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骑士守护娇小的公主(2/2)
「你只是想骗我吃,其实它难吃到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吧。」
「那,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就不要叫我吃啊。你这个人啊,有时候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地坏心眼呢。总之先吃吃看嘛。真的很好吃哦。很甜……」
「什么,甜吗?」
维多利加接过了一弥递来的一瓣,拿到了娇小的鼻子前,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然后很高兴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不是有很甜的味道嘛,你啊。」
「是啊,就是这样。」
不知为何,一弥很骄傲地回答道。
维多利加犹豫了很长时间,狠下心来咬了一口。蔷薇色的脸颊因为惊讶与喜悦而慢慢地绽放开。
一弥越发地得意了,
「对吧?很好吃吧。」
「嗯。」
「对了,为什么维多利加会知道女仆的事呢?因为布莱恩·罗斯可前去布洛瓦城寻找柯蒂丽亚的那一天,你才刚刚出生,还只有这么小吧。」
一弥用两手比出了一个过小的圆形,认真地说道。
维多利加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不断地吃着水果,她心情不好地沉声说道,
「你,居然胆敢将我比作狗的幼仔吗。就算刚生下来,也不可能这么小!」
「但是,你现在也很小……好痛!靴、靴子的尖头,踢到脚踝、最痛的地方了……你,瞄准得日益精准了啊。你注意到了吗?好、好痛……」
「确实,那天晚上我才出生没多久。」
「嗯。」
「之后,那名女仆便开始负责将书本、点心与裙子搬到我被独自囚禁的塔中了。恐惧着我这名灰狼的幼崽,谁都不愿意接近我。也就是说这份困难的工作被压到了地位最低的她的身上。为了让幼小的弟妹们吃饱肚子、能够上学,她在领主大人那令人不舒服的城堡中,与家人分开,独自一人努力地工作着。我当时几乎不会说人类的语言,所以根本没想到要去跟女仆搭话。她虽然害怕,但是她不小心说出的话语与她的态度变成了混沌的碎片,让我明白了外面的世界、自己出生的秘密等种种事情。」
维多利加停止了说话,开始将剩下的水果全都塞入嘴中。
又传来了一声拍打翅膀的声音。
微风甜美并让人觉得心驰神怡。
「那你父亲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
取出了手帕,一弥一边擦拭着维多利加的脸颊与嘴角,一边问道。维多利加抬起了头,嘟哝了一句「啊,那只右眼吗」后,再次低下了头去。
金色的头发再次摇晃了一下。
一弥的视线完全被那光辉给吸引了。
「就在那一日的五天后。」
「嗯、嗯。」
「布莱恩虽然觉得石塔很可疑,但是他应该也还没能确定吧。而且对塔的警卫很严,想要侵入也很困难。他怀疑可能拐走了柯蒂丽亚的犯人还有其他的四、五个人在。不过布洛瓦侯爵在其中是第一候补啦。全员都是苏瓦尔剧场<phato>的客人,全都与人气舞者柯蒂丽亚有关系。布莱恩心生一计。然后……」
两人靠在一起,继续轻声地说着话。
微风吹过,一弥的黑色浏海轻轻摇晃了起来。
金色的小鸟降落在了两人的身边,粉红的嘴颤抖着,高声鸣叫了起来。
刚过中午,管家长那「侯爵大人!」的叫声响彻在布洛瓦城中。
侯爵一家终于吃完了饭,佣人们正在厨房中用硬面包配着汤吃着午饭。“好大的声音啊,发生什么事了吗”,女仆疑惑地想着,抬起了头来。她自厨房探出了头来,胆战心惊地消除了脚步声,快步走在巨大的走廊上,偷看了一下大厅。
杂工们正放下了一个四方形的包裹,将它拆了开来。管家长对慢慢走来的布洛瓦侯爵说,
「刚才,有一名没有报上名来的男子来到这里,留下了这个。」
「原来如此……也送到我的城堡里来了吗?」
「哎?」
布洛瓦侯爵一脸烦扰地指向了包裹。
「有数名苏瓦尔贵族也收到了同样的东西。没事,据之前打开的男爵说,并没有危险。只是一幅画。」
「画,吗?」
管家长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
但是他仍然警戒着让侯爵退后了几步,命令杂工们打开它。
映入偷看的女仆眼中的,是一幅她长大双手后才刚好能抱住的画,而且里面一共有两幅。
「啊!」
两幅巨大的画,不知为何画的是一样的。
女仆不由自主地嘟哝了一句「好棒!」,在扁平的胸前双手合一。
右端画着一辆在黑暗中摇晃的马车。因为住在如此森林的深处的村庄中的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只有在书本的插画中才看过的都市的小路。左手边则是画着似乎是剧场的华丽的建筑物。
留着金色长发的纤细的女子位于画面的正中间。女子的侧脸上带着让人无论多久都不会厌烦的、漂亮的、略带些寂寞的表情。但是女子似乎正被人带走。一条紫色的手帕从她的右手中滑落……
不,不是。
并不是紫色。女仆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了画。
右边的画中,从女人的手中掉下的确实是紫色的布。但是左边的画上,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画面,但从她手中掉下的却是白色的布。
仔细观察后,可以发现两张画上还有些细微的差距。看上去似乎是在追赶被带走的女子的年轻男人,在左边的画上,也不知那是狼还是豹——总之是变成了野兽。马车也是,分别是两匹马拉的与四匹马拉的。剧场的画报也有些微妙的差别。
「“大家来找茬”。」
布洛瓦侯爵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传来一般令人感觉不舒服,但是语调中却带着一丝兴奋。管家长吓了一跳,问道「请问那是什么?」
「过去流行的,一种贵族的游戏。雇佣画家为自己画肖像画,但是要画两幅,在细微的地方有着一些微妙的差别。然后将两幅放在一起,找不同的地方。就是这样,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应该无害吧。唔……」
侯爵的表情微微地扭曲了。
仿佛被画的某个地方给吸了进去一般,他张大着眼沉默着。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是……」后,然后手指自然地动了起来。
重重地碰上了画中的一个地方。
女仆看到,侯爵所触碰的,是右边那幅画上的紫色的手帕的部分。
下一瞬间——
伴随着巨大的危险的声响,画爆发了。「呀!」地惊叫了一声的女仆当场跌坐在地。她的眼角瞄到了杂工们尖叫着聚集到了侯爵的周围。
「去叫村里的医生来!快去!」
管家长发出了从未听过的怒吼声。
布洛瓦侯爵压着右眼,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女仆察觉到那不是因为恐怖与惊讶,而是因为浓浓的愤怒后,颤抖了起来。侯爵的手指间流下了大红的血液,染脏了地板。
「到底是谁将这个拿来的!你,拿来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被管家长逼问的杂工困惑地说道,
「就算你这么问我……因为戴着帽子,没有看清脸……也就知道他有一头红发……」
红发!
听到这里的女仆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之后又赶忙捂住了嘴。
——自己与那个男的约定了,不能说。而且那个男人,可是能毫不费力地进入上了锁的女仆的房间,放下了行李箱。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
而且自己得继续平安地在这座城里工作,继续往贫困的家中寄钱才行。这消瘦的肩膀上可是扛着家里的生活啊。
女仆紧紧地闭上了张开的嘴。
「不过,明明送往别的城堡与宅邸的画都没事,为什么只有这里爆炸了呢。到底……」
一阵冷风不知从哪儿吹进了大厅中。
管家长万分愤怒,杂工们慌张地大叫着,还有女仆在角落中不断颤抖着,等待着村里的医生的到来……
在图书馆塔的最上层展开的,绿色茂密的植物园。
一弥正用小刀积极地剥着各种形状与颜色的亚热带的水果的皮,试着毒。
咬了一口带有恐怖的红紫色的星形的水果后,他的脸都白了,
「这个不行。维多利加。超苦的,而且好酸。」
「哼,真是辛苦你了。」
「那当然了,这可是为了你啊。啊,这个不知道怎么样。看上去很好吃的粉红色,长得像三角形的水果……」
「吃吃看,空南瓜头骑士。」
「你说得太过分了。那我就剥了……」
他一边用小刀剥着水果的皮,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比起一弥刚爬到植物园时,脸色要好了很多,那略带悲伤的表情也不见了。穿着蔷薇的靴子的小脚也时不时地左右摇晃着,仿佛在随着旋律快乐地摇摆一般。
他小声地问道,
「那,为什么爆发了呢?那幅奇怪的画。」
「恐怕是,布莱恩·罗斯可的陷阱。」
「唔?」
维多利加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金色的小脑袋上顶着的缀满了绽放的蔷薇的王冠略微有些往右倾斜。一弥轻轻地伸出了手去,将它摆正了。维多利加似乎是嫌他麻烦,粗暴地打掉了他的手。
但是一弥并没有生气,又将注意力移回了水果上。
「既然是陷阱的话,也就是说,是故意让它爆炸的咯?」
「我无法知道事实真相。因为我并没有和布莱恩·罗斯可交谈过这件事。但是,在那座石塔中,经历数年降落至我头上的混沌的碎片是这样告诉我的。在这双手掌上,为了打发无聊而玩弄并进行再构成后,便是如此一幅过去的场景——」
维多利加带着一副不逊的表情,轻哼了一声。
微风吹过,那美丽的金色长发随之摇摆了起来。
「布莱恩恐怕是将把我母亲,柯蒂丽亚·盖洛从<phato>带走的马车的主人缩小到了几人内吧,然后给所有的嫌疑人送了同样的东西。看上去是“大家来找茬”的游戏用的画,但只有一处,只要碰到便会爆炸。对于当时作为魔法师见习的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是紫色手帕的地方吧。但是,为什么呢?」
「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上柯蒂丽亚在布莱恩的眼前被带走的时候,她应该是拿着紫色的手帕吧。在夜色中非常显眼的,鲜艳的颜色……」
如此说着,维多利加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她右手指上的紫色戒指上。
那是在<别西卜的头骨>中,柯蒂丽亚交给一弥的戒指。显示着与母狼的羁绊的小宝石。仿佛是独自在黑暗中闪烁的,那一颗北极星一般,它正式维多利加的心灵支柱。
一弥歪着脑袋守护着这样的维多利加。
甜美的微风轻柔地吹过。
「也就是说,知道的人便是……」
「没错,久城。」
维多利加点了点头。
「实际上身处现场的人,也就是只有将柯蒂丽亚带走的人,才会看到紫色的手帕。其他收到画的人物,并不会特意用力地碰触这种奇怪的地方。只有布洛瓦侯爵如同被吸引一般将手伸向了画,然后被爆发的画的边角的碎片刺中了右眼。从那之后,他右眼的视力便变得非常低下,所以才像那样戴着单片眼镜。」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一弥点了点头。
他咬了一口终于剥好的粉色的水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吃它,而是将它全都给了维多利加。维多利加理所当然地结果,咬了一大口。
「好甜。」
「对吧。」
一弥得意地笑道,
「嘿嘿。」
「哼。」
「但是,那之后怎么样了。那时,你和柯蒂丽亚还在石塔上吧。然后布莱恩他……」
「唔……」
维多利加再次开始述说。
数只金色的小鸟停在了两人头顶上的大树枝上,俯视着看上去关系很好的两名人类的小孩。
微风温柔地抚过。小鸟的尾巴在风中如同薄薄的叶子一般摇摆着。
「你也来帮忙。别磨磨蹭蹭的!」
「是、是!」
女仆被杂工粗暴地打了一下屁股后,慌张地跳了起来。那天,在布洛瓦城中,在医生匆忙乘着马车抵达的同时,因为侯爵的命令,有什么东西被从石塔中搬了出来,整座城中一阵兵荒马乱。
自从在这里工作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慌乱的日子。塔上确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城内却一如既往地安静……
在如此喧闹声中还能不为所动安静度日的,只有优雅却病弱的公爵夫人与她的儿子,古雷温,佣人们则全都在慌张地奔跑着。
被杂工们斥责了后,女仆被迫卷起了裙子与围裙,爬上了石塔。仿佛永无止尽的螺旋式石头阶梯。四处都有方形的小窗户,从那里看出去,能够看到宽阔的森林与逐渐远去的地面。
「真不愧是,年轻人啊,看上去连呼吸都没乱。找你真是正确。哈、哈……」
一名杂工大声地喘着气,如此说道。
一群人终于到达了最上方的小房间。
那是一个仿佛石制的正方体的箱子一般的房间。没有供暖设备,非常地寒冷。
在房间的正中间,有一张女仆在孩童时代使用过的,粗糙的稻草床。一名瘦小的女子被结实粗壮的麻绳绑住了双手,倒在床上。
女仆吞了一口口水。
金色的长发!
紧闭的双眼,仿佛制作的人偶一般纤长漂亮的睫毛。虽然她的身体娇小得无法分辨是大人还是小孩,但是她的美貌充斥着整间石室,如同将从天而降的星星强行关起来一般耀眼。
那个红发男人在找的是……
记得是叫做,柯蒂丽亚。
还有刚刚那副不知为何爆发的画中画着的,也是长这样的女性……
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小篮子,其中睡着一个与女子颇为相像、一头金发的婴孩。
也就是说,女子是在这里生产的吗?
在如此寒冷的石室中……
一定是那天。不停地烧着热水,又被接连不断地搬入塔中的,圣诞节之夜。
杂工们命令哑然的女仆帮女人换衣服。她颤抖着接近她,就在她将手伸向虽然满身污垢,却无法阻挡其令人炫目的美貌的女子时,她突然睁开了双眼。
令人感觉不舒服的绿色的瞳孔贯穿了少女的胸口。
「啊!」
下一瞬间,谜之女子以人类无法披靡的速度飞快地起身,咬出了女仆的手腕。在那能让牙与牙相撞并发出声响的下巴的力气中,少女无法抑制地惨叫出声。
「又开始发疯了!」
杂工们叫喊着。这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那声音中并没有惊讶。只有强烈的厌恶感与压抑的愤怒回荡其中。
接着,女人又低下了头,两手抓住了稻草床,仿佛即将起飞的野兽一般缩起了身子。
然后,她冲着女仆的声带,以惊人的跳跃力飞向了空中。缩小的肉体如同祭典一般解放。少女不由自主地沉醉于她优美的动作中。那与森林中见惯的娇小却狰狞的野兽如出一辙。
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女人倒在了床上。她被绑住两手的绳子拉扯着,掉落而下。此时,少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给这名娇小的女士绑上如此不合的粗麻绳。
注意到手腕上正在不断流淌着血液,她慌忙压住了伤口,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一名杂工淡然地说道,
「没事。不是会传染的疾病。我们也全都被咬过好几次了。」
「到、到底是什么……?」
「不是病。只是,她生来……就是狼。她是这种血统的后代。你也有听说过吧。中世纪时,栖息于东欧的森林深处的“寂静的灰狼”。这就是它们的末路。时光流逝,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也减弱了许多……」
然后,他一脸厌恶地俯视着正在笼子里睡觉的婴儿。
「总而言之,狼崽也平安诞生了。这只母狼已经没用了。据侯爵大人说,她在小时候杀了生活的村子里的村长,是一名被永久流放的罪人。」
「罪人……狼……」
「因为刚才那幅画的恶作剧,侯爵大人命令说“继续将母狼留在这很不妙,得立即转移”。好了,要带走了。不用换衣服了。就这样……」
他用铺在稻草床上的,因为脏污而呈现灰色的棉质床单粗暴地将女人包了起来。惊人的是,为了搬运这名女子,竟然需要三名大个又强壮的杂工。即使如此女人也如同野兽一般嘶吼、挣扎着,传来了数次从石阶上滚落或是杂工被打倒的声音
被留在房间中,头上卷着金发、睫毛纤长的可爱婴儿一无所知地闭着双眼沉眠着。
女仆惊恐地偷看着她的睡颜。
(灰狼的后代……危险的婴儿……但是,就现在看来,与自家弟弟妹妹们生下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看上去就是一个人类的孩子……)
风猛烈地吹过。
啪嗒啪嗒……它发出了仿佛从过去传来的不安又寂寞的声音,吹动了少女那沉重的裙摆。
——然后,那天晚上。
有人入侵了石塔,城内在大半夜再度骚动了起来。拿着火把的杂工们在城中巡逻,为了警备而重重环绕住了石塔。
被吵醒后,她与其他女仆一起来到了走廊上后,被女仆长斥责了。她们对视了一眼,仍然悄悄地溜出去探险,也不知是从城内还是森林中,传来了悲伤又怨恨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野兽的咆哮声。
「是狼。」
女仆同伴惊恐地说道。
「是吗?」
「在我的村子的附近,一到春天就经常跑出来。那是狼的叫声。不过还真是悲伤的叫声。一定是失去了同伴吧。我至今为止从没听过如此悲伤的叫声。」
因为害怕而回到了寝室中,但是又因为在意,而悄悄地从窗户偷看着外面。这时,她仿佛看见了一头不知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跑过,它的红发仿佛鬃毛一般摇晃着。
——侵入者平安地离开,平稳再次降临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而那名女仆,则是在母狼离去后,被任命为照顾谜之婴儿的一人。然后,即使害怕,她仍然每晚都抱着各式东西攀登着石塔。
但是,这又是别的故事了……
3
吱吱吱吱……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小鸟的叫声。
听着那仿佛歌唱一般的明朗的声音,一弥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在两人的眼前,又一弥牺牲自我严选而出的甜美好吃的南国的水果,被剥了皮,如同金字塔一般堆积着。维多利加伸出了手去,像小孩子一般一个劲地吃着。
「也就是说,柯蒂丽亚自布洛瓦城的石塔中消失,只有刚出生的你被留了下来,是这样吧。」
「……」
「你嘴巴里塞太多东西了。吃完一个后,再吃第二个。」
「呜呣……唔……吵死了……!就是这样……!」
「第一句话是对我那有益的建议的回答,第二句是回答我的问题吗?真是,你总是这样……」
「呜呣……」
「那么,那名女仆在那之后,直到你被送到圣玛格丽特学园为止的十三年间,一直都陪着你咯。她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还听过些什么吗?」
「呜呣……不,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嗯。」
维多利加突然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关闭了心房一般,眼瞳的绿色越发地冰冷浓郁了。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一弥悄悄地仰视着天花板上那庄严的宗教画。
画着该隐与亚伯的巨大的画。还有半人半兽的黑色可怕的男子,与展开大红色的翅膀、自头顶向他逼近的少年。
在那旁边,还有一张描绘着展开了光芒耀眼的银色羽翼,仿佛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一般背对着这边,纤细的肩膀在羽翼下颤抖着的,如同孩童般的天使。看不到他的脸。他的样子也只是从云层与翅膀的深处若隐若现。仿佛是腼腆的、在其娇小的胸怀中怀抱着过重的恐怖与谜团的他,待在那与世界毫无接点的地方,只能梦想着终有一日能够找到充斥着爱与温暖的场所一般……
(维多利加在那之后,直到十二岁为止一直都待在那座塔中啊。)
一弥再度确认了这一点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所以说,她从来没有过与像现在跟我在一起时一样,喋喋不休地说话,与人一起吃点心啊。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变化着的维多利加,那名女仆并不知道吧。)
那个人现在也在担心着这只小小的灰狼吗。
还是说,因为终于能从恐怖的指责中解放出来而感到放心,正在虔诚地向神祈祷着那只邪恶的生物再也不要回来呢。
这又是别的故事了。是一弥永远无法得知的,在遥远的森林那段发生的事——
「怎么了,久城。无聊的脸显得更加无聊了。」
「哈。」
一弥这才发现,维多利加正怀疑地盯着他。
不知何时,本应是鼓鼓地堆成金字塔型的……水果山已经消失了。然后,仿佛是在简单明了地表示它们已经全被收到了这里一般,维多利加正在重重地揉着她那被娟质蕾丝与花边长裙优雅地覆盖的小肚子。
紫色的戒指闪烁着,上下不断移动着。
一弥吃了一惊,
「难道你全都吃了?你肚子没事吧?」
「不要用那愈发无聊的表情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维多利加虽然一脸痛苦,但仍然虚张声势道。
「你,我可是欧洲最后并且最大的智慧,有着“披着毛皮的哲学家”的异名,高傲的灰狼一族的后代啊。因为吃了太多好吃的水果而感到痛苦、动不了这种事,你,真的觉得会发生在野兽的身上吗。」
「……但是,你现在,看上去很痛苦。」
一弥怀疑地斜眼看着她,问道。
「而且,维多利加。你啊,就算你是高傲的灰狼。比起说是野生的,倒不如说是被人类饲养即将满十五年的,标准的家狼,不,应该是图书馆狼……咦,你是想踢我吗?想像刚才那样踢我的脚踝,却因为肚子的关系,而做不了大动作吧?维多利加,你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哦。到底怎么了……」
「是对你的愤怒,与肚子的异样。」
「哎,是对我的愤怒而变红,然后又因为肚子不舒服而变白,所以才这样飞快地反复着吗?你有时候真的很笨呢。啊哈哈。耶,因为不能动,所以即使生气也踢不到我!耶、耶……好、好痛!」
被怒上心头的维多利加用巨大的盘子的一角重重地集中了脑袋边缘的一弥终于注意到了,即使她不能动,还是可以用手臂这件事,终于停止戏弄她。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几乎同时呼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在多幅宗教画中描绘的遥远过去的男子与女子们,互相争斗着、憎恨着彼此、战斗着,即使如此依然渴求着彼此,存在于那里。
名为人类的演员,名为国家的舞台,不断变换着名为时代的上演事件,毫不厌烦地不断重演着,神话般的、同时再也无法挽回的悲剧。无数的眼泪、离别,还有时而上演的爱与再会。
在这里的两人,也是……
这时,一阵微风温柔地吹拂而过。
「吃饱了的话,来。差不多该回去了。」
一弥明快地说道。
「唔,就半吊子秀才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提案。」
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维多利加拼命想站起来,在原地慌乱地摆动着手脚。
这次一弥没有嘲笑她,而是自然地伸出手去帮她起身。维多利加也没有在生气了。
然后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吱吱吱……
小鸟又如同歌唱一般鸣叫道。
棕榈叶在风中摇摆着,发出了干脆的声音。
终于,两人用不同的方法降落到了遥远的地面上,空无一人的植物园的天花板近旁,巨大的亚热带的鸟闪动着那七色的翅膀,慢慢地盘旋了起来。
风中依然带着甜味,并且温暖。
季节、与外界的争斗、危险的命运,与这一切都毫无瓜葛的地方。在过去,传说中国王为了与秘密情人幽会而造出的、小小的无限的乐园。
悄悄地隐藏于圣玛格丽特学园最上层的秘密的植物园,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来访一般,在甜美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
4
两年前。
一九二二年的冬天——
攀升至西方天空的雪白的月亮,将布洛瓦城的尖塔,打开的窗户、大门映照得如同不吉的黑白木版画一般。
光秃秃的山毛榉那铜色的纤细树枝在寒风中摇摆着。
黑暗正在一刻又一刻地逼近着,在城堡的周围,穿着制服的女仆、厨师、杂工与管家们,几乎所有的佣人都站在那里,颤抖着仰望着石塔。
浮现于月光中的,灰色的塔。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野兽的低吼声,佣人们全都颤抖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正从塔上被缓缓地运下来。
被奶油色与绿色交织而成的波斯风情的布料包裹其中的,方形的笼子。它令人不舒服地左右摇摆着,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仿佛在抗议一般不满地咆哮着,与笼子一起不断地接近地面。
不是人类。没错,一定不是人类。会发出如此不吉、仿佛连夜晚的黑暗都会被其撕裂的充满了怨恨的吼声的存在,不可能如同人类一般拥有理性与爱与自尊心。
没错。仔细看看的话,那不可能是一名可爱的、尚且十多岁的娇小少女——!
年幼的女仆现在也已经长大了。弟弟妹妹也平安长大了,她自己也与一名年轻的管家约定差不多该结婚了。从那天起持续进行的,照顾出生在石塔中的灰狼的幼仔的工作,也终于要在今晚结束了。布洛瓦侯爵决定将她送到其他地方去。
与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将母狼柯蒂丽亚转移时相同,这也是一个突然的决定。
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笼中的狼激烈地吼叫着。
仿佛是不安得坐立不安。仿佛是憎恨着命运。也仿佛是万分期待着救赎……
现在,女仆也能略微听懂那既不说话也不笑的小狼的叫声中微妙的区别了。周围的佣人们虽然都因为害怕而退后,但是女仆明白,那叫声说明她只是害怕罢了。
她不由自主地摇摇晃晃地向着笼子走去。
然后,被年长的清扫妇那粗壮的手臂给强行抱住了。
「啊。」
「别去。你已经与那个无关了。」
「但是……」
「已经,结束了。」
「……」
「已经够了。一直忍耐着照顾那么恶心的东西。还只有那么点工钱。现在终于结束了,这就足够了啊。你的工作也变得轻松了。好好考虑下跟那家伙结婚的事吧。」
她用视线指向了正担心地看向这边的年轻管家。
女仆的身体颤抖着。
「那种东西,根本不是人类的孩子。只是一只奇怪的狼。你不是被咬了好几次,吃了很多苦头吗。」
「我……」
「那只野兽已经不在了。这里又会变得和平了。」
笼子在巨大的声响中落到了塔下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马车的行李台上。是被这声巨响吓到了吗,还是因为过于粗暴的冲击昏过去了呢,吼叫着的狼仔突然安静了下来。
车夫抽了一下马匹。
在一声尖锐的声响中,马匹嘶吼着悲鸣,跑上了冬日的道路。
自布洛瓦城向着森林,载着恶心的笼子远去了。
佣人们都放心地叹了一口气,一个接着一个回到了城内。
只有女仆呆然地站在原地。
确实,在这十三年间,那匹金发的小狼几乎没有说过话,而且还像母狼一样,是不是会突然咬过来。但是,有时候,她也会在那眼瞳的深处看到些许人类一般的光芒……
而且,在她第一次爬上石塔看到那笼子里的婴儿时,她就如同家里的弟妹们刚出生时一样,可爱得沉眠着。这一切仿佛昨天才发生一般让人怀念又寂寞。
虽然是大家都恐惧的狼……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女仆低喃着。
「那匹灰狼,是人类啊。」
年轻的管家大步地走了回来。他看了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安慰她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倒在了那怀抱中,女仆如同娇小的冬天的小鸟一般颤抖着。
(很可怕,但是……)
并非对任何人述说,她发出了声音,
「是人类——」
「变冷了。到里面去吧。大家都在厨房喝红茶。来,我们也一起去吧。」
与管家牵起了手。女仆不断悲伤地回头看着向着森林延伸的道路。
森林中已经没有人了。
夜晚拉下了帷幕,仿佛会持续至永远的浓厚的黑暗浓重地延伸着。
今晚睡前的祈祷,就像神明祈求那只灰狼幼崽的事吧,女仆悄悄地想着,跟管家一起穿过了大门,回到了布洛瓦城中。
就算现在还在吼叫着,因为寂寞、恐怖与悲伤而咬人……总有一天,希望那只娇小的金色的幼仔也能得到幸福。
今晚,我一定要为那只幼仔孤单的灵魂祈祷。
——啪嗒,在一声清脆的声响中,城堡的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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