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靠岸的船(1/2)
1965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周,蔡斯几乎每天从西部车行下班后都会来基娅的潟湖,然后和她一起探索远处橡树林立的水道。周六早上,他带她去沿海一个很远的地方冒险。她从没去过那儿,因为她的小船没法到那么远的地方。在那里,清水流淌过明亮而开阔的柏树林,直到她目力所及的尽头,不像她的湿地,到处是河口和大片大片的草地。漂亮的白鹭和鹳站在绿得发光的睡莲和浮萍中间。弓身坐在简易椅子般大小的柏树根膝上,他们吃了甘椒芝士三明治和薯条,咧嘴笑着,看鹅在脚下划水。
和大多数人一样,蔡斯所知道的湿地是被利用的对象,用来行船和捕鱼,或者抽干了作为耕地,所以基娅关于湿地生物、潮流和香蒲的知识让他着迷。但他嘲笑她温柔触碰、缓慢行船、遇到鹿时安静地漂过、在鸟巢附近轻声细语等行为。他对认识贝壳和羽毛毫无兴趣,甚至在她在日记本上记笔记或收集标本时质疑她。
“你为什么画草?”有一天,在基娅的厨房里,他问道。
“我在画它们的花。”
他笑了。“草没有花。”
“它们当然有。看这些花朵,它们很小,但是很漂亮。每一种草都有不同的花或花序。”
“那你画这些到底打算干吗?”
“我在做记录,这样就可以研究湿地了。”
“你只需要知道鱼在哪里、什么时候咬钩,这些我就可以告诉你。”他说。
她配合地笑了,这是她从未做过的事。为了能拥有别人,她再度给出了自己的一部分。
那天下午,蔡斯离开后,基娅独自开船进湿地,但并不感觉孤单。她开得比平时快了点,长发飘在风中,嘴角露出微笑。只是知道自己很快会再见到他,和某人在一起,就已经让她迈入一个新的境地。
绕过一片长草地,在前方,她看见了泰特。他离得很远,大概四十码,没有听见她的船驶过来。她立刻松开油门杆,熄灭发动机,抓起桨,划回草丛里。
“从大学回家了,我猜。”她自言自语。过去几年里,她见过他几次,但从没这么近过。现在他就在眼前,不羁的头发压在另一顶红色帽子下,脸晒得黝黑。
泰特穿着高筒靴,大步跨过一个潟湖,用小瓶子舀起水样。不是那种他们还是光脚小屁孩时用的旧果冻罐,而是小试管,装在特制的托架里,叮当作响。专业。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她没有离开,而是看了他一会儿,想着每一个女孩大概都记得自己的初恋。她长叹一口气,沿原路返回。
第二天,蔡斯和基娅沿着海岸朝北行驶,四只海豚游进船的尾迹,跟着他们。天色灰暗,雾气伸出手指与海浪调情。蔡斯熄了发动机,任船漂流,拿出口琴,吹起老歌《迈克尔划船靠岸》,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奴隶们从南卡罗来纳州的海岛划船去大陆时唱的一首歌,旋律优美,充满向往。妈妈过去常在刷洗的时候唱,基娅大概记住了歌词。好像受到了音乐的鼓舞,海豚靠得更近了,绕船游戏,看着基娅,眼中带着热诚。其中两只慢下来,挨着船壁,她低下头,脸离它们只有几英寸,轻柔地唱道:
姐妹,帮忙整理那艘船吧,哈利路亚。
兄弟也伸出援手,哈利路亚。
我的爸爸去了未知之地,哈利路亚。
迈克尔,把船划到岸边,哈利路亚。
约旦的河水又深又宽,
和妈妈在另一边见面,哈利路亚。
约旦的河水又冰又冷,
冷了身体冷不了灵魂,哈利路亚。
海豚又盯着基娅看了几秒钟,然后游回了大海。
接下来几周,蔡斯和基娅夜晚在她的沙滩上和海鸥一起消磨时光,躺在还带着阳光余温的沙地上。蔡斯没有带她去镇上,看画展或参加短袜舞会。这些夜晚只有他们俩、湿地、大海和天空。他没有吻她,只是牵了手,或者在天气泛凉的时候轻轻搭着她的肩。
某个晚上,他待到很晚,和基娅一起坐在星空下的沙滩上,点起一小堆火,并肩盖着毯子。火焰在他们脸上投下光,身后投下影,就像篝火一样。凝望着她的眼睛,他问:“现在可以吻你吗?”她点点头。他俯下身,轻柔地吻她,然后变成男人的吻。
一齐向后躺倒在毯子上,她扭动身子尽量靠近他,感受他强壮的身体。他的双臂紧紧抱住她,但只用手抚摸她的肩头。仅此而已。她深深地呼吸,吸进温暖,吸进他的味道、大海的味道,还有相聚的味道。
几天后,泰特开船去基娅的湿地水道。他如今在读研究院,还没有回学校。五年来他第一次这么做。他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此前一直没来找基娅。主要因为他是个懦夫,为自己感到羞耻。终于,他要去找她了,告诉她他一直爱着她,乞求她的原谅。
大学四年间,他曾让自己相信基娅无法适应他所追求的学术世界。本科那些年,他一直试图忘记她,毕竟教堂山有足够的女性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甚至谈了几段不短的恋爱。但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基娅。在了解dna、同位素和原生动物之后,他学到的是离开基娅他无法呼吸。确实,基娅不能在他追求的大学世界里生活,但现在他可以生活在她的世界里。
他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教授说过,他可以在三年内从研究院毕业,因为他本科阶段一直在做博士论文研究,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最近,泰特了解到橡树海附近要建一个联邦实验室,而他有很大机会被聘为全职的研究科学家。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当地的湿地,而且很快就会有一个博士学位支持研究。几年之内,他就可以和基娅一起在湿地生活,在实验室工作。然后和基娅结婚,如果她愿意嫁给他。
他朝着基娅的水道破浪而来,突然看到基娅的船向南走,正好和他的路线垂直。松开舵柄,他挥舞双臂,想引起她的注意,并大喊她的名字。但她正看着东边。泰特看向那个方向,看到蔡斯的游艇正向她开过来。泰特缓缓后退,看着基娅和蔡斯的船在蓝灰色的海浪中互相围绕,渐渐靠近,像是天空中求爱的鹰。留下的尾迹迷乱地打着旋。
泰特看着他们见面,手指越过翻搅的水面互相触碰。他从巴克利小湾镇的老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些流言,但希望那些都是假的。他理解基娅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英俊,毫无疑问的浪漫,用豪华游艇载着她兜风,还会带她去高级野餐。她不会知道他在镇上的生活——约会、追求镇上甚至橡树海的其他年轻女人。
但是,泰特心想,我又算什么东西,有资格说这些?我也没有好好待她。我失信于她,甚至没有勇气和她分手。
他低下头,然后又偷瞟了他们一眼,刚好看到蔡斯靠过去亲吻她。基娅,基娅,他想,我怎么会离开你? 慢慢地,他加速朝镇子的港口开去,去帮他爸爸装箱和搬运捕到的东西。
几天后,因为不知道蔡斯什么时候来,基娅发现自己又开始分辨他的船驶过的声音,就像曾经对泰特那样。无论是在拔草、拨弄炉里的柴火还是收集贻贝,她都侧着头,以便捕捉声音。“支着耳朵。”乔迪过去常这么说。
她厌倦了希望一次次破灭,于是在背包里装了够三天吃的饼干、冷糖蜜和沙丁鱼,走去那个快要倒塌的破旧木屋,她心中的“阅读小屋”。在这里,在这真正的偏僻之地,她可以自由地徜徉,随意收集,阅读文字,阅读自然。不等待某人的声音令人释然,也是一种力量。
在木屋旁转弯处的一片胭脂虫栎灌木丛里,她找到了一根红喉潜鸟脖子上的小羽毛,不禁笑出声来。她一直都想要这样的羽毛,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她来这里主要是读书。很多年前,泰特离开后,她没法再弄到书。所以,一天早上,她开船过了湾头滩,又开了十英里到橡树海,一个比巴克利小湾镇稍大一点但时髦很多的小镇。老跳说过任何人都可以从那里的图书馆借书。她怀疑这适不适用于住在湿地的人,但决定去试试。
她把船停靠在镇码头,穿过可以俯瞰大海的广场,广场周围种着树。她走向图书馆,没有人盯着她看,也没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或者把她从展示柜前赶走。在这里,她不是湿地女孩。
她递给图书管理员海因斯夫人一张列了大学课本的单子。“麻烦您帮我找一下盖斯曼的《有机化学原理》、琼斯的《海滨湿地无脊椎动物学》、奥德姆的《生态学基础》。”她在泰特离开去上大学之前给的最后一批书里看到了这些参考书目。
“哦,天哪,好的。我们需要从教堂山的北卡罗来纳大学借这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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