的房间。可从前那里是我小女儿住的地方啊。我回头再看那里,她已经不在了。塞尔希奥问她:左邻右舍是不是害怕呀?那女人回答说:当妈的都怕。有些当爹的也怕。可是一般人,我估计不怕。在通向阿尔塞尼奥·弗雷尔工业园区入口的空地上,他和那女人告别时,她说噩梦开始的时间是她第一次在电视里见到弗罗里达·阿尔梅塔的时期,大家都叫她“女圣人”。一群群妇女走路,或者从各个加工厂提供的大客车上下来。塞尔希奥心不在焉地问道:客车是免费的吗?那女人说:这里没有免费的东西。接着他问:这个什么弗罗里达·阿尔梅塔是什么人?她说:是个老太太,时不时地出现在埃莫西约的电视上,出现在雷纳尔多的节目里。她知道那些犯罪现象背后隐藏着什么。她要我们提高警惕。可是,我们没听她的话,没人理睬她。她看清楚了凶手们的真面目。要是您想多知道一些情况,就去看望她吧!您见到她以后,请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塞尔希奥说:我一定照办。
克劳斯·哈斯喜欢坐在地上,背靠院子阴凉处的墙壁。他喜欢想心事。喜欢想像上帝是不存在的。这个问题至少要想三分钟。还喜欢思考人类是微不足道的。这个问题要想五分钟。他想:假如世界上没有痛苦,那咱们可就太美啦。咱们微不足道,又与痛苦无关。他妈的,太美啦。可是为了毁掉这一切,就得有痛苦。最后,他想到了奢侈。有好记性是很奢侈的。掌握几门外语很奢侈啊。能思考、不逃避,很奢侈啊。然后,睁开眼睛,好像从梦里一样观赏几个美洲野牛团伙的成员,他们几个人在院子的那一边阳光照射下兜圈子,好像吃草的牛群。美洲野牛团伙的成员在监狱的院子放风啊,想到这里,他觉得好像吃下一片速效镇静剂,因为有时候,不是很经常,克劳斯·哈斯早晨起来觉得有人把匕首插进了他脑袋里。“龙舌兰”和“雷雨”都在他身边。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个不被人们理解的牧师。有几个犯人像做慢镜头动作那样活动着。比如,那个出售饮料的家伙,他拿着三瓶冰镇可口可乐过来了。还有那几个打篮球的家伙。前天夜里,上床前,有个看守找他,说:跟我走!堂·恩里克·埃尔南德斯先生要见你。那大毒枭不是一个人,旁边还站着典狱长和一个后来成了他律师的人。他们几个刚刚吃完晚饭,恩里克·埃尔南德斯请克劳斯·哈斯喝咖啡。后者婉拒,说是影响睡眠。除那律师外,大家都笑了。那律师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毒枭说:美国佬,你给我的印象很好。我只想让你知道现在正调查美洲野牛的案子呢。明白吗?克劳斯·哈斯:太明白了,堂·恩里克。后来,大家请他坐下,问他犯人们的生活情况。第二天,他告诉“龙舌兰”那买卖掌握在恩里克·埃尔南德斯手心里。把这事告诉你的伙计。“龙舌兰”点点头,说:太好啦!克劳斯·哈斯说:阴凉里真舒服啊!
据圣特莱莎性犯罪研究所(刚刚成立半年的政府单位)女负责人介绍说:墨西哥全国的杀人案中,死亡的男女比例是10∶1;而在圣特莱莎是10∶4。这位女负责人名叫尤兰达·帕拉西奥,大约三十岁,白皮肤,栗色头发,很正经,但这正经后面隐约可见她渴望幸福的欲望——天天过节的愿望。塞尔希奥·贡萨莱斯在想:可什么是“天天过节”呢?可能就是与咱们这些芸芸众生不一样的日子吧。咱们天天在过伤心的生活啊。正如他父亲说的:想活着,就得奋斗。可是奋斗什么呢?不可避免吗?跟谁斗呢?争什么呀?为了将来确信什么吗?看出一点什么实质问题?他想:好像这破国家真有什么实质可言似的,好像这个手淫的破星球真有什么实质可言似的。尤兰达·帕拉西奥曾经在圣特莱莎大学攻读法律,后来在埃莫西约大学专攻刑法,但是她不喜欢法院,不久又发现,不喜欢当诉讼当事人;于是,就搞起科研来了。您知道本城有多少妇女是性犯罪的受害者吗?每年有两千多人啊。几乎有一半是未成年少女。可能还有两千人没有因为被强奸而报警。因此,我们可以说每年有四千人被强奸。就是说,这里每天有十多个妇女被强奸啊。她那表情仿佛强奸就发生在这走廊里。走廊照明不好,因为只有一盏黄色的荧光灯管,恰恰与尤兰达·帕拉西奥办公室熄灭的荧光灯一样。当然,有些强奸行为最后变成了谋杀。可我不想夸大其词,大部分受害人忍气吞声,不愿声张被害的事情。行了,到此为止,说别的吧。塞尔希奥不知说什么才好。您知道这个性犯罪研究所有多少人在工作吗?只有我自己一人。以前,我还有个女秘书。可她厌倦了,回恩塞纳达去了,她家在那里。塞尔希奥说:人人都说好话,到处是好话。可是,一到说真话的时候,谁也记不得什么了,没话可说了,没勇气干任何事情。塞尔希奥望望地面,再看看尤兰达·帕拉西奥的倦容。她说:说到吃闲饭,您不想吃点什么吗?我可饿死了。这附近有一家餐厅名叫“玉米饼王”。您要是喜欢墨西哥地方风味,那应该去尝尝。塞尔希奥起身说道:我请您吃饭。尤兰达·帕拉西奥说:我估计会这样。
4月12日,有人在“黑屋”附近的田野上发现一具女尸。发现尸体的人们因为看到了又黑又长的披肩发,才明白是个女子。尸体处于高度腐烂状态。经法医检验后认定,死者在二十八至三十三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七,死因是头部两次受到重击。没有身份证明。身穿黑裤、绿衫和网球鞋。裤子口袋里发现了汽车钥匙。外貌不符合圣特莱莎失踪者名单上的任何一位。估计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以上。案子束之高阁了。
塞尔希奥·贡萨莱斯并不相信特异功能,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去埃莫西约电视台7频道工作室寻找弗罗里达·阿尔梅塔。他找了一个女秘书,又找了另外一个,最后找到雷纳尔多。后者告诉他见弗罗里达绝非易事。雷纳尔多说:我们这些朋友都在保护着她。保护她的隐私。我们就是这位“女圣人”周围的人肉盾牌。塞尔希奥亮出了记者身份,说弗罗里达的隐私可以得到保证。雷纳尔多安排他当天晚上会见“女圣人”。塞尔希奥回旅馆去了。他打算起草关于妇女被害的报道。可是,片刻后,发现写不出东西来。于是,下楼去旅馆酒吧,边喝酒,边看地方报纸。随后,上楼回房间,冲个淋浴,又下楼去了。按照雷纳尔多指定的时间,他提前半小时上了出租车,请司机在城里兜几圈再去赴约。出租车司机问他是哪里人。塞尔希奥说:首都的。出租车司机说:那是一座疯狂的城市。一天里抢了我七次。就差没把我给强奸了。出租车司机冲着后视镜笑了笑。塞尔希奥说:情况已经变啦。如今是出租车司机抢劫乘客。司机说:这事我听说过,该到时候了。塞尔希奥说:这事看怎么说了。约会地点在一家为男士服务的酒吧里。那地方名叫波贝耶。一个几乎有两米高、一百多公斤的保镖看守大门。室内有个之字形的柜台,餐桌矮小,有小台灯照明,扶手椅上套着紫色缎面。扩音器里播送着新世纪音乐。跑堂的身穿水手服。雷纳尔多和一个陌生人在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坐着等候他呢。那陌生人留着时髦的短发,身穿白色衣服。他名叫何塞·帕特里西奥,是雷纳尔多和弗罗里达的律师。这么说弗罗里达·阿尔梅塔需要律师?何塞·帕特里西奥严肃地说:人人都需要律师。塞尔希奥不想喝东西。片刻后,三人上了何塞·帕特里西奥的宝马,驶向越来越黑暗的街道,那方向就是弗罗里达的家。途中,何塞·帕特里西奥想了解首都一个报道警务新闻的记者是怎样生活的。塞尔希奥不得不承认,实际上,他为文化、娱乐版面工作。他简要说明了自己是如何接触到圣特莱莎杀人案的。何塞·帕特里西奥和雷纳尔多都全神贯注、静静地听着,好像小孩子听了无数次同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那样频频点头称是,分享着同一个秘密。可是,后来,快要接近弗罗里达家的时候,雷纳尔多想知道塞尔希奥是否认识一个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塞尔希奥承认只知道那人的名字,但是从来没有在什么晚会与那人相遇过。于是,雷纳尔多告诉他:那主持人爱过何塞·帕特里西奥。有一段时间,那主持人每到周末就来埃莫西约,邀请何塞·帕特里西奥和他的朋友们去海滩大把地花钱。那个时候,何塞·帕特里西奥爱上了一个美国佬,美国伯克利大学的法学教授,因此丝毫不理睬那个主持人。雷纳尔多说:一天夜里,那著名主持人带我去他旅馆的房间,说是有个建议给我。我以为,因为他心生怨恨,就想拉我上床,或者带我去首都,让我重新开始上他赞助的电视节目。但是,这位主持人惟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谈话,让雷纳尔多倾听。雷纳尔多说:起初,我只是瞧不起他。他长得不帅,当面看上去,不如电视里的形象。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弗罗里达·阿尔梅塔,我过着一种罪孽的生活。(三人都笑了。)一句话,我瞧不起他,可能我还有一点点嫉妒他的好运气,好得不得了。雷纳尔多说:实际上,我陪他进了房间,那是基诺湾旅馆最好的套间。我们经常从那里乘游艇去鲨鱼岛或者度内尔岛,享尽奢华的一切。雷纳尔多一面说话,一面望着宝马驶过街道的两侧破房。他说:著名的主持人就在眼前,他是电视节目的宠儿,坐在床边,端着酒杯,头发乱蓬蓬,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几乎看不到眼珠;等到他看见我,意识到我还站在那里等着的时候,他过来放我出去,说那是他一辈子最后一夜了。你能明白,我那时惊呆了,因为我立刻想到了:这婊子养的会先把我给杀了,然后自杀,只要能在死后给何塞·帕特里西奥造成遗憾就行啊。(三人都笑了。)是不是这么说的,死后?何塞·帕特里西奥回答:差不多吧。雷纳尔多说:我当时就对他说别开玩笑了!嘿,最好出去遛遛弯吧。我一边说话,一边看看手枪在哪里。可是无论什么地方,我都没看见手枪,但他完全有可能把枪藏在衬衣里面,就像枪手那样;但他那时根本没有枪手的样子,而是一副充满绝望和孤独的神情。我记得当时我打开了电视机,找到一个从蒂华纳播送的夜间节目,是脱口秀。我对他说,用同样的手段,肯定你做得比他好。可是那位主持人对那节目不屑一顾。他只是一味地盯着地面,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活着没意思,生不如死”的废话。当时我明白,无论我对他说什么,都是白费。他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只是想让我留在他身边罢了,以防万一。可是“万一”什么?我不知道。可能万一最后决心……我记得当时我到阳台上看看海湾。圆月当空。我想这海岸真漂亮啊!糟糕的是情况特殊我们没有意识到,还没来得及享受美景呢。海岸、沙滩、星空,真漂亮啊!可是,后来我累了,又回到房间的扶手椅上坐下来。为了不瞧主持人那张面孔,我再次看电视节目。节目里的人在说,他手里掌握着,他可以用“掌握”两字,好像说的是中世纪历史或者一段政治史,保持着他从美国被驱逐出境的记录。你们知道他非法进入美国一共多少次吗?他在美国被捕和随后被驱逐到墨西哥一共三百四十五次啊!三百四十五次啊!一共用了四年的时间。说实话,我忽然来了兴趣。我想像这在我节目里会有如何的效果。想着在我的节目里会给他提什么问题。我开始设想如何跟他建立联系,因为毫无疑问,他的故事是非常有趣的。蒂华纳电视台的主持人向他提了一个要害问题:你从哪里弄钱支付领路的“蛇头”费用呢?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如此频繁的被驱逐出境,实际上,他在美国根本没有时间干活挣钱啊。那家伙的回答真是令人惊奇。他说,起初,“蛇头”要多少他就给多少;可是后来,比如说第十次吧,他就讨价还价了;到了第五十次以后,“蛇头”和向导跟他交上了朋友;他估计到了第一百次吧,“蛇头”和向导就很可怜他了。如今嘛,他对蒂华纳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说,“蛇头”和向导拿他当成“护身符”了,因为他对“蛇头”那一套很懂行了,常常带来好运,再有他在场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别人的紧张情绪,原因是如果有人掉队,那肯定是他;假如越境后要甩掉什么人,肯定是他。可以这么说吧: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早就变成了有标记的信件、有标记的钞票了。这时,节目主持人(很坏)先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后提了一个聪明的问题。愚蠢的是问他想不想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那人根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根本没听说过什么他妈的吉尼斯。聪明的问题是,是不是还打算再来一次?那人问:打算什么?主持人说:打算越境呗。那人说:如果上帝允许,他身体健康,他脑海从来没抹去在美国生活的想法。主持人问他:你累不累呀?你就不想回你老家或者在蒂华纳本地找找好运?那人微微一笑,好像有点害臊,说道:一旦有个想法冒出来,那就没办法了。雷纳尔多说:这是个疯子,百分之百的疯子。可是,我在旅馆里比在基诺湾还疯狂;在我身边的床上,坐着首都电视台最疯狂的主持人。那么,我还能真去想什么呢?当然,这位主持人已经不想自杀了。他仍然坐在床边,但是眼神像狗一样的疲倦,注视着电视屏幕。于是,我问他:你觉得怎么样?真能有这种人吗?会不会是魔法师啊?是不是在刻画头脑简单啊?于是,那位著名的节目主持人起身,掏出腿下或者屁股下面一直隐藏的手枪。我忽然又吓得脸白了。他冲我打个手势,几乎察觉不到的手势,好像是在告诉我用不着担心!他进了卫生间,但没关门。我想:哎呀,他妈的糟了,要自杀啊!可他只是撒了一大泡尿而已,一切如常,一切安好,电视机开着,卫生间开着,夜幕笼罩在旅馆上方。这小子真是完美的偷渡苦工啊,我想把这个偷渡苦工带到我的节目里去;也许这个爱上了何塞·帕特里西奥的主持人想把这个偷渡苦工带到他节目里去吧。这是个魔鬼般的偷渡苦工,是厄运之王,是把墨西哥的命运背负在肩的人,是微笑的偷渡苦工,是类似癞蛤蟆的那种多油、无害的动物,是一块煤炭,本来是可以化做钻石的煤炭,是贱民,但不是出生在印度,而是墨西哥。一切安好,忽然间一切安好,干吗要自杀呢!从我在的地方看到那著名的节目主持人把手枪放进了他的用品盒,随后盖好盒子,放入浴巾抽屉里了。我问他要不要到酒吧喝一杯。他说:好吧。但是先把节目看完了吧。这时,节目里的人们正在跟一个驯猫的家伙说话。主持人问我:这是什么频道?我回答说:蒂华纳第35频道。他好像在梦里一样重复了一遍,蒂华纳35。后来,我俩离开了房间。在走廊里,主持人停下来,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把梳子,梳梳头。问我:怎么样?我说:帅极了。后来,我俩按动电梯电钮,等候电梯。主持人说了一句:瞧这一天!我点点头。电梯一来,我俩进去了,一直下到酒吧,一路无话。后来,就分手了,各自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