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纷杂(1/2)
若所任非所便,则其心不安;心既不安,则何以久于其事?
——宋真宗·赵恒
一、冰库
三月最后一天清晨,邹小凉从西华门进了皇城。
他沿着宫墙巷道,一路向南,先经过内酒坊、油醋柴炭鞍辔等库。这些坊库院门大开,不住有人进出搬运物料,瞧着好不热活。那些吏人脸上也都露出倨傲自得之色。邹小凉瞧着,不由得轻叹一声,暗暗埋怨父亲给自己起的这名儿,恐怕真真是要凉一生。
邹小凉今年十九岁,是礼部膳部司的一名小吏。膳部掌管祭祀、朝会、宴享膳食,自然是肥差。邹小凉却沾不到一点油汤水,他只是看管冰库。
邹小凉的父亲也是礼部一名老吏,在礼乐案下任职。自古以来,礼乐便是朝廷首要大事。凡天地、宗庙、陵园祭祀,后妃、亲王、将相封册,皇子加封,公主降嫁,朝廷庆会宴乐,宗室冠婚丧祭,蕃使去来宴赐……皆离不得礼乐。
尤其每三年一回的郊祀,最为庄重隆盛。冬至那天,天子率百官,行大驾卤簿,仪仗队十二支,车驾、护卫、旗幡、乐舞超三千人,车辇数十乘,马两千匹,乐器兵仗各上千件。一路浩浩荡荡、恭严整肃,出南薰门,到南郊青城,祭祀昊天上帝。
邹小凉亲眼目睹过几回,那皇家威仪让他心魂震慑,气都不敢出。再看到自己父亲在前引仪队中,黄绣衫、黄抹额,腰束银带,手执黄伞。那身形比常日英挺庄肃许多。他无比馋羡,盼着日后也能列入其间。
然而,父亲听了他的心愿,不住摇头,说这职任太紧重,出不得丝毫差误。担了这差事,就如脖颈被金丝绳勒住一般,瞧着金闪闪耀目,却一世都不得松快。的确,邹小凉自小便见父亲每日谨谨慎慎、战战兢兢,三九严寒天都时时冒汗。因而父亲时常叨念一句话:“好中必有歹,歹中必有好。人瞧不见的冷处,才得真热真好。”
去年初秋,膳部冰窖走了一个吏人。他爹听说后,忙四处求人,给邹小凉谋到这差事。邹小凉先还有些欢喜,及至到了那冰库,心顿时凉了:虽在巍巍皇城中,却只是僻静角落小小一个院子,一间宿房,一间小厅,一扇厚石门,一个老吏守在那里。
人先听说邹小凉去了膳部,都禁不住流口水。再听见他在冰库,又都尽力忍住笑。
唯一好处是,这冰库差事也极清冷。每到严冬,用铁箱盛水冻冰,再去雇请力夫,搬到冰库下头,看着一一排好,记下数目,而后锁好库门。直到盛夏,宫中用冰,或赏赐大臣时,才打开库门,照数发送给支请人。
掌管这冰窖的官员是一位员外郎,名叫郎繁。邹小凉只在藏冰那半个月见过几回,是个冰一般的人,话极少。看到邹小凉,如同没见一般。冰藏好后,极少见他来。只丢下邹小凉和那个老吏轮值看守。邹小凉心里恨骂过许多回,自己天天冷守在这里,每月只有四百五十文钱,去京城正店里吃一盘羊肉都不够。他做官的,整日闲游,却白拿着高俸厚禄。瞧那神色,似乎还有些嫌这职任太冷清。真是吃了糖霜嫌粘手。
至于那老吏,守了半生冰库,人也成了冰,说话一字一顿,冰雹子一般。邹小凉初来乍到,冰库差事虽少,却也自有一般规矩,得一样样跟老吏学。父亲也反复教导,要他尊敬长吏。因而,邹小凉不得不小心奉承。
那老吏极爱支使人,从不让邹小凉闲坐。他老牙都松动了,却偏好吃坚果。宿房桌子上排了一排小陶罐,里面全都是各色坚果。每日,他只坐在小厅里,先让邹小凉煎茶,而后让邹小凉拿个小碟,去宿房里抓一样坚果,端回来,替他全都剥好,内皮稍未剥净,那张老脸便要冷给邹小凉瞧。吃过一样,歇一会儿,他又吃另一样。上午吃罢,饱睡一觉,下午接着又吃,却从未让邹小凉尝过一颗。
老吏是个鳏夫,虽有儿女,却都嫌厌他,他便常年睡在这宿房里。到了傍晚,邹小凉回家前,还得替他煮饭、烧洗脚水,最后再剥一碟坚果,才能离开。邹小凉对自己父母都未这般勤力,回去又不敢在父亲面前抱怨,唯有在心里不住恨骂。
那老吏另有一条,竟然极好读书。每等邹小凉剥完坚果,便拿出一本《论语》,让邹小凉高声诵读,若读错一个字,他也不骂,只立时丢下坚果,冷瞪邹小凉一眼。读完《论语》,又读《孟子》。这两部邹小凉在童子学里都学过,还勉强应付得来,读完《孟子》,老吏又让他读五经,先从《诗经》开始。邹小凉越来越吃力,被瞪得满头满脸似乎都是冰洞。老吏听不得,便夺过书,哑着嗓高声读起来。读罢一首,便丢还给邹小凉读。邹小凉若读错,他又夺过去,再读一遍。如此反复许多回,等邹小凉全读对了,才继续下一首。每日这般丢来夺去,从不烦倦。
邹小凉先还极其厌恨,有天听老吏闷声说了句:“人生不读书,一世牛马苦。”他听了先一愣,却不敢问。自己细细回想,老吏这话的确有些道理。幼年时,父亲望他读书举业,他却贪耍不愿读。及至成了年,明白了读书的好,却再没有那般便利。自己好歹还识得些字,看街头那些力夫,连自家姓名都认不得,岂不真如牛马,蠢蒙无知,只能卖力吃苦?
邹小凉心想,自己必定不能如老吏一般,在这冰窖冻藏一辈子。反正眼下也只是冷坐,不如趁机多读些书,日后必定用得到。于是,他转了念,开始用心跟着老吏读书。不但见识日长,连这冰库都不觉得如何冷寂了。
老吏见他用功,也温和了一些。两人便在这冰库小院里,你吃坚果我读书,倒也渐渐融洽起来。邹小凉偶尔偷偷懒,使使奸,缺一半天班,老吏也不如何苛责。
到了今年清明假期,老吏要去东郊给父母上坟,叫邹小凉替他提着香烛纸马,两人一起出了城,到汴河虹桥时,已是正午。邹小凉难得出城,四处望景,正在畅怀,虹桥下便发生了那桩异事。白衣神仙现身,两个仙童不住抛撒红花。邹小凉惊震之极,老吏也瞪大了眼,望着那红花,怔怔自语:“鲜梅花?”
只是那时河中神异,两岸哄闹,邹小凉也没有太介意老吏这句话。然而,等那神仙飘远,他们赶往郊外墓地时,老吏有些失神。回来后,也始终怀着心事。邹小凉读书读错,含糊过去,他也几次没有察觉。
这几天,膳部宴享案空出一个吏职,邹小凉被选中,下个月便要去那边应差。邹小凉欢喜之极,却没敢告知那老吏。今天是他在冰库最后一天当值,想到老吏,他心里始终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放慢脚步。
刚走到冰库院门,一眼瞧见院里站着一位绿锦官服的胖壮男子。郎繁死后,替任的官儿这两天也才选好。这男子想必正是新任库官。邹小凉忙走进去恭声拜问。那库官冷着脸问:“只有你一个?”邹小凉忙望向小厅,老吏并不在里头。再一看,宿房门紧闭。他忙过去推门,门从里头闩着。敲门,也不应声。他又去窗户那里叫唤,里头仍无动静。他忙舔破窗纸,朝里觑望,床上被子摊开,老吏却并不在床上。那库官也有些惊疑,吩咐他撞开门。邹小凉只得去撞,他生得单薄,并没有多少气力。撞了十来下,也没撞开。那库官一把推开他,抬脚狠力一踹,竟将门踢开了。邹小凉忙进到屋里,扭头寻看,一眼看到窗边墙角那个书箱,他猛地惊呼一声——
书箱盖子开着,老吏跪伏在箱边,上半身栽在箱子里,一动不动。
二、别情
清晨,冯赛雇了辆车,扶岳父母及邱菡母女上了车,送到大相国寺。
一路上,冯赛骑马远远留意,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跟踪,他却丝毫不敢轻心。到了寺门外,正是五日一开市的日子,虽然天尚早,里外已涌满了香客与买卖人。一家老少下了车,冯赛护着他们,一起进到寺里,穿过人群,走进一座侧院。有辆车已候在那里,两个壮汉守在车边。两人见了冯赛,忙微一点头,过来扶两位老人及邱菡母女上车。珑儿见冯赛不上车,招着小手催唤。邱菡忙捂住她的嘴,冯赛也忙掩住不舍,笑着轻声安抚:“爹过两天就去。”随即关上车门,过去打开旁边的小院门,先朝外扫视一圈,只有一些行人和车马,并无异常,便回头朝车夫点点头。车夫喝马驱车,驶出了小门,两个壮汉上马跟在后头,一起望西边行去。冯赛躲在门内张看了半晌,仍未见有可疑形迹,这才关上院门,原路返回,从相国寺正门出去,去墙边马桩上解开自己的马,骑着望城南赶去。
这辆车是秦家解库的秦广河安排的。昨晚,冯赛趁夜去见了秦广河,说已经找见了那八十万贯,几天之内便能追回。秦广河听了,长舒了口气。冯赛又向他求助,将自己家人暂藏到安全之处。秦广河便安排了这车子和两个武人,送到城外一座隐秘庄院里。
安置好家人,接下来便是确证那桩最紧要的事,成与败,全系于此。冯赛驱马出了南薰门,来到范楼,下马走进前堂,见里头空荡荡,只有两个伙计在擦桌摆凳。他过去询问,其中一个正是穆柱。穆柱竟认得他:“您是京城牙绝?”
冯赛忙请穆柱走到店外墙边:“我是向你打问一件要紧事。范楼发生那桩命案后,除了官府、讼绝赵不尤的妹妹以及你家妻子原先的主人孙献外,可有其他人来打问这案子?”
“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似乎是江西人。听那语气神色,他与那被砍头换尸的汪八百似乎是旧友。听我说完后,他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冯赛心中顿时落实,手都有些抖,忙连声谢过穆柱,告别上马,飞快进城,寻见一个相熟的茶肆小厮,给了他二十文钱,让他赶紧去东水门外十千脚店,给店主周长清捎个口信,只说:“范楼那桩买卖定了。”
那小厮走后半晌,冯赛坐在那里,连吃了两碗茶,心绪才略微平复。那店主知他最近遇了大劫难,在一旁来回几次,终于忍不住,还是凑过来问询。冯赛忙笑着说:“已经无事了。”
“那便好,那便好。”那店主忙笑着恭贺,神色间却隐有一丝失落。
冯赛却已不再介意这些。知道那店主并非不善,只是自己占了“牙绝”这名号多年,即便众人不妒,也自然会生出些乐见变故之心。这也正好是个警醒,世间万事难持久,自己却惯于安稳、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其中隐患。
其实,哪怕没有李弃东,迟早也会有其他人来设难造险、兴起变故。念及此,他对李弃东竟都略有些释怀。但旋即又想,释不释怀,都必须捉住李弃东:一为妻儿安全;二要救出邱迁;三来这桩事必须做个了结,是非得求个明断,李弃东也得为自己所作所为有所承担。
他付过茶钱,起身上马,又赶往芳酩院。
到了芳酩院门首,见院门关着,他将马拴在墙边马桩上,才去敲门。半晌,一个仆妇开了门,苦着脸。冯赛来时便已想好,这院中牛妈妈痛丧顾盼儿,一定恨极相关之人。自己贸然登门,恐怕问不出好话。他想到了顾盼儿的贴身侍女,便问那仆妇:“盏儿可在?我有个口信捎给她。”
那仆妇进去半晌,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孩儿走了出来,也是满脸哀苦,正是盏儿。
“冯官人?”盏儿有些讶异。
“盏儿,我有些话要问。你能否随我去街口那间茶坊?”
“妈妈寻不见我,又要嚷骂。冯官人有话,就在这里问吧。”盏儿放低了声音,回头望了望,而后轻步出门,走到墙边。
“李……柳二郎上楼去寻顾盼儿时,你没听见任何动静?”
“我在厨房里看着煮药,没听见。”
“他和顾盼儿是何时相识的?”
“前年夏天,柳相公那时在唐家金银铺做经纪,我家姐姐又只爱唐家的冠饰,柳相公来送过几回金银首饰,便渐渐相熟了。”
冯赛暗想:看来李弃东是先认得了顾盼儿,从顾盼儿这里听到柳碧拂的身世,又从茶商霍衡那里探到我当年那桩茶引买卖,这才想到借助柳碧拂来接近我。
“他和顾盼儿可有过嫌隙争执?”
“没有。他一向谦和有礼,我们如何跟他厮闹,他都始终笑让,从不介意。何况后来他和碧拂姐姐又认了姐弟,我家姐姐跟他便越发亲了。连牛妈妈那样,一丝容不得不相干的男子来院里走动,对柳相公也格外和气。”
冯赛心中一动:“他和顾盼儿是兄姊之亲,还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怕是不会……哦,冯官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有一回,柳相公上楼去看盼儿姐姐,姐姐让我去点茶,我煮了水,端上去时,见柳相公脸有些红,低着眼,似乎不敢瞧我。姐姐坐在床上,背朝着我,拿手不住地抹褥子……可我只瞧见过那一回。常日里,两个人都隔了几尺远,斯斯文文坐着说话。而且,他们若真有那私情,能避得过牛妈妈那双鹰鹞眼?”
冯赛却想:两人恐怕是生了情,只是李弃东行事如此周密谨细,自然不会轻易流露,连牛妈妈都能瞒过。他设计谋财,恐怕是为了替顾盼儿赎身。不过,即便赎身脱妓籍,至多不过五千贯。哪里需要百万贯?而且,两人若真是有这私情,李弃东为何要杀顾盼儿?难道顾盼儿移恋他人了?但以李弃东此等人,即便妒火再炽,恐怕也不会于此等情势下轻易杀人。
他杀顾盼儿应该另有隐情……
三、听命
冷脸汉坐在孙羊店二楼隔间的窗边,冷眼望着梁兴从楼下大步走过。
瞧着梁兴那背影,昂扬劲健,战马一般,他心底不由得一阵酸妒,但随即,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嘲。多年前,他也如梁兴这般,视人世如疆场,以为凭借胸中兵书战策和手中那柄偃月刀,便可任意驰骋。可如今看来,这人世其实是无边泥潭,任凭你有千钧气力、万种豪情,也难逃陷溺,最终骨软力竭、俯首听命。
冷脸汉原名铁志,今年三十二岁。父祖皆是军官,因此自幼习武,原本是要考武举,以承继祖志。十三年前,他随父亲在陕西银川镇守边关。当时,掌管银川的那位监军不但丝毫不体恤将士艰辛,更克扣军粮,又役使兵卒,长途贩运,以谋私利。兵卒稍有违逆,便遭鞭刑。兵卒们怨愤之极,铁志的父亲怕起兵变,屡次劝谏,那监军却丝毫不听,反生嗔怒。铁志父亲只得上书奏告。
然而,军中不得越级上诉,那监军又转而诬告,将自身罪责转嫁于铁志父亲。铁志父亲反被问罪处斩。铁志那时正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等冤怒,提起刀便要去杀那监军,那监军却早有防备,身边布置了十数个强手。铁志尚未近身,便已被砍伤拿获。那监军假作宽宏,只将他发配到山西太原府牢城营。
铁志虽自少年时便随父亲辗转边地,四处戍守,受过许多风霜,却毕竟是将官之子,不但吃穿用度优于众士卒,在军营中更是人人爱护,极少挨屈受气。到了那牢城营,日日搬石运土、挖沟修城,苦累无比。更要受那些囚犯牢子日夜欺凌,带去的银钱,头一晚便被抢光。他原想仗着武艺护身,却哪里敌得过一群囚犯围殴。那些人日夜轮班,时刻不叫他安宁。短短几天,他便已耗尽气力、丧尽斗志,再不敢有丝毫争拒。
几个月后,铁志已和营中其他弱囚毫无分别,再对着水盆照自己面容,他已全然认不得自己,只瞧见水中一张枯瘦灰死之脸。望着那张脸,他喉咙里哽咽半晌,却已哭不出来。
他心中唯一暗存的念头是三年一回的郊祀大赦,可终于挨过三年,管营宣读赦放名册,一百多个名字全都念完,却没有他。心底最后一点微火也就此熄灭,他再无他想,只能认命,死心做囚犯。
谁知第二天,那管营唤他前去,说受人所托,看顾于他,将他从牢里提出,去那人宅里做护院。他全然不敢相信,也不敢问,只能跪在地上连声叩谢。管营差了一个干办,先带他去浴行。离开牢城营,走到街市上,他竟已迈不来脚步,手眼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放。进了浴行,泡进池子里那温热净水中,他竟忍不住落下泪来。洗净身子后,那干办给了他一套新衣衫鞋袜,他颤着手换上,只觉得自己死了三年,又重新活过来一般。
那干办带着他行了几条街,走进一座大府院,他一直不敢抬眼,一路低头,紧紧跟着。来到前厅,那干办向厅里坐着的一位官员禀告:“大人,铁志带来了。”他偷眼向上望去,一眼之下,身子猛地一颤,随即僵住——是银川那位监军。
那监军缓缓开口:“你父亲越级密奏,自招其祸,虽怨不得我,却也并非与我无干。毕竟同僚一场,这几年我始终牵念于你,你是将官之后,本不该与那些囚徒为伍。恰好今年我调任到太原,少不得救你一救,也算补还你父亲。你若愿为我效力,便留在我宅里,自有好差事给你。你若仍心怀怨恨,叩过头,便离开此门,任你去哪里。”
铁志垂着头,心里一阵冷、一阵烫,丝毫分辨不清该怨该怒,或是该哭,更说不出一个字。
那监军等了半晌,才又开口:“你恐怕也无处可去——带他去后面,先安顿下来,过几日再派差事。”
一个中年仆人应声走了过来:“跟我走。”
铁志仍僵立在那里,费力抬起眼,又望向那监军,才过了三年,那人须发竟已有些泛白,目光平和温厚,含着些怜意,与三年前判若两人。
铁志心中忽而涌起一股恨气,但那恨气只如沙地上偶然喷出一股细泉,旋即便被这三年无数艰难屈辱掩埋住。略一犹豫,他终于还是挪动脚步,跟着那个中年仆人走了。
此刻,望着梁兴背影,回想当年那一刻犹豫,他忽而发觉:那一刻犹豫,是此生唯一抬头之机,当时若能挺住,便能活出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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