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比利时(5)(2/2)
“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欧梅尔舅舅无动于衷,陷入沉思,手持明晃晃的烟蒂坐着。后来,爸爸去参加新的业余表演团(其实是弗兰德最古老的“修辞家协会”的一个新版本:“上帝的羊群”,信奉的格言是“虔信而惠人”)了——他很可能会在《马戏团爱情》这部戏中出演主角,一个嗜酒的老小丑——路易斯也做完了家庭作业,走进厨房。欧梅尔舅舅倒在妈妈怀里,刚哭过。妈妈抚摸他往各个方向炸开的头发。欧梅尔舅舅想站起来,但是妈妈紧紧搂住了他。“没事儿了啊,”她说,“路易斯,回到楼上去。”
他在通往楼道的门背后偷听。欧梅尔舅舅又哭起来。
“她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儿,背着我?”
“这就是人生啊。”妈妈说。但是自己并不相信。
蛋头就像个老头那样脱下了他的白麻圣职外袍,被他叫到更衣室里来的路易斯还没来得及接,袍子就被他随手扔到了缎面无袖圣衣上。金线的光泽和缎面的鲜红色都被镶白边的亚麻布压得黯淡了些。有人——在忏悔椅上?——告密说,路易斯转入了“新教团”。
“如果善和恶都是一回事,”蛋头疲惫地说,“就像你的首领宣称的那样,(首领?我们不是罗马人,也不是强盗!)如果恶,就因为它是生命力的象征,就应该让它优先,压过弱者,如果,如果……”
他把手指弹得咔嚓响,路易斯递给他祈祷书。“如果不人道的品质是人类能完成的功业的原料和养料,那么,那么……”
他们迈着一致的步伐走向橡木门,门上最近出现了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刮痕,一个歪歪扭扭的浅色十字。是有人在这里发泄自己的怒火吗?说不定是蛋头自己?
“如果一个不安的良心就等于是一场疾病,那我在其中就听到了敌人的声音。”
“我不是您的敌人。”
蛋头眼睛周围有蓝色的边。他下巴上的酒窝里第一次出现了白色的胡子茬儿,让人震惊的、可怜兮兮的、没有收拾掉的一小块。他的鞋子也是第一次有了灰尘。
“不是吗?”
“不是!”路易斯喊道,他一下子站不住了,膝盖突然就弯折了,他的手也失去了控制。他跪了下来,很快地靠在教士一尘不染的长袍的膝盖处,用自己的袖子把教士的鞋尖擦了个干净。
蛋头粗暴又快速地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如果你再这么做的话……”
“怎样?”
蛋头把他推开,长袍飘拂地逃走了。独自一人在冰冷的香灰气味中远去。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没有别的人看到?我想对他说,他必须注意照料自己,不要为了别人,为了我斋戒太多,忏悔太多;他必须小心了,因为暗中传闻说他像第一批基督徒一样在一个粮仓里为英国的飞行员做了一场弥撒,那些飞行员落到了莫塞尔的一块牧场上,假扮成农夫,想偷袭“黑卫队”。
路易斯穿上了圣职外袍。蛋头剃须水的味道压过了寒冷的香灰味。没有镜子。他解开了裤腰。这一个星期里每一次望弥撒的时候,你,埃瓦利斯特·德·鲁内·德·盖霍夫,都会把我的痕迹、我的印记穿在你身上。
碰脚趾,屈膝,转动肩膀,转动大腿,举臂到头顶,用虚拟的流星棒伐木,双腿交叉,仰卧模拟划船,俯卧撑,直到眼睛中闪出红色来。这之后,路易斯和海恒多恩穿着制服去了海恒多恩家。这座城市现在已经对路易斯的这身装扮见怪不怪了,街上本来也没什么人。在彤杰斯大街,几乎所有男人和半大小子都去了德国,就剩一个帽子拉低到眉毛的老头在人行道正中间放下了他的椅子。路易斯在他前面站住。海恒多恩刚围着这老头绕了一个弯,马上又折了回来。
“嘿!”
“什么,嘿?”老头说。
“把椅子挪开。马上!”路易斯叫道。
“街道是大家的。”
“就是啊。所以人行道必须给所有人用,不能独占。”
老头低声嘟哝着,唉声叹气地把椅子拖到了自己小屋的墙边。路易斯从刀鞘里抽出了希特勒青年团的匕首,正对着他脏兮兮的、布满皱纹的喉部。
“走了,路易斯,走了。”海恒多恩在他身后说。
“说‘我的盾,我的战友’。马上!”路易斯呵斥道。他希望这老头能说出西班牙的、法国的或吉卜赛人的、黑人的口音来,但是老头毫不费力、字正腔圆地说出了这句布鲁日起义的历史口号。路易斯摆了个从热内瓦那儿偷学来的熟练而夸张的挥舞手势,将匕首插了回去。
“我还在你父亲那儿印过我们家嘉斯通的婚礼广告呢,”老头说,“你尽管去问问他。嘉斯通·凡·雷默特勒。还印过名片,打仗之前。”
“你家小老爷的一个顾客嘛。”海恒多恩嘲笑说。
“我绝对,绝对不想再在街上看到这把椅子了。”路易斯愤愤地说。
这个下午,刚刚还和冰封雪冻的俄罗斯农民猎场中闪耀的弗拉芒军团一样放出胜利和崇高的光芒,这会儿又跌入深井。到了车站路堤前,路易斯想走回彤杰斯大街,往那老头的小棚屋里扔一块砖头,但是海恒多恩劝住了他。他们要做表率,不能对弗拉芒民族中最弱的这一批人再落井下石了。到了他家,进了他房间,路易斯向他们的总队长莱因哈特·特里斯坦·奥伊根讨主意,奥伊根的肖像挂在墙上,挨着格奥尔格·柯尔柏 [302] 的《亚松塔》 [303] 复制像。“最弱的人,最弱的人,”总队长嘟哝着,“谁会在意这个。”
“我的看法是,蛋头在鼓动这些最弱的人对抗我们。”
“是嘛,是嘛。”这个男人冷漠地说着,拨弄着他的铁十字架勋章,那是他驾着一架梅塞施密特110战斗机在英国和法国上空飞了九十七次后荣获的。
“我的看法是,蛋头把我们军队的信息发送到俄罗斯去了,送到了边界之外,我是说,送到了敌人的边界内,送到了另一边,送给了蒙古人。而且他还嘲笑我。”
“用毒蛇的舌发出的放肆嘲笑? ”
“是的!”
希特勒都认为,这个男人坐在飞机里的时间太久,太危险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飞。他需要危险来刺激自己的神经,在坐镇波西米亚和摩拉维亚的碉堡里他总是待不住。他的长脸(两只靠得很近的苍白斜眼,精致的长鼻子,袖子上别着雄鹰、骷髅头加交叉骨、橡树叶)在说:“‘我的盾,我的战友 &039;,我演奏舒曼、舒伯特和舒默尔的诙谐曲子,我有竖七横八大胡子,我只管数着数儿射枪子,而你,你,你,就是个鼠头鼠脑哈巴狗子。书呆子!你是命里有数, 注定要去给他鞋子 ?”
“是的,总队长 。”
“该死的。 ”妈妈说。这几天她总说这个词,双手撑在腰间。就像是那里有孩子在动。
爸爸又把事儿搞砸了。他弟弟罗伯特给他带了一堆说不出是啥东西的东西。“极品美味中的极品。”爸爸带着它回到家的时候喊道。是一堆下水,从一头猪身体里掏出的团块杂碎。他又是烤,又是蒸,又是煮,又是炖的,人造黄油用得太少,洋葱加得太多。“该死的 。”妈妈怒气冲冲地叫着,每十分钟跑一趟厕所。
她揉着自己的腰、自己的胃。“我马上就要去司令部 了,”她叫道,“可我不能一到了那儿就去上厕所吧。都是因为你这些恶心的贱肉。哎呦。噢,上帝啊,我又得跑厕所了。”
“真奇怪。”爸爸在她身后喊道,“路易斯和我都没啥反应啊。这些恶心的贱肉我们吃得比你多多了。”
“你就等着看今天晚上吧。”妈妈喊道。她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她往自己耳朵底下涂了点香水。“我从现在起要斋戒两天了。”
“这个主意不赖啊。”爸爸说,“对你的身子有好处。把脏东西都清除干净。”
“啊哈,”妈妈叫道,“你承认这些都是脏东西了。”
“什么?”
“罗伯特给你送来的这些东西,只会让我们吃了拉肚子。”
“这些东西?喂,小妞儿,这可是极品美味中的极品!你不也这么觉得吗,路易斯?”
“那你就是想说,”妈妈尖着嗓子说,“脏东西都是我自己的,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我身子里就不干净?”
“哎哟,康斯坦泽,你现在怎么又冒出这样的念头了啊?”
她跑出了房间。
“我们少吃一点,”爸爸边想边说,“这倒真不坏。布鲁日来的德·利勒医生这话儿说了好几年了:吃生食,吃五谷杂粮,不吃或只吃很少的肉。”
就在这一刻,屋外响起了索杰的冰激凌车的喇叭声。爸爸跳了出去。他们挨着车吃味道寡淡的冰激凌。小马儿整个事件都在打哈欠。它的肋骨都可以数的出来了。
“索杰,不是我说,你这冰激凌里加的水也太多了吧。”
“这是新潮流,斯塔夫。”索杰说,“意大利风格的。”
兑了水做成的香草冰激凌、榛子冰激凌和巧克力冰激凌,还是出自一辈子都对我们奉若君王的索杰之手。这世道还要乱成什么样子啊?
我们,也就是说所有对西方和它的过去、它的文化有点感觉的人,都往俄罗斯进发,一往直前地越过俄罗斯,就像穿过草原出产的黄油。在弗拉芒军团经过的时候,俄罗斯的农民和市民高兴得手舞足蹈。也就是几个月的工夫,那些人就会一败涂地。
芬兰人已经炮轰喀琅施塔得 [304] 了,城如其名,喀琅施塔得就是保卫列宁格勒港口通道的一个要塞。他们都已经冲到了卡里奥卡和科诺卡拉背后。冲到了哪儿,阿尔诺?我刚说了呀:卡里奥卡和科诺卡拉。
而布良斯克 [305] ,我们已经拿下了。在南边这儿,这是铁木辛哥 [306] 试图发动反攻的地方。再往南一点,在这里,顺着我的手指在地图上看,在基辅,俄罗斯各大城市之母,他们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教训,这些乌克兰人。
俄罗斯人没有什么好空军,所以才会这样。天气糟糕的时候他们就不能起飞。他们的飞行员里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学到了不管天气怎样都能飞行的本事。从这一点就看得出,他们都上了什么样的航空学校!而且俄罗斯士兵都巴不得不进攻就好,阿克。这是曼纳海姆 [307] 元帅说的。俄罗斯士兵其实就适合到后线,在城门前挖战壕的防守型士兵。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数够多。对他们来说也够糟糕的,质量压根不算回事儿。
让人分外恼火的是,瓦隆军团现在的战果已经超过了弗拉芒军团。为什么呢,雨果?因为他们的比利时专职军官更多,这可是能培养出更多领导人才的领导人才。而弗拉芒人里就找不到列昂·德黑勒 [308] 这样从普通士兵干起,最后没准能做到将军的类型。如果你要问我的话,他做将军不会是在一个司令部的书房里,而是会在各个地方的最前线,在最靠前的位置,同他的弟兄们在一起。
戴尔斯,新的荷兰语老师,长得像个美国人,虽然课上严禁吸烟,但他还是时不时地把那支红色的陶制烟斗塞在嘴里,一只烟雾缭绕、散发臭味、不通畅的工人烟斗。他以他那种活泼欢快的姿态走进了教室,坐在第一排布莱宁可的板凳上。许多年前,曾经有个寄宿生正是从这个板凳上往黑板上扔了一个墨水瓶,因为他在之前的夜里突然不再相信耶稣的存在,而且根本没法消除这种怀疑。他在第二天早上的第一节课上到半截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刺耳得不像人发出的叫声,扔出了那个墨水瓶,然后就昏过去了。
戴尔斯用陶制烟斗的长柄敲敲自己的牙齿,给作文《城市里的春天》打分。贝腾斯得了二十分中的十八分。罗伯特·斯梅金斯,也是路易斯的对手,拿了十六分。路易斯不明白。这是戴尔斯第一次给作文打分。他没有听他的前任“细长耳朵”说过,路易斯·塞涅夫在写作文方面可是“同侪居首”的?戴尔斯一本接一本地把作文举到眼前和烟斗前,念出分数,然后再把本子放到身旁摇摇晃晃的一堆本子上。
最后一本了,他把本子举起来驱散了烟斗冒出的烟雾,就像一位在一个过热的剧院里坐到最后一幕的中国宫廷妇人一样矜持又卖弄风情。这就是路易斯那本带深蓝色封皮的。戴尔斯往窗外院子看了一眼,那儿正有人在打造一个讲台。“有一篇作文,”他对着那些木匠说,“我没有打分……”(因为它不适用任何标准,它的价值没法用分数来衡量,因为我不能把它和其他人写的枯燥又听话的作文,包括贝腾斯的放在一起比较。)“……因为就算打个零分,对我来说也会是某种认可。不,我还是不做任何评价,让这件赝品陷入遗忘好了。”
他转过身,把烟斗指向路易斯:“小塞涅夫先生以为,他可以把我当傻子耍,还是用这么明显的方式。我不知道,让我反感的到底是他的懒惰,还是他狂妄的愚蠢。”
路易斯站了起来。就像在一间空房间一样,他听见了罗伯特·斯梅金斯在嘲讽他。
“塞涅夫,坐下吧。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你有吗?”
“没有,没有。”
戴尔斯手一挥,准确地将本子扔进了他讲台旁边的字纸篓里。路易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板凳。
“塞涅夫,你真当你的老师是个啥都不懂的乡巴佬,你以为他不会一眼就看出来哪句话是抄的别人的,看不出来整篇作文都是抄来的,你这个傻瓜蛋?”
戴尔斯身上散发出一种盲目的、理所当然的无所不能的气概。到底怎么回事?是罗伯特·斯梅金斯偷偷在他作文本里放进了另一篇作文,或者一堆句子,偷用了他的笔迹,而不是他自己花了两个晚上,首先急匆匆地用铅笔打草稿,然后用工整的钢笔写下的那篇,那篇讲的是从他家到公园的一次有观察的散步,他尤其写到了灌木丛、邮差、女仆和日出。那些句子、那些段落、那些词语都在他脑海里倏然掠过。对啦,有一句,他犹豫了一下。没错,是有一句,同他从刚刚读过的“凤凰丛书”系列中的《火红花朵之歌》里读到的一句很像,那一句话将日子描述成好比鲜花开放。
“塞涅夫,我说过,你可以坐下了。”
“您说得对,戴尔斯先生。”
老师脸上灿烂的微笑。弗雷德·阿斯泰尔 [309] 的微笑,在他和金杰·罗杰斯翩翩起舞时就那么笑。票价一法郎,星期四下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
“您说得很对,戴尔斯先生。我是逐字逐句抄袭了别人的。”
“一整篇作文都是抄的?没有因为偷懒漏掉了几个形容词?”
“没有,戴尔斯先生。所有的词句都直接从一本书上抄下来的。”路易斯落到了自己的板凳上,一个被人揭穿的作弊者,一个奸猾的大骗子。日子像朵玫瑰一样开放。
“对这件事我就说最后一句话,塞涅夫。免得以后再有任何误解。我怀疑,你觉得你可以这么放肆地作弊,就是因为我恰巧和你父亲有同样的政治立场。你可给我牢牢记在脑袋壳里,你这爱竞技的家伙:我在这里只是一个不带任何立场偏好的教师,没有其他任何身份。”
罗伯特·斯梅金斯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鼓掌。戴尔斯——他太平滑、太年轻、太活泼,没法让人取什么外号——用他的烟斗挥散了掌声。路易斯放弃了用尽全力把钢笔杆戳到戴尔斯屁股上的做法。
那个扔墨水瓶的寄宿生被两个警卫和两个老师架出了教室。他们把他抬到医务室里的时候,他猛地从昏迷中醒来,变成了一个狼人,对陪伴他的那几个人又抓又咬。他们合力把他赶到了地下室,那儿的窗户那时候还没有刷成蓝色来遮光,也没有配备小沙袋来防止人打碎玻璃。后来,这个寄宿生被鲁瑟拉勒的一个小学校接收了。他在那里也因为娘们一样的发疯撒泼而遭到开除。一天夜里,他溜回了我们学校,在他的屈辱开始的地方,带着魔鬼般的微笑在教士更衣室的橡木门上刻下了那个十字。
爸爸在用萝卜做布丁,用叉子把一堆糊糊压平,再加上鸡蛋、面粉和牛奶。“再放到炉子里烤一个小时,然后你就会把你的十个手指头舔个遍了。”
教父不喜欢看到他儿子在他孙子面前干女人干的活儿,尤其是这个孙子还带了一个糟糕的分数回家。烤炉烫得通红,教父的脸也是。
“分数这么差。”他说,“你可没给我们争光啊。”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爸爸马上说。
“拉丁语我是全班第二。”
“那这一门呢?数学!这算个什么分数?”
“德语我是班上最好的。在母语的语文这一门也是!”
“母语,母语。”爸爸舔着碟子边,转了转,咽口水,接着舔,穿着背心和吊裤带的一头光溜溜的怪异动物。
“上帝在上,你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啊?”教父叹了口气。
教父更愿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来看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个印象,康斯坦泽不太想让我看到。”
“这都是你自个儿想的,父亲。”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斯塔夫。倒不是我对她有什么意见,你知道的,康斯坦泽直到现在都是我尊敬的一个儿媳,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里……”
“最近一段时间里怎么了,父亲?”
“我也不知道。”这个法利赛人说。
“你尽管说出来吧,父亲。路易斯,回你的房间学习去。”
“不,不用把小伙儿赶走。其实就是我最近一段时间里看到康斯坦泽总是没啥来由地大笑,至少按照我的判断都是没啥来由的。”
“你更愿意看到我妈妈哭吗?”
教父咧嘴笑了笑。“这我得表扬一下,一个为自己的母亲挺身而出的孩子。很好,路易斯。不过,路易斯,路易斯……”教父品尝了一会儿这个名字,然后吐了出来,“这个名字我从来就不太喜欢。”
“我们给他取的是康斯坦泽的教父的名字,父亲。”
“可这也是法国国王圣路易 [310] 们的名字!”
“法国,法国。”爸爸查看烤炉里的布丁。
“你也可以叫自己洛德怀克,或者就叫洛德。”
(洛德!听起来像什么样子。绝不!)
“这么叫当然更有弗拉芒味儿了。”爸爸说。
“而且和塞涅夫这个姓也很搭。”教父说,接着又阴险地顺口说道,“比如说,假设你,我今天话就说这儿了,假设你要参加弗兰德纳粹青年团的话,路易斯,我认为,他们就要坚持管你叫洛德。”
教父在桌子边敲了敲烟斗头部,烟灰落在了妈妈的地板上。“当然这个例子没啥意义,你绝不会参加这样一个组织的,对不对,路易斯?”
“在基辅,”爸爸叫道,“有二十个师的军队被包围了。基辅啊,它比莫斯科更像是俄罗斯的首都啊!”他手忙脚乱地找报纸。“五万人被俘虏,三百二十辆坦克、六百架大炮都落到我们手上了。”
“落到谁手上,斯塔夫?”
“我是想说……”
“你想说的总是这么多,斯塔夫。”教父又叹了口气,点燃了烟斗,“莫娜也跟我讲了,说康斯坦泽经常买新衣服。”
“她自己省了点钱。”受到折磨的这位从皮肤里都感觉不好了的丈夫说。他又很快走到烤炉那儿,从里面正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诱人香味。
“她工作总是加班咯?”
“是的,父亲。”爸爸冲着香味说。
妈妈在哭。她完全没法平静下来。她的肩膀抽动。她的嘴噘得像个孩子,她双眼通红。早上的时候,劳森吉尔先生正带着他的小狗比比在公园里散步,一条猛犬巨无霸跑了过来,猝不及防地袭击了劳森吉尔的小狗。没人来得及阻止,这条恶狗一下子就把小比比撕开了,它的肠子都摔落在石子路上。“他立刻就搭车去了医院,”妈妈抹着鼻子说,“可是比比多半已经没救了。”
“那条巨无霸是谁的呢?”
“这才是糟糕的地方啊。恶狗是宏泰斯先生的。他整个人都吓得不行了。他只能承认说他的大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神经有问题。”
“你当时在场啊,妈妈?”路易斯是知道答案的。她当然在场了。拉夫,他那个让人摸不透的巴斯特赫姆的朋友会说:当然了。不论她去哪儿,她一流血,四处的狗都会变疯的。
“当然了!”妈妈抽泣着说,“比比是那么聪明的动物,那么温顺。它还拿过奖的呢。最佳外表奖和驯化最成功奖。它就像个孩子一样听话。你尽可以把肉排放在它面前,它没得到命令的话碰都不会碰一下,哪怕它嘴里口水都流出来了。”
“那你的劳森吉尔先生呢?”
妈妈没有注意到这话里的鄙视语气。“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又是悲苦又是愤怒。我觉得他想立刻打爆这条脑子不正常的狗的头,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这条恶狗是宏泰斯先生的。宏泰斯毕竟是他的战友,而且这事儿也怪不了他呀。”
“他是在瓦勒买的这只得过奖的狗吗?”
“怎么会!这狗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还是他第一任妻子送的礼物!”
“什么?他结过婚?”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