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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沃贡人的诗,是全宇宙,第三糟糕的。第二糟糕的来自科瑞纳星的阿兹哥特人。他们的伟大诗人“胀气”格伦索斯在朗诵其作品《献给一个仲夏早晨我在腋窝里找到的一小坨绿色垢泥的颂歌》时,四名听众死于内出血,中银河系艺术剽窃委员会 [1] 的主席咬掉了自己的一条腿,这才得以幸免于难。据报导,公众对这首作品的反应使得格伦索斯甚是“失望”,于是着手准备朗诵他名为《我最喜爱的洗浴时间汩汩声 》的十二卷史诗,这时候,他本人的一大截肠子为了拯救生命和文明,在绝望下拼死一搏,径直冲过他的脖子,勒死了他的大脑。
宇宙间第一糟糕的诗歌,则与其创造者——英格兰埃塞克斯市绿桥镇的葆拉·南希·米尔斯通·詹宁斯 [2] ,一起随着地球的毁灭而永远消逝了。
普洛斯泰特尼克·沃贡·杰尔茨的笑容浮现得很慢。这倒不怎么是为了制造效果,更多是因为他正在努力回忆肌肉运动的前后顺序。他已经冲着这两名囚犯发出了可怕的吼叫声,得到的效果相当治愈心灵,此刻他感觉颇为舒心畅快,准备要展示一下何谓铁石心肠。
囚犯坐在“诗歌欣赏椅”上,准确地说,是被捆在“诗歌欣赏椅”里。沃贡人对他们的作品没什么幻想,这都要归功于他们的作品极少有传世机会。他们早先也曾在写作方面付出过努力,这是那种受到胁迫的顽执症的一部分:沃贡人想被视为一个进化完善、文化灿烂的种族。但现在驱使他们接着写下去的只是纯粹的残忍。
福特·大老爷的眉头渗出冷汗,汗水顺着固定在太阳穴上的电极淌了下去。电极连接着一连串的电子仪器——想象力强化仪、节律调制器、头韵添加机和明喻倾倒器——全都设计用来增强诗歌所带来的体验,确保你不会漏掉诗人脑海里的每一个细微转折。
亚瑟·邓特坐在那里,不时颤抖。他不晓得即将经历什么,但他知道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让他喜欢,也不认为事态在此刻能够有所转变。
沃贡人开始朗诵——这是他本人作品中散发着恶臭的一小段。
噢,虫子哼哼地抱搡……
诗是这样起首的。阵阵痉挛击垮了福特的身躯——这远比他所能够做好思想准备的更加糟糕。
……汝之小便于我
如泼播的唠叨污点,于病怏体的一只蜜蜂。
“啊啊啊啊啊呕呕呕呃呃呃呃呃!”福特·大老爷叫道,一边拼命把头部往后弯扭,成团成块的疼痛在脑袋里横冲直闯。他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见亚瑟没精打采地靠在旁边的座椅里,扭动着身体。他咬紧牙关。
“咕噜噗我恳求您 ,”毫无同情心的沃贡人继续念道,“我的脚字特灵飞机场。 ”
他的声调一路拔升,变成了激情洋溢的可怕刺耳高音。
而有铁箍地拽悬我,用起皱的小包肠嘟,
否则,我将在废料疣子里用我的模糊哥嘎吱世代撕碎汝,且看我敢不敢!
“噫噫噫噫吁吁吁吁嘻嘻嘻嘻呕呕呕呕呃呃呃呃呃!”福特·大老爷哀叫道,随着最后一行诗经过电子增强后狠狠地轰击着他的太阳穴,他爆发出最后一阵痉挛,然后瘫软了下去。
亚瑟没精打采地靠在那里。
“现在,地球人……”沃贡人瓮声瓮气地说(他不知道福特·大老爷实际上来自参宿四附近地区的一颗小型行星,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乎),“我给二位一个简单的选择!死在真空里,或者……”他停顿片刻,制造情节剧般的效果,“告诉我,你们觉得我的诗有多好!”
他往后一靠,躺进巨大的蝙蝠形状皮革座椅中,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他没有再次露出笑容。
福特正在大口喘息。他枯干的舌头在焦涸的嘴巴里舔了一圈,禁不住呻吟起来。
亚瑟轻快地说:“实话实说,我挺喜欢的。”
福特转过脸看着亚瑟,目瞪口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还有这条路可走。
沃贡人惊讶地挑起一侧眉头,这很有效地让他的鼻子变得不那么显眼,因此并不是一件坏事。
“哦,很好……”他嗡嗡地说道,他的讶异程度也相当可观。
“嗯,是的,”亚瑟说,“我觉得诗中的一些先验意象具有格外特别的效果。”
福特继续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慢慢地围绕着这个全新的概念组织他的思路。他们难道真能这样靠厚颜无耻逃出生天?
“不错,接着说……”沃贡人请他继续讲下去。
“喔……还有,呃……韵律设计也非常值得玩味,”亚瑟继续道,“这似乎对应上了……呃……呃……”他支吾起来。
福特插进来拯救他,大着胆子说:“……对应上了潜藏于隐喻之下的超现实主义,那隐喻是……是……”他也支吾起来,但亚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人性……”
“沃贡性 。”福特对他咝咝地说。
“啊,是的,沃贡性——对不起——诗人那富有同情心的灵魂中的沃贡性”——亚瑟觉得他已经跑到了终点直道上——“以诗歌的结构为媒介,升华了这个,超越了那个,与他者的基础二分法达成了妥协”——他正在攀登凯旋的高潮——“给听众留下深刻而清晰的洞见,窥入……窥入……”(接下来的话突然弃他而去)。福特带着最终一击 跃入局内:
“窥入这首诗所描述的情境之中!”他高喊道。他从嘴角悄声说:“干得好,亚瑟,干得非常好。”
沃贡人仔细打量着他们。有几秒钟,他时刻痛苦着的种族主义灵魂也有所触动,但他想道,不行——太少了,太迟了。他的声音犹如猫在抓挠起绒的尼龙织物。
“那么,按照你们说的,我写诗是因为我的外表虽然刻薄、无情、铁石心肠,但在这底下,我只是渴望被爱而已。”他说。他顿了顿,“是这样吗?”
福特发出紧张的笑声。“嗯,我是说,对的,”他说,“我们不都是这样吗?在内心深处,你晓得的……呃……”
沃贡人站了起来。
“不,不对,你们彻底错了,”他说,“我写诗只是想完全袒露我刻薄、无情、铁石心肠的外表而已。总而言之,我要把你们从船上丢出去。卫兵!把囚犯带到三号气闸,丢出飞船!”
“什么?”福特叫道。
一个体型巨大的年轻沃贡卫兵踏上几步,用满是脂肪的巨大臂膀将两人从束缚中扯了出来。
“你不能把我们丢进太空,”福特嘶喊道,“我们正在努力写书。”
“抵抗是没有用的!”沃贡卫兵对他们吼道。这是他加入沃贡卫兵军团后学到的第一句话。
船长带着事不关己的愉快心情望着他们,然后转过身去。
亚瑟疯狂地扫视四周。
“我还不想死!”他喊道,“我的脑袋还在疼!我不想带着头疼上天堂,我会一肚子坏心情,没法享受乐趣的!”
守卫紧紧捏住两人的脖子,对船长的后背谦恭地鞠了个躬,拽着还在抗议的两个人离开了舰桥。一扇钢门砰然关闭,船长重又独自一人。他静静地哼着小曲,陷入了沉思,手指轻盈地翻弄着记录诗歌的笔记簿。
“嗯,”他说,“对应上了潜藏于隐喻之下的超现实主义 ……”他想了一会儿这句话,然后满脸狞笑地合上笔记簿。
“死亡实在便宜他们了。”他说。
漫长的钢衬走廊里,回荡着两个人形生物在沃贡人橡胶般的腋窝下徒然挣扎的响动。
“这太棒了,”亚瑟语无伦次地说,“这实在太了不起了。放开我,你这野蛮人!”
沃贡卫兵拖着他们前进。
“别担心,”福特说,“我会想出什么办法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可不怎么有希望。
“抵抗是没有用的!”卫兵咆哮道。
“能不能别再说这种话了?”福特结结巴巴地说,“总是说这种话,一个人怎么可能保持积极的精神状态呢?”
“上帝啊,”亚瑟抱怨道,“你居然说什么积极的精神状态,你住的星球又没有在今天刚刚被毁。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还想着能舒舒服服休息一天呢,读读书,给狗刷刷毛……这会儿才下午四点,我却马上要被扔出一艘外星飞船了,而这里距离地球冒烟的废墟足有六光年!”亚瑟说得唾沫星子四溅,沃贡人紧了紧他的手,亚瑟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好啦,”福特说,“别那么慌!”
“少跟我说什么慌不慌的!”亚瑟喝道,“这还只是文化冲击而已。你给我等着,等我适应了环境,摸清楚方向,到时候我才会开始慌!”
“亚瑟,你歇斯底里了。闭嘴!”福特拼了老命在试图思考,但被卫兵的又一声叫嚷打断了。
“抵抗是没有用的!”
“还有你,你也给我闭嘴!”福特怒喝道。
“抵抗是没有用的!”
“噢,您就歇歇吧。”福特说。他扭转脑袋,直到能直视对方面容的位置。灵光一现。
“你难道真的很享受干这种事情吗?”他忽然发问。
沃贡人定定地站在了那里,难以尽述的愚钝表情慢慢爬上他的脸孔。
“享受?”他话音如雷,“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福特解释道,“这样的事情让你过上了令你满意的完满生活吗?跺着脚四处走,大喊大叫,把人推出宇宙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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