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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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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我肯定会为您做好的,”他回答我说,“不过,我亲爱的朝圣的客人啊,我真心劝您一句,晚上来我的房间睡吧。”

我问他为何要这样小心翼翼。

“我自有我的道理,”城堡主人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会在我的床边为您放一张床。”

我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尤其是今天正赶上星期五,我担心中断了的幻象又再度出现。

城堡主人去准备晚饭后,我开始仔细看起这里的兵器和肖像。正如我刚才所说,每幅画都画得惟妙惟肖。暮色渐浓,在昏暗的日光下,深色的窗帘与深底色的画像混为一体,再加上壁炉里的火光,肖像上能让我辨别出来的,只有一个个人物的面庞。一种可怕的感觉突然袭来。或许,这种恐惧感只是我个人的一种感觉,因为我那段时间的内心状态已让我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恐惧。

城堡主人把我的晚饭带来了。主食是一条从附近小河里钓上来的鳟鱼,此外还有一瓶口感挺不错的红酒。我想把隐修士请来和我共进晚餐,但他只吃水煮的绿叶菜。

我一直准时诵读我的日课经。对于发愿修行的骑士来说,这是一项必尽的义务,至少在西班牙是这样的。吃完饭,我便将日课经和念珠从口袋里掏出来,对城堡主人说,我暂时还没有睡意,我想一直祷读经文到夜深,他只要先带我看一下我睡的房间就可以了。

“好吧,”他回答我说,“那位隐修士,他到了夜里十二点,会来旁边的小教堂祷读经文。到那个时候,您就从这道小楼梯上下来,房间的门我会一直开着,您不会找不到。午夜过后,千万别在这里继续逗留。”

城堡主人走了。我开始祷读经文,时而还会添点柴火。但我不敢朝这房间里多看,因为那些肖像让我感觉像活的一样。我要是在某幅画前多看两眼,画上的人就仿佛活动起来,冲我眨眼睛、撇嘴唇,尤其是分列壁炉两侧的司法总管夫妇的肖像。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他们朝我投来愤怒的目光,他们随后还会对视一下。一阵风吹来,我心中寒意更浓,因为风不仅晃动了窗户,还把那花簇般的一团剑也带得砰然作响,剑与剑相互撞击的声音让我浑身颤抖。不过,我还是继续虔诚地祷读我的经文。

终于,我听到了隐修士的诵经声。等他一读完,我便开始下楼梯,准备进城堡主人的房间休息。我手里拿着一小截蜡烛,烛火突然被风给吹灭了,我只得上楼找火。可就在此时,我发现司法总管和他的妻子走出各自的画框,在壁炉的一角坐下来。我大惊失色,而他们像聊家常一样说起话,说话的内容也清晰可辨。

“我的朋友,”司法总管说道,“这个卡斯蒂利亚人杀了封地骑士,还没有向他忏悔,您怎么看这个人?”

“我的爱人,”那个女幽灵回答道,“在我看来,这件事是一桩重罪,是很恶毒的事。所以我认为,塔伊费尔先生不和这个卡斯蒂利亚人决斗一番,是不会放他离开城堡的。”

我惊慌失措,急忙转身冲下楼梯。我四处寻找城堡主人的房门,可光凭黑暗中的摸索,我根本找不到门在何处。我手里一直拿着那只熄了火的蜡烛。我想,无论如何,总是要先把蜡烛重新点亮。想到这一点后,我的情绪也略有些平复,我努力劝说自己,壁炉边的那两个人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幻影。我于是重新走上楼梯,然后停在兵器堂门口朝里看,壁炉边那两个幻影之前出现的位置,现在确实不再有人了。我便壮着胆子进了门。可没走几步,我就发现塔伊费尔正摆出决斗的架势站在大厅当中,手里的剑直挺挺地冲我指来。

我想掉头回楼梯,但兵器堂门口此时站了个侍从,他扔给我一副长手套。我已经完全不清楚该怎么办了。我从那花簇般的剑中抽出一把,朝着这个要和我决斗的鬼魅猛扑过去。我明明觉得已将他劈作两半了,但没想到,我的心脏上方紧接着挨了一剑,那种感觉就像烙铁贴上去一般灼热难当。我的血喷涌而出,流满大厅,我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城堡主人的房间里醒来的。他因为一直没等到我过来,便带上圣水来找我。他发现我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看来,我自以为挨的那一剑无非是幻觉。城堡主人也不向我询问任何问题,只是建议我离开城堡。

我向他告辞后,便踏上去西班牙的路。一个星期后,我来到巴约讷[7]。到的那天是星期五,我住进一家客栈。当天夜里,我在一阵惊颤中醒过来。我看到塔伊费尔先生站在我的床前,冲我挥舞他的剑。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幽灵随之化作一道青烟,消失无踪。但我还是感觉胸口挨了一剑,和我在白骨顶城堡挨的那亦真亦幻的一剑完全相同。我的血不断地涌出来,淹没我的身体。我想喊人,又想从床上爬下来,但这两件事我一样都做不到。我一直处在这种难于言说的恐慌状态中,直到户外传来第一遍鸡鸣。我终于又进入了梦乡。但第二天,我就生病了,其状之惨,所有人看了都觉得可怜。

之后的每个星期五,我都会经历同样的幻觉。再怎么祈祷也无法解脱。看起来,我会被忧郁一直带进坟墓。在进入坟墓前,我已经无力让自己摆脱撒旦的纠缠了。我对神的慈悲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多亏这丝希望,我才能支撑下去,才能忍受自己的苦难。

封地骑士托拉尔瓦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个受永罚的朝圣者向科纳德斯转述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接着,他又换成自己的角度,如此这般地继续讲他本人的故事:

封地骑士托拉尔瓦是个宗教圈里的人,他一意决斗,不仅自己的宗教义务没有完成,还不允许对手还清信仰上的欠债。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清楚地告诉他,假如他真想摆脱撒旦的纠缠,就该到各处的圣地走一走,有罪的人去了圣地,或多或少都会感受到圣恩的慰藉。

托拉尔瓦被我轻松说服。我们一起去了西班牙的几个圣地。接着,我们又到了意大利,去了洛雷托和罗马。这一次,赦罪院的主教给他的不再是有条件的赦罪,而是全面彻底的赦罪,还附上了教皇的赦令。托拉尔瓦身心得到完全的释放。他回了马耳他,而我来到萨拉曼卡。

第一次见到您,我就发现您的额头上有永罚的记号,而您的整个故事,也一清二楚地摆在我面前。培尼亚·弗洛尔伯爵确实见到任何女人都想诱惑对方、占有对方,但他在现实中并没有诱惑谁,也并没有占有谁。他犯的无非是意念上的罪,他的灵魂不会因此蒙受危险。不过,他已有两年未尽自己的宗教义务,在您派人杀害他的时候,或者至少可以说,在您间接导致他被人杀害的时候,他正打算还清信仰上的欠债。您饱受折磨的原因就在于此。现在,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您得到解脱,就是效仿那个封地骑士。让我做您的向导吧:您知道,这件事涉及我自身的救赎。

科纳德斯被说服了。他把西班牙的圣地游历了一遍,然后又去了意大利。他前后用了两年时间完成自己的朝圣。科纳德斯夫人这段时间一直是在马德里过的,她的母亲和姐姐也搬到那里生活了。

科纳德斯最终回到萨拉曼卡,发现自己的家焕然一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他的妻子也比以前更美、更可爱、更温柔。过了两个月,她又去马德里看了一次母亲和姐姐。随后,她再度回到萨拉曼卡,并从此在这座城市安心定居。就在她回萨拉曼卡的同时,阿尔科斯公爵被任命为驻伦敦的大使。

故事就此戛然而止。托莱多骑士不禁开口说道:“我亲爱的布斯克罗斯,您这怎么能算说完了呢?我想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想知道科纳德斯夫人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她变成了寡妇,”布斯克罗斯说道,“后来再婚了,她的行为举止堪称典范。快看,她现在正朝这边走来,我想她是要上您家里来吧。”

“您说什么?”托莱多叫道,“您看到的那个人,她是乌斯卡里斯夫人啊!啊,她的戏演得可真好!她当初真让我以为,我是她第一个倾心的男人呢。将来我一定要教训她一顿。”

骑士想一个人见他的情人,便匆忙将我们打发走了。

“我也必须向诸位告辞了,”吉普赛人首领此时说道,“我要去处理一下我们这个小社会里的人民事务了。”

[1] 译注:关于“封地骑士”及马耳他骑士团的等级划分,可参见本书“第三十一天”一章的相关注释。

[2] 译注:出资装备战船或提供其他服务是马耳他骑士团晋升的必要条件。

[3] 原注:阿拉贡语言区的骑士团管理地:马耳他骑士团辖地共分八个大区或“语言区”:奥维涅、普罗旺斯、法国、意大利、阿拉贡、卡斯蒂利亚、德国和英国。各大区领主都有自己的专门职责和称谓,阿拉贡大区的领主又称“大馆长”。

[4] 原注:指在海上巡游的骑士(最初的目的是保护朝圣者远行队)。

[5] 译注:白骨顶(tête-foule),鹤形目秧鸡科的鸟类,头具额甲,白色,端部钝圆。福勒凯尔(fouleère)的姓氏词源上与此相同。

[6] 译注:福尔克—塔伊费尔(foules-taillefer,1025-1087),1048年起成为昂古莱姆伯爵,应为文中封地骑士福勒凯尔的祖先。

[7] 译注:法国西南部城市,临比斯开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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