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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阿琴波尔迪(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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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战争开始了。汉斯·赖特尔所在的步兵师向边境开拔。接着,几个装甲师和摩托化步兵师越过边境后,他们的步兵师也跟进了。强行进入波兰领土后,没有战斗,不用特别小心翼翼:三个步兵团几乎同时在一种逛庙会的气氛里挺进,好像目标是神庙,而不是战争,可将来有些人是注定要遇到死神的。

他们穿过了几座村庄,没有烧杀劫掠,一切井井有序,没有任何目空一切的表现,而是冲孩子和姑娘们微笑;他们时不时地与在路上飞驰的摩托兵擦肩而过。摩托兵时而向东给师部送命令,时而向西给参谋部送战报。炮兵落在后面了。有时,一登上某个山包,他们看看东方,估计那是前线,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夏日余晖照耀的沉睡田野。向西方看则相反,可以看见正在奋力赶来的炮团队伍。

汉斯·赖特尔所在步兵团开拔的第三天,队伍走上了一条土路。入夜前,全团到达一条河边。有人说,河对岸有一片松树和白杨树林;树林过去有个村庄,里面有波兰人修筑的工事。德国人扫射,开炮,放照明弹。但是,没人回击。半夜后,两个冲锋连过了河。在树林里,汉斯和战友们听见一只猫头鹰在号叫。走出树林后,他们发现了村庄,它像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屹立在黑暗中。两个连分成若干小组继续前进。距离第一座房屋还有五十米的时候,连长下令冲进去。大家向村子前进。等发现里面没人时,有人还吃了一惊。次日,全团继续向东开进,分三路走,与师主力部队走的大道保持平行。

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营与一支守桥的波兰部队遭遇。德国人要他们投降。波兰人拒绝。双方开火。战斗仅十分钟。战后,汉斯一个战友鼻梁被打断,满脸是血。据这位战友说,他和十几个士兵过桥后,到达一片树林的边缘。就在这个时候,从树上跳下一个波兰人,迎面给了他几拳。汉斯这位战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无论是在最糟还是最好的情况下,就是说极端情况下,他原来设想的都是刀枪袭击(如果不算开火的话),绝对没想到是一顿老拳。挨打的时候,他当然愤怒,但惊讶超过了愤怒,惊讶之余,居然没有还手之力了,或者用步枪还击。他肚子上挨了一拳,脸上挨了一拳;摔倒在地时,他看见那波兰人(是个黑影)没有像个聪明人那样抢他的枪,而是打算跑回树林里去。这时,一个战友开了枪,其他人也开了枪。那波兰人中弹倒地。汉斯和营里士兵过桥时,路旁没有敌人的尸体。营里惟一的伤员也是轻伤。

就是在那些日子里,队伍在阳光照射下行军,或者在初秋(一个难忘的秋天)灰蒙蒙、无尽无休的乌云下前进。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他一路想,在德国陆军军服里面,他穿着一件狂人服或者疯子的睡衣裤。

一天下午,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营遇到了一群参谋部的军官。哪个参谋部?他不知道。但是是参谋部的军官。他们营走在公路上的时候,那群军官已经登上一座路旁的山包,望着天空。这时,天空上正有一队飞机向东方飞去,大概是俯冲轰炸机,也许是歼击机。几个军官用手指或者整个手掌指向空中,好像在冲着飞机给出“希特勒万岁!”的致敬,但是,有个军官望天的同时,稍稍离开一些,做沉思状,然后低头看着这时有个勤务兵正在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放在一张活动桌上;饭菜是从一个体积很大的黑色盒子里拿出来的,好像一种特制的药品箱——专放危险药品或者未经充分实验药品的箱子,或者更糟,是德国科学家科研中心的箱子,他们戴着手套放置能够毁灭世界,也包括德国的玩意儿。

在勤务兵和望着勤务兵放置饭菜的军官旁边,有另外一个军官,背对着大家,身穿空军制服,他看够了飞机,一手拿着一支长烟卷,一手拿着一本书,这事本来简单,但是这位空军军官却显得相当费力,因为吹打着大家的山风胡乱地翻阅着他手中的书本,不让他看书,这迫使空军军官用拿香烟的手来固定风吹的书页(保持不动),此举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恶化了局势,因为香烟或烟灰免不了要烧书页,或者烟灰要散落到书页上,这很讨厌;于是,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吹掉烟灰,因为他是迎风而立的,一吹烟灰就冒着烟灰落入眼睛里的危险。

在这位空军军官身边的还有两个老兵,但他俩是坐在折叠椅上的。一个像陆军将军,一个穿着像枪骑兵或者轻骑兵。他俩对视一番,哈哈笑起来了,先是将军,后是轻骑兵,一个接一个,好像什么也不明白,或者明白一点山包上参谋部军官不知道的事情。山包下面,停放着三辆汽车。司机们站在车外抽烟。有辆车内,一个穿着华丽的大美人酷似胡戈舅舅男爵的女儿,或许是汉斯感觉如此。

汉斯·赖特尔真正参加的第一次战斗发生在波兰的库特诺。波兰人少,装备差,但绝对没有投降的意思。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最后,波兰人愿意投降,可问题是不知怎么办才好。汉斯所在的冲锋队向一座庄园和一片森林发起进攻,那里有敌人集中起来的火炮。连长格尔克看见冲锋队出发了,心想汉斯可能会牺牲。连长觉得看见了一排豺狼、野狗的队伍里冒出来一头长颈鹿。汉斯的个子太高了,随便哪个波兰士兵,不管多么笨拙,都会毫不犹豫地选中汉斯当靶子。

进攻庄园后的结果是德军两死、五伤。攻击森林后,德军一死、三伤。汉斯毛发无损。当天夜里,指挥冲锋队的军曹告诉连长:汉斯不但不是靶子,反而吓坏了守军。连长问:他用什么办法吓人?是喊叫?是大骂?是凶狠?还是战斗中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不知恐惧和怜悯为何物的德国武士?也许变成了猎人、一个高级猎手,我们个个心中都有的猎取心,快速、机智的猎取心,只要猎物出现就会出击?

军曹稍稍思索一番后回答说:并非如此。他说:汉斯与众不同,但实际上汉斯还是汉斯,还是大家熟悉的那个人;问题是他进入战斗后好像没参加战斗,好像不在战场上,或者好像身边无战事,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服从命令或调动,当然不是;也不是精神恍惚,有些士兵由于恐惧而变得麻木了,进入一种恍惚状态,军曹不知道汉斯是怎么回事;但汉斯身上的确有某种东西,连敌人都察觉到了,他们冲他连连开枪,一枪未中,这让他们越发紧张起来。

79师继续在库特诺附近作战。但汉斯·赖特尔没再参加任何战斗。9月底,全师转移,这一次是乘坐火车,转向西线,步兵第10集团军已经在那里集结了。

从1939年10月到1940年6月,他们没有行动。对面就是马其诺防线。但他们隐蔽在树林与果园之间,看不见那条防线。生活变得十分安逸:士兵们听听广播,吃吃喝喝,写写家信,睡睡大觉。有些人说,总有一天会进攻法国人的混凝土防线。听着的人们就紧张地笑笑,开开玩笑,讲讲家里的事情。

一天夜里,有人说丹麦和挪威已经投降了。当天夜里,汉斯·赖特尔梦见了父亲。他看见瘸子爹身穿那件旧军大衣,望着波罗的海,想着普鲁士岛,你藏在什么地方啦?

连长格尔克有时过来找汉斯聊天。连长问他怕不怕死。汉斯说:连长,您说什么哪?我当然怕死。连长听他如此回答,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好像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可恶的骗子,别蒙我啦!你骗不了我。你无所畏惧啊!”

后来,连长去找别的士兵谈话,态度因人而异。在那段时间里,上级给那位军曹颁发了二级铁十字勋章,表扬他在波兰战斗中的功绩。大家喝酒为他庆祝。夜里,汉斯常常离开连队住的大平房,躺在冰凉的田野里看星星。低温好像对他影响不大。他想家,想念十岁的小妹妹洛特,她大概上学了吧。有时,为自己的过早辍学而遗憾,但不难过,模模糊糊感觉到,假如能继续多读几年书,生活也许会好些。

另外一方面,当兵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没觉得有必要认真考虑未来,或许没能力这样考虑。有时候,一人独处或者跟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假装自己是潜水员,觉得自己再次在海底漫游。当然,没人察觉汉斯有什么些微变化,但如果仔细观察汉斯的动作,是能看出他走路、呼吸、看人的方式有小变化。每迈出一步,他都加小心,都有准备;每次呼吸都尽量节约;视网膜上有玻璃状的东西,好像因供氧不足而红肿,或许好像恰恰在那个时候,完全失去了冷静,忽然之间控制不住泪水,可实际上他从来也没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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