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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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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颗行星,另一个日子,另一天黎明。

清晨最稀薄的银色天光悄悄出现。

几十万亿亿吨超级炽热的氢原子核一边爆炸,一边缓缓爬上地平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又小又凉,还有点儿湿乎乎的。

每个黎明都有这么一个时刻:光线浮动,魔法像是也有了可能性。宇宙屏住了呼吸。

斯库恩谢勒斯星系的截塔行星上,这个时刻像平时一样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晨雾粘在湿地的表面上,染灰了沼泽里的树木,让高秆芦苇变得模糊不清。雾气像是屏住呼吸似的悬在那里动也不动。

万物俱静。

万籁俱寂。

太阳无力地和雾气搏斗着,想往这儿洒些暖意,让那儿透点光亮,但今天太阳显然又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天上走一遍了。

万物俱静。

万籁仍旧俱寂。

万物俱静。

万籁俱寂。

斯库恩谢勒斯星系的截塔星上,整整一天往往就这么度过,今天无疑又将是这么一天。

十四个小时过后,太阳透着完全浪费力气的感觉,绝望地落下对面那条地平线。

几个小时过后,太阳重新出现,昂首挺胸,开始再次往天上爬。

然而,这次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一张床垫遇见了一个机器人。

“哈啰,机器人,”床垫说。

“哔哩,”机器人说,继续他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非常缓慢地兜一个非常小的圆圈。

“高兴吗?”床垫说。

机器人停了下来,看着床垫。机器人用挖苦的眼神看着床垫。这显然是一张非常愚蠢的床垫。床垫瞪大眼睛回视机器人。

机器人以十位有效小数的精度计算出最能向所有床垫兮兮的东西传递一般鄙视之情的确切暂停时间,暂停后接着兜它的小圈子。

“咱们可以聊聊,”床垫说,“你喜欢聊天吗?”

这是一张宽大的床垫,质量多半也不赖。这些年来很少有什么需要制造的产品了,因为在一个无限广阔的宇宙里——比方说,就像我们居住的这个宇宙——你能想象得到的大部分东西,还有你恐怕很难想象得到的很多东西,都在某个地方默默生长。最近有人发现一片森林,里面大多数树木的果实都是棘轮旋凿。棘轮旋凿果的生命周期相当有趣。一旦经过采摘,它就需要一个黑暗且遍布灰尘的抽屉,好让果实不受打扰地安睡许多年。然后到了某天夜里,果实会突然孵化,抛掉粉碎成灰尘的外果皮,露出一个完全无法辨识的小金属物,两头带有法兰盘,还有像是螺脊的东西和像是用来拧螺帽的窟窿。这东西一经发现就会被丢弃。谁也不知道你能从中得到什么。智慧无穷的大自然想必正在琢磨这个问题。

谁也不知道床垫应该从它们的生命中得到什么。床垫很大,很友善,长了一肚子口袋弹簧 [1] ,这种生物在斯库恩谢勒斯截塔星的沼泽里过着安静的隐居生活。许多床垫被捕获、屠杀、晾干、运走、供人在上面睡觉。但它们似乎全不介意,而且名字都叫泽姆。

“不,”马文说。

“我的名字,”床垫说,“叫泽姆。咱们可以聊会儿天气。”

马文再次停下了他沉重而疲惫的绕圈步子。

“露水,”他评论道,“今天早晨落下时发出的轰响让我格外难受。”

他接着转圈,像是被这番对话激发了灵感,抑郁和绝望又爆发上了新的高度。他顽固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前行。他要是有牙齿,这会儿肯定正在咬牙切齿。可惜他没有牙齿,因此也没能咬牙切齿。光凭这沉重的步伐就足以说明一切。

床垫四处扑噗了一阵子。这个动作只有沼泽里的活床垫才会做,因此我们平时不太容易碰到“扑噗”一词。床垫用大致上充满同情心的方式扑噗了一阵子,搅动了相当可观的一片水体。床垫可爱地在水里吐出几个泡泡。一束有气无力的阳光出乎意料地射穿雾气,瞬间照亮了床垫蓝白条纹的身躯,让这生灵享受了片刻暖意。

马文还在沉重前行。

“看来,你心里有事,”床垫扑噗地说。

“比你能想象的多得多,”马文惊惧道。“宇宙空间有多广袤,我从事各种智力活动的能力就有多无边无际。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快乐的能力。”

扑通,扑通,他踩着步点。

“我快乐的能力,”马文补充道,“能连同一盒火柴一起塞进一个火柴盒。”

床垫咕啵了一声。栖息在沼泽地的活床垫若是被谁的亲历悲剧深深打动,就会发出这种声音。根据《极完整至高超加隆从古到今各种语言字典》,“咕啵”一词亦是空心普的桑阀摇大臣连续第二年发现自己忘了妻子生日时发出的声音。由于全宇宙仅有一位空心普的桑阀摇大臣,而他又终生未婚,因此这个词语只表达过否定和推测的意思;另外,最近有越来越多的人赞同《极完整至高超加隆从古到今各种语言字典》并不值得让运输舰队把它的缩微存储版本送往银河各处。奇怪的是,这本字典没有收录“扑噗地”一词,而这个词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以扑噗的方式做某事”。

床垫再次咕啵一声。

“我感觉到你的二极管里深深地藏着沮丧 [2] ,”床垫呕噜道(想知道“呕噜”一词的含义,请随便找一家尚存于世的书店买一本《斯库恩谢勒斯沼泽语》,或者买一本《极完整至高超加隆字典》也行,至高超加隆大学会非常乐于将其脱手,以换取几个价值不菲的停车位),“这让我非常哀伤。你应该学学床垫。我们在沼泽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能够扑噗和呕噜就非常满足了,对潮湿也抱着颇为扑噗的态度。有些床垫被杀了,但我们都叫泽姆,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谁被杀了,因此把咕啵降低到了最低程度。你为啥在兜圈子?”

“因为我的一条腿陷住了,”马文淡然道。

“要我说,”床垫怜悯地看着马文的腿,“这条腿可真不怎么的。”

“说得好,”马文答道,“确实如此。”

“呜嗯,”床垫说。

“我猜也是,”马文说,“我猜你还觉得机器人有条假腿这个想法很逗乐。以后见到你的朋友泽姆和泽姆,别忘了讲给他们听;如果我认得他们,我猜准能逗得他们哈哈大笑,可惜我当然并不认识——不过就我对所有有机生命的了解来说肯定如此,我对有机生命的了解实在远远超出了我所愿意的范围。哈!我的生命只是一盒齿轮虫子 [3] 。”

他继续跺着脚绕他的小圈,绕着他那条能在烂泥里旋转但看起来像是陷住了的钢铁假腿兜圈子。

“但你为啥要这么一圈一圈地转呢?”床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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