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篇 13(2/2)
“怎么可能!”楚海洋说,“坍塌前三分钟我还看过表,四点二十。”
只有夏明若一个人哧哧笑起来。
大叔问他:“笑啥?”
夏明若说:“我们真傻,怎么把大救星忘了。”
大叔说:“这儿就咱们四个人,都压着呢,谁去搬的救兵?”
“谁说是人了?”夏明若得意道,“明明是我们家老黄嘛!”
大胡子被从土坑子里刨了出来,不省人事,大伙儿都很着急。
外伤不谈,队伍里那半吊子卫生员说他的肋骨是肯定断了,脑子里还可能有什么积水,吓得一干人等捧着他的大脑袋跟捧金元宝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脑子摔碎了。
新疆所快马加鞭,下半夜就到了,什么也顾不上,开着大卡车拉了大胡子就走。夏明若与楚海洋也跟随,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楼兰大本营,那边的队医也为难地说:“我也看不出他怎么了,得赶快往库尔勒送,晚了肯定来不及。”
于是又上路。
结果到了库尔勒,人家老医生在胡子身上敲打一番后说:“没事,就这脑壳,铁锤都打不死。”
新疆所的强调说:“他一直没醒呢!”
“废话!”老医生说,“用木杠子砖头砸你,你不晕啊?”
然后就挂上了葡萄糖,几小时后大胡子真的醒了,虽然晕晕乎乎,但看上去还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库尔勒医疗条件有限,老医生建议回北京重作检查。倒是夏明若在车斗里吹了十几小时的冷风,又加上担惊受怕,一病不起,躺在医院里发高烧说胡话,说:“我不待在这儿,我要回去挖墓,一挖一个,一挖一个……”
他烧了个把星期都不见好,另外几个人也出现了腹泻症状,再加上钱大胡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组织上便决定暂停这次科学考察,送这些人回北京。
新疆所老着面皮联系了空军的一个运输队,人家一听钱大胡子的名号就笑了,说:“上回来是救他,这回去也是救他,这种——哟喂!还是副教授——你们科学院干脆别养活了,否则后面必须有个加强排跟着。”
新疆所赔笑脸说:“是是,您说得对,回去就杀了吃。”
说归说,解放军就是仗义,隔天就送他们上了飞机。只是开飞机的小战士看见了老黄有些闹情绪,连连喊:“拴厕所里!不然我不干了!”
夏明若高烧冲脑,胆子肥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竟然与他叫板:“谁敢拴老黄我毙了谁!”
小战士眼睛一瞪,撩衣拍胯露枪匣子说:“小白脸你有种!老子喜欢!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谁毙谁!”
夏明若双眼迷离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嘴里不示弱:“好!哥们儿也喜欢你!有种出去练,这儿不好动手!”
楚海洋猛然跳上飞机,一个扫堂腿撂倒夏明若,抱拳说:“解放军同志对不住,咱们快走,一刻也不能耽误!”
小战士深以为然,不依不饶地拴好老黄,驾机飞上了蓝天。
夏修白一开始没得到消息,得到消息时人已经从医院里扎了针回来了。他当即旷工前去迎接,哭得是眼泪汪汪。
夏明若晃晃悠悠地说:“爹,人都回来了你哭什么?”
夏修白抹泪说:“我是高兴啊,哭你很有乃母风范,像个男人,男人就应该站着出去,躺着回来。”
话说着王国栋从胡同里跑了出来:“哎呀!看看你俩都瘦成什么样了!快进屋!”
夏修白问他:“玉环呢?”
“夏老师,您吉祥,”王国栋缩腰谄笑问过好才说,“炉子上烧着水她走不开。这不,打发我出来买菜呢,咱午饭就在所里吃,给俩孩子弄顿好的。”
“早该这样了,”夏修白说,“行了你别耽搁,快去,买那个……”
“鸭脖子,”王国栋说,“知道你们爱吃。”
夏修白笑眯眯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目送他走远,然后拉着楚海洋和夏明若往派出所里走。
派出所就在一间四合院里,远远地就看见杨玉环穿着制服系着围裙站在院子正中,夏明若嘶哑着嗓音喊:“妈……”
杨玉环嗷呜一声,捡了把笤帚就扑过来:“好啊!还知道回来?!我打死你这不孝顺孩子!”
楚海洋背着夏明若跳跃着躲闪:“阿姨!阿姨饶命!”
“呸!”杨玉环甩了笤帚,眼眶都红了,“海洋,你这孩子也性野,和我们家明若半斤八两。我说你还不快回家去看看,省得你爸妈担心。不过记得快点儿回来,我们等你吃饭呢。”
楚海洋乖乖地说“哦”,把夏明若交给她就夹着尾巴走了。
夏明若软绵绵黏着她说:“妈哎,妈哎。”
“呸!”杨玉环揉揉眼睛回厨房,“滚蛋!”
夏明若忍笑黏到他爹身上说:“咱妈就会欺负人。”
夏修白说:“可不是。”
夏明若眼神一转,竟然看见程静钧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切萝卜,一边切还一边念念有词:“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水萝卜……”
夏明若说:“哎哟!”
程静钧抬起头,推推眼镜,斯斯文文地笑。
夏明若抱着老黄和他坐到一条长凳上去,脑门上还敷着冷毛巾:“牛医,您怎么在这儿?”
程静钧说:“我现在不叫牛医了,我现在叫无业青年。”
夏明若问:“你不是在准备考大学吗?”
“是呀,”程静钧切完了一堆萝卜又开始切另一堆,愤愤地说,“但林少湖这小子不在家,没人做饭给我吃,只能找杨大姐来了。林少湖也是,只说是有任务,去哪儿都不说一声,也不说啥时候回来。”
夏明若心想,那能说吗?
过会儿楚海洋和王国栋回来了喊吃饭,夏明若对程静钧说:“虽然你已经认识了,但我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里面的那位是本派出所所长兼厨子兼保洁员杨玉环女士,眼前这位就是本所民警王国栋。”
王国栋赶忙敬礼说你好你好,过会儿反应过来:“别信你这坏小子,小程都在我们这儿搭伙快一个月了。”
程静钧点头说:“那是那是,杨大姐手艺好啊。”
夏明若说:“还是革命好啊,你看这从小吃燕窝长大的,如今连我娘做的菜也肯吃了。”
不巧杨大姐听见了,咆哮道:“说啥呢?!”
夏明若跳起来往楚海洋身后躲,没走几步就要摔,夏修白吼道:“发烧的回屋躺着去。”
杨玉环又在里头喊:“海洋,听电话!你们老师的!”
“他不是住院吗?怎么打这儿来了?”楚海洋接过话筒,只听一下就扔了。
夏明若问:“怎么?”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熊呢,”楚海洋重新捡起话筒,揉揉耳朵,和颜悦色地说,“钱老师,您别哭,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钱胡子号哭说:“呜呜呜嗷嗷嗷!没啦!没啦!”
楚海洋问:“什么没了?”
钱胡子上气不接下气说:“呜!呜!楼兰姑娘啊!连棺材带人都没啦!嗷呜——我就知道我不能走啊,谁让你们抬我走的啊,我一走了就没人给她做主了啊!”
楚海洋耳膜嗡嗡作响,一边捂着说:“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钱胡子哭道:“新疆所说,咱们一走上面就下了命令,要把古墓给原样封存。那古墓不是紧挨着一个尸洞嘛,而且还让我们不小心凿塌了一面墙,工作队便先清理干尸,这一清理就是五天,干尸数量是333具,这个数字很奇怪,我还要研究……哎呀别打岔!第六天刮了场小风暴,工作队回营地待了几小时,回去一看,墓室里空了,什么都没了!”
“全没了?”楚海洋也吃了一惊,倒是夏明若气定神闲地说:“我知道谁拿的。”
钱大胡子问:“谁拿的?”
夏明若摆手说:“那姑娘别找了,找不回来了。”
“胡说八道!”钱胡子大怒,说着便要挂电话,“那可是国家财产!你等着!就算终我胡子一生也要追回来!”
夏明若耸耸肩,老黄叹息:“喵……”
“竟然没了,”楚海洋仰头说,“我还想研究一下为什么楼兰姑娘和尸坑做邻居呢。”
“我觉得是巧合。”夏明若明显偏心漂亮姑娘。
“大概吧,不管了,吃饭!”楚海洋无奈地笑笑,“如果有缘,能再遇见舅舅,我们当面问问他,我老觉得他肯定知道。”
夏明若问:“能再遇见吗?”
楚海洋望着院子里阳光下的枣树微笑说:“能啊,怎么不能?”
就像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商人、士兵、僧侣与使者,就像合葬在一个墓中的青年爱侣,就像洞窟里面容沉静的供养人,就像远远眺望故乡的壁画上的楼兰姑娘,甚至就像孤独地葬骨于深山的濮苏族娘娘,就像被猫鬼镇压着的隋国功臣……
谁说他们不仍在时间里继续?
只要继续,就能相遇。
当然说这些都太远了,太阳落下,太阳升起,挥别了舐血、狂潮与伤痛,随之而来的,是缤纷多彩的八十年代。
不如春暖花开,我们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