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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午夜、手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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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赛想了许久,都猜不出来。出了东水门,要拐向烂柯寺时,见街口曾胖川饭店灯笼下站着个人,是鲍家仆人老段。

“冯相公。”老段也看见了冯赛,忙迎过来。

“老段,你在这里等我?”冯赛忙翻身下马。

“嗯。我又仔细问过阿封,赶紧来跟冯相公回个话。阿封说那天那个人拦住老相公说话,他当时站得远,那人拿的那个盒子只有巴掌大,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哦,辛苦你了。”

“不过,阿封还想起一件事……老相公生病前头几天,因为粮荒的事,一直在城里议事厅,有个人来找过老相公,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看衣着,很豪贵。他邀老相公去潘楼谈事情,阿封送老相公过去,照规矩没有上楼,就在下面等着。大约半个多时辰,那人和老相公一起下楼来了。阿封不认得那个人,冯相公,那人会不会就是汪石?”

“是汪石。我刚刚去潘楼打问到了。”

“其他的,阿封就再想不起来了。”

“好,多谢老段。”

“冯相公说谢字,就折煞老汉了。我只盼着冯相公能把这桩事查明白,给大相公洗掉杀父罪名,让老相公瞑目。”

“我一定尽力——”冯赛忽然想起一事,忙问,“老段,你家小相公正月间去了山东?”

“嗯,去了半个月,收了两千石麦子回来……哦?冯相公是说……”

“不、不,我只是随口问问。”

“这一点冯相公倒不必疑心,小相公并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了五个经纪。”

“哦……他的左手似乎受了伤?”

“那是途中受的伤。夜里船歇泊在考城,小相公和那几个经纪在岸边酒肆吃酒,他出去解手,天黑,不小心蹿出一只野狗,把他小手指咬掉了。”

“是这样……我记得他被咬掉那根小指上有片黑痣?”

“嗯,娘胎里带来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鲍老伯生前有没有公开说过,将来家业由鲍川来主掌?”

“没有,老相公只是有过这个念头,但始终犹豫不决。老相公也曾私下里问过我,我当时劝老相公,两个儿子至少该公平对待,这样,等老相公仙逝,他们兄弟才能和和睦睦。若不然,倒是老相公挑起他们争斗。老相公听了,虽然没言语,但以后再没提起过这事。”

“好。天黑了,路不好走,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就成了,哪里敢劳动冯相公?”

“我也正好要去虹桥那边见个朋友。”

冯赛将老段送过虹桥,才回转来走到十千脚店,进去一问,周长清在后院。冯赛便走进后院,见院角那间书房窗扇开着,周长清正在灯下读书。他过去轻轻叩开门。

“云水?”

“周大哥,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来向你请教。”

“看你脸色这么差,恐怕连饭都没吃吧。”

“嗯,忙得没工夫吃。”

“那咱们就在这院里喝几杯,正好赏月。”

周长清吩咐伙计先煮了碗面给冯赛,又让置办了些酒菜。两人就在院中那棵大杏树下小桌边对坐。明月清辉,夜凉宜人。冯赛已经疲乏不堪,吃过面才觉得有了些气力。他将鲍廷庵、鲍川的事细细讲给周长清听。

“这其中的确有古怪。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鲍廷庵之为人。”

“哦?”冯赛先是愕然,随即恍然。

鲍廷庵视财胜命,人称“鲍算子”,对于“母钱”,恐怕比秦广河、黄三娘更容易轻信。然而,他不像秦广河、黄三娘恩德必报,想要用弄丢“母钱”再归还给他的法子,决计打动不了鲍廷庵。汪石想要借此让他担保百万贯官贷,几无可能。

“汪石施行‘母钱’骗局前,自然是深入打探过这三位的底细。他不会不知道鲍廷庵这贪吝性情。”周长清继续道。

“鲍廷庵的‘母钱’也的确没有丢失,至死都攥在手里。”

“但鲍廷庵的死,一定与‘母钱’有关。”

“鲍川?”冯赛似乎发觉了什么,心中急闪念,却始终捉不住。

“你怀疑鲍川?”

“最终答应替汪石担保官贷的是鲍川。”

“但他当时去了山东。”

“原来如此……”冯赛猛然想到鲍川缺了的手指,顿时呆住。

——汪石一开始针对的便是鲍川,而非鲍廷庵!

汪石最擅长找人的弱处下手,他事先必定打探过,知道鲍山、鲍川两兄弟彼此不和,而鲍廷庵则偏爱幼子鲍川。鲍川才干远在兄长之上,独吞家业的野心自然也远过其兄。鲍家父子三人中,鲍川之野心无疑是最大的弱点,最好下手。

汪石恐怕是先去和鲍川密谋过,答应替他除掉兄长,独掌家业。而条件则是完事之后替他担保那百万贯官贷。鲍川虽然聪明过人,绝不会轻易上当,但若听了汪石周密谋划,恐怕很难不动心——关键在于他那根生有黑痣的小手指。

第一步:搬演那套骗局,让鲍廷庵相信“母钱”。

第二步:让鲍川借寻购粮食,远离汴京,同时也远离杀父嫌疑。

第三步:鲍川到了考城,夜里和几个经纪一起吃酒,借故出去解手。汪石的同伙应该已经等在外面,恐怕就是那个炭商谭力。鲍川自己动手,或让那同伙帮忙,砍下他那根生有黑痣的手指,再故意惹狗咬叫,让同行的那几人相信他的手指是被狗咬掉。

第四步:汪石同伙将那根手指连夜带到京城,装在小盒中。第二天等在路上,拦住鲍廷庵,让他看那手指。鲍廷庵自然认得自己儿子的手指。汪石的同伙这时便可以要挟——鲍川在他们手上,鲍廷庵必须在“母钱”、鲍川和鲍廷庵自己性命三者之中,选一样,期限是三天。鲍廷庵随从阿封远远看见,那人临走还握了握鲍廷庵的手,那恐怕不是握,而是给了鲍廷庵一小丸毒药。

第五步:到第二天晚上,汪石找人装作送信的仆役,召集粮行各大粮商次日议事,其中也包括鲍山。

第六步:鲍山早上服侍鲍廷庵吃过药,出门去粮行赴会。而鲍廷庵则知道三天期限已到,他爱财如命,自然舍不得交出“母钱”;至于鲍川,是他最爱之子,更不忍抛弃;剩下的,便是自己一条老命。那三天,鲍廷庵心里恐怕经过了百般熬煎,最终才下了决心——

自己服毒,保住儿子,留住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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