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2)
“几天后,我听说她死了。报纸上登了一则消息……你相信吗?甚至没有人费心给我打个电话。你也许以为罗伯特会通知我吧,但是他满不在乎。不管怎样,我得去参加葬礼。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俩年轻的时候在一起过。我不能不送她最后一程。我承认,在葬礼上露面这件事让我感到紧张。我不想大惊小怪,让大家都围着我转,所以我故意迟到,还戴了一顶帽子,用帽檐遮住脸。我比以前瘦了不少,现在也快六十岁了。我想只要能避开罗伯特,就不会被人发现,最后就是这样。
“我确实看见他了。他旁边站着一个姑娘,我很高兴看见这一幕。这正是他需要的,他小时候总是孤零零一个人。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很漂亮。我听说,他们要结婚了,也许等他们有了孩子,可能会让我去探望。人是会变的,不是吗?他说我那时没有陪在他身边,如果你见到他,记得告诉他真相。
“重新回到村子里的感觉很奇怪,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喜欢那个地方。我再次见到了那些熟人——雷德温医生、克拉丽莎、布伦特,还有其他人。我注意到马格纳斯爵士和派伊夫人没有露面,这让我觉得好笑。我敢肯定,玛丽要是知道了,会很失望!我总是和她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许他不在场也不错。我不确定,那天若是见到他,我会做出什么举动。之前的事都怪他,庞德先生。玛丽给他当用人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所以是两条人命——玛丽和汤姆。要不是因为他,他们现在都还活着——”
“所以五天后你去了他家?”
布莱基斯顿垂下头。“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那里?”
“有人看见你的车了。”
“嗯,我不否认。是的。这么做很愚蠢,但是那个星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回去了一趟。事情是这样的,我想不通。先是汤姆,然后是玛丽,两人都在派伊府邸丧命。听我这么说,你没准以为我在供认,是我回去杀了他。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想和他谈谈,问问他玛丽的事。除了我以外,每个参加葬礼的人,他们都有人可以聊天,但我没有。在我妻子的葬礼上,甚至没有人认出我来!我只是想抽五分钟时间,和他谈谈玛丽的事,有那么不合理吗?”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
“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会因此而看不起我。我是在打他钱的主意,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我儿子。有人在替你工作的时候死了,这就是你的责任。玛丽为马格纳斯爵士工作了二十多年,他有责任照顾好她。我想,他也许帮她安排好了——你知道的,一笔养老金什么的。我知道罗伯特永远不会接受我提供的任何经济上的帮助,即使我能负担得起。但是,如果他打算结婚,难道他不该有个像样的开始吗?马格纳斯爵士对他一向心软。于是,我想到,我可以代表罗伯特向他求助。”他停下来,移开目光。
“请继续。”
“我开了几个小时车回到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店里生意一直很忙。我记得,我到的时候正好是七点半。我看了看手表,但问题是,庞德先生,一到那里我就有了新想法。我不确定我有那么想见到他,我不想被羞辱。我在车里坐了大约一个小时才下定决心,既然千里迢迢来一趟,就不妨试一试。我开到那栋宅邸前,已经大约八点半了。我把车停在了木屋后我平常停车的地方,我想,这是习惯使然,别人也有同样的想法。门上靠着一辆自行车。我后来才想起这回事。也许我当时应该再好好琢磨一下。
“不管怎样,我把车开上车道。过去的回忆全都向我涌来,在我眼前浮现。湖泊就在我的左边,我不敢转过头去看它。那天晚上,月亮出来了,花园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就像印在照片上一样。附近似乎没有其他人。我没有试着隐藏自己,径直走到大门前,按了门铃。我看见一层窗户里面的灯亮着,估计马格纳斯爵士在家。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打开了门。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模样,庞德先生。我上次见他是十多年前,当时我刚搬出木屋。他比我印象中要魁梧,当然也更加肥胖,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他穿着西装打了领带……颜色亮丽。他手里夹着一根雪茄。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但紧接着他就笑了。‘是你!’他就说了这么多。他朝我吐出这两个字。他不算是怀有敌意,但他面露惊讶,还有别的情绪。他脸上还挂着那种奇怪的微笑,就好像他觉得很有趣。‘你来干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马格纳斯爵士,我想和你谈谈,’我说,‘是关于玛丽的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我这才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在家。”
“‘我现在不能见你。’他说。
“‘我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不行,你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你以为现在是晚上几点?’
“‘拜托了——’
“‘不行!明天再来。’
“他正要当着我的面把门关上,这我看得出来。但在最后一刻,他停下来,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真的认为是我杀了你那只该死的狗?’他问我。
“狗?”庞德一脸茫然。
“我早该和你说。当我们最初搬到派伊府邸时,我们养了一条狗。”
“它的名字叫贝拉。”
“是的,没错。它是杂交品种,一半拉布拉多犬,一半柯利牧羊犬的血统。是汤姆十岁生日时,我送给他的一份礼物。而从它来的那天起,马格纳斯爵士就表示反对。他不希望它在他的草坪上乱跑,吓到小鸡。他不想让它在花圃里乱刨。我来告诉你,他其实不想要什么。他不想让我给我的儿子买礼物。他想要完全控制我和我的家人,因为这条狗与我有关,是我送给汤姆的礼物中他非常喜欢的,所以他必须要把它弄走。”
“他杀了它?”弗雷泽问道。他想起庞德在木屋的房间里找到的那个项圈,那小小的东西让人看了难过。
“我无法证明是他干的。也许是他让布伦特替他解决的。我可不会放过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畜生。前一天,狗还好端端的,第二天就不见了。一个星期后,我们在丁格尔幽谷找到了它,它的喉咙被割断了。汤姆伤心欲绝。有谁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小男孩?”
“似乎非常奇怪,”庞德咕哝了一句,“马格纳斯爵士好久没见你了。你突然造访,深夜登门。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和你说狗的事?”
“我不知道。”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也不重要,因为就在那时,他关上了门。当着我的面,当着一个妻子死了还不到两个星期的男人的面——关上了门。他甚至没打算让我迈过他家的门槛,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阵良久的沉默。
“你刚才描述的那场对话,”庞德说,“你认为有多接近真实情况?那些话是马格纳斯爵士的原话吗?”
“我能回忆起来的就是那些,庞德先生。”
“他没有,比如说,打招呼的时候称呼你的名字吗?”
“他知道我是谁,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但是没有称呼我。只是说了两个字——‘是你!’好像完全不拿我当回事。”
“你接着做了什么?”
“我能怎么办?我回到车上,开车走了。”
“你之前看见的那辆自行车。它还在那里吗?”
“我记不清了,说实话,我没有留意。”
“所以你就离开了……”
“我很生气。我大老远开车过来,没想到立刻就被赶了出来。我开了大约十英里到十五英里,然后,你知道吗,我改变了主意。我还在想着罗伯特,还在思考怎样才是对的。该死的马格纳斯·派伊,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在我面前摔门?从我遇见那个人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对我颐指气使,我突然觉得受够了。我开车回到派伊府邸,这次我没有把车停在木屋附近。我径直开到了府邸大门前,从车上下来,再次按门铃。”
“你离开了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我没有看表,当时没有在意时间。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做个了断。只是这一次,马格纳斯爵士没有来开门;我又按了两遍门铃,还是没动静。于是,我跪下来,打开信箱口,打算冲他喊话。我正要告诉他,他是个该死的懦夫,他应该到门口来。”布莱基斯顿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他。地上流了很多血,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倒在走廊里,就在我眼前。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头被人砍掉了。谢天谢地,他的尸体没有正对着我。但是我立刻就明白过来,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
“我很震惊。不仅如此,简直目瞪口呆,就好像被人一拳打在脸上。我感觉身体在往下滑,我以为自己要晕倒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我知道,在我折返的短短二十分钟里,有人杀了马格纳斯爵士。也许我第一次敲门的时候,他们可能就和他在一起。他们可能在走廊里听到了我说话。也许是等我离开以后他们才动的手。”
布莱基斯顿点了一根香烟。他的手在颤抖。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庞德先生。你为什么不报警?呃,很明显,不是吗?我是最后一个看到他活着的人,但同时我又有理由希望他死。我失去了儿子,因此而怪罪马格纳斯爵士;我失去了妻子,她又在为他工作。他那时就像宴席上的魔鬼,如果警察在寻找嫌疑犯,他们会直接盯上我。我没有杀他,但我马上就能猜到他们会怎么想。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我爬起来,回到车里,用最快的速度开走了。
“车穿过大门的时候,另一辆车开了过来。除了一对车头灯外,我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我担心,无论开车的人是谁,他都会记下我的车牌号,然后举报我。是这么回事吧?”
“车里是派伊夫人,”庞德告诉他,“她刚从伦敦回来。”
“唉,我很抱歉,让她独自去面对。她一定觉得很恐怖。但我当时一心想要赶紧离开。那是我唯一的念头。”
“布莱基斯顿先生,你去拜访马格纳斯·派伊爵士的时候,你是否知道和他在屋里的人是谁?”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话,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有没有可能是个女人呢?”
“说来也奇怪,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他有秘密约会,或者不管你们想怎么形容,他的表现也会如此。”
“你是否知道,你的儿子是杀害马格纳斯爵士的嫌疑犯之一?”
“罗伯特?为什么?这太疯狂了。他没有理由杀他。事实上,我和你说,他一直很尊敬马格纳斯爵士。他们交情深厚。”
“但他的动机和你的完全一样。他认为马格纳斯爵士应该为他弟弟和母亲的死负责。”庞德在布莱基斯顿开口回答前,举起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我只是觉得有些费解,你之前没有主动把你掌握的情况交代清楚。你说你没有杀他,但保持沉默却会让真正的杀手逍遥法外。比如,自行车那条线索就非常重要。”
“也许我应该早点交代,”布莱基斯顿回答说,“但我知道这会对我不利,就像以前一样。说真的,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靠近过那个地方。有时,你会在一些书里看到被诅咒的房子。我一直认为那是一派胡言,但我相信派伊府邸就是如此。它杀死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如果你把我和你说的话告诉警察,我的下场可能是被绞死。”他苦笑了一声,“然后,我的命也被他拿走了。”
[1]克朗,旧时英国及其多数殖民地用的一种货币单位,一克朗等于五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