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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生命,宇宙以及一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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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们又开始旅行。

有段时间亚瑟·邓特不肯上路,他说小酒馆数学引擎揭示了时空合一、梵我合一、知实合一的道理,还告诉他一个人走得越远就越是原地踏步,反正总而言之他更愿意修养一阵子,梳理梳理思路,既然他和宇宙已经结为一体,那么这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事后他可以好好休息一番,练练飞行、学学烹饪什么的——他早有学习烹饪的想法,那罐希腊橄榄油现在成了他最宝贵的财物,他说橄榄油出乎意料地回到他的生活中的方式让他产生了某种特定的万物合一的感觉,而这又让他想……

他打个哈欠,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其他人正准备送他去个安静的田园星球,那里的居民不会在乎他唠叨这些东西,这时他们忽然收到了电脑发出的求救呼叫,于是转向前去调查。

一艘虽小但显然未曾受损的“子午线”级飞船在太空里跳着古怪的吉格舞。经过电脑的简短扫描,他们发现飞船和舰载电脑都没问题,但驾驶员却疯了。

他们把他带上“黄金之心号”,那男人咆哮着坚持道:“半疯,半疯。”

他是《寰星每日记事》的记者。他们给他打了镇静剂,让马文陪着他,直到他答应尽量不胡言乱语为止。

“我正在报道一次审判,”他最后说,“在亚加布森举行。”

他撑着憔悴的瘦弱肩膀坐起来,眼神狂乱地飘来飘去,白发像是在和隔壁房间的熟人打招呼。

“别着急,悠着点儿,”福特说。翠莉安按住他的肩膀,安抚他。

那男人又倒下去,盯着飞船诊疗舱的天花板。

“这个案件,”他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有个证人……证人……是个叫……普拉克的,怪人,很难应付。法庭最后不得不给他打了一针,要他说实话,打的是吐真药。”

他的眼睛在脑袋里绝望地转动着。

“打得太多了,”他轻轻呜咽。“打得实在太多了。”他开始哭泣。“那些机器人肯定碰到了医生的胳膊。”

“机器人,”赞法德急切地叫道。“什么机器人?”

“几个白色机器人,”那男人嘶哑地低语道,“冲进法庭,抢走了法官的权杖,亚加布森的正义权杖。谁知道他们为啥要抢那东西。”他又开始哭泣。“我估计他们碰到了医生的胳膊……”

他左右使劲摇着脑袋,模样既无助又悲哀,痛苦得翻起了白眼。

“然后,审判继续下去,”他哭兮兮地悄声说,“法官向普拉克提了个最最不幸的要求。法官请普拉克,”他停下来,打着哆嗦说,“起誓讲真话、完全讲真话、只讲真话。可是,你们还不明白吗?”

他忽然又撑起上半身,对他们大喊大叫。

“他们给他打了太多太多那种药!”

他重又倒下,静静呻吟。“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床边的这几个人面面相觑,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发生什么了?”赞法德最后问。

“天哪,他全都说了,”那男人怒吼道,“就我所知,他现在也还在说。都是奇异、可怕的事情……可怕,真可怕啊!”他嘶喊道。

他们试着安慰他,但他挣扎着又撑起了上半身。

“可怕的事情,难以理解的事情,”他喊道,“能逼人发疯的事情!”

他向众人投去狂乱的视线。

“或者像我这样,”他说,“半疯。我是记者。”

“你是说,”亚瑟静静地问,“你已经习惯于直面真相了?”

“不,”那男人迷惑地皱起眉头。“我是说我随便找个借口,提前溜掉了。”

他随即陷入昏迷,只短暂地醒来过一次。

那次醒来的时候,众人得知了如下事实:

人们发觉无法阻止普拉克继续往下说,他已是真理绝然而终极的化身,于是撤空了法庭。

不但撤空,而且还封存了,把普拉克关在里面。他们在法庭周围筑起钢铁墙壁,为了保险起见,再加上铁丝网、电网和鳄鱼池,并且驻扎了三支大军,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再听见普拉克在说什么。

“太可惜了,”亚瑟说。“我还想听听他的见解呢。他应该知道终极答案对应的终极问题是什么。我们从来没搞清楚过,弄得我很烦恼。”

“想个数字,”电脑说,“随便哪个数字都行。”

亚瑟把国王十字地铁站乘客问讯处的电话号码给了电脑,他觉得这个号码总该有什么用处吧,这次证明事实确实如此。

电脑把号码塞进已经修好的不可能性引擎。

在相对论里,物质告诉空间如何弯曲,空间告诉物质如何移动。

“黄金之心号”告诉空间别碍事,然后干净利落地停在了亚加布森法院的钢铁墙壁之内。

法庭是个肃穆简朴的地方,巨大的房间黑洞洞的,设计思路显然是为了伸张正义,而非——举例来说——追求欢愉。你不会有兴趣在这里召开午餐会,就算勉强召开了恐怕也无法成功。装饰风格会让宾客心情低落。

拱形天花板很高,非常暗。阴影带着坚韧的决心潜伏于此。墙壁的镶板、长椅和厚实立柱的覆面,这些都挑选了可怖的亚格莱巴德森林里色调最暗、最严峻的树木雕刻。矗立于房间中央的黑色法官席硕大无朋,简直是个沉重的怪物。若是曾有阳光钻进过亚加布森的法院综合大楼,艰难跋涉来到此处,恐怕也会立刻转身,沿着原路偷偷溜走。

亚瑟和翠莉安一马当先,福特和赞法德勇敢断后。

刚开始只见一片漆黑,渺无人烟。脚步声在房间里空落落地回荡。这可怪了。按照先前扫描的结果,法院外仍旧戒备森严,他们因此以为普拉克仍旧在讲真话。

但这里却毫无动静。

他们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随即瞥见角落里有团黯淡的红光,红光背后有个会动的影子。他们把手电筒扫了过去。

普拉克坐在一张长椅上,正在没精打采地抽着烟。

“嗨,”他稍微挥了挥手。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这是一位小个子男人,头发乱蓬蓬的。他耷拉着肩膀,脑袋和膝盖不停摇晃。他吸了一口香烟。

亚瑟和翠莉安盯着他。

“怎么了?”翠莉安问。

“没什么,”那男人抖着肩膀说。

亚瑟用手电筒照亮普拉克的脸。

“还以为,”他说,“你应该在讲真话、完全讲真话、只讲真话。”

“哦,那个啊,”普拉克说。“是的,讲过了,讲完了。其实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多。不过有些挺有意思的。”

他忽然爆发出长约三秒钟的癫狂大笑,旋即停下。他坐在那儿,摇晃着脑袋,抖着膝盖。他抽着烟,脸上露出无可无不可的古怪笑容。

福特和赞法德走出暗处。

“跟我们说说,”福特说。

“呃,我已经不记得了,”普拉克答道。“我想过要不要写下几条,但一是找不到铅笔,二是转念一想,费这个劲干什么呢?”

接下来是一段长久的沉默,他们觉得在此期间都能感觉到宇宙衰老了一点点。普拉克望着手电筒的灯光。

“一条都不记得了?”亚瑟终于说。“难道连一条都不记得了?”

“是啊。不过有趣的地方都和青蛙有关系,这个我记得。”

他忽然再次仰天狂笑,在地上使劲跺脚。

“你绝对不会相信青蛙的某些事情,”他喘息道。“走,咱们捉只青蛙去。小伙子,让我用全新的视角考察它们!”他一跃而起,跳了几个小小的舞步。他停下,狠狠地抽了一口香烟。

“咱们去找青蛙吧,让我好好嘲笑一下,”他说。“不过,请问各位是何许人也?”

“我们是来找你的,”翠莉安说,存心不掩饰声音中的失望。“我叫翠莉安。”

普拉克摇晃着脑袋。

“福特·大老爷,”福特·大老爷耸耸肩。

普拉克摇晃着脑袋。

“至于我,”赞法德等了一会儿,觉得沉默已经足够深沉,可以让他轻描淡写地抛出这么一颗重磅炸弹了,“我是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

普拉克摇晃着脑袋。

“这家伙是谁?”普拉克朝亚瑟抖着肩膀说,亚瑟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沉浸在种种失望的思绪之中。

“我?”亚瑟说。“哦,我叫亚瑟·邓特。”

普拉克的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不是说笑吧?”他惊呼道。“你是亚瑟·邓特?鼎鼎大名的亚瑟·邓特?”

他踉跄后退,抱着肚子迸发出又一阵狂笑。

“喂,光是想到遇见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兄弟,”他喊道,“你是最最……天哪,青蛙什么的全都靠边站吧!”他又喊又笑,仰天倒在长椅上,歇斯底里地嚎叫不已。他渐渐喘息着平静下来,抬头看看他们,又看看亚瑟,又是好一阵狂呼大笑。最后,他睡着了。

亚瑟站在那里,嘴角抽搐,看着另外三个人抬着昏睡的普拉克登上飞船。

“去接普拉克之前,”亚瑟说,“我正打算离开。现在我仍然想走,而且觉得越快越好。”

其他人默然点头,远处从飞船最远处普拉克的舱室传来歇斯底里的发闷笑声,只有这笑声轻微地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我们问过他了,”亚瑟继续道,“或者说你们问过他了——至于我,你们也清楚,根本没法接近他——你们什么都问了,但他似乎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答案。只有这儿半句那儿半句的零碎消息,还有我完全不想听的青蛙段子。”

另外三个人尽其所能压住傻笑。

“我得说,我是最懂欣赏笑话的,”亚瑟说,然后不得不等待其他人停止大笑。

“我是最懂……”他说着说着又停下了。这次停下是在倾听此刻的寂静。这次听见的寂静货真价实,而且降临得非常突然。

普拉克安静了。过去这几天里,始终有响彻全船的癫狂笑声陪伴大家,偶尔碰到吃吃轻笑和睡眠时间,他们才能短暂地解脱一阵子。亚瑟的灵魂被疑心病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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