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便士和粗玉米粉(1/2)
1956
爸爸离开后的几周,听到乌鸦叫,基娅就会抬头看。或许它们看见了爸爸一瘸一拐穿过树林。风中任何奇怪的声音都会让她支起耳朵听有没有人过来。任何人。即使和学校管逃学的老师来一场大逃亡也好。
大部分时候,她在找寻那个捕鱼男孩。过去几年里,她远远见过他几次,但七岁之后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七岁那年,他带她穿过湿地回家。他是她在这世上除了老跳和几个女收银员外唯一认识的人。无论经过哪个水道,她都会找他。
一天早上,基娅驶进一个长满大米草的河口,看见泰特的船停在芦苇荡中。他戴着不一样的棒球帽,比以前高了,但就算在五十码外,她还是认出了那头金色鬈发。她让马达空转,悄声躲进长草丛里,向外窥视。她动了动嘴唇,想过去打招呼,也许可以问他有没有捕到鱼。这好像是爸爸和其他人在湿地碰面时说的话:“上钩了吗?有没有贪吃鬼?”
但她只是看着,没有动。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拉向他,但同时也有一股强大的推力在阻挠,结果,她被死死地摁在了原地。最终,她开着船朝家驶去,心脏抵着肋骨怦怦直跳。
每次看到他都一样:像观察苍鹭那样观察他。
她依旧收集羽毛和贝壳,但把它们散乱地放在砖木台阶上,还沾着盐和沙子。她每天磨磨蹭蹭地洗着堆在水槽里的碗。工装裤就不洗了,反正很快又会沾满泥点。很久以前她就开始穿走了的哥哥姐姐们不要的工装裤。她的衬衫布满破洞。一双鞋子都没有。
一天晚上,基娅从铁丝衣架上拿下那件粉绿夹杂的印花无袖连衣裙。这是妈妈穿去教堂的裙子。好几年了,她用手指轻抚这美的化身,唯一一条爸爸没有烧掉的裙子,触碰上面小小的粉色花朵。裙子的前胸有一块污渍,肩带下面有一个褪色的棕点,可能是血迹,不过现在很淡了,像其他坏记忆那样被洗掉了。
基娅把裙子从头顶套下来,然后顺着纤瘦的身体往下拉,裙边几乎碰到脚趾。这可不行。她脱下裙子挂起来,打算再等几年。剪短了穿去挖贻贝太可惜了。
几天后,基娅开着船去湾头滩,那是一块白色的沙地,在老跳的码头南边几英里远的地方。时间、浪潮和风把它塑造成了狭长的尖头状,聚集的贝壳比其他沙滩都要多,还有一些罕见品种。把船安全停在南端,她漫步向北,一边走一边搜寻。突然,远处飘来了刺耳、兴奋的喧闹声。
她立刻穿过沙滩向树林跑去。林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橡树,直径超过八英尺,立在齐膝的热带蕨类植物中。她躲在树后,看到一群孩子正沿沙滩散步,时不时冲进浪里,激起一片水雾。一个男孩跑在前面,另一个扔过去一个足球。在白色沙滩的背景下,他们鲜艳的马德拉斯棉布短裤看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标志着季节的转换。夏天就要来了。
他们走近了。基娅紧贴橡树,偷偷看着。五个女孩,四个男孩,都比她大一点,可能十二岁。她认出了蔡斯·安德鲁斯,他正扔球给那群形影不离的哥们。
女孩子们——瘦高金发、马尾雀斑脸、黑短发、珍珠控和圆润丰满脸颊——结伴落在后面,慢慢走着,咯咯地笑着聊天。在基娅听来,她们的声音和钟声一样悦耳。她还太小,对男孩不太在意。她牢牢盯着那群女孩。她们一起蹲下看一只螃蟹横着爬过沙滩,大笑起来,肩膀蹭着肩膀,直到所有人一起扑通倒在沙滩上。
看着她们,基娅咬住下唇,好奇和她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她们的快乐在变暗的天空下营造出一个几乎肉眼可见的光环。妈妈说,比起男人,女人更需要女人,但她从没说过怎么加入这类群体。她往树林深处走了几步,在巨大的蕨类植物后面偷看,直到那些孩子沿着沙滩回去,逐渐变成和来时一样的小点。
黎明在灰色的云层下郁积。基娅赶到了老跳的码头。他摇着头从店里出来,说:“基娅小姐,万分抱歉。你被别人赶超了。我已经买够这周的贻贝了,不能再买了。”
她关了引擎,船砰的一声撞在一根桩子上。这是她被人赶超的第二周了。没钱了,什么也买不了。家里只剩下便士和粗玉米粉。
“基娅小姐,你得找点别的法子赚钱,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回到家,她坐在台阶上沉思,想出了另一个主意。她连着钓了八小时的鱼,然后把钓到的二十条鱼放在盐水里浸泡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把这些鱼晾在爸爸破旧的熏制室的架子上。熏制室的大小形状和屋外的厕所差不多。她在坑里烧起一堆火,学爸爸那样把绿树枝放进去。蓝绿色的烟腾起,喷向烟囱,渗进墙上的每一道缝隙。整个棚屋都在冒烟。
第二天,她开船去找老跳,站在船上,举起水桶,里头只有可怜兮兮的一点小鲷鱼和鲤鱼,支离破碎。“你买熏鱼吗,老跳?我这儿有一些。”
“好吧,我说,基娅小姐你真有一套。这样吧,我做一回经销商,如果卖出去了,你就拿得到钱;如果卖不出去,你就原样拿回。行吗?”
“好的,谢谢,老跳。”
那天晚上,老跳沿着沙路走去黑人小镇——一片棚屋和披棚,也有一些真正的房子,坐落在死水沼泽和泥沼里。这片散乱的营地深入树林,远离大海,风吹不进来,“蚊子比整个佐治亚州的蚊子还多”。
走了大概三英里后,他闻到了穿过松林飘来的炊烟,听到了几个孙子孙女的玩闹声。黑人小镇没有路,只有树林中分岔的小道通向不同人家。他家是一栋真正的房子,是他和爸爸用松木搭建的,还在硬泥地院子周围修了一圈原木篱笆。玛贝尔,他那大块头妻子,每天都把院子扫得像地板一样整洁光亮。台阶周围三十码之内,没有蛇可以偷偷溜走而不被她的锄头拦下。
她从屋里走出来迎接老跳,脸上带着笑,一如往常。老跳把基娅那个装着熏鱼的桶递过去。
“这是什么?”她问,“看起来连狗都不愿意吃。”
“还是那个女孩。基娅小姐拿来了这些。有时候她不是第一个来卖贻贝的,所以她转做熏鱼了,想让我卖掉这些。”
“天哪,我们得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没人会买这些鱼。我也不能炖了它们。咱们的教堂可以提供一些衣服和其他东西给她。我们可以告诉她有些家庭愿意用针织套衫做交换。她什么尺码?”
“你问我?很瘦。我只知道她瘦得跟旗杆上的虱子似的。我猜她明天会第一个到。她快破产了。”
贻贝混合粗玉米粉加热作早餐,吃完后,基娅开船去老跳那儿,看熏鱼有没有卖点钱。这么多年,那里只有老跳或其他客人,但今天慢慢靠近时,她看到一个壮实的黑人妇女正在像扫厨房地板那样扫码头。老跳坐在椅子上,背靠店墙,对着账簿算账。看到基娅,他挥手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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