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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阿琴波尔迪(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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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还是在那段时间里,大家在战壕里等待期间,汉斯·赖特尔所在营里有个士兵疯了。他说,他听得见所有的电台广播,全部的德国电台,更加奇怪的是,也听得见法国电台。这个士兵名叫古斯塔夫,二十岁,与汉斯同龄,从来没在营部广播队里工作过。为他做体检的医生是个慕尼黑人,神色疲倦地说古斯塔夫有听觉分裂症的苗头,就是脑海里能听见声音;建议他洗冷水澡和服镇静剂。但是,古斯塔夫的病情在关键方面与大部分听觉分裂症不同:一般患者听见的声音是冲着患者来的;而古斯塔夫听见的却只是命令,士兵、侦察兵、中尉发出的日常命令,是上校与将军的通话,是后勤上尉提出五十公斤面粉的要求,是飞行员的气象通报。经过一周的治疗,古斯塔夫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他走路有些发懵,拒绝冷水浴;但是,已经不再喊叫什么“有人在毒害我的灵魂”了。到了第二周,他溜出了野战医院,吊死在树上了。

79步兵师认为,西线战事没有史诗意义。6月,全师几乎毫无惊险地越过了马其诺防线;索姆河战役后,他们参加了法国南锡地区对几千法国人的包围战。后来,全师在诺曼底安营扎寨。

在乘坐火车转移的途中,汉斯·赖特尔听见一个79师士兵的有趣故事。此人在马其诺防线的地道里迷失过方向。他迷失的地段,据他自己证实,是在夏尔区。这个士兵据他自己说,自然是有勇气的啦,一直寻找通向地面的出口。他在地道里走了五百多米后,来到卡特琳区。不用说,卡特琳区除去牌子,与夏尔区毫无区别。又走了一千米后,他到了朱尔区。到了这个时候,大兵紧张起来,开始胡思乱想。他以为要永远囚禁在地道里了,没人救他。想大声号叫,可起初忍住了,担心惊动可能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法国人。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但是,无人回应。他继续前行,盼望着什么时候能找到出口。离开朱尔区,他进入克洛迪娜区。随后是埃米尔区、玛丽区、让-皮埃尔区、贝朗尼区、安德烈区、西尔维娅区。走到这里,大兵有了发现(换了别人老早就发现了),发现这些怪异的通道竟然是秩序井然的。接着,他开始思考这些通道的军事用处;结论是毫无用处,可能从来没有过士兵。

这时,那大兵以为自己疯了,或者更糟,已经死了,那里是他的葬身之处。疲倦加上没了希望,躺倒在地上,睡着了。他梦见了上帝显身。他睡觉的地方是苹果树下,在法国阿尔萨斯的原野上,有个乡下绅士来到他身边,用拐杖敲敲他的腿,叫醒了他。那绅士说:我是上帝。你已经属于我了,如果你把灵魂卖给我,我可以把你从地道里弄出去。大兵说:让我睡吧!打算继续睡下去。他听见那上帝的声音在说:我已经说过了,你的灵魂已经属于我了。所以别破坏你应该遵守的规矩。接受我的条件吧!

大兵这时醒了,看看上帝,问道:应该在哪儿签字画押?上帝从空中抓来一张纸,说道:这里!大兵打算看看合同内容,但是上面用的文字不是德语,不是英语,不是法语,肯定是别的什么语言。大兵问:我用什么签字?上帝说:应该用你的鲜血。接着,大兵掏出一把多用折刀,在左手掌上划开一个口子,用食指尖蘸蘸鲜血,签了字。

上帝说:“好,现在你可以接着睡觉了。”

大兵说:“我想马上离开地道。”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上帝说,然后转身沿着一条土路向峡谷走去,那里有座村庄,里面的房屋都涂上了绿色、白色和淡褐色。

大兵认为应该祷告。于是,双手合十,两眼望天。这时,他发觉这棵苹果树上的苹果已经全都干瘪了。眼前的苹果都像葡萄干,或者确切地说,像是西梅干。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下金属声。

“谁?”他喝问。

从那条峡谷里冒出滚滚黑烟,它们升到一定高度后悬空不动了。有只手揪住他肩膀来回摇晃。原来是连队里的士兵,他们是从贝朗尼区下来到地道的。那大兵高兴得哭了,时间不长,但足以发泄了。

那天夜里,大兵吃饭时,把在地道里做的梦说给他最要好的朋友听。朋友说,人在那种情况下,梦见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正常的。

他回答说:“不是乱七八糟。我梦见了上帝,大家救了我,我又回到自己人中间来了。但是,还没能完全放心啊。”

接着,用比较平静的口气纠正说:“难以相信啊。”

那朋友回答说:战争里谁也不能肯定一切。谈话就此完结。大兵睡觉去了。他朋友睡觉去了。整个村庄变得一片宁静。哨兵们开始吸烟。四天后,那个把灵魂出卖给上帝的大兵走在大街的时候,一辆德国汽车把他给撞死了。

团队驻扎在诺曼底期间,汉斯·赖特尔常常洗海水澡,无论天气好坏,地点在皮尔巴伊岩石海岸,距离奥永德不远,或者去卡特里特北边的海岸。他所在的营集中住在巴讷维尔村。他上午出发,携带枪支和背囊,里面装着面包、奶酪和半瓶葡萄酒,目标是海岸。选好一块比较隐蔽的岩石,脱衣,下水,潜水,上来,游上几个小时;躺在那块岩石上,吃喝,翻阅那本《欧洲沿海地区的动植物》。

有时,他能看到海星,尽力憋气,停下来观看;最后,赶在浮出水面前,摸摸海星。有一次,他看见了一对岩壳鱼消失在海藻丛中,跟踪了一会儿(海藻像巨型死人的乱发),最后,一股强烈的胸闷感涌上心头,让他不得不迅速浮出水面,因为假如再多在水下耽搁一会儿,胸闷就会送他去海底了。

有时,他躺在那块潮湿的石板上,感到舒服得很,真想永远不再归队。他不止一次认真考虑过开小差的事,在诺曼底流浪,找个山洞住下,四处求乞,或者种几块菜地,肯定没有人告发。他想,也许会有夜视能力。时间一长,衣服会变得破烂,最后过裸体生活吧。那就永远不回德国了。总有一天会高高兴兴地淹死在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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