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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篇 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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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猫第一个蹿出昆明站,夏明若背着接近五十斤的装备艰难地追:“老黄!老黄慢点儿,别乱跑!”

老黄才不管他,一溜烟小跑,乐滋滋的。

夏明若大怒,咬牙快跑几步,一把揪住老黄的后脖子,刚想喘口气,却看见驶向博物馆的大破公共汽车绝尘而去,只好又接着玩儿命狂奔,不久便被行李压垮,扑通一声倒在大马路上。

街上人呼啦啦围过去:“死了没?死了没?”

夏明若猛然抬头,伸手:“车——!”

“还活着。”众人松了口气。

夏明若艰难地撑起身子,几乎被压扁的老黄残喘着从他身下爬出来。

人们把夏明若从地上搬起来,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问:“小同志,你要去哪儿?”

夏明若说:“省博物馆。”“嗯?”那人说,“巧了,我也正要去博物馆开会,来来,我帮你拿行李。”

说着推了辆自行车来,不容人客气便把大包小包连带着老黄全捆在车架上,夏明若忙不迭道谢。

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问:“你也去博物馆开会?”

夏明若摇头:“去找人。”

中年人刚想问找谁,迎面便走过来一个人,远看像捡破烂的,近看才发现年纪轻轻,是个落拓又好看的青年(这么一说真挺矛盾的)。

这青年高个子长腿,拎着网兜、扛着蛇皮袋、背背挂挂不知道多少行李,正埋首走路,一抬头见了夏明若便猛退数步,嚯一声大叫:“他妈的竟然是你!”

夏明若赶忙揉揉眼,一看:“他妈的!”

那人说:“你奶奶的!”

夏明若说:“你舅舅的!”

中年人低头:“咳……”

青年对中年人毕恭毕敬喊了声:“孙明来老师。”

孙明来问他:“楚海洋,你这是要去哪儿?”

楚海洋看看夏明若,然后斜眼望天:“我突然不想去了。”

夏明若也眼白多眼黑少:“哟,这才几天不喝稀的,就摆上谱儿了,我看啊,去了也是个累赘。”

楚海洋说:“我都懒得理你!”

夏明若说:“我又不认识你!”

楚海洋说:“你谁啊?断奶没?”

夏明若说:“你爸满月时我还去喝酒来着,你爸小名儿都是我给起的!狗娃!狗娃哎!”

楚海洋说:“啊呸!不揍你你都不认识谁是你爸爸!”

孙明来说:“咳!”

夏明若找帮手,跳到他身后问:“孙老师,这人是谁?”

孙明来说:“你们都吵半天了还来问我?科学院考古所的楚海洋同志呗。”

楚海洋这才想起来还没有介绍师长,便压着夏明若的头对孙明来一鞠躬:“这位是省博物馆的孙明来老师。”

夏明若喊声“老师好”,便强仰着脖子与楚海洋拼蛮力。

孙明来也没有办法,苦笑:“我会议要迟到了,你俩到底怎么说?”

夏明若把自己的行李卸下:“老师您先去吧,别担心我们了。”

孙明来迟疑说:“真没事?”夏明若摇头。

“……那好吧,”孙明来骑上车,走了十来米又对他们喊,“别吵架!”

夏明若和楚海洋异口同声道:“哎!”

结果孙明来一掉头两人就打起来了。

穿开裆裤的交情也有好与不好两种,这两位明显就是属于不好的。楚海洋的脸盆突然从天而降,夏明若还没注意就眼前一黑,几乎被钉入地下三尺。

街上人群又聚拢:“死了,这下肯定死了。”

楚海洋长吁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扭头看见猫:“哎哟,老黄!”

老黄跳到他怀里喊:“喵呜!”

楚海洋说:“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肚子都贴地了,也不怕被人逮去吃。唉,也不怪你,谁让你没选对主人家。明年跟着我混吧?”

老黄眼中对自由的无限憧憬被一只苍白而孱弱的手掐断了,夏明若站直身体,不说话,阴森森的。

老黄从楚海洋怀里奋力挣脱,跑了。

楚海洋说:“你压迫一只猫干吗?真没出息。”他挠挠头说:“少爷,等什么呀,走吧。”

夏明若吊着眼梢说:“怎么着?求我了?嘿!我还真不去了。”

楚海洋自顾自走了,夏明若勉强站了一会儿,小快步追上。他在火车上看了地图,知道此行艰难,应该是先去云县,再往拥翠山一带走,路上至少要十天,上山还要三天,嘴硬虽然爽快,但活儿还是要干的。

省城到云县还没通车,两人决定先到楚雄地区再想办法,谁知到汽车站一问,说是往楚雄的车已经开了,下一班得等明天,楚海洋只好把夏明若带回宿舍。

楚海洋他们这一批从科学院所赶来的年轻考古学者,共计七人,都在博物馆一间空屋里睡办公桌,中间用布帘子一拉,就算隔出了男女宿舍。厕所在五百米外,一来一回挺锻炼人。

夏明若一去,引起了轰动。

夏明若小时候在大杂院里有个外号,叫“别信”,意思是这孩子说话不靠谱儿,就是一张脸骗人,所以说什么你都别信。楚海洋不知道吃过他多少亏,以至于养成了口头禅:“你怎么跟我们院夏别信一样!”“得了,别蒙人了,你当你是别信啊!”

如今别信本尊驾到,楚海洋的同事们自然争相参观。

有个二十来岁梳大辫子的姑娘问夏明若:“你干吗带着猫来?”

夏明若问她:“你想抱抱吗?”

姑娘急切地点点头,夏明若把猫递给她,然后笑嘻嘻说:“这猫有毒。”

姑娘吓得一撒手,楚海洋连忙在夏明若头上凿个栗暴,把猫抓回来放在姑娘手上:“你别信。”

一旁站着个民族学者叫小朱的,一听来了劲,问:“真有毒?”

夏明若说:“你给舔一口试试。”

说着便要拉小朱的手,小朱哎哎哎叫,楚海洋一边替夏明若铺褥子,一边说:“小朱你别信,别信。”

孙明来开完会来请科学队的人吃饭,问夏明若:“你多大了?”

夏明若说:“和海洋同岁啊。”

孙明来求证,楚海洋还是说:“别信。”

夏明若发作了,要掀桌,楚海洋用筷子点着他:“你掀,有种你掀,我告诉你往后路上还不一定能吃上饭。”

夏明若叼着个馒头,夹了几筷咸菜气鼓鼓坐台阶上看夕阳去了。

孙明来说:“这小同志多有趣啊!”

楚海洋哭笑不得说:“有趣?这是瘟神,送都来不及!”

吃罢了饭,一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孙明来拉着楚海洋,塞给他十斤粮票。楚海洋说:“您开什么玩笑,我不要。”

孙明来说:“嫌少是不是?拿着!路上省着点儿用。”

楚海洋急了:“我哪能要您的呢,我们有。”

“你就安心拿着吧。”孙明来说,“我答应要带你们去,现在却走不开,算是对不起老李的托付了。总之你们先走,我三天后和小朱一起出发,肯定能追上你们。”

楚海洋问:“小朱?”

“嗯,他要去拉祜族自治县,正好顺路带去。”孙明来说,“咱们此去是探查,不发掘,不用带太多人。再说老李说的这个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现在的环境谁也说不清,人心隔肚皮,老李他又刚平反,凡事都要留个小心。”

楚海洋点点头,孙明来吩咐他早点儿睡,两人便散了。

楚海洋迷迷糊糊睡到五点半,死拽活拉把夏明若弄起来,背了行李往汽车站走,正好赶上。

赶上也没能买到座位票,两人挺委屈地盘在发动机盖上,身边堆满了竹篮、扁担、麻袋、鸡鸭鹅。老黄蹲在夏明若的头顶,毛茸茸的尾巴扫得他直打喷嚏。对面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毫不避讳地撩起衣襟哺乳,弄得两个年轻人尴尬不已。楚海洋低声开玩笑说:“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反正你也是你妈奶大的,对了,我也是你妈奶大的,我妈没奶。”

谁知让那少妇听见了,冷冷地看着他们。夏明若立刻与楚海洋划清界限,指着他对少妇说:“大姐,这就是一臭流氓。”

司机肤色黝黑,胡子拉碴,人倒和气得很,说一口四川方言。他打着方向盘问楚海洋:“要去云县?”

楚海洋说:“嗯,从楚雄转车过去。”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中途休息时却对他俩说:“我看你们还是别去的好。”

夏明若问:“为什么?”

司机说:“听人家说那边路又坏了,只能走哀牢山。但最近暴雨多,山里都是土路,十条倒有九条塌过方,事故出了不少。别说是汽车,连骡马都不敢走。”

夏明若一吐舌头:“妈呀。”

楚海洋笑问:“准备退缩了?”

“放屁!”夏明若对司机拍胸脯,“有车,咱们有11路。”

司机叹口气:“你们这些娃娃。”

山高路陡,又是大雨倾盆,汽车一路颠簸,从天色蒙蒙亮始发,下半夜才到楚雄。

司机抹去满头冷汗连连说毛主席保佑平平安安,这样的天气汽车竟然一次都没抛锚。楚海洋要帮他卸货,司机摆手说,“别磨蹭,快去打听往云县的车还开不开。”

楚海洋此时饥渴难忍,却也不敢耽搁,吩咐夏明若看行李后就去敲车站值班室的门。有个老头儿披着衣裳出来说:“不开喽,塌方喽!”

楚海洋急了,夏明若背起包抱起猫:“走呗,怕什么?”

“你省省吧,凭你,一年都走不到,真当自己是红四方面军哪?”

司机点了支烟兴冲冲过来:“快,快,我兄弟答应天亮带你们过去。”

楚海洋大喜:“真的?”

“哎!”司机说,“其实我兄弟正巧遇着几件怪事,你们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都是念过大学的,给他说说就行。”

司机的兄弟是个运货的,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夏明若乐滋滋把行李扔进车斗,爬上副驾驶座要和楚海洋挤,楚海洋说:“滚一边去,别坐我边上,臭流氓。我x,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别摸我!……也别摸驾驶员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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