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2)
沃贡人抬头望着低矮的钢衬天花板,双眉皱得几乎要绞成一团了,嘴巴松垮垮地张开。半晌,他说:“呃,上班时间不错……”
“那是自然。”福特也表示同意。
亚瑟扭过脑袋去看福特。
“福特,你在干什么?”他用被镇住了的声音耳语道。
“没啥,只是想让他对我周围的世界产生兴趣,不错吧?”他答道,“这么说,上班时间很不错,对吗?”他接着和卫兵说话。
沃贡人低头看着他,行动迟缓的念头在脑海的幽暗深处缓缓搅动。
“是的,”他说,“但既然你提起来了,我必须承认大部分时间其实挺没劲儿的。除了……”他又思考起来,思考需要他抬头仰望天花板,“我相当喜欢吼来吼去的。”他吸入满肺的空气,咆哮道,“抵抗是……”
“啊,没错,”福特赶忙打断了他,“你很擅长吼叫,这我看得出。但假如大部分时候都很没劲儿,”他说得很慢,让这些字词有时间可以爬向他们的目标,“那么你为啥非得要干呢?有什么理由吗?吸引姑娘?皮革制服?男子气概 ?还是说,你只是觉得,能将就着干这些不需要脑子的单调事情代表了一种趣味非凡的挑战呢?”
亚瑟迷迷糊糊地朝后看看,朝前看看,在两人间切换视线。
“呃……”卫兵答道,“呃……呃……我也不晓得。我想我只不过是在……混日子罢了。我姨妈说飞船卫兵对年轻沃贡人而言是一份相当有前途的职业——你知道的,有制服穿,有致晕射线枪的枪套挂在屁股后头,做些不需要脑子的单调事情……”
“亚瑟,听见了没有?”福特的语气仿佛在争辩中即将做出总结陈词,“你还觉得你面临着人生难题呢。”
亚瑟的确认为他面临着人生难题。除了他的家乡行星那档子不愉快事情之外,沃贡卫兵把他掐得就快要窒息了,更何况他非常不喜欢活生生被扔进太空这种说法。
“试着理解一下他面临着的问题吧,”福特坚持道,“这位可怜的小伙子,他的整个生活就是跺着脚走来走去,把人扔出宇宙飞船……”
“还有大喊大叫。”卫兵补充道。
“当然,还有大喊大叫,”福特友善地拍拍钳住脖子的肥厚手臂,态度不可谓不屈尊俯就,“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啥要这么做!”
亚瑟也觉得这的确非常令人悲哀。他用一个虚弱的小手势表达了心意,因为他窒息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卫兵用低沉的隆隆嗓音说出内心的困惑。
“呃,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我觉得……”
“好小伙子!”福特鼓励道。
“可是话也说回来,”隆隆嗓音继续说道,“还有什么可替代的吗?”
“当然有,”福特轻快但缓慢地说,“那就是别再做了!告诉他们,”他接着说道,“你不打算继续做这种事情了。”他觉得应该再补充些什么,但卫兵的大脑这会儿似乎正忙着琢磨他的建议。
“呃呃呃呃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卫兵说,“呃嗯,可是,听起来却不像什么好主意。”
福特突然感觉到他的机会正在悄悄溜走。
“稍等一下,”他说,“这只是开始而已,明白吧?还有更多的问题呢,明白吧……”
但就在这时,卫兵又在手上加了把劲,继续执行他的任务,拖着两名囚徒走向气闸。他显然深有触动。
“不对,我想对你们来说反正都一样,”他说,“我还是把二位推出气闸,然后回去接着做些我必须完成的吼叫任务吧。”
这对福特·大老爷来说当然完全不一样。
“先别动手……你看呐!”他的语调不那么缓慢,不那么轻快了。
“哼哼哼哼嗯嗯嗯嗯……”亚瑟说话时缺少清晰的音调变化。
“等一等啊,”福特不肯放弃,“我还有音乐、绘画和其他许多东西没讲给你听呢!啊啊啊啊啊!”
“抵抗是没有用的,”卫兵咆哮道,然后又补充道,“你们得明白,坚持下去,我迟早能获得提升,当上高级喊叫官。不大喊大叫、不把人推来搡去的官员位置通常很少有空缺,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坚持做我了解的事情吧。”
他们已经来到了气闸前,这是一道巨大的圆形钢制舱口,位于飞船的内表面上,非常沉重,需要巨大的力量才打得开。卫兵操作着控制器,舱门平稳地荡开了。
“但还是谢谢你的关注,”沃贡卫兵说,“现在嘛,别了。”他把福特和亚瑟推过舱门,扔进了里面的一小间舱室。亚瑟躺在地上拼命喘气。福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用肩膀徒劳无功地撞击正在重新关闭的舱门。
“请听我说,”他对卫兵喊道,“外面有一整个你全无了解的世界啊……听,这个怎么样?”他在绝望中捞起了能够即刻想到的一丁点儿文化产物——他开始哼唱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第一小节。
“哒哒哒当 !这难道没有激起你的任何感觉吗?”
“没有,”卫兵答道,“真的没有。不过我会跟我姨妈提一句的。”
接下来即便他还说了什么话,亚瑟和福特也没有听见。舱门封闭成了气密状态,所有声音都随之消失,能听见的仅有飞船引擎听起来远隔千里的微弱嗡嗡声。
他们站在一间打磨得锃亮的圆筒形舱室里,舱室直径约六英尺,长约十英尺。
福特环顾四周,气喘吁吁。
“还以为那小伙子有几分慧根呢。”他说着软绵绵地靠在了弯曲的壁面上。
亚瑟摔进来的时候落在带有弧度的地板上,此刻他仍旧躺在原处。他没有抬头张望,只是躺在那里喘息。
“咱们被困住了,对吧?”
“是啊,”福特答道,“被困住了。”
“很好,你想到了什么吗?记得你说过你会想出些什么的。也许你已经想到了,只是我没注意到。”
“喔,没错,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福特喘着气说。
亚瑟满怀期待地抬头看他。
“但非常不幸,”福特继续说道,“我的办法有个关键之处,那就是非得在这道气密舱门那边才行。”他踢了一脚被扔进来时经过的那道舱门。
“这主意非常不赖,对吧?”
“那是当然,非常漂亮。”
“是什么呢?”
“呃,我还没来得及完善细节。反正现在也无所谓了,对吧?”
“那么……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亚瑟问。
“噢,呃,嗯,过一会儿,前面那道舱门会自动打开,我们将被射入太空,这是我的估计,然后窒息。当然了,如果你在此之前吸上满满一肺的空气,那就可以撑上最多三十秒时间……”福特说。他把双手插在背后,抬起眉毛,开始哼唱古老的参宿四战斗颂歌。在亚瑟的眼中,福特看起来忽然很像异类。
“那么,就这样了?”亚瑟说,“我们这就要死了。”
“是啊,”福特说,“只是……不对!稍等一下!”他忽然冲过舱室,扑向亚瑟视线之后的什么东西。“这个开关是干什么的?”他喊道。
“什么?哪儿?”亚瑟跟着猛然转身。
“啥也没有,我在开玩笑而已,”福特说,“反正咱们要死了。”
他再次软绵绵地靠在了壁面上,从他刚才停下的地方继续哼唱歌曲。
“知道吗?”亚瑟说,“在这种时刻,我被困在沃贡飞船的气闸内室里,身边是一个来自参宿四的男人,即将在太空中死于窒息,我真希望年轻时听了我老妈的劝告。”
“怎么?她跟你说了些啥?”
“不知道,我当初没在听。”
“喔。”福特接着哼歌。
“太了不起了,”亚瑟自顾自地想道,“纳尔逊纪念柱不在了,麦当劳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基本无害 ’这四个字。随时都会变得只剩下‘基本无害 ’。而就在昨天,那颗星球看起来还一切都好。”
一台马达嗡嗡地发动了。
微弱的咝咝声很快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气流咆哮声,外部舱门渐渐打开,显露出来的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其间点缀着一些亮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细小光点。福特和亚瑟如玩具枪打出的软木塞弹般射进了茫茫太空。
[1] 中银河系艺术剽窃委员会(,戏仿诺贝尔奖(nobel)。——译者
[2] 保罗·尼尔·米尔内·约翰斯通(paul neil ilne johnstone)是一位英国诗人,也是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同学,最初曾使用过他的本名,但后来在出版和广播剧中被迫将其变化为现在的葆拉·南希·米尔斯通·詹宁斯(pau nancy s)。——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