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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便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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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孔雀今天到这汴河岸边,是来接姐姐宁妆花。

昨天,姐姐的使女小涟先从应天府赶来报信,说许多船都不愿载棺材,好不容易才找见一只船,扶着姐夫灵柩,今天到京城。

宁孔雀才走到岸边,就听见虹桥上一阵叫嚷,她没有闲心去理会,四处张望寻找姐姐,却不见人影。她便先走到梢二娘茶铺后面,向水边那只客船船工打问:“你家船主是不是姓梅?”那船工摇头。宁孔雀又去问后面两只客船,都不是。她这才后悔没带小涟一起来,正在烦躁,见河两岸的人纷纷奔到岸边,齐齐望向虹桥。她也不由得望了过去,却见一只船烟雾腾腾从虹桥桥洞下驶过来,直直撞向前头一只游船。她也忍不住随着众人惊呼了一声。那船撞上去后,却越缩越小,消失不见。随后,烟雾中飘出一个白衣道士、两个白衣童子,顺流而下,神仙一般。她心里虽然记挂着姐姐,这时也不由得惊住。半晌,才回过神,忙要去前面继续打问。然而,岸边人都在叫嚷奔呼,她只能在岸边树下寻了个空地,耐着性子等。

闹了许久,两岸的人才渐渐散开。她这才挨着岸边客船一只只去打问,却都不是。两岸问下来,走得口干脚软,她心里不住骂姐姐,做事从来都这般没张没致。除了织缎,样样都像是芋泥拌浆水——黏黏泞泞。但一想到姐夫那样一个活跳人,竟说殁就殁,心底又一阵酸心。她叹口气,站在虹桥北头,呆闷了半晌,见旁边米家客店里空荡荡没有人,便走过去坐到门边临河的座儿上,想买碗茶吃。等了半晌,才见一个中年胖厨妇走了出来。

她没工夫吃点茶,便要了碗煎茶。那胖厨妇取过茶壶茶盏,斟了一杯给她,茶汤瞧着倒也罢了,那茶盏却似乎没有洗净,隐约有些斑渍。宁孔雀心里烦恶,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从袖管里抽出白绢帕,将茶盏边沿拭了拭,这才端到嘴边,尽量不让嘴唇沾那盏沿,微微喝了两口,只润了润喉咙,便放下了。

那胖厨妇在门边一直用眼角偷瞅着,那面上神情古古怪怪的。宁孔雀顿时要恼,但旋即忍住,强换作一丝笑,问那妇人:“这位婶婶,今天上午你有没有瞧见一个年轻妇人下船?年纪比我长两岁,样貌和我有些像。外头穿的该是一件靛青锦边的菱纹蓝绸褙子。”

“怪道我刚刚瞧着小娘子有些面善,还纳闷在哪里见过。你这一问,我才记起来。约莫半个时辰前,是有个娘子从这岸边下了船,眉眼和小娘子是极像呢。对了,她搭乘的就是刚刚化烟不见的那只客船。”

“哦?”

“船夫还帮那娘子搬了一具棺木下来……”

“对,是她!她去哪里了?”

“她在这岸边候了半晌,有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唤她‘姐姐’,听那声气,两人似乎相识。”

“年轻男子?什么模样?”

“我只扫了一眼,记不太清了。那时店里刚巧来了客人,我去招呼,等安排客人坐好,再回头时,那位娘子已经跟着那个年轻男子走了,还有四个力夫帮着抬那棺木。”

“他们去哪儿了?”

“往沿河西街去了。”

“难道是他?”宁孔雀有些纳闷,又有些恼。

力夫店里空荡荡的,店主单十六坐在自家店前的长凳上,闭着眼打盹。

今天是清明,生意原本会好过常日几倍。单十六特意备足了肉饭菜蔬,一早就让厨子煎好了一大罐茶水。可正午被那仙船仙人一闹,人都争着瞧稀奇去了,力夫店里便没有了食客,喝茶的也不见来。单十六倒也不太介意,他经营这店已经许多年,早已经惯了起落。这生意就如天气一般,好两天,自然会歹两天,有什么打紧?

岸边船上说话声叫醒了他,他站起身,伸了伸腰臂,四处望望,又扭头向店里看去。厨子董瘦子不见人影,自然又去偷空睡觉了,吹哨一般的鼾声从里间一串串传来。只有那个帮厨的杂役解八八,拿着块抹布卖力地擦着桌子。

解八八已经年近三十,唇边一圈黑胡子,身形粗壮,手脚却有些笨。他左手五根手指,四根缠了布条,那是学厨切菜割伤的。右边耳背一道伤才结疤,是前几天剁猪尾时,刀挥得太高,险些将自己耳朵削下来。他原先在家乡学制瓷,却连皮毛都没学到。三年前遇了水灾,逃荒出来。在这京城没有手艺,很难立足,他便死心要学厨。

他去过许多食店茶肆,都做不过一个月便被雇主撵走。最后,来到力夫店求单十六,说白干也成。单十六让他烹一道菜试试,一把韭菜,他竟用了两顿饭的工夫才切完,还切得七长八短。菜下了锅,他更是手足忙乱,如同在与一伙强盗搏命,几次被油烫到手脸。等菜装了盘,一半焦煳一半生,看不得。

店里的厨子董瘦子在一旁瞧着,不时尖声笑出来。单十六也笑着直摇头。解八八这年纪学手艺本已经太晚,何况又这般拙笨。不过,他瞧着解八八一头大汗,又急又惶,实在不忍冷拒,又见他满眼恳切,至少不是贪闲窃懒之徒,便雇用了他。

果然,解八八虽然笨,却极肯卖力,从不让自己闲着,做起活儿来,那劲道简直不把自己累死不罢休。单十六也雇过不少人,但从未见过这么肯下死力的。这桌子今天解八八已经擦了三道,这些旧桌凳原本积满经年油垢,自他来后,全都被擦得净亮。

“成了,趁没人,你也歇歇吧。”单十六劝道。

解八八点了点头,手却不停,像是和那些污垢有冤仇一般,将最后两张桌子都狠力擦亮了,这才住手转身,望向单十六,搓着手局促了半晌。

“你有事要说?”单十六纳闷道。

“嗯……这会儿店里没客人,我……我想告半天假,傍晚就回来。”

“这有什么打紧,赶紧去吧。”

“谢谢店主!”解八八重重点头道过谢,才去里间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

单十六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要去虹桥那边?灶台上今早煮的那碗清明稠饧,你替我送到甘家食店,给我表弟,表弟若不在,弟媳妇也成。”

解八八忙答应着,去厨房端了那碗稠饧出来,小心捧着出了店,往西街去了。

可直到天黑,解八八都没回来。单十六也并没有在意,解八八来店里三个多月,这是头一次告假,本也该好好耍耍。可晚上过了二更天,解八八仍没回来。单十六这才有些担心,却没处去找,只得留了门,先睡了。

到了半夜,单十六听见外面咚的一声,连他浑家也被吓醒。他忙摸着火石,点亮油灯,端着出去觑看。只见门大开着,一个人仰天倒在门槛边,嘴里尖耸耸塞着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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